待二人满腹疑惑地赶至正堂,萧功德早已坐在主位,横眉怒目。萧瑾的娘亲赵氏端坐在一旁,青色襦袄着身,领口绣淡金色鸾凤云纹,她神色担忧地望向走近的两人,颦眉蹙頞。


    “你们二人可知错?”萧功德低沉的嗓音打破宁静。


    萧瑾不明所以,她侧眸看一眼同样一头雾水的孟宛怡,摇头,“女儿不知,爹爹所怒为何事?”


    萧功德闻言轻哼,一只手攥紧黑胡桃木椅扶手,斥责:“外面已然传得满城风雨,你竟说不知?”


    萧功德阖眸,额蹙心痛。他唯一的独女,竟在祈福之时在客栈与人做下苟且之事,这让他老脸往哪儿放?


    冰冷且带着杀气的眼神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孟宛怡,见她身形单薄,面容煞白,怒气更甚,遂指着孟宛怡怒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着拐带我女儿做那等子事,不是早已应允你们的亲事吗?你就等不了一时?”


    萧功德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上。


    赵氏见状忙安抚他道:“先不要急着动怒,听听孩子们怎么说。”


    方才自两个孩子进门,赵氏便仔细打量她们的言行举止,自家闺女她了解,不是会乱来之人。至于孟家二小姐,她仔细端详,瞧那双清澈的眸子,干净明亮,毫无心虚之意,显然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姿态。


    “说什么?无非是一通狡辩的话。”萧功德眼下气得眼冒金星,恨不得冲进孟府即刻取消两人的亲事。


    孟宛怡见萧功德怒气朝自己这儿发,俨然是对她产生误会,忙问:“萧伯父,您口中所言的满城风雨是指我与萧小姐······”


    孟宛怡欲言又止,她停顿半晌,见萧功德目色含着火,迫不及待解释,“我想萧伯父该是误会了。”


    “误会?何来误会之说?你们昨夜不是同房共枕?”萧功德怒火中烧,对孟宛怡的抵赖更是暴跳如雷。


    他手一挥,桌上凉着的茶水砸落在地,劈啪作响。


    瓷杯碎裂在脚边,孟宛怡心跳如擂。如若不是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当真会被萧将军的气势震慑到。


    她启唇,极力辩驳,“昨夜我与萧小姐的确同房,但并未共枕。”


    生怕再次撞见萧功德冲冠眦裂的神情,孟宛怡语速不由加快,“昨夜萧小姐误服合欢散,待我赶至时已是神志不清。紧要关头,我唯有替她点了昏睡穴,才得以缓解萧小姐的痛苦。”


    听闻她解释,赵氏稍稍松了口气,温润的眸子望向孟宛怡时,不免多了几分宽慰和赞赏。


    她女儿危难之时不趁虚而入,该是个良善正直的孩子。


    “误服?谁让她误服的?总要有个人吧?”萧功德显然不信她搪塞之言,步步紧逼。


    萧瑾看孟宛怡垂眸不语,干脆和盘托出,“是孟莹,她因无法与我成亲,欲要对我行不轨之事。药是她下的,奈何孟宛怡及时赶到,才扰乱了她的计划。”


    萧功德闻言,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他不是气孟莹卑鄙行径,而是恼恨他养到大的女儿竟然也会满口胡言。


    “你是说孟莹?难不成她会分身术?昨夜她为了找你们一宿未睡,折腾到天亮侍从回来报信,她才回府。”


    “瑾儿,莫要信口雌黄。”


    萧瑾理直气壮,“女儿所言千真万确。”


    赵氏在一旁察言观色,生怕萧功德气伤了身子,忙出言缓和气氛,“瑾儿,昨夜孟大小姐来府上找寻她妹妹的下落,听闻你也不在,担忧你们的安危,她带着孟家的随从,在城内找了一夜。”


    “若不是你爹的侍从一早赶回来,禀明情况,我们竟也不知你会和孟小姐在山下的客栈留宿。”


    原来是她?


