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萧景曜一步步把邓书棋逼到现在这副焦躁不安, 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的地步,又偏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让邓书棋每天都在猜猜猜, 整个人都快精神分裂了。
萧景曜却心情大好,游刃有余地处理公务,时不时和梁千山喝回酒, 若是庄明在的话,再叫上庄明。
萧景曜特地提醒庄明, “邓书棋撑不了多久就会有动作。还得劳烦庄兄加派人手盯死了海上走私的商船,记好他们犯罪的证据。”
庄明自是点头应下。
回到总督府的时候, 小汤包手里拿着一块消食饼啃得正香。
小家伙吃起东西来特别有感染力, 萧景曜刚从酒局回来都觉得自己又饿了, 忍不住问顾希夷, “厨房还有吃的吗?”
“当然有。先前做了鸡丝面, 汤底还在火上温着, 我这就让人再去下碗面。”
说着,顾希夷又笑, “天气越来越冷, 小汤包的饭量也越来越大。今天吃鸡丝面,他竟然一口气吃了两碗,还嚷嚷着要吃。我实在是怕他积食,只能拿块消食饼给他,他倒也不挑,吃得香喷喷。”
“我们儿子吃什么东西不香过?”萧景曜摇头失笑,一把捞起小汤包, 震惊地发现他现在想单手捞起小家伙都有些费劲儿了。这崽崽莫不真的是小猪崽崽,每天都在悄悄长膘, 然后震惊他这个老父亲?
小汤包哪里知道亲爹在腹诽他是只小猪崽,见亲爹的目光在自己手里的饼饼上打了好几个转,小汤包眨眨眼,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饼饼,嗷呜嗷呜啃了两口,又皱皱小眉头,犹豫了片刻,大方地将手里的饼饼往萧景曜嘴边递,“爹爹,吃。”
他刚刚可是有认真竖着耳朵在听爹爹和娘亲说话,知道爹爹饿了,还在等鸡丝面。现在鸡丝面还没端过来,爹爹又总是盯着自己的饼饼,肯定是饿坏了。
大方把自己的饼饼递给亲爹的小汤包拍拍肚皮,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他果然是世上最乖巧最孝顺的小朋友没错了!
萧景曜哪里受得住这么可爱的儿子,当即将头埋在小汤包肩膀位置狠狠吸一口,惹得小汤包咯咯笑,又对小汤包肥嘟嘟的嫩脸蛋儿伸出了罪恶之手,rua儿子rua了个爽。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好rua了,作为父亲,怎么可能错过这个rua儿子手感最好的时期?
小汤包好脾气地任由萧景曜rua自己的胖脸蛋儿,还会主动凑到萧景曜手边,让萧景曜rua得更舒服一些。
可以说是非常孝顺了。
直到鸡丝面送上来,萧景曜才放过可怜的小汤包,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罪恶之手。
仔细一看,小汤包白嫩的脸都给萧景曜rua红了,萧景曜都忍不住有些心虚。
小汤包却又亲亲热热地凑了过来,承袭自萧景曜的瑞凤眼眼巴巴地盯着萧景曜,满眼都写着“想吃”两个字。
萧景曜又忍不住摸了摸小汤包的肚子,小汤包迅速深吸口气,将自己的肥肚肚吸进去,万分乖巧地看着萧景曜,脆生生道:“爹爹,我就吃一口!”
孩子想吃东西,当爹的哪里能狠下心来拒绝?萧景曜本来就不是什么严厉的父亲,见小汤包这副可爱又乖巧的模样,萧景曜心都要化了,小心夹三根面,在筷子上卷了卷,又稍稍吹了吹,再放到了小汤包嘴边。小汤包嗷呜一口将面条全都吃进嘴里,像只小仓鼠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萧景曜就着小汤包的吃相都能下三大碗饭。
萧景曜还有心思打趣小汤包,“你这么爱吃,等你长大了,莫不是要吃遍天下美食,再写一本《大齐美食录》?”
这个主意听起来就超棒的!小汤包的眼神瞬间就亮了,疯狂点头,“这个好!我长大了,就这么干!”
萧景曜大笑,“那你可得好好念书,以后像爹这样,外放做官,每到一地,就能吃到新的美食。”
小汤包认真点头,哒哒哒跑开了,等到萧景曜干完这碗鸡丝面后,小汤包又哒哒哒跑了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本书。
见萧景曜疑惑地看过来,小汤包认真地将手里的书放萧景曜面前一放,乖乖端坐在萧景曜面前,拍着胸脯自信道:“小汤包学,以后当官!吃好吃的!”
萧景曜莫名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就把儿子的兴趣给带歪了。
不过小孩子有学习的动力是好事,等到小汤包长大,还有个十多年呢。那时候他的志向要是还没改变,走遍大齐各地也不错。
看看人家高扬,说走就走,哪里需要考什么功名?也就是萧景曜欺负小汤包才来到世上不足三年,是个小没见识的奶娃娃。哄骗无知三岁孩童掉进学习的大坑,萧景曜这个爹当的,简直是坑儿子第一名。
萧家温情脉脉,夫妻恩爱,父慈子孝。邓家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邓书棋现在被萧景曜的一出又一出的骚操作搞得心情焦躁,肯定没那么多精力放在后宅上。
而张氏和邓芳娘因为时常受顾希夷之邀前去总督府赴宴,在邓家后院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哪怕宋氏再怎么不高兴,也得收敛收敛自己的做派,免得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影响到了邓书棋的前程。
但宋氏心里还是气不过,每天都让张氏和邓芳娘和她一起用饭,席间再不断敲打张氏,让邓浚和她上演母子情深的大戏,将邓浚呼来唤去,宛若在叫狗一般。
邓浚还真腆着脸赔笑,一一应下宋氏的要求,看都不看张氏一眼。邓芳娘面露厌恶之色,只觉得看一眼邓浚都觉得伤眼睛,实在想不通,同一个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邓浚怎么就长成了这般畜生的模样。
宋氏觑见邓芳娘愤怒的神情,以及张氏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畅快,又拿手一指邓浚,“瞧我,你亲娘可在那边呢,竟都没让你叫一声。你这孩子也是,见了亲娘也不叫人,别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没教好你呢。”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邓芳娘当场就想反驳。没想到邓浚却快她一步开口,满脸堆笑,余光都不瞥一眼张氏,只捡宋氏爱听的话来说:“我哪里还有别的娘?娘莫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
“邓浚!”邓芳娘忍无可忍。
宋氏柳眉倒竖,“芳姐儿可是越发没规矩了。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果然是小门小户的老妪教养出来的好女儿,一点规矩都没有!”
邓芳娘的胸脯不断起伏,一把抓住张氏的手腕,给颤抖的张氏力量,一边冷笑道:“你这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懂什么规矩?一介商贾,还想充什么高门大户?你这样盯着男人,扒拉着男人上赶着做妾的,张嘴闭嘴就是规矩,真是笑死个人。别以为让下人们叫你一声夫人,你就真不是妾室了吧?宋姨娘——”
宋氏大怒,“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女拿下!”
“谁敢?”出言的不是邓芳娘,是张氏。
张氏霍然起身,一把将邓芳娘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邓芳娘面前。这么多年,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终于对宋氏露出了獠牙,“你要是敢让人罚芳姐儿,下回总督夫人再邀请我去总督府,问及府里的情况,我只能如是说。”
宋氏一滞。
张氏平静地看着她,“我不过是瓦砾,芳姐儿就是我的命。你要害芳姐儿,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用我这个瓦砾砸碎你这个玉瓶,我也不亏。”
“你疯了?你不为邓浚考虑吗?”宋氏难以置信,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氏好几轮,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张氏一般。
张氏淡淡地扫了同样面露震惊之色的邓浚,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语气还是十分平静,“他不是一直管你叫娘吗?再说了,他是家中长子,邓大人不会不管他。”
邓浚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伤心,最后是满腔的愤怒,一双眼睛恨得充血,在张氏和邓芳娘两人之间来回扫动,想要发作,又碍于宋氏在场,不敢动手,只能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张氏。
张氏却一心护着邓芳娘,全然不在意邓浚的目光。
宋氏震惊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怒极反笑,“你这是以为自己得了总督夫人青眼,觉得腰杆子又硬了,想和我叫板?”
说着,宋氏又是一声冷嗤,轻蔑地瞥了张氏一眼,“难不成你以为,凭借你这老妪之姿,还能让老爷回心转意?”
张氏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实在不想和宋氏废话半句。邓书棋那样的负心薄幸的狗东西,她看一眼都嫌脏,说上一句话都觉得臭不可闻,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再去争取这只臭虫的宠爱?
张氏都奇怪,宋氏也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怎么脑子里尽是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氏第一次问宋氏,“你读过《庄子》吗?”
宋氏没想到张氏会如此发问,面露茫然,“那是什么?”
张氏叹气,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夏虫不可语冰”。邓书棋于她而言,就是庄子口中的那块腐肉,宋氏拿他当宝,张氏却不屑一顾。
只不过宋氏连《庄子》都没读过,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没必要再多费唇舌。
却不料邓浚突然为宋氏帮腔,“女子无才便是德,寻常女子看书,也是看的《女诫》《列女传》,《庄子》本就不是女子该看的书。”
宋氏转怒为喜,得意洋洋地看着张氏。
张氏神情平静,眼神终于落在了邓浚身上。邓浚不知为何,身子紧绷,却听张氏淡淡来了一句,“我看了又如何呢?遭天谴了吗?想来你也没看过《庄子》,毕竟科举也不考。”
邓浚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于读书一道委实不开窍,四书五经都学不明白,当然不会有余力去看《庄子》。
张氏坚定地回握住邓芳娘的手,母女俩互相给自己力量,丝毫不惧地同宋氏对峙。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强弱之分。张氏和邓芳娘一强势,宋氏反而退让三分。主要是张氏提醒了她,一旦张氏豁出去将家丑闹翻了顾希夷面前,邓书棋要是因此被萧景曜厌恶,故意为难他,让他丢官甚至下大牢,那宋氏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两年宋氏跟着邓书棋,可没少见邓书棋颠倒黑白处置不合心意的下官,自然是以己度人,猜测萧景曜真厌恶了邓书棋,必定也会让邓书棋经受一番牢狱之苦。
这是宋氏进邓家后院以来,第一次向张氏让步,愤愤道:“不过一个赔钱货,早晚嫁出去伺候别人家,亏你拿她当宝!算了,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你就继续宠着她吧,到时候看她夫家怎么收拾她!”
邓芳娘根本不想忍宋氏,当即反唇相讥,“不知姨娘您这个赔钱货让宋家赔了多少钱?哦,我忘了,您是上赶着来做妾的,确实让宋家赔大了。”
宋氏脸色青白交加,竟然真的忍了,拂袖而去。
屋子里就留下张氏母女和邓浚三人。
邓浚这才怒气冲冲地向张氏兴师问罪,“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为我考虑过吗?”
张氏反问他,“你又何曾考虑过我?”
“那怎么能一样?”邓浚愤怒,“我是你儿子!”
“那我还是你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却连一声娘都不肯叫。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你呢?”
邓浚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反而振振有词,“要不是我百般讨好她,你和芳姐儿哪有好日子过?”
邓芳娘都被邓浚给气笑了,鼓掌称赞,“邓浚,我也算见过许多无耻之徒,你当是其中翘楚!”
说完,邓芳娘拉着张氏就走,再也不听邓浚放屁。
一路上,邓芳娘时不时担忧地看着张氏。直到进了自己的院子,张氏才展颜一笑,“不必担心我。他这样,我也算是断了母子情,不必因为他而犹豫不决,对邓书棋心慈手软。”
邓芳娘松了口气,往张氏怀里凑了凑,将头靠在张氏肩上,眉眼弯弯道:“萧总督是个好人,等到我们将证据递上去后,他定然也不会让我们以邓大人的家眷身份继续生活。到时候我就改了张姓,外祖父当年好心供养邓大人读书,却养出一只白眼狼,日后我改了张姓,再招个赘婿,也算是继承了外祖一家的香火。至于邓浚……我们举报有功,大人应当会免他一死。”
张氏淡淡点头,“那就够了。”
席间闹的这一场,自然传到了邓书棋耳朵里。
时隔多年,邓书棋终于主动踏进了张氏的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真是小人得志就猖狂,你以为总督夫人请你赴了几回宴,就会帮你?做梦!”
“还鱼死网破?你可真是看得起自己!我告诉你,你这条鱼死了,网也一点事都没有!”
张氏早就算到了邓书棋会来找她,或者说,和宋氏发生冲突,也是她故意的,就是为了让邓书棋主动送上门来。
见邓书棋暴跳如雷,张氏垂眸不语,只是一脸痛心,“我不知道你平日里在忙活些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宋家人不是什么好人!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他们连累了你,整个邓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浚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可就只有两个儿子,当真忍心让邓家绝后吗?”
张氏字字泣血,邓书棋终于冷静了下来,蓦地想起来,张氏也读过书,颇有才学,自己当年也爱过她的才情。现在张氏猜到了宋家有猫腻,不管是出于对宋氏的恨,还是她本身的聪慧,这段时间顶着巨大压力的邓书棋还是产生了一种终于找到可以说话解压的人的放松感,认真盯了张氏许久,邓书棋想到张氏现在还一心为邓浚打算,权衡再三,心中的压力太大,还是松了口,“怎么就到了这么惊险的地步?你别自己吓自己,不至于此!”
张氏却道:“若非事情到了险境,你又为何如此焦躁不安?”
邓书棋的脸色明明灭灭,看向张氏的目光一下子冷漠至极一下子又犹豫不决。
张氏一语戳穿邓书棋的心思,“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让我彻底闭嘴。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若身亡,想来也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夫妻一体,我也想保住两个孩子,你大可以同我通个气,我也好在总督夫人面前替你周旋一番。”
“萧总督是个爱妻的好官,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总督府后宅之事全由总督夫人做主。枕头风的威力有多大,我应当不必再细说了吧?”
邓书棋继续犹豫,脸上却已经露出了深思之色。
不得不说,现在张氏所展现出来的冷静和决断,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邓书棋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想到宋家那边的再三推诿,似有让邓书棋顶缸的意思,再一看一心为了儿女的张氏,邓书棋那颗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做出了选择,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上前拉了张氏的手,满脸惭愧,“先前是我对不住夫人,如今大难当头,我才方知何为夫妻一体。”
张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邓书棋手里抽出来,心下隐隐作呕,却还是忍着不适将这出戏继续唱了下去,“你我再如何闹腾,到底还有两个孩子。为人父母者,谁能忍心不管自己的孩子?”
邓书棋更为意动,“你让我想想。”
张氏便不再多言,嘴角微微上扬,看向邓书棋的眼神无悲无喜。
没过多久,邓书棋就向张氏透了口风,给了张氏一柄宝剑,说是传说中的龙泉剑,出身将门的顾希夷应当会喜欢。
这种传说中的宝剑,说一声价值连城毫不夸张。
邓书棋一个文官,且不说他的俸禄买不买得起这柄剑,就算买得起,买一柄剑也很稀奇。
张氏将这柄剑送给顾希夷的时候,满脸都是讽刺的笑容,“他竟然真的信了我的话,看来他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宋家一定不会管他,大人得注意,宋家来个死无对证。”
“至于这柄宝剑,在邓书棋手中只能是明珠蒙尘,在夫人手里才是宝剑配英雄。”
顾希夷忍不住笑道:“我怎么就成了英雄了?”
张氏目光湛湛,“夫人胆识过人,若是有施展之处,定然也是如同吴将军那样的巾帼英雄!”
顾希夷失笑,“看来我娘真的是大齐所有女子心目中的绝顶英雄。”
“那是自然!”张氏重重点头。但凡女子,谁没憧憬过成为像吴长缨那样光芒万丈的女子呢?张氏读过很多书,胸中有丘壑,原以为嫁了良人,却没想到嫁的是一匹豺狼,再回想当年在闺阁之时的轻松惬意,唯余叹息。
吴长缨这个名字,承载了多少大齐女子的美梦。顾希夷身为吴长缨的女儿,本身也激励了许多女子,尤其是她带来的娘子军,更是让女眷们看到后就两眼隐隐放光。
有人觉得这于礼不合,更多的女子却是心向往之。
顾希夷顺利成为闵州官员女眷领头人,非但因为她的总督夫人身份,吴长缨之女的身份以及顾希夷本身展现出的令行禁止强大魄力,才是让女眷们心折的重要原因。
萧景曜对此喜闻乐见。闵州虽然不如京城繁华,但在这里,顾希夷也终于不用再被困在内宅之中,有能够施展自己能力的地方。
顾希夷笑着收下了张氏给她的龙泉剑,张氏又保证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从邓书棋手里将账本给骗过来,到时候,闵州那些暗地里的魑魅魍魉,都瞒不过总督大人的眼。”
顾希夷为张氏鼓掌叫好。
张氏目光明亮,和初见时的形如槁木相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又深深看了一眼守护在顾希夷身边的娘子军,张氏离开时,突然对顾希夷笑道:“夫人,您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单名一个薇字,并不是只剩‘张氏’这个名头。”
顾希夷含笑点头,顺势改口,“薇姨,您很了不起。”
“若是您有意,我可以给我娘写信,让你带着芳娘进京,加入娘子军。正好远离这边的是是非非。”
张薇心头大动,邓芳娘也面露向往。张薇见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是犹豫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无妨,同我娘回京城的娘子军,现在也不用上战场。若是你想去边疆,那就得好好练一练了。”
张薇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脸上竟出现了小姑娘般的雀跃,“若是不麻烦的话,我们母女想去京城见一见吴将军。”
顾希夷只能再次感慨自己娘亲魅力真大,而后开开心心地应下了此事。
萧景曜得知这事儿后,也颇为感慨。甚至觉得邓书棋的眼睛和心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挡住了,有这么个聪慧的妻子都不知道珍惜。
现在倒好,两边高手过招,拼能力又拼不过张薇,那岂不是找死。
萧景曜掐指一算,觉得邓书棋这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全看他识不识相,能不能将知道的人全都咬出来。不然,萧景曜肯定给他判个最痛苦的死法。
张薇的动作确实不慢,甚至是在过年的时候,借助女眷登门给顾希夷拜年的契机,将邓书棋给她的账本交给了顾希夷。
顾希夷拿到账本后还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最后只道:“你近日千万小心。”
张薇也笑道:“宋氏不会将我放在眼里,邓书棋自认为我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孩子也不可能背叛他。现在他怀疑宋氏都不可能怀疑我。我就和芳姐儿低调度日,看他们狗咬狗罢了。”
顾希夷高高兴兴地拿着账本在萧景曜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我先拿到账本,这个赌局是不是该算我赢?”
萧景曜刚刚送走一堆前来给自己拜年的官员,见到顾希夷拿过来的账本,神情也颇为微妙,爽快笑道:“行,是你赢了,我欠你一个条件。”
顾希夷则抓了萧景曜的袖子凑了过去,好奇地看着他,“我可不信你这边没有新收获。”
萧景曜笑着揽过顾希夷的腰,小声向他透露,“我先前把自己从卷宗上看到的疏漏地方都写进了密折里,给陛下送了回去。前些天陛下回了密信,说是已经让福王在查范无疾一事。范无疾和邓书棋,朝中老、中两代闵系官员的代表,也不知道他们选出来的青年官员有哪些?”
反正不管有多少人,仔细查总能查出来的,到时候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有罪必罚,才能震慑住地方官员蠢蠢欲动的手。
萧景曜还惦记着段氏造船厂的的蒸汽船呢,干活动力十足。
搞完这一波闵州官员,反对开海禁的声音立即弱九分,萧景曜就等着威风凛凛的蒸汽船出现在闵州的海域上,呜呜呜带着大齐水师走遍七大洲四大洋,将文明的种子洒向世界各地。
还有美洲大陆上丰富的物产,萧景曜已经迫不及待了!
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
萧景曜顺势去找了梁千山和庄明,让他们一个派兵抓人,一个在海上蹲等漏网之鱼,来一个逮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个逃犯。
萧景曜还拍着庄明的肩膀大声迫害庄明,“逃去海上这事儿你有经验,一定不会让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吧?”
庄明:“……”
谢谢,有被内涵到。
精兵良将在手,萧景曜一点都虚,说干就干,挑了个六六大顺的好日子,让水师把四大家都围了,顺便将以邓书棋为首的闵州官场上沆瀣一气的官员全部都抓进了大牢。
人数太多,大牢都塞不下这么多人,萧景曜连个单间待遇都没给他们,监狱的狱卒都换成了水师精兵,瞧着还有个文化的兵,大牢里头的官员吵一句,他就高高兴兴地大声念一句,并在纸上记下来,还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你们说的话,我都会记录下来,立块碑刻在你们家乡,上面刻着你们的累累罪行。日后别人提到你们,就不是修桥铺路的大善人啦!”
“有些犯下累累罪行的混账,你们家乡会因为你们罪恶滔天,三代不能考科举哦。”
这个“哦”字,嘲讽点拉满。
四大家的人简直要疯。他们拉拢了那么多官员和读书人,十分明白名声的重要性。要是因他们之故,而让家乡人三代不能科举,怕是他们家的祖坟都保不住。若是他们被秋后问斩,尸体不会被愤怒的家乡人给挫骨扬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吧?
本来还在互相推诿责任的人都镇静了,而后有人迅速背叛商会,“萧总督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率先坦白,罪行能不能减轻一点?”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想再做宁死不认的铁口党都没有机会,只能恨恨地跟从大部队的脚步,积极招供,咬出了一整页密密麻麻的人名。
萧景曜粗略一看,好家伙,近乎八成闵系官员都榜上有名。
萧景曜收到的账本摞起来都快有他自己那么高了。
没办法,这帮官员都给自己留后路,每一个人都有至少一本账本,通通交代下来,摞起来的高度还没超过萧景曜,纯属是因为萧景曜个子够高。
事关重大,萧景曜熬夜审完账本,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密折中向正宁帝说得明明白白,并且向正宁帝发出了求救的信号:陛下,臣这边贪污索贿滥杀无辜的人太多,大牢都塞不下这么多官员啦,人手严重不足,您快点安排些小年轻过来帮臣干活!
