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马车赶至孟府门前,停稳。


    门外的桂花树银装素裹,枝丫上满是积雪。


    寒风萧瑟,雪花飘零树枝头,一片粉妆玉砌。


    婢女琉璃替她撩开布帘,手伸过去,握住孟宛怡搭过来的纤白的手。


    一张肤色苍白的脸从帘内露出,若不是有立体的五官相衬,便真似有香消玉殒的征兆。


    “小姐,当心脚下。”琉璃见孟宛怡下轿时重心不稳,贴心护住她。昨夜她家小姐为照顾萧瑾一宿未眠,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孟宛怡白皙的下颌低着,浅淡的微笑涟漪一样缓缓荡开,“无碍。”


    方才在萧府,她一直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就连萧瑾送她上马车,都不敢被对方瞧出半点异样来。


    “回房后,我去给您暖一婉粥,喝下了再睡个回笼觉。”进了大门,琉璃小心搀扶着孟宛怡,看主子面色憔悴,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嗯。”孟宛怡轻点头。人刚穿过月洞门,便被孟府的家奴拦住。


    “二小姐,老爷有请。”


    孟宛怡眼睫微抬,并未惊讶,颔首跟着他往正堂走。


    孟弘益正襟危坐在八仙桌旁,后靠长条案,孟莹则立于一侧,安静候着。


    目视着孟宛怡踏进门,孟弘益冷漠的语气质问,“你还知道回来?”


    “外面传得流言蜚语你不知?我们孟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孟宛怡精疲力尽,实在无力再经此一遭,嗓音微弱道:“爹,您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连萧府的侍从都如实相告了,你还想强词夺理不成?”孟弘益丝毫不给孟宛怡辩解的机会,斥责之声惊扰了麻雀,扑腾着翅膀,展翅飞离喧闹之地。


    一声清脆的嗓音从厅堂后门传来,王玉琴寒着脸入内,冷冷瞥一眼孟宛怡,添盐着醋道:“归根到底,还是对她太过放任自流,竟给了她出去为所欲为的胆量。”


    王玉琴谴责不够,走到孟宛怡跟前数落,“好歹也是孟府的庶女,怎的如此不知羞耻?”


    孟宛怡淡看她一眼,光是那一双锋利的眼神足以令她脊背一凉。


    以往在她手下遭的罪记忆犹新,孟宛怡也懒得与她争执。她启唇,正欲解释原由时却被孟弘益一声何止,微张的嘴僵住,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欲说还休。


    “好了!”


    孟弘益看似是在斥责王玉琴插言,实则目光是盯着孟宛怡,深邃且意味深长。


    “往常府内的家事我不插手,但今日你铸成大错,关乎孟府声誉,不动用家法,难以平息百姓的怨气。毕竟我身为朝廷重臣,身兼弹劾百官的重任,若连自己女儿都教育不好,如何能服众?”孟弘益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孟宛怡却不以为然。


    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她父亲今日想要惩戒她的心昭然若揭,她再如何极力辩驳也无济于事。


    索性抿唇不语,听天由命。


    一时间寂静无声,衬得偌大的厅堂更加空旷。


    孟弘益见孟宛怡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怒意顺着眉尾扬起,“来人,鞭打二十。”


    好狠的心。


    上一次她被王氏鞭打了多少?疼得她差点昏死过去。


    这一次,不知她能否挺过二十鞭。


    孟宛怡失了血色的唇瓣抿紧。


    她不明,为何从不过问府内家事的父亲会突然如此恶言厉色。糊涂至连声解释的话也不愿意听。


    除非他早已知悉真相。


    惩戒她才是最终目的。


    不可思议的结论在脑中回旋,孟宛怡错愕地抬眸,望向肃然危坐的父亲,难以置信。


    瘦骨嶙峋的身体被几名家奴按在长凳上,虽早有准备,但一鞭子落在身上时,孟宛怡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隔着棉衣,后背火辣辣的疼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啪!


    第二鞭甩在身上,孟宛怡眼冒金星,咬紧牙关硬撑。


    耳畔响起一阵哭腔,熟悉又心疼。


    “娘。”她下颌抵在长凳上,轻唤一声。


    陈凤霞扑在她身旁,将她护住,眼含热泪,“老爷,宛怡刚大病初愈,实在经不起如此惩戒啊。要打您就打我吧。”


    孟弘益目露寒光,诘问:“她会有如此行径,皆是被你宠惯的,你还想纵容她到什么时候?”


    “老爷,萧将军不是已经原谅她了吗?而且,都是误会。”陈凤霞早已听琉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她实在不忍心看唯一的女儿蒙受冤屈。


    隔三差五被大夫人责打也就罢了,若是连亲生父亲也如此无情地鞭打她,哪还有她们母女的活头啊?