    孟宛怡唇瓣抿成一条线,黛眉似染了门外的寒气,冷得冰人。


    是她掉以轻心了。


    “所以,萧伯父的侍从今早所言,是否与城内传扬的不谋而合?”孟宛怡言语中带了几分遮掩,不想将那些词虎狼之词强加于她与萧瑾的身上,但从萧功德的神情已然窥探出一二,印证她心中所想。


    泥污之水往她和萧瑾的身上泼。


    孟莹这是想要鱼死网破啊。


    孟宛怡胸口烦闷,似乌云密布的天气压下来,山雨欲来,却迟迟未下,只闷着一股热气,散不尽。


    “萧伯父,您高估了我的能力。”


    “是我低估了你的胆量!”萧功德审视的目光打量起孟宛怡,如何也想不通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竟也有胆量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瑾儿,你看上她什么?”


    萧瑾被他问得一怔,当初她选择孟宛怡,是不想再与孟莹有感情上的纠缠。如今与孟宛怡的几次相处倒是让她察觉到孟宛怡的可贵之处。


    但此人若不为她所用,必成大患。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拉拢孟宛怡的心。


    “看上她不趁虚而入,临危不乱,足智多谋。”萧瑾下颌微抬,直视着萧功德,面不改色道:“爹,您只听信外面的传言,侍从的一面之词,为何不听听女儿的心声?”


    萧瑾心知萧功德只是恼怒她未成亲便失贞于孟宛怡,但若此事并未发生,便是无稽之谈。


    “依你所言,百姓议论纷纷,包括跟随我多年的侍从,对你们指指点点,皆是无中生有?”萧功德思虑再三,方才他一时气急,没有理清头绪。此刻气息平稳下来,才领会到孟宛怡的解释,该是没有发生意外。


    如此一来,她女儿的清白得以保全,压在心底的那块闷石头落地,萧功德脸上绷紧的肌肉也得以稍稍放松。


    “当然。”萧瑾回应,精致的眉尾上扬,陷入沉思,“只是不知,究竟是谁,费尽心机想要毁掉我和孟小姐的名声呢?”


    萧瑾言语间半隐半露,引着萧功德往她的思路方向走,“定然是不愿我和孟小姐在一起之人,爹爹您觉得会是谁呢?”


    “我怎会知?”萧功德心底的火压下来,但受此一惊,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萧瑾不与他争辩,即使有了结论,也无济于事。她们没有证据,又能拿孟莹作何?


    不过,如若她们萧府藏了叛徒,那定当严惩不贷。


    思绪骤然绷紧,她回想起孟莹上一世对萧府情况的了如指掌,该是与那几名侍从脱不了干系。


    萧瑾提醒道:“爹爹,昨日跟随我的两名侍从,可能需要严加拷问。或许,您能从他们口中探寻到些想要的东西。”


    孟宛怡闻言,瞥一眼萧瑾肃冷的脸庞,添油加醋道:“萧伯父,萧小姐所言非虚。昨夜我赶到客栈之时,隔壁两间客房寂然无声,檀云是被我阿姐的婢女控制住,那另外两名侍从呢?”


    她心知萧瑾所带侍从是萧功德身边的亲信,随意挑拨是非难免招恨,索性吹嘘道:“相信萧伯父一手带起的侍从该是技冠群雄才对,但萧小姐卧房之内响动声震耳欲聋,却没见他们出手相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萧功德久经战场,最忌讳的便是临阵逃脱,背信弃义之人,他双眉蹙在一起,深沉道:“此事我定会彻查清楚,如若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决不轻饶。”


    正堂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萧功德缓了声,再三确认,“你们昨夜······当真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萧瑾摇头。打了个哈欠,看一旁的孟宛怡精疲力倦,故作体贴道:“爹爹,既然是误会,就安排人送孟小姐回府休息吧。”


    萧功德抚着胡须沉吟道:“好。”


    眼下只是撇清了孟宛怡的罪责,至于她的嫡姐,他仍需好生调查一番。


    总不能被一个黄毛丫头戏耍了。


    萧功德望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凝神若傲。


    孟府两位千金皆足智多谋,仿若深渊一般,此次误会若当真是个圈套,他何不趁此机会,取消了两家的定亲?