正宁帝收到闵州急信,还以为是萧景曜碰上大难处了,心率瞬间就开始直线飙升,福王也知晓这事儿,一看萧景曜大过年都不消停,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着急道:“他不会匆匆忙忙动手抓人,结果反被对方将了一军,现在来求饶的吧?”
正宁帝抬手敲福王的脑壳,“让你平时念书时多用点功夫,你认真温书了吗?另外,你先前看奏折怎么看的?梁千山早就上过奏折,说是萧景曜要动水师。”
梁千山讲义气,也不傻。总督确实可以动州内的兵,但动兵毕竟是件敏感的事情,梁千山提前向正宁帝报备要动兵,更加能取得正宁帝的信任。
福王一想,顿时就把心放回了一半,“水师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便是这些人家里有再多的护卫家丁,也不够水师收拾的。就算把闵州官兵都算上,也没有胜算。”
萧景曜动的是水师的兵而不是衙门的官兵,已经让正宁帝和福王看出来了闵州官场沆瀣一气的严重性了。
正宁帝早在收到萧景曜上一封密报的时候就让锦衣卫盯死了范无疾,对萧景曜又会查出一件让官场震动的大事有了心理准备。结果打开密报一看,正宁帝整个人都呆滞了。
闵系官员十只存一,这牵扯到的人……
福王的脑瓜子都开始嗡嗡作响,愤而拍桌子,“没人手没人手,朝廷现在就有人手吗?”
几次官场大清洗下来,先前等缺的同进士和举人们都排到了缺。现在萧景曜又挖出这么多人,官场大概要空出十分之一的位置,最高品级还是范无疾这个吏部右侍郎,朝廷也缺人手啊!
福王阴暗碎碎念,“把去年的庶吉士扔去给萧景曜得了!”
正宁帝瞪了福王一眼,“胡说,庶吉士还没散馆,去年的三百多名进士,还有些没等到缺的,正好派他们去闵州,当个县令县丞就不错。至于高品级的官员,其他官员应该感谢萧景曜,除了闵系官员外,其他人在过年时就能收到好消息,好兆头。”
几次大清洗下来,这几年成功成为官员们升官最顺利的几年。有人抄家流放就有人平步青云,有人欢喜有人愁,没被牵扯到这件事中的官员,又得感谢一回萧景曜了。
只有闵系官员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庄明和梁千山合作,将四大家海上走私的商船截获,萧景曜又毫不客气地抄了一波家,继续给正宁帝送奏折,抄家抄出来的东西写了份长长的清单,一眼看不到头。
胡阁老伸头看了一眼,当即决定,“陛下,现在就把范无疾捉拿归案!”
以救治疫病的名头杀民冒功,和地方豪强沆瀣一气谋夺临海土地,方便豪强进行海上走私。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够将范无疾活剐八百遍了。
正宁帝果断应下,下旨让锦衣卫拿人。
本来官员们只以为是范无疾犯了事,等到早朝时,正宁帝将闵州那一大串犯事官员的简单一提,文武百官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萧景曜,怎么又是你?你是真的走到哪里都不忘抄家大业啊!
决定了,抄家总督的名头就送给你了,不谢!
萧景曜这时候在闵州开批/斗大会。
这帮官员犯下的罪行,还有活口。萧景曜便让愿意露面的受害者当众痛斥狗官草菅人命,边哭边说自己一家的悲惨遭遇。
人心都是肉长的,百姓虽然民智未开,却有着最朴素的是非观,也跟着受害者流泪,不断痛骂狗官,甚至拿东西开始砸邓书棋等人。
邓书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轻贱的平头百姓如此欺辱,想高声对萧景曜说士可杀不可辱,但在百姓们愤怒的目光下,邓书棋等人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第一次对这些他们看不起的愚民心生恐惧。
那是民怒。
萧景曜让百姓们将自己心中压抑的委屈和愤怒发泄出来后,整个闵州全部归心,老百姓们奔走相告,说总督大人确实是青天大老爷,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真正站在老百姓这边的好官!
而后,萧景曜根据四大家海上走私的记录,算出了海上贸易的利润,又写了份奏折给正宁帝,要在早朝上商议的,中心思想就一个——
你们看看这个海上贸易,它的利润又大又香,与其让地方豪强占了便宜,伤害百姓,损朝廷利益而补自己,不如让朝廷来赚这笔银子!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咱们开海禁吧!
搁以前,萧景曜这个奏折一出,跳出来反对他的官员不知会有多少个。
现在嘛……大家看看朝堂上空出来的位置,纷纷保持了沉默。
提前解决掉会反对的人,不愧是你,萧景曜!
102
朝堂上一片寂静。
最终, 还是现任御史大夫许季陵坚强地站了出来,义正辞严道:“海禁乃是太/祖当年定下来的规矩,祖宗之法不可改, 若是因为这些蝇头小利便置祖宗家法于不顾,太/祖泉下有知,当如何看待陛下?”
正宁帝稍稍迟疑。
一般来说, 御史都搬出祖宗家法了,这场经就有得辩, 还胜算不大,毕竟那边已经抢先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对着皇帝在内的所有人指指点点。皇帝若是不够铁血冷酷, 很难招架住这一招。
官员们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的人心里也是不赞同开海禁的, 这一波人的数量也不算少。甚至内阁中也有人心思浮动, 对萧景曜这个提议并不赞同。
他们倒不是为了什么祖宗家法, 而是事情一旦有变动, 就会产生无数新问题,到时候出了岔子, 正宁帝肯定不会有事, 但事情闹大了,总得有人背锅。就好比每次有什么天灾,比如京城地龙翻身等大事,内阁的阁老们就得上折子乞骸骨。奏折中还得把自己给骂一顿,说自己德不配位,以至于天降灾祸,请陛下让他告老还乡, 让有德者居阁老之位。
虽然正宁帝不一定会真的准了他们的请罪还乡的奏折。但万一呢?大家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地位, 萧景曜一通胡搞瞎搞,要是成了,最大的功劳属于萧景曜。要是不成,最后萧景曜也扛不住这么大个事儿,还得阁老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这样对自己弊大于利的事儿,想让阁老们全都支持萧景曜,那真是做梦比较快。
官场规则,做多错多。先前有了规定在,你萧景曜瞎蹦跶什么呢?老老实实在闵州当几年总督,回来就能进内阁,还这么瞎胡闹,真以为自己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呢?这海禁要是搞不好,萧景曜别说进内阁了,带着全家一起进天牢都有可能。
说不准就得同被他抄过家的那些官员们一样,带着一家老小去菜市场,整整齐齐上路。
年轻人还是太浮躁,想不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只不过萧景曜太过强势,又战斗力惊人。哪怕有人心生不快,看着空出来的位置,还有正宁帝明显偏向萧景曜的意气风发的神情,大家还是选择明哲保身。
现在,许季陵做了这个出头鸟,其他不同意开海禁的官员也接二连三出列发表自己的意见。中心思想还是许季陵那一套,祖宗家法不可改,陛下三思。
便是连如今的兵部尚书都站出来附和许季陵。正宁帝放眼看去,朝堂上竟也站出来了不少反对的官员,不说一半,三分之一还是有的。
正宁帝也没有太过惊讶,祖宗家法,海禁多年,本朝对海上贸易之事了解并不深。萧景曜列出的海上贸易利润确实动人心,但换个角度想,海上贸易利润如此巨大,若是萧景曜做成了,日后海上贸易的重要性定然大增,朝廷也会有倾注更多的注意力在海上贸易上。
朝中资源有限,海上贸易分了一部分,那必然就是从其他官署衙门嘴里抠肉。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正宁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将底下官员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福王眉头微皱,抬脚就准备出列,却被正宁帝一个眼神制止,只能抿着嘴站在原地,继续听着这些人不断附议附议,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去。
又不让他们来办这事儿,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萧景曜都把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列了出来,这些人就不心动吗?
这时,胡阁老向大家展现出了他高超的战斗力。
见朝中附议的人差不多都附议完了,胡阁老镇定捧着笏板出列,朗声道:“祖宗家法未必不可改。当年太/祖皇帝为了监管百官,设立锦衣卫,后来又自行废除。等到太宗皇帝在位时,又重新设立了锦衣卫。可见世易时移,一朝有一朝的情况,不可完全照本宣科。如今海上匪患已除,海边百姓若是想要出海做买卖,也可让他们试一试。哪有让人守着宝山还让他们吃糠咽菜的?”
许季陵撸起袖子,对上已经成为首辅的胡阁老也不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太/祖皇帝时期辩到了本朝,互相不知扔了多少史料,斗了个旗鼓相当。
最终,胡阁老冷哼道:“据传海外有天赐良种亩产惊人,活人无数。许御史你且说,你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会拦着朝廷开海禁吗?”
许季陵神情一滞,第一反应就是,“既然是天赐良种,怎么可能不降在大齐?”
第二反应则是,“就算此事为真,朝廷也可特地派出官船出海寻找,不必开海禁,让临海百姓全都被利益蒙了眼,更不能让那些狼子野心的蛮夷将船开到我们大齐的海边,妄图登岸!太宗皇帝在位时,就有金发碧眼的蛮夷开着大船而来,满口鸟语,还同我们大齐水师战了一场,最终不敌我们,灰溜溜逃走。这些个蛮夷,能有什么好东西?”
许季陵就是最纯粹的天/朝上国心态,看哪个国家都是蛮夷,拿鼻孔瞧人,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过。
这也是大多朝臣的心态。
胡阁老却反问他,“你上下嘴皮子一动说得轻巧,真到要赈灾的时候,你来出钱粮?”
许季陵讷讷,“那不是还有倭岛运来的金银吗?”
胡阁老冷笑,“没有粮食,给你再多金银,你能填饱肚子?”
更何况萧景曜曾经提过,说是不能一下子让大量白银流入市场,这样会造成什么通货膨胀,以前一百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以后可能就要一两银子才能买的到。
两相一算,合着倭岛那边的金银等于没运。
还耗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
那岂不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忙活了好几年,以为自己发大财了,国库满满当当,结果还亏了本?
这样赔光裤衩子的买卖,胡阁老必然是不能干的。
现在国库里,从倭岛运过来的黄金和白银都是单独存在一个库房的。胡阁老还汲取先前银库失窃案的教训,每天查府兵查得可仔细了。就算他现在不在户部,都会时不时问一声现任户部尚书守银库府兵的情况。
看来是被上次的银库失窃案给弄出了心理阴影。
关于开不开海禁一事,朝中又陷入了僵持。
萧景曜也猜到了他那封奏折一递上去,朝廷不知道要吵多少次架。
这会儿萧景曜还有点小遗憾。遗憾自己现在不在京城,不然的话,萧景曜还能再来个舌战群儒,和其他反对开海禁的官员们一决高下。
别说许季陵有些想念萧景曜,萧景曜也有些想念许季陵了。在闵州当总督,都没人跟自己唱反调了,萧景曜现在实在想高歌一曲,“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废话,闵州官场一大半官员都被萧景曜给关进大牢里了,谁还敢和他唱对台戏啊?
像郦照磨这样不和邓书棋等人同流合污的官员终于等到了得见天日这天。不用违背良心的事,不用拍上峰马屁,不用左右逢源,不用想方设法给上峰送礼,只要有能力,就能被提拔。
萧景曜用一场大清洗告诉闵州所有的官员——
闵州官场,能者居之。
只会阿谀奉承送礼走后门,滚蛋!
和豪强沆瀣一气的,哦,这个已经蹲大牢准备砍头了。
闵州上下风气为之一清。
萧景曜再想做什么事,其他官员只有附和的。
萧景曜却笑道:“不必当惊弓之鸟,我惩治人,都讲究证据。你们既然没有干作奸犯科之事,面对我,又有何惧?我若有哪些不妥之处,你们尽管指出来。毕竟我才来闵州两个月,对闵州的民情自然不如你们了解。我们是要一心为闵州百姓带来好日子的,有不合适的政令,你们得及时告诉我。”
郦照磨对萧景曜的性格更了解一些,好歹也是和萧景曜相处了一阵子的人,郦照磨面对萧景曜,倒是没有其他官员那么拘谨。
虽然郦照磨一开始听到萧景曜从卷宗里查到了范无疾和邓书棋等人犯事儿的证据时,后背的里衣都被冷汗给打湿了。
回过神来后,郦照磨对萧景曜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人家能年纪轻轻就当上总督呢。郦照磨掌管照磨所那么多年,对于卷宗可比萧景曜熟悉多了,他都没发现一点不妥之处。萧景曜隔三差五来照磨所逛一逛,随手翻一翻卷宗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那真是生来就该当大官的。
这样抽丝剥茧的本事,一般人没有。
郦照磨也因为踏实勤恳,升为了福安县的县令。现在该叫他一声郦县令了。
福安县同样临海,萧景曜在梁千山给他的闵州舆图上研究了许久,觉得福安县这个地方最适合造一个港口,然后从港口出发,通过东海,直奔马六甲海峡,控制住亚洲大陆这一片的海域。
说不准还能再在大齐来一个下西洋的活动,去欧洲和非洲看看。
干掉了四大家和邓书棋等人后,萧景曜终于能去段氏造船厂看一看了。
本来萧景曜来闵州就是为了看看蒸汽船的进展的。但萧景曜怕打草惊蛇,让四大家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愣是忍着没去造船厂,而是和邓书棋等人虚与委蛇。
这一耽搁就是两个多月,萧景曜也很关注蒸汽船的进度。
当初段研究员离京时可是对萧景曜说过,给他一年的时间,他能把蒸汽船给造出来。
科研人员很少说大话,研究院那些以公孙覃为首的技术大佬,个个儿都严谨得不得了。在判定事情能否做成时,只会说概率。像段研究员这样信心满满的,倒是少见。
这倒不是段研究员说大话,而是他对自己的技术有着强烈的信心,又是段氏造船厂的嫡系子弟,回到造船厂,只要埋头做研究,造船厂会全力配合他。实验条件充足,人手也充足,就差时间。
萧景曜还在等朝廷的回信。开不开海禁,蒸汽船肯定都会出海,萧景曜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等到开春,萧景曜顺便还带上了顾希夷和小汤包一起前去造船厂。
段氏造船厂就在福安县,闵州水师也驻扎在这一带。
萧景曜设想在福安县设港口,就是看到了福安县这样优越的条件。
要威慑力有水师,如果船出故障了,立马就能去段氏造船厂请人来修,多方便!
小汤包坐在马车里,双手捧着一张春饼,吃得香喷喷,还时不时往窗户外头看一眼,吃完春饼又啃柿子,间或往嘴里再塞一颗枣子,嘴巴就没歇息过。
等到了福安县,太阳当空,暖意洋洋,萧景曜索性又带着顾希夷和小汤包去了海边。
这可是小汤包第一次看见大海,小家伙兴奋极了,好奇地在沙子上蹦蹦跳跳,又蹲下来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伸手抓了一把沙子,又警惕地抬头看向萧景曜和顾希夷。
见萧景曜和顾希夷都面露笑容看着他玩沙子,小汤包瞬间兴奋起来,再也不用担心因为玩沙子弄脏了衣裳而挨训,开开心心地用沙子堆起屋子来。
托萧景曜开发了各种类型的积木玩具的福,小汤包可是个玩积木的高手,堆起东西来自然也不在话下。他嫌堆房子太过简单,竟然吭哧吭哧堆出一小条长城来。
只不过堆完长城后,小汤包的注意力就被前来赶海的人给吸引住了。
天啦,沙子里面还能捡到许多香喷喷的海鲜!
有蛏子有海带,还有螃蟹和章鱼,海边还有大大的海螺,海蛎子,蛤蜊,小汤包都觉得好玩又好吃。闵州靠海,桌子上自然少不了海鲜。小汤包来闵州后,就掉进了美食的天堂,每天吃饭都开开心心的,是和京城全然不同的口味,小汤包接受良好,照样吃得肚皮溜圆。
现在,小汤包看着来赶海的人,左一个蛏子,有一只螃蟹,双眼都要放出光来,蹦跶闹腾着要一个小桶,他也要去赶海!
随行护卫连忙提了个桶跟在小汤包后面,还有几个人四下散开,在各个方向保护着小汤包。
萧景曜和顾希夷并肩而立,吹着海风,望着湛蓝无垠的大海,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岁月静好的安宁来。
不远处的小汤包抓到了一只不到他手掌一半大小的小螃蟹,开开心心地把它扔进桶里,甚至兴奋地在沙子里打了个滚。见萧景曜和顾希夷没跟上来,小汤包的胆子愈发大了,将自己埋进沙子里顾涌顾涌,带着一身的沙子大笑着向萧景曜奔来。
萧景曜不由摇头失笑,侧头对着顾希夷说道:“这小子真是玩疯了。看他那么喜欢玩沙子,不如我们在总督府里给他造个小沙坑?”
萧景曜倒没有什么小孩子一定要干干净净不能玩沙子的想法。他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学校也有沙坑呢。虽然是用来跳远的,平时也有一些一二年级的小朋友跑去玩沙子。福利院同样有沙坑,大家开开心心堆城堡,堆乌龟,长大后回想起来,也是极为有意思的回忆。
小孩子就是喜欢各种各样的好玩的。小汤包喜欢玩沙子,给他造个小沙坑也没有什么不可。反正这边沙子多的是。
噔噔噔跑过来,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小脚印的小汤包听到了萧景曜这话,立即举起双手大声欢呼,“爹爹娘亲真好!我有小沙坑了!”
顾希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偏头嗔了萧景曜一眼,“你就宠孩子吧!”
哪家父亲看到孩子玩沙子还特地在家给他做个沙坑的?
也就萧景曜能干出来这事儿。
萧景曜眉头一挑,打趣顾希夷,“说得好像你就不宠他一样。偷偷给他做春饼的人是谁?我这个当丈夫的都没体会过你特地为了我学做一样东西的待遇。”
大哥别说二哥,夫妻俩都不是能狠心严厉对待孩子的人。好在小汤包自己非常懂事,一点都不蛮横任性。不然的话,就萧景曜和顾希夷这个宠孩子的方法,怕是得宠出个小霸王来。
萧景曜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在闵州,其他人只有捧着小汤包的份,成天在他耳边说奉承话,一点点小事都能被别人夸出花来。这样下去,小汤包不会被人捧成个自大狂妄的性子吧?”
萧景曜现在在闵州已经是说一不二,顾希夷妻凭夫贵,在女眷中自然也是被吹捧的那个。他们两人都有强大的自制力和分辨力,不会将别人的奉承话放在心上。
但小汤包还是个三岁孩子,让一个孩子分辨出别人的夸奖是否出自真心,这是为难孩子。
再天才的孩子都做不到这一点,大脑没发育到那份儿上。
萧景曜这么一说,顾希夷也担忧起来,“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不会让其他人的吹捧坏了他的性情。”
顾希夷神色温柔,“小汤包现在这样就很好。”
能吃能睡,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还聪明。哪个当父母的不希望孩子这样过日子。
萧景曜则说道:“梁将军家有个孩子和小汤包差不多大,若是合适,可以让小汤包和对方多点往来。小孩子也该有自己的朋友,学会分享,发现别人的长处。”
这样才不会迷失在别人的彩虹屁里。
顾希夷对此没意见,只说自己挑个好日子就给梁夫人下帖子。
刘圭也跟着萧景曜一起来了福安县。
萧景曜想在福安县设港口的事儿,并没有瞒着刘圭。
刘圭当时就狠狠心动了,属于商贾的精明立马上线,恨不得这个港口明天就建成,而后他就能弄条商船自己出海。
萧景曜从四大家抄出的家底,谁不心动呢?这些可是有一半是从海上走私得来的。
利润如此大,哪怕海上凶险,也多的是商贾想去闯一闯。
刘圭一点都不担心,等到港口建成后,他出不了海。萧景曜还在闵州呢,刘圭的靠山硬的很。
这次来福安县,刘圭看着湛蓝的海面,已经在畅想自己的商船乘风破浪,带来一船船的金银珠宝的美妙场景了。
萧景曜却想让刘圭做另外一件事,打趣刘圭道:“高扬立志走遍大齐,你好歹也和高扬同行了一路,就没受他的影响?”
刘圭一听就知道萧景曜话里有话,爽朗笑道:“怎么,莫非你嫌弃我,想把我扔去和高扬作伴?”
萧景曜也笑,“你不想和高扬一样,四处游历,老了后再写本游记,就算没有入仕,指不定也能青史留名?”
刘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难以置信地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青史留名?”
“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萧景曜则道:“这有何难?”
刘圭倒吸一口冷气,像小时候那样勾住萧景曜的脖子,语重心长道:“景曜弟弟啊,哥哥知道你对哥哥好。但这事儿,明显是我家祖坟着火都求不来的事儿。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名垂青史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要真的青史留名,肯定是沾你的光,被后人查出我和你是总角之交,一辈子的好兄弟!”
刘圭说着说着就开始出馊主意,对着萧景曜挤眉弄眼,“要不,你给我写几首诗?就写几篇《赠刘圭》。到时候别人一读这些诗,就知道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不也青史留名了?”
这个主意真是好棒棒,萧景曜回了刘圭一个无语的神情。
“说正经的。”萧景曜严肃道,“段氏造船厂造出了蒸汽船的话,出海的危险可以降低许多。高扬走遍大齐,你要不要试着坐船环游世界?”
到时候还能证明地球是圆的这个猜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比西方早。
被萧景曜这么一说,刘圭确实有些心动,忍不住摇头失笑,“你啊,给别人安排起事儿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见了高扬建议高扬写游记,和陈医士一起来闵州,又给陈医士提议编写《本草纲目》。现在又建议自己出海环游,当真是一会儿一个主意。
刘圭忍不住狐疑地看着萧景曜,“你不会想让我也写本书吧?”
