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微垂,孟府火烛通明。
书房内孟弘益正端坐于桌后,凛眉听孟莹汇报。
“爹爹,人已被带走。”孟莹沉声道。她眸中盈满怡悦,转瞬便被她轻而易举掩下,不留痕迹。
孟弘益掀掀眼皮,轻嗯了声。
他瞅一眼桌上的沙钟,思忖,“稍等片刻你再出发营救。如若人刚被带走你便赶到,难免不让人起疑。”
“嗯,是。”孟莹垂首立在一旁。
她偏头,望向窗外的夜幕,星光点点,浓郁的墨蓝色铺展开,时而被一团乌黑的云朵遮蔽。
“起风了。”她喃喃。
孟弘益看她一眼,并未搭腔,气定神闲地低头舞弄着笔墨。约莫一刻钟后,他忽而出声,“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是。”孟莹早期待着这一声吩咐,转身推开门欲离开时倏而被孟弘益叫住。
“回来。”
“爹爹还有何吩咐?”
孟弘益眸光幽深,透过门缝望出去,感喟,“天有不测风云。”
“此行岌岌可危,萧瑾的安危在我孟家人之上。如若······”孟弘益收回目光,稳稳地落到孟莹的身上,“逼不得已之下,可竭尽所能保全萧瑾一人的性命。”
“爹······”孟莹迟疑。
纵使先前她父亲多次暗示过对于除掉她阿妹的心思,但都未曾下过决心。
孟弘益的话回荡在耳畔,孟莹低声应道:“是。”
她阿妹咎由自取,非要自不量力与她抢萧瑾,甚而几次三番阻挠她与爹爹的计划,留着也是个祸害。
她推门走出去,寒风呼啸,吹卷起她腿边的衣摆。
孟莹仰头,感受乌云压城的压迫感,竟无端生起几分舒畅之感来。
挡我路者,死!
她咬牙,眸光冷如利剑。
*
马车颠簸,四人被捆绑手脚扔在马车内,眼睛皆被蒙住,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听,用鼻子闻。
萧瑾身上是偏淡的冷香,乌发凌乱地披散而下,柔柔地扫过孟宛怡的鼻尖。
她下颌微动,问:“你还好吗?”
熟悉的嗓音,低回婉转。萧瑾轻应她,“嗯,只是不知他们要将我们带到何处。”
“什么人敢如此目无章法?连我们都敢绑?”江妙玲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她心里有怨,无处可泄,只得过会儿嘴瘾,“简直不想要命了。”
“不知。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孟宛怡沉声回了句,“你们若累了就休息会儿,看他们急急赶路的样子,该是想要带我们出城。”
“刻意避开守在门外的婢女和随从,选择跳窗进来,显然是早已计划好了的。”萧瑾压低声音分析。
须臾,她又疑惑道:“他们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我也没什么仇人啊。最近唯一招惹的就是顾易本,莫非是他?”江妙玲故作聪明地理出个头绪,不想被顾清柔排除。
“我爹没有余钱雇人绑你,何况还有我在场,如若真是她,也该顾念下父女情深。”
“那可未必,他连你都想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江妙玲反驳道,不想却再次无意戳痛顾清柔的心。
车窗外是马不停蹄的踢踏声,不绝于耳。马车内,呼吸沉沉,陷入一片深思。
四人缩在马车内,动弹不得。夜深天凉,寒气透过布帘往马车内钻,孟浩怡体力不支,冻得牙齿打颤。
萧瑾几乎是挨着她躺着,耳畔皆是孟宛怡瑟瑟发抖的声音。她本不想管,奈何那声音愈来愈重,像是呼吸都染了寒气。
她不忍,索性开口关切道:“冷的话就往我怀里挪一挪。”
孟宛怡摇头,倏而想到萧瑾看不见她的反应,便出声,嗓音颤颤,“无碍,我······能挺住。”
往萧瑾怀里钻,怎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起码此刻,她没那份勇气。
总觉有些······难为情。
四人皆是大家闺秀,饶是萧瑾会点武功,也架不住一路颠簸数个时辰。
子夜,天寒地冻,马车终于择一处空地停稳。
布帘被人撩开,萧瑾警觉地瑟缩了下腿,未免打草惊蛇,索性装睡。
“把她们卸下来。”
声落,她们便被人抗在肩头,卸到几棵枇杷树下。
脚下的土地坚硬,潮湿得很。寒意肆无忌惮地往骨头里钻,孟宛怡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怎么是四个?”
“情况紧急,一时难以分辨谁是谁,未免引起风吹草动,索性都绑了起来。”
冷风瑟瑟,有人沉声道:“先留着吧。吩咐兄弟们,把篝火烧起来,烤些野味填饱肚子。”
“那她们呢?”
“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手脚都被绑着,你还怕她们跑了不成?”
“不是说有一个会武功?”
“你五大三粗的,怕她?”