    念头一旦在他脑海滋生,便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地茂长。


    归根结底,他还是舍不得女儿受累。


    *


    萧瑾亲自送孟宛怡出门,站在马车前时,萧瑾一双桃花眼弯起好看的弧度,目光微柔地凝在孟宛怡身上,“看来,过去是我小看你了。”


    “嗯?”孟宛怡眸色淡淡,手扶在马车上,偏头迎视萧瑾的打量。


    “我以为,你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孟二小姐。”


    “是一个百无一能的病秧子吧?”孟宛怡玩笑似地将萧瑾的话深入地诠释一遍。


    她话音落地,萧瑾怔楞一霎,轻咳,“你不是。”


    越与孟宛怡相处,萧瑾对她的赞赏越甚。如此有勇有谋之人,可惜被羸弱的身子骨拖累了。


    她抬眸看一眼天色,水蓝色的天空,几丝纤云点缀,宛如被雨雪洗涤过的海洋,晶莹剔透。


    “时候不早了,你尽早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只是,临走前,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孟小姐解释一二。”


    孟宛怡不善言辞,但在萧瑾跟前,却一直是知无不言。她颔首,态度温和,“请讲。”


    “方才在正堂内,我指出孟莹所为,你可有气恼?”萧瑾向前靠近两步,半个人的距离立在孟宛怡跟前。


    四目相对,她神色淡然,孟宛怡却目光躲闪,不敢对视。


    心脏蓦然揪在一起,萧瑾恍惚一阵,心中有了料定。


    果然还是血缘至上。真到了她和孟莹相持不下之时,想必孟宛怡便不会如昨夜那般挺身而出。


    一番深思熟虑,萧瑾今早对孟宛怡稍稍放下的警惕又重新提上来,收紧在怀。


    见孟宛怡沉默不语,明艳的湮红似打翻的胭脂在她白皙的脸颊晕染开,连着耳朵根也一并遭了殃,萧瑾眸中含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脸红作甚,心虚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孟宛怡却好似被人高高抛起又重重跌落在地,她轻咳,支吾,“没,只疑惑阿姐为何要将此事捅出去。闹得满城风雨,不仅对萧府名声有损,对孟府,同样半点好处没有。”


    “我只是困惑,阿姐怎会糊涂至此。”


    萧瑾见她眉心微蹙,心道这是她拉拢孟宛怡的好机会,不由


    温软了嗓音,吐气如兰,“是呢。回去你可要仔细想想,她差点就辱了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当真就打算如此宽宏大量,不与之计较了?”


    孟宛怡闻言低头不语,似在思考,又似在踌躇。


    萧瑾好看的眸子盯着她,委屈之意蓄满眼眶,“还好有你在,否则,我只有以死明志了。”


    她眸中含泪,泫然欲泣,红了的眼眶无端生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孟宛怡看着心疼,上一世,她从未见萧瑾在人前示弱,即便是遭受了孟莹的冷落,也永远挺直了腰板转身。


    她曾偷偷撞见过萧瑾独坐空房,盯着凋零的海棠花失神。


    只恨她们身份有别,不能上前安慰。


    如今萧瑾即将成为她的妻子,孟宛怡怎舍得她再受尽屈辱?


    手轻轻抬起,欲达萧瑾眼睫时,却僵硬地顿住,孟宛怡绵言细语,百般讨好,“你莫要担心,如若查明当真是阿姐散布的谣言,新仇旧恨加起来,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你能拿她怎么办呢?她有权有势,你们地位悬殊,恐怕不堪一击。”萧瑾浓睫微抬,湿漉漉地眸子盯着孟宛怡,“你莫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势单力薄。”


    “我们成亲之后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若再生出事端,我们怕不是她的对手。”


    萧瑾握着手帕轻拭眼睫,低语,“她许是记恨我当初选择你而没有选她。”


    凉风袭来,府外的水仙花花香四溢。


    孟宛怡骨软筋酥,小心翼翼安抚,“萧小姐若信我,日后定护你周全,不负所望。”


    萧瑾眼波微漾,玉软花柔,冲她低眉颔首,“我自是信你的。”


    孟宛怡欣慰地点头,“那我上车了。”


    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


    萧瑾心头微喜,孟宛怡果然上钩了。


    她嫣然一笑,“路上小心,仔细你的身体。”


    一句关心之语,却惹得孟宛怡眼眶充满热意。


    萧瑾疑惑,她是有多缺爱?无关痛痒的话竟也能惹得孟宛怡感激涕零。


    马车在风中摇晃,萧瑾立在门前,驻足遥望着行远的人,轻舒口气。


    她走了一步险棋,利用了孟宛怡的良善之心,更挑拨了她们姐妹关系。


    左右孟莹连亲妹妹都能算计,姐妹情谊未见得多么坚固。但孟宛怡若是个死脑瓜骨,只认血缘亲情,她的复仇之路恐怕举步维艰。


    只是······孟宛怡,是敌是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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