“为什么不写呢?”萧景曜反问刘圭,“你要是真的环游回来了,就是大齐第一个出海看世界的人。你知道你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有多大的价值吗?不写下来多可惜!”
要不是萧景曜分/身乏术,萧景曜都想自己登上环游世界的蒸汽船,带着船队走遍七大洲四大洋,带来一堆其他洲的特产不说,还能在各大洲都撒下大齐文明的种子,刻个碑呀,告诉当地人警惕某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外来人呀,还有他们当地的文明,如果有文字记载的,萧景曜也能抄录一份回来……
能做的事情简直太多。
到时候,全世界想要追根溯源,都得来华夏!
就是这么硬气!
华夏自身都能办个世界博物馆,展出的东西全都是萧景曜保护的文物!
想想都头皮发麻。
刘圭听到萧景曜说要让他写游记就开始疯狂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的!我的文章是什么样子你最清楚,真要写了游记,还不得被后人给笑死。”
这么一点墨水还敢学人写书,真是不知所谓!
刘圭觉得自己还是要脸的,实在不想留一份这么可怕的黑历史给后世。
那也太窒息了。
萧景曜翻了个白眼,“你的文章写得再烂,不也能把事情写明白吗?别人看游记,看的就是一个新鲜。你只要把你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写明白当地的特色,谁会骂你文章写得不好?”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去环游世界,回来就写本游记,我给你的游记写序。”
刘圭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还会被萧景曜给催着学习。
“你都要给我的游记写序了,我能不再去练练自己的文章吗?到时候序和游记正文相差太远,我不要面子的吗?”
萧景曜挑眉,“正好,把这句话也写在序里。也让后世同你一样不爱念书的人得到激励。”
哪怕在念书上没有天赋,也能青史留名,为世界文明做出贡献。
还有比这更燃的事情吗?
萧景曜觉得指不定刘圭就成了后世普通学子们的偶像呢。
打趣了刘圭一番后,萧景曜又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刘圭一起去了段氏造船厂。
郦县令知道萧景曜来福安县的消息,赶紧过来作陪,又被萧景曜摆手拒绝,忙活自己的公务去了。
段氏造船厂守卫森严,里头都是船厂的核心技术,当然不能轻易放人进去。
萧景曜都差点被拦在了门外,还是表明了身份后,门房层层上报,终于有人去告诉了段研究员这个消息,让段研究员确定来人是否是萧总督,才能放行。
萧景曜一见匆匆跑出来,胡子拉碴的段研究员就笑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还得你出门来领我进去。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回来后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段研究员眼下一大片青黑,嗓子都是哑的,“蒸汽机只有我一个人懂,我自然要受累些,先对匠人们讲清楚其中的原理,再让他们干活,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瓣,每一瓣都能自己干活。”
萧景曜跟在段研究员身边进了造船厂,耳边满是叮叮当当之声,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比我这个总督还忙。”
段研究员抓了抓自己长出来的手指长的胡子,瓮声瓮气,“您又挖苦我。我就算在造船厂,两耳不闻窗外事,都知道您将闵州的大半官员都治罪的事!”
段氏造船厂和官府的往来也十分紧密。要不是知道段研究员和萧景曜有些交情,萧景曜的动静如此之大,段家人都想带着重礼去拜码头了。
还好没去,不然的话,怕是要起到反效果。
段研究员也知道萧景曜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一路不停,带着萧景曜就来到了东侧最大的一座院子里。
萧景曜一进去,就看到了一艘巨大的帆船。船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还没装上帆,一眼看过去,给人极大的震撼。
段研究员看到这艘船就兴奋不已,拉着萧景曜开始介绍起来,“蒸汽机被我放在船身,锅炉离蒸汽机不远,用轮桨推动蒸汽机,尾部还有明轮,想试试看这两种哪种更好用一些。我还想用螺旋桨,一样一样比下来,才知道哪个最合适。”
萧景曜都没想到段研究员的进度会这么快。
蒸汽船的大致雏形已经成型,就差往里头填充细节,再下水试航了。
萧景曜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干得漂亮,不愧是段氏最优秀的子弟,这艘蒸汽船要是试航成功,你就是开辟航船新时代的人!”
以前的船借助的是人力风力,蒸汽船出现后,机器时代来临。不管朝堂上的老古板们有多抗拒新事物,新时代都会将他们裹挟在其中,狠狠推着他们往前走。
段研究员也忍不住感慨道:“我记得家里同我说过,以前有位炀帝,出游下江南,走的水路,征发民夫为他拉船,整天整天泡在水里,肉都泡烂生蛆了。若是蒸汽船真的做成了,这种人力拉船的纤夫,也不必再受这等大罪。”
萧景曜却是心头一动,段研究员这也是提醒他了。机器的出现,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生产力飙升。以前十个人才能完成的活,现在一台机器就能搞定。要是机器大量流入市场,那必然会造成用了机器的行业大量解雇伙计的行为。
段研究员感慨拉船的纤夫不必再受苦,萧景曜看到的是他们丢了这份谋生的工作,不知道还能找到什么出路。
别的不说,闵州就有不少纤夫,给商户们拉船帮工,每天都能得些工钱。虽然不多,也能勉强糊口。要是商户们都换上蒸汽船,那纤夫们即便有一把子力气,也没地儿卖了。
萧景曜又开始思索着解决之道。
刘圭和萧景曜交情深,见萧景曜又陷入了沉思,都冷落了段研究员,让他尴尬地站在一旁,当即就用手肘将萧景曜戳回神,笑着打趣了萧景曜一番。
萧景曜则小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顾虑。
刘圭和段研究员齐刷刷陷入沉默之中。这俩都不是政务人才,哪里知道一件新事物的出现竟然会带来那么多的连锁反应,只能敬佩地看着萧景曜。
刘圭后怕地拍拍胸,“还好我没继续念书。不然,就算我走了狗屎运考上了进士当了官,也处理不来这样的难题。”
想不来一点对策,告辞!
萧景曜:“……”
倒也没那么夸张。
闵州现在风平浪静,尤其是大户人家,都把自家纨绔关在家里,坚决不放他们出去惹是生非,免得被萧景曜扔进大牢连累全家。
有心狠的,是真的打断了家里纨绔的腿,任凭老人再怎么哭都不管用。据说这么干的还不止一个两个,闵州城内擅长骨科的大夫天天去了这家去那家,一天下来累得不轻,奇怪之余又觉得高兴,纨绔们少出来祸害人,喜事啊!
萧景曜的公务十分轻松,手下执行力超高,配合度一流。那些个本地小吏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别说像以前那样联合起来和一把手夺权,现在办事晚一步都算是他们对萧景曜的不尊重。
萧景曜对自己的鬼见愁新形象适应良好,瞧瞧,现在官员们的工作效率多高!
不过下属们总这么战战兢兢的也不是个事儿,萧景曜也纳闷,自己多温和一个人,竟然让他们吓成这个样子,怕是在他们眼里,嗜血狂魔都不如自己可怕。
萧景曜也有萧景曜的解决办法。
朝中吵了两个月后,终于在正宁帝的拉偏架之下,还是让胡阁老占了上风,同意了萧景曜开海禁的提议。
为此,福王特地给萧景曜来了一封长长的信,细数他在这次开海禁之事中帮了萧景曜多少,让萧景曜好好记住他的大恩大德,日后回京必须好好帮他干活。
萧景曜都奇了怪了,福王这一身见缝插针剥削人的本事到底是从谁身上学来的?
只不过福王又在信中提到正宁帝的身体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没有哪一天不吃药,萧景曜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想到正宁帝的身体,萧景曜也只能叹气。
实在是没办法。
萧景曜唇边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思忖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来。
开海禁也该有个章程,怎么开,税收如何定,都是需要仔细商议的。
正宁帝倒好,将这些事儿全都扔给了萧景曜。萧景曜都想给福王写信问一问他,朝中那么多大臣,他怎么就不去逮几个薅薅羊毛呢?
不过萧景曜确实也有了章程。
给京城去了一封厚厚的信后,萧景曜就向外放出消息:朝廷有意在福安县建港口。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原本躲着萧景曜走的闵州大商贾们纷纷捧着银子前来找萧景曜,用尽了自己的人脉就想见萧景曜一面。
总督大人您看看我们这些热心的好商户啊!建港口的花销可不小,我们愿意给朝廷捐款,齐心协力把福安港口给建成了!
都建港口了,肯定是开了口子允许人出海。他们要是不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得后悔八辈子!
不就是一点建港口的银钱吗?真要能出海,几趟就给赚回来了,必须争取!
103
萧景曜料到放出要建港口的消息后, 可能会有商贾上赶着捐银子。但萧景曜没想到,前来捐银子的商贾会这么多。
看着顾希夷统计出来的几百位商贾,萧景曜整个人都恍惚了, “闵州的大商贾这么多的吗?”
不是,他现在噶四大家的时候,明明也跟着噶了一大堆大商贾啊。怎么还有这么多?
建港口的银子, 可不是随随便便捐个几千上万两就行的。没个大几十万上百万,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闵州能百万家底的商贾这么多?
惊, 贫困之地不贫困,商贾身价赶国库!
这么一算, 萧景曜都不知道该说是大齐的国库太少, 还是商贾们的家底太厚。
当然, 这得是不算国库里从倭岛运来的黄金白银的情况下。
那些银子不能随便全都流入市场, 黄金的话, 得做储备, 用来锚定货币。
开了海禁,萧景曜就能想办法盘活大齐货币, 让大齐银票在周围亚洲国家通通都能使用, 再梦大一点,抢占世界市场,让世界认可大齐货币。
就像后世某国一样,遭遇经济危机就印钞放水,让全世界买单。
当然,这需要大齐一直强大下去,没有强大的现代科技辅助系统也成不了。但辐射到周围这一圈国家足够用了, 整个亚洲都是一体,其他旮沓的别来沾边!
自从朝廷同意开海禁后, 萧景曜就是这么膨胀。
走路嚣张,丝毫不慌.jpg
萧景曜觉得前来给福安港口送银子的闵州商贾太多,还是庄明告诉了萧景曜内情,“总督府可不好进,商贾身份低微,也没别的渠道去见您。您有所不知,这群来给福安港口捐银子的商贾,并非都是闵州人。还有附近的浙商徽商,能赶上的全赶过来的。晋商也想过来掺一手,奈何路途遥远,现在可能还在路上。”
萧景曜微微瞪大了眼,半晌才摇头失笑,“是我低估了商贾们赚钱的本事。”
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在商业上,谁没有一双比狗更灵的鼻子?只要能挣钱,商贾们嗅着味道就来了,不然这么厚的家底是怎么攒下来的?
反正萧景曜也没说建福安港口只收闵商的捐款。其他商贾现在不赶紧跑来占个位置,在萧景曜面前露个脸卖个好,以后他们怕是连喝汤的份都没有。
毕竟闵商有主场优势,人家就在闵州,离得近。他们这些外地商贾要是还不积极一点,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闵州商贾挣大钱,这多难受!
对商贾们来说,还有什么事比明明发现了商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赚钱,自己连口汤都喝不上更难受吗?
是以浙商徽商都积极得很。
这俩本就是整个大齐都有名的大商人,还有着自己的商会,在外都是互帮互助,进了商会就会互相扶持,帮助同乡在本地站稳脚跟。
闵州当然有浙商和徽商,其他地方的大商人也有。商人嘛,天南海北到处找生意,哪里赚钱往哪里跑。先前闵州海上走私,消息不可能瞒得死,精明的商贾们算算账就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只不过这事儿全都被四大家把持,闵州本地官员和商户基本瓜分掉了海上走私的巨额利润。其他商人想分一口羹都分不了,早就百爪挠心,遗憾地直拍大腿。
现在萧景曜说要在福安建港口,又有传言说朝廷要开海禁,原来掉脑袋的大事儿,现在只要走朝廷正规手续,老老实实登记,交税,那就是合法的买卖。
这么大的利润,谁不赶过来占个位置谁就是惊天大傻子,以后别干商人了,那就不是个经商的料!
什么?福安港口还没开始建,为什么要给朝廷送钱?
当然是因为早点把港口建成,大家的商船能早点出海啊!
兵贵神速,商人做买卖也是讲究速度和时间的。出海一次,所得的利润几乎就能超过一些小商贾的全部家底。要是迟了一阵时日,那可都是钱!
身为商人,还能没有这点子精明?
萧景曜听完庄明的解释后,忍不住摇头失笑,对商贾们建港口的热情有了充分的了解。
萧景曜十分感动,然后决定又透个口风出去:港口最好的位置,朝廷有意租给这次捐银子最多的那几家商户。前三年免一半租金,三年后再收租。
商贾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就是一声卧槽,朝廷有能人啊!这个精明程度,简直让他们怀疑朝廷里有同行了!
想让精明的商贾们心甘情愿地掏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他的不说,大齐疆域辽阔,年年闹灾,各地一闹灾,朝廷倡议商贾捐银子,人家理都不理。那还是他们的家乡呢,说不掏银子就是不掏银子。要是不给他们足够的好处,或者在他们面前吊上足够甜美的胡萝卜,想从他们手里拿银子,做梦!
萧景曜现在就吊的一手好胡萝卜。
前资本家和现商贾打交道,属实是专业对口了。
萧景曜拿捏商贾们,当真是一拿一个准。
商贾们哪怕知道这是萧景曜放出来的诱饵,都只能痛并快乐着的往外掏银子。
原本打算捐个几十万两的,现在果断加码,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打,仔细算算自己这次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
虽然他们竞争不了捐款第一的位置,但听总督大人露出来的口风,日后的港口码头,怕是都会按捐款数额来租给别人。他们抢不了最好的位置,也不能拿个最差的位置不是。
巧了,其他商贾们也是这么想的。
萧景曜只用了一句话,立马就让他们给卷起来了,捐款百万起步,让知情人咋舌。
就没见过这么热情高涨的商贾。
尤其是对经商一窍不通的官员更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些商贾一个两个的都跟吃了药一样,都快把家底掏干去求萧总督收下。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奇观?
不愧是抄家总督!
别人犯了罪物理抄家,没犯罪的,一套骚操作下来,基本也和抄家没差。
萧总督,抄家的神!
萧景曜稳坐钓鱼台,笑看商贾们忙成狗,到处凑银子,并没有急急忙忙就开始收银子,而是给了他们充足调银子的时间,足足一个半月后,萧景曜才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统一见了这些商贾。
商贾们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前来赴会,觉得不管如何,这回能见到萧总督,他们已经赢了一半了。
不然想见一方总督,那是这么轻易的?
萧景曜对商贾们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并没有摆总督的架子。前来赴会的商贾,桌面都准备了一杯热茶还有些瓜果点心。这些东西一摆,登时减少了一些这场商会的严肃感。原本忐忑不安,心里没底的商贾们莫名平静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各地的商贾聚成一团,互相落座。
萧景曜到得不算晚,正好在所有人落座后,萧景曜便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商贾们顿时起身,乌泱泱给萧景曜行礼。
萧景曜并未阻止他们,等他们起来后才笑道:“你们如此支持本官的公务,本官很是欣慰。你们这般热情,本官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先前说的,都作数。不仅如此,这么大的事,官府必然会在港口刻碑,记下大家的善举,谁捐了多少银子,都会刻在碑上。千百年后,闵州百姓都会记得你们的善举,县志中也会记载一笔。”
商贾们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他们花了这么多银子,以后能加倍挣回来不说,还有官府给的好名声。面子里子都有了,掏银子都没那么肉痛了。
萧总督,敞亮人!
萧景曜这次还想顺便再看一看这一批商贾中有没有优秀的好苗子。能混成大商贾的,定然都是大齐商人中的佼佼者。萧景曜想搞海上贸易,必须得让这一批精明的商人出海去经商,赚别的国家的钱,肥大齐的国库。
贸易搞起来,经济流动起来,才是向上蓬勃发展的社会经济情况。
这些人,以后就是赚外汇的主力军啦。萧景曜当然要多多关注一下。
反正最后都是大齐受益。
萧景曜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朝廷里懂经济的官员少之又少,每次碰上这种大型商贸事件,都是派个官员草草了事。士农工商,商人处于鄙视链底端,由高高在上的士大夫来主办这样的商贸事件……想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干。比如觉得铜臭味臭不可闻,俗不可耐,提到钱就拉低了他士大夫的清高啦,又比如天然瞧不起商贾,自己又不懂经商之事,被商贾们忽悠得找不着北还自以为自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啦……
各种奇葩事简直不要太多,萧景曜听到都觉得脑壳痛。
商业也是社会极其重要的一个支柱啊,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放在心上?就这,还好意思纠结国库空虚?
那不废话吗!
商税低,农税高。萧景曜看到这个收税方式都无语凝噎。也就是萧景曜走了科举这条路,一句青云直上成了官老爷。要是他在大齐重操旧业,再去经商,这个税率真是令人感动到落泪。
都不提商贾们五花八门的避税方式,就算是足额交税,交的税相较于商贾们赚的银子而言,那真的是九牛一毛,萧景曜觉得自己要是干回老本行,不说成为大齐首富,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富户还是可以的。
而且还只用交非常少的税。
不过萧景曜也知道,商人们做买卖,花在上下打点上的钱绝对不少。封建社会的衙门可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所谓“官字两张口,可仰吞国脂,俯噬民膏;亦能上护国器,下哺黎民”。
想也知道,前者比后者多太多。
看看萧景曜这几年的一些大动作。别人都叫萧景曜抄家总督。但要是官员们自身遵纪守法,不是自己的东西绝不伸手,纵然萧景曜将账目查了个底朝天,又能抄谁的家?
这些年的官场大清洗,清理了一茬又一茬的贪官污吏,但新的贪官污吏还是像杂草那样,不知不觉间又遍布整片原野。
正宁帝为此很是揪心,福王也十分不解,难得正经地询问过萧景曜,“朝廷给他们的俸禄还不够多吗?尊崇的地位,优渥的俸禄,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能当官的,不论品级大小,都是人上人,过得绝对比大齐绝大多数人要好。如果将大齐所有人总共分成十份的话,日子过得好的和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应当是二八分,甚至于到了一九分。那么即便是最低品级最低的微末小官,也该在那过得好的二成之中。
福王很是纳闷,“一些官员,明明自己家也是一贫如洗,最是知晓贫苦人家的艰难。怎么当了官之后,就变成了他们曾经最厌恶的狗官了呢?到底是他们的错,还是朝廷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不然怎么读书考科举时还算是个品行端正的读书人,怎么一当上官,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委实叫人想不明白。
萧景曜也没办法说明白其中的道理。有的人脱离了原有的阶级后,不仅不会为原有阶级发声,还会变本加厉地剥削原有阶级的百姓,只是因为想要彰显自己和他们的不同,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可怜人,而是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其中的一员。
更何况,人的眼睛天生就是往上看的。不会去和不如自己的人比,而是一直盯着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同为官员,有的过得紧巴巴,两袖清风,捉襟见肘,也有人仆役成群,金银财宝无数,子孙后代八辈子的银钱都攒够了,谁不心动呢?
无非就是要同自己的贪婪做斗争而已。
萧景曜能克制住自己的贪婪,是因为萧景曜现在的生活足够优渥。可以说萧景曜这辈子就从来没有缺过钱,自然感受不到贫穷官员们心中的落差。易地而处,萧景曜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不拿一文钱。
不过萧景曜觉得自己更有可能辞官回乡,干回自己的老本行,总不能真的为了这点虚名地位,让一家人跟着自己吃糠咽菜。
只是萧景曜这种干啥啥成功的人也属于个例,他能成功,不代表其他人能像他一样。最终还是实力决定一切,只是这世上,天才毕竟是少数,庸碌无为者才是大多数。
商贾们对萧景曜的好感几乎要爆表。他们给官员们赔笑脸当孙子的时候多了去了,萧景曜这样的二品大员,一方总督,对他们的态度这么温和,足够让他们心中咕噜咕噜冒着暖洋洋的气泡。更别提萧景曜还在耐心地向他们解释港口码头的事情,但凡有不懂的,尽管提问,萧景曜当面给他们解答。
不仅如此,萧景曜还他们没人都发了一本小册子,着重讲的就是海上贸易商税如何算的问题。
对于萧景曜来说,这一套简直不要太熟悉。就是从以前交税的那方变成了收税的那方。
海上贸易重算商税的事儿,萧景曜也是提前和正宁帝通过气的。不然这么大的事情,萧景曜敢一个人做主,御史们弹劾他的奏折能立马堆满养心殿。
这次的商税算法比较复杂。萧景曜正好卡在一个看起来没比原来多多少,实际上几项名目下来,要交的商税比原来高出一截。但又因为海上贸易利润巨大,正好处于一个商贾们觉得有点心疼,却还是能接受的范畴内。
认真算起来,萧景曜还是手下留情了,给商贾们留出了较大的余地,让他们出海一次,交完税后,照样能赚得盆满钵满。
商贾们原来还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在萧景曜简单提了一嘴后,他们一打开册子,脸色都变得十分精彩。
这个税率之复杂,他们看了好几遍都没看明白。
萧景曜耐心地同他们讲解了三遍之后,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脸上的表情也更加复杂。
做生意的,不怕对方不懂行,就怕对方太懂行。
显然,就凭这本小册子,商贾们就知道,这位年轻到过分的萧总督,是生意场上行家中的行家。
他们这些人捆一块儿,说不定才能和对方一较高下。
有人当即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不停歇地学习吗?不仅能连中六元成为传奇状元,对做买卖的事儿也门儿清,商场上的老狐狸都没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做到的事吗?