脚步声渐行渐远,窸窸窣窣。
确认周边再无旁人,孟宛怡轻轻挪动身子,换了姿势假眠。
“你睡了吗?”她问,呼吸柔柔地扫过萧瑾脸颊。
“没。”萧瑾嗓音干哑,低叹一声,道:“我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孟宛怡心思比她更深,沉默须臾,回应,“嗯,或许还有我。”
“清柔姐姐她们,许是被我们连累的。”孟宛怡早在马车上便开始思虑她们被绑的缘由,她本以为是顾伯父的债主要账无望,便起了绑他女儿抵债的心思。
但方才,几名黑衣人的对话打消了她的念头。他们既然知她们其中有人会武功,定然是冲着萧瑾来的。
至于为何还有她,孟宛怡也无法说出所以然,不过是预感罢了。
“你出府前有没有告知萧伯父去哪儿?”
“没有,不过檀云她们守在门外,不见我们人影,也该会回府禀告。”萧瑾挪动下肩膀,被捆绑了不知多久,被凉风一吹,整个人都僵硬了,“被抓前,我趁机将随身的荷包扔在座椅上,她们也该猜到我们的平白消失是突遭意外。”
“眼下就看萧伯父能否追寻到他们出逃的踪迹了。”孟宛怡嗓音低沉,鼻息间尽是萧瑾身上清冷的馨香。
轻轻呼吸,孟宛怡方才稍稍沉静下来。
以往,她哪敢如此放肆?
偷闻女人香,到底有些不厚道。
孟宛怡轻抿唇,浅浅呼吸。
“既然她们是无辜的,一会儿若有意外发生,要想办法保护她们。”
萧瑾忽然开口,一呼一吸间,那香味带了几分清甜。
孟宛怡忍不住吞咽喉咙,“嗯。”
“也要顾及你的安危。”
“我无需你操心,照顾好你自己就行。”萧瑾淡然回应。在她心里,孟宛怡身形单薄,不拖累她们就是万幸。
孟宛怡性格含蓄,没再给予回应。萧瑾心中所想,她早已了然于心。兀自恼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孟宛怡暗叹一口气。
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目光往远处瞄,江妙玲整个人近乎躺到顾清柔的怀里,看顾清柔的坐姿,该是极为不适的。
却未见她出声,任由江妙玲依偎着。
顾清柔到底是心肠柔软的人,也不知她能否度过这个劫。
孟宛怡忧心忡忡。
丙夜,天空又下起鹅绒大雪。厚厚的一层,盖在青黛山上。
三五成群的蒙面人酒足饭饱,这才想起被他们抓回来的几名小女子。
“把她们的面罩揭了。”
一声命令,孟宛怡顿感眼前一亮,篝火冉冉,映着萧瑾那张皎若云间月的脸庞,眉目含星,眼底深处是拒人千里的冰冷。
孟宛怡眼睫低垂,不敢再窥探。
“兄弟们折腾一宿,可都累了?”
“是啊,赶路最乏人,甚是无聊。”
“不如······找点乐子给你们解解闷?”
“好啊。”
他们蹲在石墩上一唱一和,听得萧瑾她们胆战心惊。
“给她们找东西把嘴巴塞上,只留她一个人不用塞。”蒙面人的目光在四人身上徘徊,最终选定了孟宛怡,冲着她呲牙笑。
“和你做个游戏如何?”他手里的折扇挑起孟宛怡瘦尖的下颌,目光含着猥、琐之色,赤裸裸地黏在孟宛怡身上。
孟宛怡看他一眼,偏头,挣脱开对方的束缚。
“还挺有性格。”男人丝毫未有动怒的意思,视线移开,往孟宛怡的身旁瞅,见萧瑾同样一双冷冽的眼神注视着他,不禁咧嘴笑了,“有意思。”
“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姿色,兄弟们,喜欢哪个?”
“都行,我们不挑。”
“那不如,你来选?”他手里的折扇再次挑起孟宛怡的下颌,而后在萧瑾与顾清柔之间来回晃动,“这位和这位,你想让谁留下给我们兄弟享受?”
江妙玲见状,扭动着身子支吾。
男人看她一眼,眼前一亮,笑说:“别急,待会儿就轮到你了。”
孟宛怡闻言瞳孔震荡,目光颤抖着望向萧瑾。
四目相对,眼底的深意相互传递。
良久,孟宛怡缓缓摇头,让她舍弃萧瑾。
这太残忍了。
“怎么?很难决定吗?”男人等的不耐烦,出声催促。
萧瑾见孟宛怡进退两难,用脚尖碰她。
孟宛怡抬起头,望向萧瑾的刹那,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正含着温煦的笑意。
予她鼓励,予她温柔。
孟宛怡心软得一塌糊涂,唇瓣翕动,却难以喊出萧瑾的名字。
她沉默不语,阖眸,眼前尽是萧瑾婀娜的身姿,冰雪美人一般遥不可及。
理智一点点苏醒,她七分确定这些人是冲着萧瑾来的。至于为何会让她做出选择,还是在萧瑾与顾清柔之间,人挑得如此恰到好处,显然是对她也有所了解的。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抓了她们羞辱一番?
绕这么大圈子,只为做这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都不能放任她们之间的任何人去冒险。
这步险棋,唯有她去走。
浓密的眼睫微抬,孟宛怡冲眼前的男人含笑嫣然,吴侬软语道:“你们觉得,我留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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