    “来人,把二夫人拉起来!”孟弘益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一声令下,陈凤霞便被家奴从孟宛怡的身上拉扯开。


    眼看着一鞭子就要落下,门外陡然响起萧功德粗犷的声音,“孟莹在哪儿?”


    萧功德常年在外征战,嗓音雄厚,气势汹汹,一嗓门吼出来,吓得厅堂内的几人肩膀一凛,茫然地望向从屋外走进来的两人。


    萧功德背对着阳光,阴沉着脸踏进门,萧瑾慢他两步,甫一进门,便见着孟宛怡歪斜在长凳上,后背的棉衣扯裂开,露出里面的棉絮,被血渍染成了浅红色。


    “孟小姐,你没事吧?”纵使没有感情基础,但看着气息奄奄的孟晚怡,萧瑾也不忍上前问候几句,“后背的伤哪来的?”


    她手轻抚孟宛怡的肩膀,颤抖的呼吸虚浮在耳畔,萧瑾关切询问:“可有大碍?”


    孟宛怡咬紧牙关,头勉强抬起来,余光注意到已然靠近她们的孟莹,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原以为萧瑾是在真心关心她,如此看来,许是想在孟莹面前表现与她的“恩爱”吧。


    颤抖的呼吸一点点吐出,孟宛怡嘴巴轻撇,我见犹怜,“好疼。”


    萧瑾哪见过孟宛怡如此柔弱不堪的模样?即便是被人误解,她仍然挺直脊背,据理力争。


    今日在萧府门口,离别之时,孟宛怡还许诺她会护她周全。


    转眼,孟宛怡便如同变了一个人,委屈得像个没人疼的孩子。


    萧瑾素来坚硬的心莫名柔软几分。


    她手抬起来,替孟宛怡擦拭额际的薄汗,呢喃细语,“稍后找大夫来给你查看下伤势,板凳硬,我扶你起来。”


    孟宛怡看一眼目不斜视盯着她们的孟莹,重重点头,“嗯,有劳萧小姐了。”


    她扶着长凳艰难起身,双脚稍稍落地,便绵软地倒在萧瑾的身上,依偎在她肩头,“腿麻了。”


    萧瑾不喜与人亲近,纵使上一世与孟莹情投意合,成亲之前,也未曾与孟莹有过多肢体接触。


    垂眸看怀里柔软无骨的孟宛怡,她拒绝的话衔在嘴边,有口难言。


    “那就靠着吧。”萧瑾后背僵硬,木桩一样任由孟宛怡依偎着。


    “这孩子,你打的?”萧功德指着受伤的孟宛怡,诘责孟弘益。


    孟弘益见萧功德亲自登门兴师问罪,支吾其词,“坊间风言风语想必萧兄早已知悉······”


    “哼,我今日找你来,就是为此事讨要说法的。”萧功德脾气大,雷厉风行惯了,即使与文官相处,也控制不住暴躁的脾气。


    “我正家法惩治小女,给萧兄一个说法。”孟弘益将孟宛怡拖出来,想要平息萧功德的怨气。


    “你打她作甚?”萧功德目光在孟宛怡与孟莹之间逡巡,倏而抬手指向事不关己的孟莹,道:“要罚也该是罚她!”


    “我堂堂护国将军,竟被个丫头忽悠着玩,成何体统?”


    “她?”孟弘益面色严峻,浓眉下的眼睛里藏着肃冷,“不知家女所犯何事?”


    “令嫒所犯何事你会不知?”萧功德看他一眼,往厅堂内走了几步,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侃侃而谈,“买通我贴身随从,意欲侵犯我独女,肆意散播谣言有损我萧府的清誉,数罪相加,恐怕不是孟兄所谓的家法所能搪塞得了的。”


    “这······”孟弘益一时骑虎难下,打又打不得,若把孟莹交到官府,更不好收场。


    眼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王玉琴哭丧着脸乞求道:“老爷,莫要听信谗言,莹儿素来老实本分,怎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没有证据,那便是无中生有了。”


    萧功德听出王玉琴指桑骂槐的意思,鼻孔里哼气,淡声回应,“我萧某从不做张冠李戴之事,逮不着证据,我岂会如此兴师动众?”


    孟莹一盘好棋下得乱七八糟,到头来只能孟弘益收场。他扶额,耐着性子询问:“依萧兄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萧功德望向对面相互依偎着的两人,眸色深沉。


    孟莹实在罪不可恕,但相比之下,孟宛怡倒是周正许多,对她女儿又有再造之恩。


    可惜一个好心肠没有好身体相配。


    若与她成亲,受苦的终将是他女儿。


    良久,萧功德才缓缓开口,“不若······就此取消两家结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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