越是了解萧景曜,就越能感受到他的可怕之处。
商贾们心中震撼,惊疑不定地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苦笑——有这位精明厉害的萧总督在,他们以前使过的那些避税手段,都赶紧停下吧,老老实实交税才是正经。
不然,这位总督名号前头那“抄家”两个字,可不是说着玩的。
好在海上贸易利润巨大,就算要交不少税,他们还是血赚,也只能认栽。
碰上行家,玩不过人家,胳膊也不如别人粗,那还是老老实实按照人家的规矩来,省得把一家老小全都给连累进大牢了。
萧景曜一招重算海上商税,就让所有商贾不敢小视他,都消停了不少,等着安安生生做买卖,不再起小心思。
见给他们的震撼足够多了,萧景曜又话锋一转,提到了商贾们最为关心的福安港口,“有大家慷慨解囊,港口肯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建起来。闵州有的是青壮,到时候用大家捐的善款请青壮来干活,想必这港口肯定能建得又快又好。”
商贾们神色微动,真心实意夸萧景曜爱民如子。
这年头儿老百姓除了交税之外,还要服徭役的。比如建福安港口,这是官府的工程,如果一般官员来办这事儿,那就是从闵州征调服役的民夫来干活,起早贪黑,在规定的工期内必须建成港口。
再顺便说一句,百姓服徭役,朝廷是不给发工钱的。不仅不发工钱,还得让百姓自带干粮。若是服役的地方路途遥远,死在路上都有可能。就算顺利到了服役的地方,想想吧,每天吃着简陋的食物,却要干重体力活,还不能歇息。
身体不抗议才怪。
是以一次徭役下来,有人丢了性命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百姓们为什么那么执着地举一家之力供家中有念书天分的人读书?就是因为考取功名之后,家人有免役名额。四舍五入,相当于救了家里好几条命。
这么一比较,萧景曜这种给干活的民夫发工钱的官员,被商贾们真心实意夸赞为爱民如子的好官,也就不稀奇了。
商贾们心里有了些微的波动。本来他们只管捐银子便是,至于这银子最终去了哪里,是进了官老爷们的腰包,还是被挥霍一空,都与他们无关。但萧景曜既然连来建港口的民夫们的身子都考虑到了,想必他们捐出去的钱,应当不会轻易肥了某些官员们的肚子。
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捐款中,商贾们捐款捐得很是心甘情愿。
萧景曜不管是在专业技能上,还是在人品为人上,都让他们折服。他们乐意为这样的好官添一笔功绩。
这一场捐款下来,萧景曜都惊呆了。
捐款不收银票,只收黄金白银。毕竟这些钱最终都要被收进国库的,萧景曜也会自留一部分用于福安港口。银票易损,所以萧景曜让商贾们捐的都是现银。
结果这一场募捐下来,萧景曜粗略一扫个人捐款数额,就立马算出了总数,瞬间瞳孔地震——整整六千五百万两白银。
当初萧景曜还在户部时,胡阁老可是说过,当时户部存银是四千多万两。也就是说,萧景曜随便搞了个募捐,就捐出了一个半国库。
搁谁谁不惊呆了?
萧景曜唯一失策的就是没多派几个点银官过来。现在那几个清点银子的官员眼睛都快花了,手也酸得快抬不起来,真正感受了一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滋味儿。
即便如此,后头还堆着一箱又一箱的银子。数不完,根本数不完。
前来清点银子的官员们都没想到,他们这辈子还会有看到银子就想吐的时候。
果然,跟随萧总督,什么奇怪的事儿都能见着。
这六千五百万两银子,萧景曜粗略算了算建福安港口需要的预算,还有给民夫们的工钱,以及好伙食。
虽然萧景曜一直以黑心资本家自居,但他从来就不是个黑心的人。现在银子充足,闵州和附近的州又刚经历了一场大丰收,正是钱多粮足的时候,萧景曜也就阔气了一把,打算除了给民夫们工钱外,还给他们管饭。这饭当然不是简单的粗粮管饱就行的。萧景曜想给民夫们提供一顿油水充足的饭。
来自后世的人,真的不会忍心看到有人因为重体力活和营养不足累死在工地上。
萧景曜的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干。
于是萧景曜留下了两千五百万两银子,将剩余的四千万两银子送去了京城。
安排完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萧景曜袖子一撸,就开始着手办建港口的事情。
建港口用的材料,全都是相关商贾提供的。当然,这回萧景曜没让他们再捐款,而是搞了个招标会,让他们各自出价竞标。
商贾们都被萧景曜这一出接一出的手段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大呼学到了学到了,而后规规矩矩写标书。
建港口呢,多好的宣传自己商号的机会。想想都知道未来福安港口会有多热闹。到时候自己来上一句,“这个港口,我们造的”,多有面子!
名声不就打出去了?
在这种事情上,商人们素来精明得很。
招标会取得空前成功。
有萧景曜这个抄家总督在,还有梁千山的水师在一旁虎视眈眈。就是让负责建港口的商贾向阎王爷再借八个胆子,也不敢在工程上偷工减料。
又因为萧景曜给工钱,还管饭,那饭都是白生生香喷喷的大米饭,一点粗粮都没有,菜更是油汪汪的,还顿顿有肉。
这样绝好的条件,附近的青壮纷纷抢着来干活。以前百姓们知道自己要去服徭役都哭天喊地,现在来建港口,他们都觉得自己赚了。
官府给工钱给得爽快,每天干完活后就有小吏统计好他们的工钱,告诉他们今天一天挣了多少工钱,都给他们记在账上,等到港口建好了,他们回家的时候,就按照账本,一口气把工钱全发给他们。
这不是萧景曜拖欠民夫工资,而是他们舍不得住客栈,就在港口寻了个地方,将铺盖一放,就是睡觉的地方。
萧景曜只能让人临时再搭几个大棚。但这条件基本防不了盗,要是干一天发一天的工钱,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工钱失窃案。还不如工期结束后一起给工钱,老乡们也能结伴回家,省得路上遇上打劫的。
萧景曜考虑得十分周到。
就算民夫们还没拿到工钱,但每天听到自己挣到的工钱数目,心里也有个盼头。更别提他们每天还能吃到油水十足的饭菜,他们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连着好些日子都能吃上肉呢。哪怕只有一丁点肉沫,也叫他们无比满足,肚子里也有了些油水,不会饿得那么快了。只凭那顿饭,不给他们发工钱他们都乐意。
民夫们干劲十足,福安港口建起来效率奇高,甚至赶在了官府预计的工期之前完了工。
萧景曜让人盯死了民夫们的工钱的发放情况。有他这个抄家总督的名头在,这么个最容易盘剥捞油水的地方,愣是没有官吏敢伸手,认认真真地将每一笔工钱如实发到每个民夫手里。
这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一笔巨款。很多人家里所有的存款加在一起,还没有他们这回拿到的工钱多。
民夫们简直想给萧景曜磕几个头。只不过萧景曜没来,大家领完工钱后,都是一副惊喜得眼眶通红的模样,砰砰砰给发钱的官吏们磕头。
这些官吏们平常也不是没碰到过向他们磕头的百姓们,却是第一次看到百姓们给他们磕头后,心里如此百味杂陈。
他们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了总督大人追求的是什么了。当个好官,确实让人感到快乐。
另一边,萧景曜让人运的银子到了京城后,整个京城官场都炸锅了。
什么玩意儿?萧景曜跑去闵州建港口,建出来四千万两银子?建港口不应该是花钱的吗,怎么还能往国库里搬银子?
在打听清楚具体情况后,众人又都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是萧景曜白日发梦,还是那些商贾们脑子进水?
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正宁帝都被萧景曜给震撼住了,万万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等经商天才。
这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本事,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胡阁老高声叫好的同时,又忍不住用嫉妒的眼神看着新任户部尚书何明渊,开始说酸话,“怎么我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没碰上过这样的好事呢?”
成天不是这个要银子就是那个要银子,还有暗中用奇葩方式偷盗银库里的银子的。没有一个给户部送银子的。
没有一个!
何明渊当真好幸运一个户部尚书!不仅有倭岛的金银,还有个给户部送银子,一送就是几千万两的萧景曜!
看看人家萧景曜,这才是朝廷的贴心好官。工程自己搞,资金自己筹,还能反哺户部。其他官员也是成熟懂事的官员了,就不能向萧景曜学习学习,自己搞钱搞事情吗?
萧景曜这个骚操作,看呆了京城一众官员。大家的心情纷纷从“震惊,他怎么办到的”到“卧槽,这也可以”,可想而知萧景曜的骚操作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学会了学会了,下次他们也这么干!
正宁帝震惊过后,忍不住对着福王感慨道:“怪不得你当初一看到萧景曜,就说他天生就适合算账,合该去户部。”
就凭这一手搞钱的本事,就算正宁帝现在直接将萧景曜调进京城,任命他为户部尚书,朝中也不会有官员反对。
那怕是许季陵,也得闭嘴惊艳。
福王骄傲地挺起了肚子,“那是,儿臣一看就知道他骨骼清奇,生来就该当我们大齐的能臣!”
正宁帝不由失笑,却又很快满脸难受地捂住心口。福王迅速上前,一边给正宁帝顺气,一边从苏总管手里接过药,仔细喂正宁帝吃下去。
正宁帝靠在椅背上不住喘气,好一阵后才将气慢慢喘匀,脸上露出一阵苦笑,“人老了,不中用了。”
福王故意瞪正宁帝,执着道:“父皇才不老!”
“行了,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正宁帝摆摆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语气感慨,“也不知道萧景曜还藏了些什么本事,每次都能给朕一个惊喜。等到今年他回京述职,朕可得再好好问问他不可!”
“就是就是!”福王立即就抖了起来,“他这样藏着掖着的,就该让他干更多的活!”
正宁帝无语。
远在闵州的萧景曜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熟练地把锅扔到福王头上。算算时间,银子也该运到京城了,定然是福王这家伙震撼过后又想给自己加活!
建港口是个大工程,哪怕民夫们干劲儿再足,从早忙到晚,也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将港口彻底建成。
这一片萧景曜都重新规划了一下,除了泊船的码头,还规划了商业街和住宿区。走南闯北的商户们下了船,立即就能吃吃喝喝,将行李往住处一放,就能悠哉悠哉地赏玩闵州风光。附近的百姓正好能来商业街摆摊,以码头的热闹,只要东西做的不是太难吃,都不用担心没生意。
除了来来往往的客人,港口还有一堆力夫等着主顾雇他们干活呢。这一整船的货物,不得让他们帮忙卸?
这些力士,也是要吃饭的。
这港口一建,福安原本死水一般的经济,瞬间就被盘活了。
萧景曜按照先前的承诺,在港口刻了功德碑,又将最好的地段低价租给了捐款最多的浙商。真不是闵州本地商人不给力,而是最有实力的那四大家都被萧景曜给抄家了,其他商贾也不能真的拿自己的全部家当同别人争这口气。
于是才让浙商在闵州的地界上拔得头筹。
闵州商贾们心下多有不平之气,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在海上贸易上大干一场,必须得一雪前耻!
萧景曜挑了良辰吉日宣布开海,各家商船在官府登记后,就能出海做买卖。商贾们顿时欢欣鼓舞,港口上瞬间就多出了一艘又一艘的大船。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艘会噗噗噗冒黑气的大船。那船看着就不一般,比大商贾们的商船还要气派一些,港口附近的百姓们还看到,在港口没船的时候,这艘大船,嗖嗖嗖就冒出来许多门大炮,还在海上演示了一下。
怎么说呢,作为大齐百姓,看到这一幕,简直安全感爆棚。
原本对出海还有一点点担忧的商贾们见了,心中立即豪气冲天。临近海域这一圈,大齐就是所有蛮夷小国的爹。他们身为大齐人,有什么好担忧的?该担忧的,是其他蛮夷小国的人才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梁千山一看这艘段氏造船厂新造出来的船就知道这个大家伙非常不一般。那个动力,那个噗噗噗的黑气,和以往的战船完全不一样!
但梁千山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新家伙一定比以前的战船威力更大!
哪个猛男可以抵抗得住新氏战船的诱惑?反正梁千山抵抗不了,知道这个新家伙是段氏造船厂那个从京城研究院学习回来的嫡支子弟造的后,梁千山二话不说就跑去找萧景曜,对着萧景曜一阵软磨硬泡,说什么都要亲自试一试这个新家伙的威力。
萧景曜没辙,只能带着梁千山又去了一趟段氏造船厂。
段研究员还在改进细节数据,听到梁千山的来意后,他倒也没觉得奇怪。蒸汽船最后肯定还是要给水师配备的,只是梁千山鼻子太灵,还没完善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新战船了。
一行人再次将蒸汽船弄上了海面。
梁千山在船里转悠了一圈,在看到做战船动力的蒸汽机和几个大锅炉,弄明白蒸汽船的动力原理后,梁千山顿时一把揪住了萧景曜的袖子,大声喊道:“我要这个!”
萧景曜:“???”
你要蒸汽船跟我说干嘛?跟朝廷说去啊!问正宁帝去要,懂?
等等,好像蒸汽船最终的数据还没弄好,还需要进行细微的调节,自己还没给京城递奏折来着?
萧景曜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104
梁千山平时多么稳重靠谱的一个汉子, 这会儿拽着萧景曜的袖子耍无赖,对着新蒸汽船口水直流,发出了万分想要的声音。
要不是还存有最后一丝理智, 梁千山都想化身为熊孩子在地上打个滚,必须让萧景曜答应给他蒸汽船。
萧景曜很是无语,“说得好像蒸汽船是我的一样。”
那么大一个造船厂你看不到吗?
梁千山沉默了一瞬, 他还真忘了这事儿。怪只能怪萧景曜的存在感太强。
但梁千山的心理素质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哪怕自己失误了也丝毫不慌, 丝滑无比地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凭段研究员对你的尊敬, 你问他要一艘蒸汽船, 岂不是张张嘴的事。”
萧景曜不赞同地看着梁千山, “蒸汽船可是最新的技术, 整个段氏造船厂也就这么一艘, 还不是最终完成品。我要怎么张张嘴给你要来一艘蒸汽船?”
人家段研究员还得继续改进呢。
“这样啊。”在争军需武器这方面, 梁千山从来就不知面皮为何物,当即笑道, “那就先说好, 这个新的什么蒸汽船,一定得让我们闵州水师最先用上!”
沿海几个州都有自己的水师,梁千山见到好东西,当然得先往自己的水师扒拉。
萧景曜无语,“段氏造船厂就在闵州,往年他们造出来的新战船,什么时候没给水师?”
“我这不是等不及想用上这个新家伙了吗?”梁千山搓手傻笑, 想到蒸汽船中用的新动力就心痒痒,“这样的新战船, 不知道能省多少人力。我看那船很不错,强力控制方向,哪怕是碰上大风浪,也不会像一般木船一样被大风浪打得七零八落。”
梁千山说着说着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可以用钢铁造出的机器充当战船的动力,那战船的外表,可不可以也弄上一层钢铁?”
“这才是真正的铜皮铁骨,对方就算用大炮都轰不烂老子的战船!”
现在的火药还是黑火/药,威力并不像后世的黄火/药那么猛。真要能造出钢铁战船,那层铁皮一套,以□□的威力,想一下子给战船轰出致命性的损伤,还是有一定难度。
梁千山这个设想,倒也没毛病。
只是梁千山说完,自己先摇头,“不行不行,钢铁一到水里就沉得没了影,做不了船。”
萧景曜神情微妙,定定地看了梁千山许久,直把梁千山看得背后寒毛直竖,忍不住倒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萧景曜,“你在打什么主意?”
萧景曜神色自若,含笑道:“没打什么主意,就是觉得你的设想挺不错,可以去和段研究员提一提。”
钢铁战船,可以的。
梁千山觉得萧景曜这一定是在坑他,“人家段研究员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些厉害的东西,什么重力浮力的,我听都听不懂。你别想骗我去段研究员面前丢人现眼!”
萧景曜:“……”
好好一个闵州总兵,怎么年纪轻轻就憨了。
萧景曜摇头叹息,一脸惋惜地看着梁千山。
梁千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腹诽我!
萧景曜微微一笑,直视梁千山的双眼。最终还是梁千山退了一步,小声嘀咕道:“我以为我的脸皮就足够厚了,没想到你在这一点上,丝毫不逊色于我。”
萧景曜给了梁千山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梁千山想到自己还没到手的梦中情船,果断改口,“不对,还是我的脸皮更厚。”
萧景曜实在不想听梁千山嘀嘀咕咕来对比他们两个人的脸皮厚度。比赢比输有什么意义吗?
萧景曜更关注的是,“你不会还想开着蒸汽船,领着水师出海去逛一圈吧?”
梁千山的逛一圈,和商船的逛一圈可不一样。水师出征,那得是荡平倭岛那个程度。
梁千山还真有点意动,搓手道:“荣王先前在高黎那边屡立战功,谁听了不心痒痒?我好歹也是个将军,当然想立下更多的功绩。”
对于一些名将而言,打仗并非只是为了建功立业获得爵位,他们更享受打仗的过程。指挥千军万马,谋定而后动,把控全局,脑海里不断进行战况推演,各路兵如何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刀尖起舞,高手过招,那种千钧一发之际定乾坤的绝佳爽感,是等到他们暮年之时,大半身子都被埋进黄土的时候,都忍不住细细回味一番。
梁千山就是这样的将领。他不喜战争,又享受战争。这种能为大齐开疆扩土的大好事,梁千山当然想要率先争取。
也是梁千山和萧景曜相熟,平常闲聊之时就听萧景曜提过一嘴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
如今朝廷开了海禁,梁千山能不心心念念地让马六甲海峡彻底归属大齐吗?
大齐对高黎的战事已经结束,荣王亲自领兵攻破高黎王宫,将高黎王等人活捉进京。正好和倭国的那位天皇,现在被正宁帝另封的倭奴王作伴。据说福王那个损人,还让高黎王和倭奴王两人亲自为他表演歌舞。又据说,这两位眼含热泪载歌载舞,看得福王十分感动,觉得此情此景应该被记下来。于是福王便叫来了宫廷画师,让已经表演完歌舞节目的倭奴王和高黎王又重新表演了一回,感情必须丰沛,动作必须到位。
反正据某不正经太子透露,这俩王对此表示十分感动,感动到眼泪哗哗流,唱的曲调愈发悱恻缠绵,一听就知道他们心里正有千千结,虽然语言不通,都能直观地感受到他们的激动。
宫廷画师也被他们丰沛的情感所影响,下笔如有神,画出了一幅可以流传后世的《二王献舞图》。
知道福王干了什么好事的萧景曜:“……”
要是蜀地的大熊猫有饿死的,必然是因为它们的笋都被福王给夺完了。
在不做人这件事上,福王一直有十分亮眼的惊人表现。
但不得不说,这事儿还怪爽的。反正萧景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偷偷乐了半天。
据说福王还是在冬季让他们跳的舞。京城冬天的温度,这俩穿着单薄的舞衣,涕泪横流给福王跳舞。
那场景,细想之下还有些辣眼睛,又微妙地让萧景曜爽到想鼓掌。
萧景曜都忍不住心生遗憾,可惜自己在闵州,不能亲眼看到这一有趣的画面。也不知道回京之后,能不能再请这两位王表演一番。
不过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再载歌载舞一回,萧景曜都决定必须要叮嘱福王,将那幅《二王献舞图》给保管好了。到后世,这幅图就该被放在博物馆里展览,告诉所有华夏人老祖宗们有多能耐。
不过那时候,这方时空应该也没有了令人生厌的某两个国家的人,大概只是把这幅图当作最稀松平常的文物,扫一眼或者玩个梗,一笑而过。
毕竟老祖宗们的丰功伟绩多了去了,两个周边小国而已,算不上什么。都是华夏的一个省呢。
萧景曜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可乐,忍了许久才控制住没当场笑出声。
梁千山剑指马六甲海峡,萧景曜自然是支持的。反正朝廷现在有钱有粮又有兵,还不用多线作战,有了蒸汽船后,水师的后勤压力能得到缓解。
不过萧景曜也说:“蒸汽船造价不菲,想大规模造蒸汽战船,估计也悬,就算造,也不会造太多。”
哪怕现在国库里的银子和粮食都堆得满满当当,也不能把钱全都烧在蒸汽船上。
萧景曜想到所谓的玻璃镜刚面世时,在某个西方国家,王后成婚,收到的小玻璃镜价值高达15万法郎。还是这个国家,还发生过国王因为购买了太多的镜子而让国家陷入经济危机之中。
萧景曜想了想正宁帝名下现在还在源源不断为正宁帝赚取大量银钱的玻璃坊,觉得正宁帝可以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点。光盯着大齐境内的肥羊怎么够,必须得出口。要是那些小国家还没有镜子,那就一面镜子卖了个五六位数,一车玻璃镜换回来的钱,得两艘船运回来!
这才是垄断奢侈品的快乐!
萧景曜觉得可以让商贾们去探探路。精明的商人们已经在商船上带上了玻璃镜了,反正现在大齐也有许多富贵人家用上了玻璃镜,有奢侈的人家,更是用大片大片的玻璃给花花草草弄了个玻璃房。别说,隔着玻璃赏花,花更美了呢。
赏花宴一办,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写了多少诗来夸赞玻璃房赏花之事。
萧景曜就觉得果然还是这帮贵族会玩,哪怕现在玻璃价格降了那么一点点,这么一个玻璃房,价值也不菲。萧景曜都想建议对方冬天时用玻璃房种点蔬菜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大棚蔬菜的效果。
要真种成了,在大冬天吃上新鲜蔬菜,也算是造福大家的口欲。
冬季里能吃上一口新鲜蔬菜实在太过艰难。整个京城,也只有那么几家人能吃得上。皇家有温泉庄子的,在温泉庄子里种了蔬菜,时不时给皇宫进上几筐,多的也没有。
正宁帝有时会给一些心腹大臣家赐下半筐或者一筐新鲜蔬菜,以示自己对心腹大臣的荣宠,羡煞一众吃不上新鲜蔬菜的官员们。
要是有人能在冬天卖新鲜蔬菜,哪怕是把蔬菜卖成牛肉的价格甚至更贵,也多的是人抢着买。
萧景曜就等着商贾们的好消息。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将商船开到哪里去。不过萧景曜理性分析,觉得欧洲那边,商贾们暂时可能不会过去。那边的航道还没具体的路线,商人逐利,愿意顶着风险赚钱,也不会一下子跑去欧洲那边,大概就是先在附近的国家试试水。
毕竟海禁刚开,他们对海上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萧景曜觉得他们先暂缓去那边也行。如果这会儿正是西方各种海盗横行的时代,那商贾们那些装了满满当当货物的商船,就是海盗眼中肥得流油的大肥羊,不宰他们宰谁?
这么一想,梁千山领着水师出去逛一圈,还是很有必要的。
萧景曜更是上书朝廷,建议朝廷派出使者沿着海域一路访问各个国家,告诉他们大齐的存在,顺便向他们展示一下大齐的战斗力。
几艘炮火充足的战船,精心操练出来的,作战有序的水师,碰上不听话的,或者故意想试试大齐水师的战斗力,通通开炮,将对方轰个爽。
这样,大齐的商贾们在这些国家做买卖,才不会被恶意欺负,甚至见钱眼开,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萧景曜越想越心动,恨不得立马就给正宁帝写奏折。
要不是萧景曜刚当上闵州总督不久,不好跑路,萧景曜都想主动请缨,成为出海访问使团的使者,和大齐战船一起乘风破浪,看看现如今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光景。
梁千山一看萧景曜这副模样就知道,萧景曜又想到了重要的事情,指不定心里又在憋什么大招,二话不说搞出来一波大事,再次给所有人一点天才祥瑞的小震撼。
梁千山忍不住吐槽,“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一会儿一个好主意,都不用费心思索的?”
“你干的那些大事,旁人能干成一件都够吹一辈子的了。你倒好,主意一出又一出,真是一点阻碍都没有。”
这就是天才的脑子吗?梁千山觉得同样是人,自己的脑子和萧景曜的脑子完全不属于同一类东西。
被碾压得不要太酸爽。
萧景曜则笑着向梁千山提了一下出海访问的事情。
梁千山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狠狠拍大腿,“妙啊!你去不了,我可以去啊!”
萧景曜:“???”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萧景曜怒视梁千山,“合着我想出来的主意,就让你去享受了?”
梁千山顿时哈哈大笑,十分欠揍地对着萧景曜乐道:“谁让你这个总督脱不开身呢。我就不一样了,水师总兵,用兵如神,刚打下倭岛,底下的兵个个儿都是好样的,没一个孬种!不管朝廷最后派谁出使,不得让我带着精锐水师同行,为他们护航?”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萧景曜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一时间更郁闷了。
梁千山好不容易让萧景曜吃瘪一回,更是乐得找不着北,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快飘到天上了。
萧景曜却突然笑道:“既然如此,你额外带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带谁?”梁千山顿时警惕地看着萧景曜,“你不会想要偷偷上船跟着使臣团一起出海吧?那可不行!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宰了我也赔不起!”
“你这颗聪明的脑袋,还是安安生生地留在大齐,别出什么意外。”梁千山发自内心地劝萧景曜。
萧景曜一脸无语,没好气地瞪了梁千山一眼,“我是这样不稳重的人吗?”
梁千山的目光中明晃晃写着两个字——你是!
萧景曜更加无语,好一会儿才道:“是刘圭,他也想出海看看。”
这次建福安港口,根本没有刘圭发挥的地方。刘家在南川县还算得上是一方富商,到了福安港口这个大项目上,和各地的大商贾们一比,全副家当凑起来还不够人家捐款的数额呢。这把高端局,刘圭根本参加不了。
他倒是可以借助萧景曜的关系弄个码头,不过刘圭也怕给萧景曜惹麻烦,省得御史弹劾他,又听了萧景曜那一通环游世界的话,刘圭更倾向出海去闯一闯。
正好梁千山也有意带着水师给出海使臣护航,让他照看一下刘圭,也就是顺带的事儿。
要是碰上两国签什么生意合约的事情,还能让刘圭当个顾问。这家伙做买卖还是有些能耐的,虽然不能同那些老奸巨猾的大商贾们相比,也算是一只小奸巨猾的狐狸,一般商人想要糊弄他,根本糊弄不了。
梁千山一听是要他带上刘圭,当即一口应下,“早说啊,不过是多带个人而已,没问题!”
说完,梁千山又催促萧景曜,“事不宜迟,你赶紧给朝廷递奏折才是!”
万事俱备,水师随时都能出发,就等着出海了!
萧景曜白了梁千山一眼,回去后斟酌措辞,给正宁帝递了一封建议派使臣出海同各国建交的消息。
正宁帝和胡阁老等人瞬间就想起来萧景曜曾经提过的四大文明古国。除了大齐所在的华夏之外,其他三国都已经灰飞烟灭,连正统的史书都没留下来。当然,这也和那些国家没有修史的习惯有关。
当时正宁帝听到那三大文明古国的最终结局时,颇为感慨。如今萧景曜又提起和海外之国建交一事,正宁帝心下已经允了。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海外有没有诞生什么新的文明国家呢?
要是让萧景曜得知正宁帝这个想法,估计萧景曜的表情会非常怪异。如果西方也处于大航海时代的话,额……那些掠夺其他国家的领土作为自己殖民地的行为,以大齐的价值观来看,实在称不上一声文明国家……
海禁都开了,派使臣出海同海外之国建交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他人一听,扬我大齐国威的事,也不劳民伤财,可以可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只是正宁帝私下向福王感慨,“近一年没见着萧景曜,心里还挺记挂他。看来他那个港口建得不错。锥处囊中,其末自现。这才是能臣啊!”
扔到哪儿都能将事情干得风生水起。
福王则看着萧景曜随信送过来的西方华丽宫廷风造型的镜子,有些新奇,又觉得有些浮夸,“海外国家的王室,会喜欢这种样式的镜子?”
正宁帝倒是比福王接受度更高一些,或许人老啊之后更喜欢华丽热闹的风格,正宁帝现在的喜好和他年轻时清雅的偏好大为不同,见了这个样式后还笑道:“看着还行,让匠人们做几个给朕看看,用着好就留着,不好就让萧景曜卖给海外之国。也不知道今年闵州的商税能收多少?”
福王见正宁帝一句话就咳了好几回,还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担忧地看了正宁帝一眼,这才顺着正宁帝的话说下去,“他向来不做亏本买卖,那些商贾们跟着他,指定稳赚不赔。他那个商税,儿臣也没看明白,但儿臣知道,海上贸易收的税比陆地上高很多。具体怎么算,等他年底回京述职,儿臣可得好好问一问他!”
“是该如此。”正宁帝很是欣慰,“即便你再信任萧景曜,也该将自己不懂的事情全都弄懂。对其他官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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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此,免得被人糊弄住了。”
福王认真称是。
正宁帝很是欣慰,又望了望窗外的日光,轻声感叹,“不知道港口会有多热闹。”
正宁帝出生后一直待在京城,从来没有看过海。看到萧景曜在私下给他的信中提到的闵州风光,以及大海的辽阔无垠,正宁帝也不由心生向往。
只可惜正宁帝身体越来越不好,别说出行游玩,就算劳累一点都遭罪。不然的话,正宁帝真想去海边看一看。
福王可是正宁帝的亲儿子,又天性好热闹,爱玩爱闹,看到萧景曜说小汤包开心地在沙滩上打滚,福王也跃跃欲试,十分想向小汤包学习学习,听起来就很快乐!
只可惜福王也不能随意离京,现在也是关键时刻,正宁帝也不会放福王离京。福王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至于萧景曜说的出海,环游世界。福王光是看着文字描述就忍不住发出了想要去的声音。奈何福王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还要扛着一半大齐的事务,实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福王都忍不住把目光放在快到十岁的皇太孙身上,盘算着等这小子长到可以监国的年纪,到底还需要几年。
可怜的皇太孙还在上书房苦哈哈地跟着夫子们念书,学习儒家之道不说,还要和数理化等新学死磕,成为大齐第一批文理双修的全方位学生,那知识厚度与广度,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反正福王这个当爹的过去看了一回,立即万分庆幸地表示还好自己生得早,不用学这些。
做作业做得苦大仇深的皇太孙听了福王这句话,差点上演一出父子反目的大戏。
宫里很是热闹。
既然要出海和海外之国建交,使臣肯定得好好选。两国建交,使臣身份太低肯定不行,没有做主的权力。身份太高的……其实福王最适合当这个使臣,储君的身份,可以让他签下各种文书,更何况正宁帝还那么宠他,只要没犯太大错误,正宁帝连骂都不会舍得骂福王一句。
只是正宁帝身体不好,他虽然嘴上不说,行动上已经放了大半权,开始进行新旧帝王权力交替。要是福王一出海,正宁帝突然龙驭殡天,大齐官员上哪儿去找福王继承皇位?
给大齐添乱也不是这个添法。
于是,最后定下来出使海外的使臣,竟然是康王和荣王。
荣王有战功在身,关键时刻可以指挥作战。康王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关键时刻也很是靠谱,正好和较为冲动的荣王互补。两位王爷,基本上能做大多数的主。正宁帝见福王完全不疑心两位兄弟,又是欣慰又是叹气,私底下又把康王和荣王叫过来教导一番,无非就是兄友弟恭的那些话。但康王和荣王确实听进心里了。
前头三位兄长没命的没命,圈禁的圈禁。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算再没心眼也该逼着自己长几个心眼了。也正是因为前头夺嫡之争太过惨烈,便格外凸显出福王的仁厚来。
康王和荣王本来就同福王关系不错,他们也没有什么想当太子的念头。比如荣王,一心想当大将军,最后还是福王帮他满足了自小的心愿。这种帮助自己圆梦的神仙兄长,荣王怎么可能不站在他那一边?
知道这次又是福王一力举荐让他们出海,两人心中委实感动,又被正宁帝拿父子手足之情一感慨,父子三人都哭成了泪人,完美解决兄弟三人之人可能出现的芥蒂。
萧景曜收到京城回复的折子时,康王和荣王已经启程,走了小半路程了。
既然要出海,又是萧景曜一力主张,据说段氏造船厂还造出来了新船。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新奇事儿,别说朝廷本来就打算让使臣团从闵州的福安港口出发。就算朝廷没做这个打算,康王和荣王都要自己提议从闵州出发。
这个地方热闹得很,新事物层出不穷,必须得去看看。
萧景曜知道这次的使臣团由康王和荣王带领,一时间也只能感慨福王心胸宽广。这家伙是真的不介意让兄弟们立功,哪怕兄弟们有人的光芒盖过他了他都不在意。
这份心态,合该他来当太子。
梁千山果不其然被任命为给使臣团护航的水师将领,两位王爷的安危,也够梁千山头疼的。
使臣团的人数可不少,康王和荣王出行排场本就不小,各种伺候的人就算再精减,也不会少到哪儿去。又有随行的鸿胪寺官员还有史官,再加上护卫,以及走后门塞进来想要出海见见世面的一些宗室和勋贵子弟,整个使臣团热闹得很。
再加上梁千山带领的闵州水师,两艘大船都能装得满满当当的。
段氏造船厂造船的效率奇高。段研究员将蒸汽船的数据调整到最合适的地步后,段氏造船厂火力全开,在最短的时间内又造出两艘蒸汽船来。只是大小有些微的区别,功能都一样,船上的炮也就比主船少两门。
经过试验,这三艘蒸汽船,碰上先前的战船,不说嘎嘎乱杀,起码嗖嗖逃命是完全没问题的。
又因为三艘船大小相近,动力相同,行驶起来速度也都差不多,可以在海上形成守望相助之势。很多时候,船在海上遭遇危险,造成船毁人亡的后果,是因为船只是单独而行。若是周围有接应的船,一艘船出问题,船上的人立即转移到另外的船上去,好歹能留下一条性命。
这样三艘蒸汽船并向而行,互相守护,在海上基本不会出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萧景曜还真就拽着梁千山跑去找段研究员,让梁千山当着段研究员的面亲自说说他那个用钢铁造船的神奇想法。
梁千山只恨自己一时没管住嘴,让萧景曜逮住了话头,拽着他来段研究员面前丢脸。谁知段研究员听完后一脸若有所思,梁千山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是,合着你还真的在认真考虑啊?”
“就是觉得,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段研究员造出了心心念念的蒸汽船,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各种天马行空游走于脑海间,只觉得自己还能在造船业上做出更多的惊人之举。
现在梁千山,无疑是给了段研究员一个新的方向。
就是不知道以现在的炼钢术,能不能将钢铁做成船的模样?
段研究员再次一头扎进的实验之中。
梁千山对于段研究员这种聊着聊着就双眼放光一声招呼都不打,手舞足蹈往其他屋子奔的行为完全摸不着头脑。萧景曜则是见怪不怪,科研人员嘛,灵感来了总得去实验室做一做,看看设想的合理性以及实验论证的可行性。段研究员是个优秀的学者和科研人员。
康王和荣王带着使臣团抵达闵州,又在萧景曜的带领下去了福安港口后,顿时都被震撼了一回。
港口码头不远处摆满了各种小摊子,有卖茶卖酒卖各种饮子的,也有卖糍粑卖米团卖各种小吃的,还有的往海里捞了鱼虾,现做现卖,海鲜的香味儿迎风飘十里,将人肚子里的馋虫勾得不断闹腾,哪怕不饿,都忍不住直吞口水,脑子里全都充斥着想要顺着这条街从头到尾吃个爽快的念头。
荣王在军营待过,没有读书人的讲究,十分尊崇自己内心的想法,抬脚就直奔香气最霸道的那个海鲜摊子,拿了串烤先鱼吃得喷香,顺便给康王递了一串。
萧景曜看摊主的打扮和模样,猜测他应该就是附近的百姓,笑着同他寒暄,“你的家离这里不远吧?”
“萧大人好眼力!”满脸风霜的汉子笑着回答,看到萧景曜还有些小激动,声音粗粝,有种磨砂的感觉,“小人正是港口附近的村民,朝廷征用了我们的房屋建那个商贸区,给我们补了些银钱。现在港口生意好,每天到了热闹的时候,海面上来来回回的商船,就跟蚂蚁似的,乌泱泱一大片,放眼看去都望不到头。小人家离得近,就想着过来摆个摊挣点银钱,多多少少也是个糊口的营生。”
萧景曜打趣他,“看你这样,这营生可不止糊口吧?”
人到中年,都有些富态了呢。这年头儿,富态可不是一般百姓能有的体型。
对方爽朗一笑,乐呵呵点头,“小人烤东西的手艺也不错,这些鱼虾都是从海里捞出来的,不用自己花钱。一天天的,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这不,已经将大孙子送进私塾念书去了!”
“哦哟,这可了不得。供个读书人可不容易。”荣王探了个脑袋过来,眼巴巴盯着大汉手里正在烤的小鱼,“本王听一些当兵的说,他们举全家之力都供不起一个读书人。”
萧景曜诧异,没想到荣王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荣王却扭头看向萧景曜,正好对上萧景曜惊讶的视线,认真笑道:“萧大人确实造福了一方百姓。”
康王也点了点头。
萧景曜也是一笑,“这不过是臣分内之事罢了。”
其他官员忍不住吐槽,萧总督你是不是对“分内之事”有什么误解?除了你之外,哪个总督有这样的本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百姓们脱贫致富?
福安县的百姓们确实受益良多,尤其是临近港口的百姓,随便来摆个摊都能给家里添一笔进账。哪怕不临港口的,因为前来福安县的人员太多,同样带动了福安县的经济,各种消费瞬间就上去了。尤其是衣食住行这四个大项,和没建港口之前的数据对比,简直是飞升。
也正是有了福安县的情况做对比,闵州境内脑子灵活的父母官已经意识到了吸引外来人口前来游玩,对当地的经济能起到促进作用。
都不用萧景曜提,福安县隔壁的县就已经打出了“青帝故里,世外桃源”的名号,吸引着福安港口的商贾们去隔壁游玩。
萧景曜听了后当即抚掌大笑,闵州果然还是有人才的!
经济好起来,百姓们的生活水平才能跟着提高。
萧景曜还让隔壁县的县令写了份心得总结,在闵州官员聚在一起时,狠狠夸了对方一通。
不用说,现在闵州各地的县也开始卷了起来,各个县的县令回去后都开始翻县志,看看他们县有没有什么吸引人前来游玩的地方。
萧景曜感到很是欣慰。
康王和荣王等人登上蒸汽船,萧景曜站在码头上,静静地看着船身慢慢成为一个个小黑点,心情一时间激荡不已,又带了点些微的泪意。
不管西方现在处于什么时代,大航海时代,大齐没有掉队!
萧景曜目送着使臣团的船离去,感觉自己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不过萧景曜也就感慨这一瞬,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要准备进京一事。
快到年底了,大齐规定,各地总督在年底时必须回京述职。
闵州离京城路途遥远,萧景曜现在就该准备起来,算好日子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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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进京, 都是前去拜码头的。以往萧景曜在京城时,也没少收到地方官员递上的拜帖,门房更是不知道推拒了多少礼物。全都是地方官员从地方上带来的特产, 其中有没有夹杂着别的东西,萧景曜没有收,便不得而知。
反正萧景曜闭门不见客, 平时被福王薅羊毛薅得够呛,让成为资本家多年的萧景曜感受到了打工人的不易。哪位打工人下班后还想再见同事的?
反正萧景曜不想见。
哪怕对方是来给他送礼的, 萧景曜也不想见。
这种风气已经有了,萧景曜管不了别人, 却能管得了自己。
更何况萧景曜帝宠加身, 哪怕正宁帝再宽和, 萧景曜也不能和官员们往来太过密切, 到时候大半个朝廷都是自己人, 皇帝就该担心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坐得稳不稳了。
是以别看萧景曜在京城时风光无限, 实则并没结交到什么至交好友。这也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封建官场比商场的竞争还激烈, 一不留神就得抱着自己一户口本去见阎王, 萧景曜简单把同僚当做同事看待,不说和对方交情多深,别让对方背地里捅刀子就行。
对于萧景曜来说,那些都是没必要的社交。看地方官员卑微赔笑讨好他,对他阿谀奉承,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和福王怼一场。虽然福王总惦记着薅萧景曜羊毛, 但萧景曜和他待着还挺自在。还有胡阁老等人,大家相处起来氛围都极为愉快。再不行还能去翰林院转一转, 多少新生小羊正在慢慢长成肥羊的模样,就等着萧景曜去薅羊毛呢。
反正福王薅萧景曜羊毛,萧景曜就去薅新科进士的羊毛。一轮轮羊毛薅下来,萧景曜必不是那个只能被薅的人!
其他人被薅的也挺高兴。官场有活干证明上峰看好你,真的什么都不干,那估计这辈子就一眼望到头了。对于想躺平的人来说是神仙工作,但对于怀着雄心壮志踏进官场的人来说,那就是郁郁不得志的酷刑。
新科进士正是春风得意之际,一心想要养老的还是少数,最好被薅羊毛的人选。
萧景曜得了空偶尔也去翰林院逛一圈,有时候还会给庶吉士们讲一讲新学。没办法,在这个领域,论及知识面的广度,还得是萧景曜。
尤其是新科进士和苦逼的皇太孙一样,在庶常馆的课业中,除了原先要学的儒家经典之外,还要学新学中的数理化。那可真是要了某些纯文科生的命了,图表数据真是看不了一点,算来算去更是脑袋要爆炸。
但是还得硬着头皮学,不然三年后庶常馆散馆,考核要是不合格,庶吉士们还得留馆,根本没办法当官。
京城居大不易,庶吉士本来就没有俸禄,再这么一蹉跎,那怕是得在饿死的边缘来回徘徊。
萧景曜离京之前,十分看好新任状元沈意之,一开始在当会试考官的时候就见猎心喜,觉得对方是个不得多得的懂经济学的人才,后来在翰林院,萧景曜也和沈意之有过几次接触。都是沈意之跑来请教萧景曜一些有关经济方面的知识。
萧景曜一眼就看出来这位也是个文理天赋都点亮了的学神级人物。好像考完科举拿到状元对他而言,就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对庶常馆中其他儒学课业也没多大的热情,偏生对数学和经济方面的内容情有独钟。
原本沈意之就十分钦佩萧景曜,得知会试那道有关经济方面的题是萧景曜出的后,沈意之对萧景曜就更推崇了。再请教萧景曜几个困惑了他许久的经济方面的问题,萧景曜成功收获迷弟一枚。
这次萧景曜在闵州搞的新商税,沈意之想方设法弄了一本原册,特地写信过来请教萧景曜一些不明白之处。
那套复杂的算法,没有人讲解,光靠自己看,那确实容易达成“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后的句子没一个能看懂”的成就。
萧景曜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对经济学感兴趣的家伙,心下也很是高兴。在士农工商阶级分明的古代,想碰上个懂经济学的读书人,那真是比碰上大熊猫的概率还稀少。
好歹现在大熊猫还不是濒危动物,据蜀地官员说,在他们那边,碰上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根本不算稀奇。
萧景曜听着还有些小激动,想起了自己上辈子认养过的两只大熊猫,突然生出一种想跑去蜀地逛一逛的冲动。
奈何公务太繁忙,现在交通又不便利,萧景曜也只能作罢,多回想回想自己认养的那两只萌到让人心肝发颤的熊猫幼崽。
原本官员回京述职并不能带家眷,毕竟那是朝堂公务大事,带着家眷,路上难免耽搁时间。不过福王给萧景曜的来信中提到,让萧景曜带着顾希夷和小汤包回京。说这是顾将军特地向正宁帝求的恩典,就想趁着萧景曜回京的时候,顺带看看女儿和外孙。
正宁帝对顾明晟总归是格外不同的。少年时同患难结下来的情谊总归比成年后权衡利弊真得多,更别提顾明晟还有率领大军解京师之围的功绩,他回京后就一直低调,好不容易求个小恩典,正宁帝也允了。并特地做出解释,说是顾将军劳苦功高,又不为儿孙求官,特地恩准,日后若有官员功绩德行堪比顾明晟,也可酌情为女儿求个同夫婿一同回京的恩典。
这话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御史们的都散了。划重点,功绩德行堪比顾明晟,还不为儿孙求官,只为女儿求恩典,求的还是让女儿和外放回京述职的女婿一同回京的恩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得是个功绩傲人的爱女儿的好父亲,不把情分用在儿孙身上,反而往女儿身上用。更重要的隐性条件,有资格回京述职的外放官员,要么是七品的巡查御史,要么是二品总督。但巡查御史赴任头三年不能带家眷。那这指向性就很明确了。
要集齐这些条件,难度怕是比考个状元还高。毕竟状元三年就有一个,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大齐建国近百年,也就出了萧景曜和顾希夷这一对。
御史们一琢磨,得了,没什么好喷的,还是散了吧。
于是萧景曜又少被御史弹劾一次。
萧景曜原本还在担心自己回京述职后,顾希夷和小汤包在闵州待得不习惯。没想到还有这等天降好事,更是喜笑颜开,开开心心地让顾希夷也收拾东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回京见家人,顺便过个好年!
顾希夷听到消息也喜出望外,抱着小汤包转了好几圈,把小汤包转得晕乎乎的,还特别懂事的为顾希夷的胳膊感到担忧,“我沉,娘手痛痛!”
萧景曜含笑接过一脸担心又不敢挣扎的小汤包,顺手拍了拍小家伙肉嘟嘟的小屁股。入冬后天气冷飕飕的,小家伙几乎裹成了一个球,萧景曜一巴掌下去都没拍到肉,全是厚实的衣裳。
小家伙到了萧景曜怀里就放松起来,掰着手指数自己惦记着哪些人,“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外祖外祖母,舅舅……”
从长辈数到同辈,还把偶尔来萧家串门的三花和狸猫也算上,小家伙努力将自己的两只手臂展开,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用孩童特有的夸张口吻说道:“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糯糍粑好吃,海带好吃,蛏子好吃,紫菜也好吃……都带回去,让大家都尝尝!”
这家伙的好记性体现在方方面面,说着说着就开始报起菜名来,几乎将来闵州后吃到的东西都提了一遍,哪个都好吃,都想带回京城去和大家分享。
就连皇太孙都有份。
这还得多亏福王嘴上没个把门的,有时翘班溜出宫跑来萧家,一边和小汤包玩萧景曜设计出来的最新款积木,一边对萧景曜提到他那个苦逼兮兮每天都要被夫子们盯着念书的可怜儿子皇太孙。
小汤包不太明白念书为什么会苦逼兮兮的,明明超简单的,还当场给福王背了几篇《论语》。福王整个人都傻了,神情复杂地看着萧景曜,憋了许久憋出来一句,“你是不是提过有个玩意儿叫遗传?聪明的脑子也能遗传?你们父子未免太欺负人了!”
萧景曜好顺利的一个人生!老天爷好偏的一颗心!
萧景曜的神情比福王还复杂,“智商当然不能遗传。但您觉得我命好,埋怨老天爷偏心,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两个被老天爷开过挂的亲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简直好厚的一张面皮,竟然对自己受到的远超常人的老天爷亲儿子待遇死不承认!
大人们暗中交锋句句内涵对方,小汤包当然听不懂。但他知道对他很好的太子殿下有个特别惨的儿子,连积木都没有,念书念不好会被夫子骂,还要罚抄书,上完学又要完成课业,还得照顾弟弟妹妹,简直比福王送给他的那个转个不停的陀螺还累!
小汤包十分同情在上书房念书的皇太孙,虽然两人还没见过面,但在带礼物的时候,小汤包还是大方地算上了对方。
萧景曜都些惊讶,小汤包这记性,比之他当年完全不逊色半分。
细节之处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进行原话复述,这不是照相机记忆是什么?
小汤包还是第一次给人准备礼物,热情十分高涨,天天迈着小短腿跟在顾希夷身边,顾希夷去哪儿他就跟到哪里,只要看见顾希夷在收拾吃的,他就会张开小嘴叭叭,“这个好吃!多拿点,要分好多份,送人!”
顾希夷被小汤包逗得不行,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花都要被他给笑出来。
萧景曜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也有被小汤包萌到,当即抱住小家伙,掂了掂他的分量,打趣道:“行,让人把这些东西再额外装个小包,就说这都是你的心意。”
小汤包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啪啪鼓掌欢呼,“爹爹真好!”
萧景曜又拍了拍手舞足蹈的小汤包的小屁股,示意他消停点。顾希夷则逗他,“既然是你要送的,不如你再写个名字?好叫别人一看就知,这是你的心意。”
小汤包的眼神更加闪亮,一把搂住萧景曜的脖子,对着萧景曜露出一个糖分爆表的笑容,拖长了声音,“爹爹——”
萧景曜顿时缴械投降,“好好好,爹爹教你写名字。”
不过小汤包实岁才三岁半,萧景曜自然不会真的让小汤包正儿八经练字,只是取了支笔让他拿着玩,又在小汤包的催促之下才开始研墨,用笔蘸了墨后才开始提笔写字,刻意放慢了速度,一边讲解一边写,好让小汤包能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小汤包还是第一次拿毛笔写字,兴奋得脸蛋儿都变得红扑扑的,大大的瑞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萧景曜的动作,认真地将萧景曜的每一笔都记在脑海里。
等到萧景曜写完“萧秉文”三个大字,将笔搁在笔山上时,控制住自己不乱动,安安静静地看着萧景曜写字的小汤包这才猫猫探头,认真地看着纸上的三个字,眨巴着眼道:“小~汤~包~原来这三个字长这样!”
萧景曜:“???”
萧景曜一把捞起文盲儿子,哭笑不得地告诉他,“这三个字念萧秉文,是你的大名,不是小汤包。”
小汤包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但还是向萧景曜提出要求——他要先学小汤包三个字,送给别人礼物上的落款,也要写小汤包!
萧景曜很是无奈,又瞟了一脸认真的小汤包一眼,心说儿子你现在倒是没有什么顾忌,想落什么款就落什么款。但你送的人这么多,等你长大后,哦豁,个个儿都有你的黑历史,这可怎么办哦?
作为小汤包的亲爹,萧景曜当然是选择做个尊重儿子意愿的好父亲。小汤包写“小汤包”,有什么不对吗?就算留下了黑历史,以后不还能给自己留的那一箱子的儿子黑历史增添更多的素材吗?
无良亲爹卖儿子卖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良心一点都不带痛的。
小汤包再怎么天才,第一次写出来的字,肯定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不过“小汤包”这三个字到底比“萧秉文”简单些,起码小汤包划拉着自己的胖爪爪,能把第一个“小”字给划拉清楚了,就是字大了点,一个字的大小都快赶上小汤包的拳头了。第二个“汤”字就更完蛋,比小汤包的拳头还要大,就这,还有一团团黑点点,简直惨不忍睹。
小汤包看看萧景曜写出来的字,又看看自己的练习成果,小脑袋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萧景曜,“爹爹,小汤包笨笨,写不好字。”
关键时刻,萧景曜这个亲爹还是靠谱的。
看着小汤包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萧景曜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汤包的脑袋,拉过小汤包的手,让小汤包摸自己手指上因为写字而磨出来的茧子。
“哪有人刚学写字就能把字写得非常漂亮的?爹爹当年第一次提笔,写出来的字还不如你的好看呢。现在爹爹能写出这一手漂亮的字,可是练了整整十八年呢。”
小汤包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连委屈都忘了。十八年!对于才三岁半的小汤包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那可是他年龄的六倍!
小汤包瞬间就精神抖擞起来,信心满满,“我努力练十八年,写出来的字一定比爹爹更好看!”
萧景曜点头表示同意,还教小汤包背了一句名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汤包发出了哇塞的声音,然后把这句话记得牢牢的,准备每天起床都背一遍。
听起来真是让小孩子热血沸腾呢。
至于那张丑丑的初次练字稿,小汤包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想要毁尸灭迹,却被萧景曜给拦了下来,说是自己帮小汤包处理。
小汤包哪里知晓人心的险恶,自然是点头应下,却不知他爹心里正咕嘟咕嘟冒坏水儿,打算将这张废稿也收进小汤包的黑历史箱子里,等到小汤包日后大婚,再将这份沉甸甸的父母之爱送给小汤包。
萧景曜想着那个情景,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迷之微笑。
小汤包在短暂的灰心之后,立即又变成了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誓要驯服手里这支不听话的笔。他的记性好,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想萧景曜的动作和讲解,而后绷着小脸,抿着嘴唇,认真地比对着萧景曜写的字,一笔一笔地在纸上落下。
萧景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汤包笔下写出来的字一个比一个好,堪称进步神速,脸上不知什么也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终于明白了当初萧元青看到他念书时的进步神速有多快乐了!
这就是生了个天才崽崽的快乐吗?萧景曜美滋滋地想到。
在小汤包的努力练习之下,他的字可算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框架了,虽然不成体,也算不得多么漂亮,但小汤包本来就有着尚未被束缚住的孩童天性,写出来的字,一笔一划,都带着自由雀跃的气息。一笔一划中流淌着的纯真童趣,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汤包已经用事实向萧景曜和顾希夷证明,他是个特别抗造的健康宝宝,上回赶路也没生病,反而一路上欢呼雀跃,看到什么都想跑过去仔细瞅一瞅,睡觉都在笑着骑牛。
这次回京,萧景曜和顾希夷也没去年来闵州赴任时那么担忧。考虑到萧景曜还有公务在身,一家三口在路上并未多做停留,基本是能赶多少路就赶多少路,小汤包也适应良好,每天都精神奕奕,令人啧啧称奇。
这一路赶下来,萧景曜竟然比预计的时间还提前半个月就到了京城。
交通不便,信息不发达。福王等人先前收到了萧景曜的信,以为他要半个月后才会到,都没派人在城门口守着。
直到萧景曜一家到了萧府门口,原本还无所事事的门房瞬间就精神了起来,弹射而起,迅速来到萧景曜面前,“大人,夫人,小少爷!你们回来了!小的这就去告诉老太爷他们这个好消息!!”
萧景曜含笑点头,又让门房开了侧门,叫人出来将他带来的东西全都搬进府。
忙碌间,齐氏等人已经疾步小跑而来,满脸欣喜,“不是说要半个月后才到?”
“哎哟曾祖母的小乖乖,长高了一截呢!还记得曾祖母吗?”
萧景曜笑着松手,让齐氏抱过小汤包。
小汤包乖乖地搂住齐氏的脖子,瑞凤眼变成了月牙儿,甜甜道:“记得,曾祖母,小汤包也给你们带了礼物,我还自己写了名字!”
萧元青眼巴巴地看着小汤包,想伸手抱孩子,又不敢从齐氏手里抢人,只能搓着手在一旁等着。一听小汤包这话,萧元青立即乐了,“那你可比你爹还厉害。你爹三岁的时候还没开始学写字呢!”
小汤包当即挺起了小胸膛,昂头道:“我知道,这就是爹爹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清脆的童音掷地有声,萧元青等人纷纷笑出声,又用揶揄的目光看着萧景曜。
萧景曜笑着伸手摸了摸小汤包的脑壳,笑眯眯道:“没错,我们小汤包以后可是要比爹爹还要厉害的,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小朋友!”
其他人听了这话后,神色都很微妙。就……想要比萧景曜还厉害,这也有些太过为难小汤包了。
萧景曜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刷新各种官场记录的机器,几乎做到了顶点。小汤包想要超过他,那不得14岁六元及第,然后在二十三岁之前官居二品?
合着别人家的孩子未来的目标是困难模式,小汤包直接升级成了十八层地狱模式是吧?
萧子敬这么个疼爱萧景曜的长辈都看不下去了,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萧景曜,意思很明确——你怎么能这么忽悠孩子呢?以后孩子知道他的目标有多难达成,该多伤心?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觉得以小汤包的乐天派性格,还真不一定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不过是父子间的笑谈而已,萧景曜小时候还写自己想当宇航员呢,不也没实现探索太空的梦想?
当然,后来萧景曜使用钞能力买下一颗小星星并给它命名这种事就不用再提了。
萧景曜直接用上转移注意力大法,“你们不想看看小汤包给你们选了什么礼物吗?”
小汤包同样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给齐氏等人比划起来,“我选的,好多好多礼物!”
“小汤包可真孝顺!”
一行人到了正厅,小汤包迫不及待地开始向齐氏等人诉说着自己去闵州的见闻。
这小子记忆力好,观察力强,口才更是一流,绘声绘色描述起他这一年的生活和见闻,简直让人身临其境,仿佛跟着他一起撅着屁股在竹林里找竹笋,快快乐乐地在沙滩上顾涌顾涌,话里话外都是藏不住的快乐。
齐氏等人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小家伙这一年在闵州确实过得特别畅快,怪不得又长肉了呢!
齐氏和师曼娘对视一眼,纷纷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十分无奈地想到,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小汤包再跟着萧景曜回京述职,她们可能就抱不动这个小家伙了。
这个崽崽看起来不胖,但没有辜负他吃进去的每一口食物,是个实心崽崽!
萧景曜让人将带来的海货干货包裹送去各家府邸,小汤包的那份也额外算上。天还没黑,整个京城都知道,萧景曜回来了!
家里有纨绔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不孝子给抽一顿,把他关在家里别出门。
有的更是故技重施,准备打断不孝子的另一条腿,好让他没办法再出去惹是生非。
开玩笑,萧景曜那个抄家总督的名头多响亮!瞅瞅他在闵州干的那些事,那是一般官员能干出来的吗?闵州上上下下因涉及海上走私案而被牵连的人数可是达到了两万之多!
整个京城的官员满打满算都没那么多呢。
鬼知道萧景曜会不会又从哪里发现了端倪,在大过年的又给大家来个大清洗。
过年的时候,萧景曜在闵州就是这么干的。
京城官员顿时绷紧了皮,以至于整个官场风气都好了不少。
搞得许季陵郁闷极了,到底谁是御史大夫啊?怎么萧景曜对百官的威慑力比他还强?
不行,他这个御史大夫绝对不能认输!赌上御史台的尊严,百官们最忌惮的官员必须是他许季陵!
于是许季陵大发神威,一口气弹劾了三千多名官员,细数他们的罪状,在御前慷慨陈词,说什么都要让正宁帝治他们的罪,让他们在过年之前滚回家去吃自己。
被波及的百官们:“???”
不是,你有病吧?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许季陵表示这都是和萧景曜学的。
萧景曜:“……”
天外飞锅!
福王知道萧景曜回京的消息,登时大喜过望,他的肥羊!是时候继续薅羊毛了!
天知道自从萧景曜前去闵州赴任后,福王在京城干活干得有多不顺心。
本来福王以前干活干累了还能来找萧景曜吐吐槽,现在萧景曜去了闵州,康王和荣王更是出海去了,福王连吐槽的小伙伴都没了,心里憋得慌。再加上原本福王监国的时候,能抓萧景曜的壮丁,让萧景曜帮忙干活。
萧景曜的干活效率那真叫一个厉害,不管什么难题到了萧景曜手里,都能被拆解成一个个小问题,而后一步步解决掉。在萧景曜的协助之下,福王监国的时候都能有时间摸鱼,可见萧景曜的工作能力有多强悍。
但萧景曜去了闵州,福王舒舒服服的摸鱼时间都没了!接任的人哪里能比得上萧景曜?正宁帝一直在放权给福王,现在的朝政大事都让福王拿主意,毫不夸张地说,福王现在离皇位,就差一个登基仪式了,除了没有皇帝的名头,干的都是皇帝的事情。
正宁帝还把锦衣卫都交给了福王,禁卫军统领还是窦平旌,舅甥俩素来感情不错,窦平旌又在正宁帝的示意下拿福王当另一个主子看。官场上哪有傻子,其他官员想到夺禁卫军权柄的废太子,再看看福王如今的待遇,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被圈禁在别院中成日里酩酊大醉的宁王和平王听到了这些消息,更是又哭又笑,而后继续喝酒,酒后说了些什么胡话,他们醒来都不认。
萧景曜都没想到,在他回京的当晚,福王竟然还出宫来找他了。
看着福王明显清减了一大圈的体型,萧景曜都震惊了。
萧景曜离京前,福王还是个稍微有些圆润的小胖子,现在出现在萧景曜面前,已经成了个清瘦苗条的小帅哥!
萧景曜瞳孔地震,“殿下这一年,瘦了许多。”
福王悲从中来,“你也不看看我这一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整个大齐的事务都压在我身上,我没被压垮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还保得住先前舒舒服服过日子时养出来的肉!”
啊这……
萧景曜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福王却一把拽住了萧景曜的袖子,嚎啕大哭,“这个太子当的真的是太累了。你不在,康王和荣王也不在,我想找个帮手都找不到。太惨了!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惨的太子!”
萧景曜一个躲避不及,又被福王拽住了袖子,只能无奈地看着福王嗷嗷大哭。
就……这么画风清奇的太子,估计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萧景曜也只能安慰福王,“殿下不是做的很好吗?”
“做得好吗?拿肉换的。”福王哽咽,“接下来可能就要拿命换了。”
“怪不得父皇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么重的担子压在身上,身体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萧景曜咳嗽一声,“殿下,慎言。”
福王抹了一把眼泪,瞅了萧景曜一眼,又接着抹眼泪,“放心吧,锦衣卫都在我手里了,什么话都传不出去。”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实在搞不明白福王这到底是什么当太子的路数,只能耐心地等着福王哭完。
等到福王歇了哭声后,图穷匕见,“你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就来帮帮我吧!”
萧景曜满头都是问号,自己一个地方官,怎么来帮福王。以前自己是京官,又是九卿之一,帮着福王监国也不算太夸张。现在再帮福王,怕是又要帮御史台完成年终冲kpi的业绩。
萧景曜冷酷无情地拒绝了福王。
福王表示自己的身心受到重创,需要让可可爱爱的小汤包治愈一下。
等到回宫的时候,福王还抱着小汤包不肯撒手,妄图把小汤包偷进宫住一晚。
“就一晚!也让小汤包和瑞儿见一次面!”
萧景曜严肃摇头,第十九次拒绝福王头偷崽崽的行为,也并不想让小汤包提前和皇太孙接触。
福王很是失落,又摸了摸小汤包的脑袋,十分惆怅,“你要是再大个几岁就好了,这样我就能让你进宫给瑞儿当伴读。”
小汤包也严肃地绷着脸,活脱脱一个小号的萧景曜,十分认真地对着福王说道:“爹爹说我太聪明啦,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念书,容易给别的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
福王:“……”
瞎说什么大实话!
福王瞪萧景曜,“等你任满回京,小汤包怎么着也该到上学的年纪。不如让他去国子监?”
国子监对一开始刚考上功名的萧景曜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现在,已经可以当作小汤包念书的起点了。
不过国子监因为有荫生名额,导致里头拼爹的二世祖有点多,萧景曜并不想让年纪尚小的小汤包去国子监念书。
反正小汤包现在还小,还不用考虑去哪儿上学的事儿。说句狂妄的话,就算不去学堂念书,萧景曜难道还教不好小汤包?
不管是儒学和新学,哪个是萧景曜不会的?
学神就是这么自信!
福王只能遗憾摇头,觉得有时候当爹的太有本事也不是什么好事。一般人家,谁不馋上书房那些满腹经纶的夫子呢?萧景曜愣是能拒绝这么件大好事,真是有实力任性。
临走之时,福王犹豫再三,还是对萧景曜说道:“明天见到父皇,你不要太过惊讶。”
萧景曜万分不解,等到第二天面圣时,萧景曜看着满头花白,精神不济,背甚至还有些佝偻的正宁帝,萧景曜当即鼻头一酸,扬声叫了一声,“陛下!”
正宁帝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眼神像极了萧景曜在闵州见到的海,包容万象。给萧景曜赐座之后,正宁帝才笑道:“别人回京述职,都愁不知道对朕说什么,地方官员能做出来的功绩就那么一些,官员们一年年下来,都是老生常谈,将那几样事情都说出花来了。你可同他们不一样,一去闵州就搞了桩大事,一整年都没消停,想好了怎么对朕说吗?”
萧景曜眨了眨眼,同样扬起了笑脸,“若不是陛下支持臣,纵使臣有再多想法,也不得施展。”
说着,萧景曜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上面列了详细的数据,还有图表对比,都是自从开海禁后,闵州这几个月的变化。
最直观的就是福安县的数据,县内商税几乎比上半年翻了三番,这是不包括港口商税的情况。再看福安县添置牛车的百姓数量明显增多,乞儿孤儿的人数直线下降,都是港口带来的各种商机,养活了许多原本活不下去的人。
在看到闵州各地纷纷效仿福安县,提高当地经济,尽可能让百姓们的生活变得宽裕的行为,正宁帝透过文字都能想象出来闵州如今是多么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正宁帝当即笑出了满脸的褶子,“真好啊,百姓们安居乐业,路无冻死饿死之人,屋有取暖果腹之衣食。朕想要的盛世,终于要来了啊!”
正宁帝已经有了些许浑浊的双眼中爆发出夺目的光彩,定定地看着萧景曜,朗声大笑,“朕果然没看错你!”
萧景曜拱手,“臣愧不敢当,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
正宁帝又是一阵大笑,接着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在萧景曜想去给他顺气的时候,正宁帝一把抓住萧景曜的手,紧紧盯着萧景曜眼睛,认真问他,“你会是太子的良臣吗?”
106
萧景曜没料到正宁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下意识道:“臣惶恐。”
正宁帝温和一笑,脸上满是看开后的舒展,并不介意谈及生死之事, 平静开口道:“即便天下黎民见了朕都要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万岁的帝王。人固有一死,谁都无法避免。即便朕贵为天子, 也是如此。好在朕即位后勤勤恳恳,一生也没做过太多亏心事, 对得住自己,对得住天下黎民, 也算是善终。只是老五那孩子, 从小就不乐意干活。如今让他当了太子, 也是时也命也。朕知道他能当一个好皇帝, 但他毕竟年轻, 哪怕现在大臣们对他毕恭毕敬, 等到朕一闭眼,也不知道他会碰上多少软钉子。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 朕也只能让你们多多帮帮他了。”
萧景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福王再升级, 当的可是皇帝。为什么在正宁帝嘴里,福王可能会成为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亲爹滤镜,恐怖如斯!
萧景曜只能感慨福王真是天生好命,嘴上则道:“殿下虽然不愿受累,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陛下立殿下为太子后,每回殿下监国,都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不那么陛下, 臣这次回京,见了殿下, 还真是吃了一惊,殿下委实清减了不少。”
“正是因为他瘦了那么多,朕才心疼。”正宁帝摇头叹气,满脸都是宝贝儿子瘦了的担忧与心疼,“现在还有朕帮他顶着,等到朕闭了眼,他还不知道要瘦多少!”
啊这……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试探地说道:“殿下现在积威日重,陛下又放手让他历练,官员们也不敢再对殿下阳奉阴违吧?”
当初正宁帝撒手不管朝堂大事,还故意让阁老们不尽心尽力帮福王,就是想让福王体会一把焦头烂额的滋味,得到更多的历练。那会儿福王没少找萧景曜吐槽和抱怨,顺带薅萧景曜的羊毛,最后还是萧景曜弄出了责任到个人的制度,才将官员们的小心思全都给压了回去。
现在福王用这套责任到个人制度用得可顺手了。别看福王昨天还拉着萧景曜的袖子哇哇大哭,实际上他现在在外头特别有储君的威严。萧景曜今天进宫的时候碰上福王,就发现宫里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们见了福王,都是毕恭毕敬,还多了几分畏惧。显然不像是福王先前当摆烂王爷时,他们对福王的态度。
萧景曜离京的时候,福王都当了许久的太子,还监了好几回国,萧景曜也没见这帮太监宫女们对福王毕恭毕敬到这个份儿上。
完全和见了正宁帝没差。
萧景曜当即就意识到,一年不见,小伙伴肯定也搞了点事情,让大家对他心生畏惧。
具体是什么事情,萧景曜现在也不好打听。不过对于福王而言,这个变化也能算是好事。
谁让那家伙先前的形象太谐,皇子里面最没架子的就是他。不想办法把威信树起来,等到日后登基,这满宫的太监宫女,且还有得福王头疼的。
大齐对太监宫女们还算温和,并不像前朝那样,宫人性命如草芥,后宫嫔妃或者皇子皇女们随意打死宫人也不过稀松平常之事。
大齐规定,后妃打死宫人,是要受罚的。相比起前朝来说,宫人的人身安全还是多了一丢丢的保障。不过他们若是真的得罪了主子,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毕竟不伤及性命的折磨人的法子也多了去了。只是这个规定,还是让宫人们感念于本朝皇室的宽仁。
皇宫中同样也有可能发生奴大欺主的事件。皇帝支棱不起来,被太监宫女拿捏磋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若是宫人们还像以往那样,将福王看作当年那个谐星王爷,那福王登基后,就不得不对宫人进行一波大清理了。
宫女太监在皇宫多年,人际关系网以及知道的一些秘密,估计都有的福王头疼的。
萧景曜大概猜到了福王的想法,颇有一种不靠谱的小伙伴终于成长了的欣慰感。
正宁帝觉得萧景曜的感觉非常对!
这还是福王的锅。
自从当上太子后,福王就不像先前那样,想怎么摆烂就怎么摆烂,一点都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成了储君,正宁帝的身体又不好,福王其实还是背了一点储君的包袱的,也就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会露出本性。
对不是特别熟的官员们,福王的储君架子端得可好了,一点都看不出当初的摆烂王爷的不靠谱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正宁帝眼中的福王和其他官员眼中的福王完全不一样。正宁帝对其他官员碎碎念,担心福王以后会被官员们欺负,其他官员只能回正宁帝一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眼神。
福王有时候冷酷起来,都像是先帝附体了,陛下您还担心他被我们欺负?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的项上人头吧。
萧景曜虽然也觉得正宁帝的担忧有些一言难尽,但福王在萧景曜面前也过于解放天性,以至于萧景曜看到他成熟了一点,都会觉得欣慰。正好就和正宁帝的老父亲心态给对上了。
正宁帝瞬间觉得萧景曜不愧是福王一眼就看中而后扒拉过来干活的人,十分能理解福王的不容易,果然和别的官员不一样,一眼就看出福王成长了!
萧景曜:“……”
每次都会被正宁帝磅礴的父爱震撼到。
正宁帝现在颇有几分老小孩的架势,萧景曜没有及时捧哏,他还有些不高兴。以前正宁帝肯定会把这些情绪给藏好,现在却直接让情绪上脸,萧景曜不由失笑,之后又有几分心酸,还是耐心地附和正宁帝,两人凑在一块儿夸了好一阵儿福王。
正宁帝瞬间又高兴起来,夸完福王后,正宁帝又对萧景曜夸起皇太孙来,昂着脑袋得意道:“上书房的夫子们提到皇太孙就赞不绝口,这么繁重的课业,难为那孩子竟然坚持下来了,还每一门都学得不错。”
萧景曜也不由扬眉,这哪里是不错,分明已经到了优秀的范畴。早知道上书房的夫子们可比外头最严厉的夫子还要严苛。他们自觉教导的是未来的储君,对皇太孙的标准明显不会和其他孩子一样。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小汤包现在还开开心心地到处疯玩,高兴起来随性在地上打几个滚也没人说他,想背书就背书,不想背书也没人压着他背,就算是想去树上掏鸟窝,都有宠他的护卫教他爬树。一堆护卫还分工合作,一个负责教,另外几个准备好梯子,围成一圈,还在树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棉被。就为了小汤包能玩得开心,要是不慎从树上摔下来,也不会受伤。
搁小皇孙身上,这就叫不务正业,耽于享乐,愧对圣人,不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学识水平,都是负分。
更别提皇太孙现在学的内容不仅有儒家经典,还有新学。也就是说,皇太孙以小学中高年级的年纪,学习中学内容,文科难度估计还要比初中内容更难一点。
面临的还都是一堆高标准严要求的老师。
能得到所有老师的夸奖,皇太孙的表现,岂止是优秀两个字能够形容?
萧景曜也是教过皇太孙一阵的人,当即就和正宁帝“据理力争”,严肃地指出,陛下您对小孩子这么严格是不对的,小孩子做好了就该多夸夸。某些已经长大成人好多年的伪小孩儿就得该揍就揍,不能让他太嘚瑟。
在养心殿吭哧吭哧批奏折的福王接连打了好多个喷嚏,差点将要给手中的奏折做出什么回复都给忘了。三下五除二批完这本奏折,福王将笔一搁,轻松地拍了拍手,满心畅快地跑去找正宁帝和萧景曜。
肯定是萧景曜在和正宁帝说他坏话!福王熟练地把自己连着打喷嚏的锅扔给萧景曜,并且愉快地决定要以此为借口,将萧景曜抓过来帮他干活!
薅羊毛小能手福王绝不认输!
他必须得薅一薅最肥的那只羊的羊毛!
萧景曜哪里知道他不过是对正宁帝说了几句俏皮话,让福王顺带躺躺枪,还真能把福王给召唤出来。
正宁帝听着萧景曜还有心情在他面前故意埋汰福王,就知道萧景曜和福王的交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厚几分。不是交情好到了一定的程度,不会张嘴就损对方。
正宁帝有些欣慰,“帝王乃天地一独夫,站得太高,受万人敬仰。然而高处不胜寒,若是没有个能够交心的人,日子不知该过成什么样子。”
正宁帝都怀疑史书记载中的那个脑子不大正常的皇帝,可能就是当孤家寡人当久了,看谁都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于是就先发制人,将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人通通干掉。
奈何他们手段不够脑子不够,分不清忠奸,一通操作下来,反倒将能臣推出权力核心圈之外,留在身边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辈。
正宁帝觉得这样简直是胡闹。反正他这么勤勉的帝王,一心以百姓为重,想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成为盛世明君,完全理解不了昏君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提到表现的这么亮眼的皇太孙,正宁帝的脸上更是焕发出了夺目的神采,笑着看向萧景曜,“你也教导了皇太孙一阵,皇太孙一直惦记着你。正好有空,不如再去给皇太孙上一堂课?”
萧景曜暗道福王和正宁帝果然是亲父子,瞧瞧,在薅他羊毛这件事上,父子俩多么有默契!
不过萧景曜也没有拒绝正宁帝这个提议。若无意外,皇太孙就是下下任皇位继承人,也是要当这个天下的主人的。要是福王没活过萧景曜,指不定皇太孙还会成为萧景曜的大老板。反正以皇太孙的年纪,以后肯定是能成为小汤包的大老板的。
萧景曜当然要去观察一下。
萧景曜印象中,皇太孙是个较为沉稳的孩子。当初萧景曜给他上科学课,他都努力地板着脸维持皇太孙的威严,还是萧景曜的套路一个接一个,最终让皇太孙打破成熟面具,露出了孩童原有的活泼与天真。
也不知道一年没见,皇太孙的性子是不是也像福王一样,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正宁帝就和一般逮着机会就秀自家聪明孙子的老人家一样,一路上不停地对着萧景曜说起皇太孙的丰功伟绩。比如挑灯夜战憋着劲儿练出了一手让夫子们都赞不绝口的好字啦,又比如背书没背出来,福王怎么诱惑他,说要带着他溜出去玩,他都不理会啦……
正宁帝越夸越觉得自己这个孙儿真是世上最乖巧的小孩儿,勤勉努力又自律,满脸都是藏不住的骄傲之色。
福王正好在这个时候寻摸了过来,一听正宁帝这话就伸手掏了掏耳朵,夸张道:“父皇,您这话可说了八百遍了。亏您还训斥太娇惯瑞儿,说什么皇太孙就该多吃些苦头,日后才能担下大齐的江山。合着您就是想让我当坏人,自己在瑞儿面前做好人!”
福王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正宁帝的如意算盘。
正宁帝吹胡子瞪眼,觉得这个不孝子怕是又皮痒了,是看他近来身子不好打不动儿子了吗?
正宁帝理直气壮,“朕可以多宠瑞儿一些,反正要是瑞儿学坏了,朕也见不到他胡作非为的那天,头疼的不还是你!”
“你说,这个坏人该不该你来当?”
福王当场就惊呆了。
萧景曜也瞳孔地震,被正宁帝这番发言惊艳得只能闭眼。不愧是能养出福王这样性情的人,正宁帝的想法,也相当不拘一格,离经叛道啊。
萧景曜大为震撼。
福王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生气才好了,一时间竟找不到可以反驳正宁帝的话,只能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委屈地看着正宁帝,碎碎念抱怨,“有您这么欺负儿子的爹吗?”
正宁帝觑福王一眼,“朕还欺负你?多少人都觉得朕对你太过溺爱,你要不要仔细听听?”
福王瞬间把头摇成拨浪鼓,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正宁帝无奈,转而又是失笑。有福王相陪,正宁帝的心情又好上了不少,一行人到达上书房的时候,皇太孙正好上完算学课,正绷着脸,认认真真地写算学夫子留给他的题集。
见到萧景曜,皇太孙眼神微微一亮。他对萧景曜印象尤为深刻,毕竟模样俊美,人又风趣,上课还有各种各样花样的老师,皇太孙活了这么大,也就碰上了萧景曜。
虽然皇太孙的年纪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但正因为年纪小,才会被萧景曜这样惊才绝艳的老师震撼到难以忘记。萧景曜去了闵州后,皇太孙还一直向福王打听萧景曜的消息呢。心里着实记挂萧景曜。
就是福王憋着坏,在给萧景曜的信中都没提这一茬,就准备拿亲儿子再道德绑架萧景曜一波,等着萧景曜回京后薅他羊毛。
福王笑着向皇太孙招招手,“你不是总惦记着萧夫子?”
皇太孙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夫子近来可好?小汤包送给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小汤包,还请夫子替我转交。”
福王昨天跑去找萧景曜,顺带将萧景曜给他带的礼物都拿回了东宫。这堆礼物中当然有小汤包准备的东西,估计是福王回东宫后就让人拆了,也看到了小汤包那一大一小两份贴着自己写的名字标签的包裹,把给皇太孙的那份礼物分给了皇太孙,这才让皇太孙一见到萧景曜就提了一嘴。
福王也笑,指着自己眼底下的青黑对萧景曜乐道:“你这个聪明脑袋,做起玩具哄小汤包来,真是一套又一套。那个《千里江山图》拼图,我昨儿拼到半夜,都还没拼完。”
萧景曜依稀记得小汤包除了让顾希夷帮忙准备干货之外,还额外给了皇太孙好几样新玩具。其中就有萧景曜让人倒腾出来的拼图。考虑到小汤包喜欢猫猫狗狗,萧景曜大多设计的是动物拼图。弄了这个超长的《千里江山图》拼图,也是逗小汤包玩,练一练小汤包的耐心。
但小汤包年纪虽小,性格却鬼精鬼精的。在明白皇太孙的地位后,觉得这个《千里江山图》拼图一定最适合皇太孙没错了!于是小汤包又把这份新礼物添进了给皇太孙的礼物包裹中。
谁成想皇太孙还没玩到这套拼图,福王先熬夜玩了起来?
萧景曜很是无语,看向福王的目光一言难尽。
正宁帝听到这个名字就来了兴趣,“《千里江山图》?那可是大周画师胥临沧的得意之作,原画还在朕的私库放着呢。朕时不时还会拿出来赏玩一番,你们说的这个拼图是何拼法?”
皇太孙也眼巴巴地看着福王,昨晚福王根本没让他玩拼图,说是天色不早,他得早起念书,只让他找了几个拼图按了上去,就打发他去睡觉。现在福王一提拼图,皇太孙也开始心痒痒。
福王见状,立即笑道:“父皇等会儿和儿臣去东宫,一起陪儿子孙子拼一拼,就知道这拼图是怎么回事了。”
正宁帝矜持地点点头,又去看萧景曜,脸上又带了些许笑意,“不说要给皇太孙上一堂课?”
下一位给皇太孙上课的夫子都快走近了,听了正宁帝这话,瞬间收回了往前迈出去的脚,镇定又忐忑地对着正宁帝和福王行礼。
福王故意拱火,“萧总督一来,就把你的课给抢了。”
萧景曜:“……”
这会儿就特别想拿个大喇叭在福王耳边不断循环“听我说谢谢你……”,有这么给自己拉仇恨的损友吗?
皇太孙期待地看着萧景曜。
本该来给皇太孙讲解《大学》的夫子果断对着萧景曜一拱手,瞧着还有些庆幸的模样,“那就有劳萧大人了。”
不用在大小两个老板的眼皮子底下给小小老板上课,真是太好啦!
萧景曜莫名get到了对方为何有些雀跃,顿时一阵沉默。
就……这个祖孙三代一起薅羊毛的行为,是不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萧景曜这次没有提前准备教具,也没有提前备课,纯属就是被正宁帝心血来潮赶鸭子上架,他早就不是皇太孙的夫子了。
不过这点事儿也难不倒萧景曜,早在来上书房的路上时,萧景曜就想好了自己要给小皇孙上什么课了。在正宁帝和福王的注视下,萧景曜镇定自若地请苏总管帮忙安排人去取点磷粉过来。
接下来,萧景曜就当着正宁帝和福王的面,给皇太孙演示了一下无火让纸自燃的技术,把皇太孙看得一愣一愣的。
福王倒是没有太惊讶,他当年最爱混日子,在热闹的市场上见过不少江湖艺人表演各种杂技,什么胸口碎大石啦,踩高跷啦,吞刀吐火啦,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还有心思嘲笑惊讶得嘴巴都张圆了的皇太孙,被正宁帝狠狠剜了几眼才消停下来。
等到萧景曜向皇太孙讲解其中的科学原理时,福王和正宁帝都安静下来认真听,时不时还问萧景曜几句。
萧景曜虽然名义上是给皇太孙上一节课,实则教了祖孙三代人,还没有工资。
说起来真是令打工人心酸。
好在皇太孙年纪还小,尚且保存着完好无损的良心,并没有进化到如他祖父和父亲那般周扒皮的地步,开心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还要送萧景曜一份礼物。
萧景曜看看沉稳中带着一丝雀跃神色的皇太孙,再看看福王和正宁帝,觉得果然还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最有良心。
接下来则是皇太孙的骑射课,正宁帝亲自检查了皇太孙要骑的马,让人先上去骑了几圈,确定没问题再让皇太孙骑上去,又仔细叮嘱皇太孙骑射注意事项,生怕皇太孙因此受伤。
萧景曜一见这场景就知道正宁帝和皇太孙的祖孙情要比一般皇室中的祖孙情深得多。
福王悄悄对萧景曜吐槽,“父皇说要亲自教导皇太孙,就是这样溺爱他的。太孙刚去乾清宫,当晚可是父皇陪着他睡的!前半个月,父皇都没选牌子!”
萧景曜无语地看着福王,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您就不觉得这话不适合对臣说吗?”
萧景曜一点都不想知道正宁帝选不选牌子的事情!
福王嘿嘿一笑,很是欠揍,“正是因为你不想知道,我才告诉你啊!”
萧景曜:“……”
这个损友不能要了,赶紧回闵州!
等到皇太孙上完骑射课,正宁帝又兴致勃勃地催促福王去东宫,他还惦记着福王说的拼图呢。
萧景曜又这么被福王拽着去了东宫。
这大半天下来,萧景曜也得承认正宁帝夸皇太孙的话并没有经过夸张的加工,而是皇太孙本身就是这么好强。萧景曜算是看出来了,皇太孙是个倔性子,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样短板。
这样的孩子,对自己狠,容易成功。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会遗憾失去过很多快乐。
但对于大齐而言,有这样一位继承人,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总比那些只想着享乐,踩着无数百姓的枯骨堆积而成的道路,让自己到达享乐的顶点的皇帝好。
在看到《千里江山图》的拼图后,正宁帝也两眼放光,几乎维持不住帝王的威仪,左看右看,让多余伺候的人退下,而后开开心心地蹲下来,都不用看图纸,拿过一块拼图就知道这块应该放在哪个位置。
看出来正宁帝的确非常喜欢《千里江山图》没错了。但凡少看几遍《千里江山图》原画,都达不到这种心中有数的效果。
福王悄悄问萧景曜,“小汤包也能玩得这么厉害吗?”
萧景曜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问福王,“你是不是忘记了,小汤包也能过目不忘?”
福王:“……”
谁知道你们的过目不忘技能,在拼图上也能用啊!
拼了半个晚上都没把图拼好的福王深深嫉妒了,“老天不公,为什么不让我也能过目不忘?”
萧景曜扭过头去,认真地看正宁帝嗖嗖嗖拼图,并不想搭理福王。
就你这个挂逼还好意思抱怨老天不公?这种话,说出去是要被打的!
正宁帝难得精神奕奕,带着皇太孙,两人齐心协力,愣是在两刻钟内将剩余的拼图全部拼完。
看着拼好的《千里江山图》,正宁帝志得意满地起身,拍了拍手,仿佛自己画出来了这样一幅绝世佳作,颇为自得地瞅了福王一眼,“就这,还拼了半夜都没拼好?”
福王:“……”
“我还是不是您的亲儿子了?”
正宁帝哈哈大笑。
萧景曜又陪着正宁帝用了午膳,时隔一年再次尝到了御膳房的手艺。
正宁帝到底上了年纪,上午走走停停,又花了许多精力在拼图上,吃完饭就觉得精力不济,昏昏欲睡。
福王见状,赶紧让人铺好床,劝正宁帝去歇一歇。
皇太孙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萧景曜身边,仰头问萧景曜,“夫子,你以后回京城后,还能当我的夫子吗?”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萧景曜摇了摇头,弯下腰来平视皇太孙的眼睛,笑道:“这得看陛下的意思,臣并不能做主。”
皇太孙眨了眨眼,决定了,以后就缠着皇祖父,说什么都要让夫子回京后,继续给他上课!皇祖父说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哪怕遇到再大的难处,都要有耐心,慢慢将事情做成!
怕是正宁帝都没想到,皇太孙会把他教给皇太孙的东西,又用在他身上。
教导孩子嘛,时不时感受一下回旋镖的酸爽,多正常!
已经做好决定的皇太孙还在可惜朝中没有什么太孙太傅的官职,不然的话,皇太孙真的想现在就向正宁帝求一道圣旨,让萧景曜当上这个太孙太傅。
师生名分既定,哪里还用皇太孙自己费心思去磨得正宁帝松口?
皇太孙又想到给自己送拼图的小汤包,和他亲爹发出了同样的感慨,“小汤包怎么不早生几年呢?”
也不用太多,早生个两三年,让他带个小弟弟他也是乐意的。
夫子的儿子,肯定很有趣!
只可惜小汤包年纪太小,哪怕正宁帝都有所意动,想让小汤包给皇太孙当个伴读,也只能作罢。
祖孙三代又默契地都惦记上了小汤包。萧景曜离开皇宫时,正宁帝、福王和皇太孙,都给小汤包送了礼物,让萧景曜带回家。
萧景曜也只能感慨自己儿子真是讨喜,才这么丁点大的小孩儿,就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
多有福气的一个孩子!
萧景曜在宫里用膳时,看到了新鲜的蔬菜,顺便就对正宁帝提了一嘴大棚蔬菜。
正宁帝和福王都放在了心上。温泉皇庄里的蔬菜也不多,宫里各个主子都未必都能吃上,还要赏赐给官员一部分,正宁帝都得省着吃。
要是萧景曜说的这个法子真的能干成,那日后在冬季里吃上新鲜蔬菜,也不算难事儿了。
福王更是气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拿了半筐蔫了的菜,还说皇家小气呢!也就是父皇好脾气,惯得他们!”
正宁帝瞥他一眼,“你不是知道了?”
“我知道了怎么样?”福王一头雾水,“我把他冷落在一旁不用他,顺便在让人外放的时候,将他外放出去了。”
正宁帝微微一笑,不再开口。
福王这才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正宁帝。天啦,怎么会有人借自己儿子的手去收拾人?拿儿子当刀子使,自己得名声,真是太过分了!
皇太孙优雅地吃着东西,眼神大亮地看着他皇祖父把他爹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大喊学到了学到了。
萧景曜不参与这个话题,就着福王跳脚的模样,多吃了一碗饭。
反正萧景曜出宫前,正宁帝已经吩咐人让玻璃坊烧制出更大块的玻璃,尝试着弄个大玻璃房,准备在里头种蔬菜。
小汤包收到了一大堆礼物,开心地在屋子里来回跑了好几个圈,举着手欢呼,“我也收到礼物咯!”
很快就到了年关,萧景曜还去参加了一回宫宴,看到了脸色比上回更苍白的正宁帝,一听正宁帝开口,嗓子都是哑的,原来是正宁帝前几天吹了冷风,立即发热咳嗽,经过御医的诊治,正宁帝退了热,但嗓子还是哑的。
冬天对老人来说是个难熬的季节,尤其是被病魔折磨的老人,更加难熬。萧景曜看一眼最上首的正宁帝,又看看正宁帝身边的福王,将满心担忧咽下。
过年的时候,萧家还得了正宁帝赐下来的福字。萧景曜一看那福字,有的稍显无力,就知道这是正宁帝亲自写的,很是感念正宁帝的这番心意。
过年自然是热闹的,京城官员们也要互相拜年。不过因为要走的人家太多,假期又只有这么几天,登门拜访别人时,别人指不定也出们给另外的人拜年去了。
于是官员们便在对方门房那里签个名字,证明自己来过。有的不那么在意的,打发个人去跑一趟便是,也有为表诚心的,自己坐在轿子里,让轿夫挨家挨户在要拜访的人家面前停一停,好叫门房知晓,他自己是亲自到了的。还有别出心裁的,就让轿夫抬着轿子去转一圈,反正也没人掀开轿帘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当真是千人千面,什么人都有。
前来萧家拜访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门房登记的册子都用了两大本。萧景曜就简单点,只去了顾家和几位相熟的阁老府上拜访。
其余的时间,萧景曜都用在了研究院上面。
公孙覃现在只愁手底下能人太多,各种想象天马行空,申请研究经费的时候,户部的人总觉得他是来骗银子的,让他很是郁闷。
萧景曜不由失笑,在看到用蒸汽做动力的纺织机后,萧景曜又问了对方纺织机现在能不能量产,如果有多的,能否卖他几台,让他带去闵州。
闵州百姓有了港口促进了经济,也该把纺织业和手工业搞起来了。
听公孙覃说公孙瑾的甲骨文研究有了新进展,现在公孙府上大儒齐聚,史官更是抓心挠肝想要知道公孙瑾到底有什么惊人发现,公孙瑾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原本萧景曜还打算去拜访一下公孙瑾的,现在也只能作罢。
萧景曜打算过完上元节后,挑个天气好的日子带着顾希夷和小汤包回闵州。
小汤包心心念念的都是上元节的热闹,前两年他太小,上元节都没把他抱出门,这次小家伙不干了,抱着萧景曜的大腿耍赖,说什么都要出门看花灯。
萧景曜欣然应下。
正宁帝也来了兴致,趁着自己的身子还算好,精神也不错,要去宫门上与民同乐,共赏烟火花灯。
百官们自然是跟在正宁帝身后,看着正宁帝登上城楼,下方得见天颜的百姓们纷纷激动不已,大声狂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风吹着正宁帝的龙袍猎猎作响,夜色中,萧景曜也看不清正宁帝的神情,只觉得他看到这样百姓安宁和乐的情景,应当是高兴的。
第二天清晨,还未到早朝时间,从宫里头传来的一阵丧钟登时将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
萧景曜静静地数着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整整九下。
九为极数,天子薨逝,丧钟九下。
萧景曜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泪流满面。
107
萧景曜以为自己在做梦。明明昨天晚上, 正宁帝还站在城楼上与民同乐,带着百官一起欣赏烟火,看城内处处热闹, 百姓欢度上元节。怎么几个时辰过去,宫里就敲响了丧钟?
一旁的顾希夷比萧景曜的反应还快一些,迅速起身, 为萧景曜收拾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匆匆道:“可能要去哭灵, 我这就让小厨房热些吃食,夫君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萧景曜定了定神, 摆手道:“别准备东西, 我吃不下, 这就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也不知道福王现在怎么样了?
萧景曜还是很担心福王。主要是正宁帝走得太突然, 福王和正宁帝父子情深, 甚至还被萧景曜戏称为爹宝。正宁帝毫无预兆就去世, 昨晚还好好的与民同乐,和大家共同庆祝上元节, 福王还一直跟在正宁帝身边, 父子二人说说笑笑,感情极好。
结果正宁帝回宫睡一觉,就再也没睁眼。
萧景曜都不敢想象,对福王来说,这是多大的打击。
福王现在确实很崩溃,扑在正宁帝的身体上嚎啕大哭,又疑心是宫人们没伺候好正宁帝, 还想到了阴谋论,现在正叫人将可疑人员通通拿下, 仔细审问,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后宫也是一片乱糟糟的,嫔妃们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干什么。还是皇后当机立断,先定下了章程,让嫔妃们都准备好哭灵事宜,又差人去请示福王,后妃们如何安置。
正宁帝去得实在太突然,大家都能看出来他身体不好,但昨晚看到正宁帝还算精神奕奕的模样,打死文武百官,他们都不会往正宁帝立马就会殡天上想。
也就是正宁帝一直对福王十分信任,又一直放权为福王铺路,平日里也表现出福王就是他唯一继承人的态度。不然的话,就正宁帝的死因,都有一堆野心家跳出来再给福王头上扣个锅。
康王和荣王出海去了,另外三位皇子可是快要成年了,就等着出宫开府。
朝中要是有野心家拿这个事儿做筏子攻讦福王,也能让福王头疼一阵。
不过福王一贯以来的表现,大家也不会把野心家阴谋论这些锅往他身上扔。他又是监了好几次国的太子,近一年正宁帝基本撒手不管,福王行的就是帝王之责,差的也就是一个名头。
皇位交替本就是人心动荡的时候。福王地位稳固,和大家也处出了一定的默契,百官们倒是没有即将换新皇的惴惴不安之感。但是想到已经登临极乐世界的正宁帝,百官们难免涕泪横流,感念于正宁帝的仁德,纷纷哭得不能自已。
萧景曜匆匆赶到宫门口时,已经有官员在宫门口等着开宫门了,仔细一看,每人都是满脸泪痕,眼睛红肿,衣裳都不若往常那般,打理得一丝不苟,显然是听到丧钟后就匆匆往宫门口赶,一边赶路一边哭,就等着进宫听一听具体情况。
萧景曜看到了哭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胡阁老,眼眶又是一阵酸涩,上前搀着胡阁老的手臂,想要张嘴宽慰胡阁老两句,却一张嘴就落下泪来,哽咽不能语。
一般来说,帝王龙驭宾天之时,都会召集心腹重臣托孤,告诫他们要好好辅佐新君,是新君的辅政大臣。
正宁帝自己都没料到他会离开得这么匆忙,虽然先前私下里对几位阁老提过类似的话,但到底没有临终托孤这一出,大臣们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想头来。
萧景曜搀着胡阁老,站在人群中,焦急万分地看着朱红色的宫门,盼着它立马被人打开,自己就能进宫再看正宁帝最后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曜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宫门终于缓缓打开,侍卫们神情严肃,面有哀色,低头静静地等官员们进宫。
官员们哪还有平日里的镇定从容?纷纷加快了脚步,一边抹眼泪一边抬脚往宫里赶。
只是正宁帝是在龙床上闭眼的,官员们一般只能进上朝的太极殿,不能私自在宫内走动。大多数官员只能在太极殿前焦急地等着。
没过多久,正宁帝的御前总管苏总管肿着眼睛匆匆而来,哑着嗓子请胡阁老等阁老以及顾明晟等武将前去乾清宫。苏总管又看了萧景曜一眼,抹了一把眼泪,“萧大人也一并来吧。”
萧景曜低头垂泪,一手扶着胡阁老,和胡阁老等人一起赶往乾清宫。
刚到乾清宫门口,还没进门,萧景曜就听到了福王悲痛到极点的哭嚎声。那声音不似一般的哭声,反而像是绝望的哀鸣,好似要将自己的全副心肝都哭出来一样,凄厉不似人声,又听得人心中悲凉万分,忍不住想要跟着落泪。
福王现在是真的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趴在正宁帝的身体上一声又一声地叫着父皇。一边哭一边细数从小到大,正宁帝对他的种种爱护。福王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算是前头几个皇子中让正宁帝最头疼的崽,父子间可以说的事儿实在太多,温情脉脉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
福王这个时候简直像是被动激发了照相机记忆一样,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却根本不在意,只是哭道:“父皇,您不在了,还有谁会这般爱惜儿臣?儿臣痛心疾首,恨不得随父皇一并去了!”
苏总管等人怕福王哭到伤身,想要劝一劝,福王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哭得天昏地暗,自发隔绝掉外界信息,仿佛世间只有他一人一般。
胡阁老原本已经哭得没了大半力气,又匆匆赶了一段路,更是精神不济的时候。见到福王这个悲痛欲绝,什么都不管的样子,胡阁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萧景曜扶着他的手,气沉丹田,对着福王吼道:“殿下如此伤身,置自己的身子于不顾,不理会朝政大事,也不让大行皇帝入棺为安,是想让大行皇帝走都走得不安生吗?”
福王的哭声一滞。
苏总管等人立即向胡阁老投去敬佩的眼神。还得是胡阁老啊!当初能为了银子和正宁帝据理力争,现在面对即将登基的新君,也不假辞色,说吼就吼,果然不愧是首辅大人,辅政老臣,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胡阁老见福王终于停了哭声,还在抽抽噎噎,又接着厉声道:“现如今后宫嫔妃和前朝大臣都等着殿下拿主意,大行皇帝的身后事,同样要殿下费心。殿下若只会哭,万事不管,大行皇帝见了,不知该多伤心!”
福王草草拿衣袖擦干了眼泪,又打了几个嗝,终于止住了哭声,一双眼睛肿成桃子,只剩一条缝,声音更是因为太久没喝水,粗粝得如同砂石,“苏总管,宣父皇圣旨。”
苏总管躬身上前,取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出来,用沙哑的声音开始宣读。
原来正宁帝这两年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闭眼,便提前写好了密旨,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改到让自己满意,而后让苏总管保管好,等到他哪天真的去见了大齐历代先皇,再将密旨请出来,按照密旨上的安排做好。
胡阁老等人心中一定,有密旨和没有密旨还是有微妙的差别的。
正宁帝在密旨一开头就再三强调了福王继位的正统性,对福王夸了又夸,后来才提到几位老臣,打的都是感情牌,让胡阁老、顾明晟和窦平旌三人各自引导好自己所代表的文官、武将以及外戚三方势力多多配合福王。福王会是位比他更英明的雄主,能带着大齐走向盛世,成为盛世明君。他们这帮贤臣,也能和明君一起流芳千古。
密旨中还提了让康王前去宗人府,有让康王收拢宗室之意,又为福王收拢一处势力。
只是密旨中还提到,康王和荣王为了扬大齐国威而出海,那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大事,且不可因私情中断。若是他们在海上,赶不到正宁帝的丧事,不能为正宁帝送终,也不可指责他们不孝。若是他们因私废公,那才是大不孝!
之后,正宁帝又用平静的文字提了一嘴自己的丧事,说一切从简,薄葬便可,不要劳民伤财,也不必大兴土木。他这一生也算是问心无愧,生前足够风光,若是真有天庭地府,以他的功绩,想来也不会断了香火供奉。左右他也不是喜欢享乐之人,丧事简办便是,陪葬品也不必放太多,将银子都留着,就算现在大齐有了金银岛上的几百座金银矿,也不能不拿银子当回事。
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仿若正宁帝还在他们面前,笑着用平静的口吻对他们说出这番话。
胡阁老等人听得又是好一阵哭泣。
接下来,正宁帝又对自己私库里的一些东西做出了安排。说那《千里江山图》他着实喜欢,要福王将原画放进他的陪葬品中,此外,再放一副新的大齐疆域图,以及皇子皇孙们的画像,他下去后,拿着这几样东西,就足够他向历代先皇们炫耀了。
尤其是大齐疆域图,在他手里,大齐的疆域可是又扩大了些许,还将倭岛和高黎收入囊中。这样的功绩,便是碰上太/祖,也能同太祖吹上一波。
到后来,竟都是正宁帝在畅想着他见到先皇们时,该如何吹嘘自己的功绩和儿女能臣了。
那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雀跃情绪,让正处在巨大悲痛中的福王和萧景曜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良久,胡阁老才摇头叹道:“笑看生死,陛下这样的心胸,堪称帝王之最。”
便是史书上那几位公认的明君,晚年亦有寻仙问道谋求长生之举。正宁帝这般看淡生死,坦然迎接死亡的态度,放在整个帝王圈中,都是顶尖的存在。
这份密旨格外长,萧景曜仔细听着苏总管的宣读,仿佛看到了正宁帝就在面前,悲痛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正宁帝的音容笑貌,心中的哀痛却神奇的在这封宛若拉家常一样的信中慢慢减轻。
福王的脸色也不像最初那样难看,认真地侧耳倾听,不去看正在宣读密旨的苏总管,假装自己在听正宁帝的教诲。
正宁帝私库中的东西,自然是大半都给了福王。为此,正宁帝还在心中打趣福王,“你从小就惦记着朕私库里的好东西,现在整个私库都是你的了,是否开怀?”。
福王非但不开怀,还开始抹眼泪。
之后,正宁帝又给已经致仕的李首辅留了些名贵珍惜的药材,说是李首辅年纪大了,为大齐奉献了大半辈子,合该让他晚年过得更舒坦一点。这些药都是给李首辅请平安脉的太医说的,李首辅需要的药,其他人也别同李首辅争。
给顾明晟的是两柄宝剑,同样说了让顾明晟安安稳稳在京城养老,福王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不会亏待于社稷有功的能臣。
显然,正宁帝对顾明晟的顾虑心知肚明。在人生最后的一段路,还在为这位至交好友打算,允诺了他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以福王的性情,还有对正宁帝的孝顺,只要顾明晟不突然抽风做出什么逼宫谋反的脑残事儿,顾家安安稳稳度过这几十年,如顾明晟期盼的那样顺利从武转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留给窦平旌的却是一堆金银珠宝。正宁帝坦言窦平旌作死的角度千奇百怪,在表弟和儿子之间,容他偏心儿子一回,不给窦平旌留什么可以做倚仗的东西,省得他天天拿这个东西来气福王。但他这个当表哥的也不能真的让窦平旌因为触怒帝王而穷困潦倒,所以给足了窦平旌金银财宝,随便他怎么浪,总归能带着整个承恩公府的人混个三代。要是承恩公府三代内还出不了一个顶立门户之人,那正宁帝也没辙。得怪窦平旌实在不中用!
原本还在默默垂泪的窦平旌:“……”
万万没想到,他表哥温和冷静了大半辈子,最后留下来的这道密旨,活泼得这么让人哭笑不得。
萧景曜没想到的是,正宁帝还给他留了东西——正宁帝私库中最名贵稀有的笔墨纸砚,大半都让正宁帝留给了萧景曜。像是有“笔中之冠”的湖笔,一两黄金一两墨的徽墨,都不是按个给的,而是按箱给的。还有些名家书法字帖,正宁帝也留给了萧景曜,说是可以给小汤包练字。
萧景曜都没想到,正宁帝还记挂着小汤包。一时间更是感慨万千,脑海里只想着正宁帝昔日对他的种种好。要是这会儿让福王来薅萧景曜羊毛,萧景曜这头肥羊一定心甘情愿凑上去,主动让福王薅。
等到密旨宣读完毕,胡阁老等人起身准备回太极殿,等着福王到来,商议接下来的章程。
福王借口自己还要清理一番,将萧景曜留了下来。
萧景曜不明所以,担忧地看着福王,生怕他悲痛到失去理智,做出什么离奇的决定来。
没想到等胡阁老等人离开后,在福王的眼神示意下,苏总管又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
萧景曜当即就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福王。怎么又有一份圣旨?那刚刚苏总管宣读的那份是什么?
福王白了萧景曜一眼,奈何他的眼睛肿得太厉害,萧景曜根本看不出他翻了个白眼,只是惊诧地看着拿着圣旨的苏总管,疯狂头脑风暴,不知道福王到底干了什么事,能不能再补救补救。
苏总管努力想给萧景曜一个笑脸,却扯不起嘴角,把手中的圣旨往萧景曜面前递了递,用沙哑的声音小声道:“这份密旨,是陛下单独给您的。萧大人,您好好收着吧。”
萧景曜继续瞳孔地震,正宁帝竟然单独给他留了一份密旨?
萧景曜也没想着避开福王,反正苏总管肯定是知晓密旨上的内容的,想瞒福王也瞒不了,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打开密旨,和福王一起看。
福王也不是怀疑萧景曜。就是正宁帝去得突然,福王骤失父亲,下意识地想要找寻更多正宁帝留下的东西。
萧景曜缓缓打开圣旨,福王也凑了个脑袋过来。
萧景曜看东西的速度向来很快,但在看到这封密旨上略显飘浮的字迹后,萧景曜便定了定神,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完后,萧景曜的泪水滚滚而落,啪嗒啪嗒掉在圣旨上,打湿了圣旨边缘,慢慢晕开,向最近的一个字散去。
正宁帝给萧景曜的,与其说是一封密旨,不如说是一份保命符。
密旨中,正宁帝毫不避讳地提到,萧景曜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多年经营下来,又有治世之功,若是福王真的哪天疑神疑鬼,猜忌萧景曜,只要萧景曜不谋反,凭这份密旨,就能保住萧景曜一命。
最后,正宁帝还说道,知道福王现在肯定跟着萧景曜一起在看这封密旨。希望君臣两人永远不会有再一起看这封密旨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二人真的分道扬镳,萧景曜用上了这道密旨,也希望二人能回想起来现在一起看这封密旨的心情。
萧景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万分珍惜地将密旨卷起来收好,感觉自己的眼睛也针扎似的疼,怕是要成为福王同款桃子眼。
福王哭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平静了下来,还有一点点兴致打趣萧景曜,“怎么,要赶紧收好保命符?”
萧景曜郑重地将密旨收进自己的衣襟中,又轻轻地拍了拍,严肃道:“臣收的是陛下对臣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福王有些酸,“父皇竟然护着你。”
萧景曜无奈,“真要到那一步,若是没有陛下这道密旨,臣怕是就要身首异处。想来陛下并不想看到臣尸首分离的模样。”
福王听得直皱眉,“别瞎说,我才不会那么做!”
猜忌功臣什么的,福王表示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猜忌萧景曜?他巴不得多把萧景曜抓过来干活。一边觉得人家特别有能耐,拼命让人干活;一边又担心人家功高震主,准备卸磨杀驴。这种事情,福王真干不出来。
正宁帝这份密旨,注定成为一份没有用处的密旨。福王还用手肘捅了捅萧景曜的胳膊,“看了这份密旨,你现在是不是浑身充满干劲,要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景曜:“……”
倒,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正宁帝把自己的身后事交代的,真是一下子让人哭一下子又让人笑。
萧景曜都形容不出来自己心中现在是何情绪。
只能说,这位性格宽仁的帝王,在最终,还留给了大家最后一份温柔。
萧景曜又看看福王,瘦下来的福王五官同正宁帝有六七分相似。萧景曜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时光一下子穿梭到了八年前。那时候正宁帝不似萧景曜这次进京时见到的那样老态龙钟,正值中年的正宁帝大权在握,意气风发,脸上虽然比福王现在还要多一些沧桑,但福王现在满面伤感,加重了年龄感,又同当年的正宁帝像了几分。
萧景曜忍不住说道:“仔细一看,殿下的眉眼像极了陛下,就是先前有些圆润,倒叫人忽视了这一点。”
“那是!”福王立即得意起来,“小时候我可是最像父皇的!”
不然怎么能一直在正宁帝面前撒泼打滚耍无赖呢?一般人真的很难对幼年版的自己狠下心肠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萧景曜拍了拍衣襟里的密旨,福王理了理衣襟和袖子,又重新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恢复了储君的威仪,一马当先,领着萧景曜等人往太极殿走去。
萧景曜跟在福王身后,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天上一片湛蓝,白云悠闲的荡啊荡,又是一个好天气。
百官们在胡阁老等人回来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福王的到来,都不敢多打听一句。
再缺心眼的都知道,福王正是悲痛万分的时候,要是他们因为口舌上的交锋而惹了福王厌恶,那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萧景曜跟在福王身后来到太极殿前时,见到站得格外笔直,分外规矩的同僚们都吃了一惊。往日早朝时,大家也会偷偷摸鱼,交头接耳来着。这么安静肃穆,还是头一遭。
福王的脸色舒缓了些许,又让苏总管当着百官的面继续宣读了正宁帝留下的那份圣旨。众人听着听着又悲从中来,悲泣者无数。
这时,胡阁老肃容出列,高声道:“请殿下登基,商议大行皇帝下葬事宜。”
能决定帝王葬礼规格的,只有帝王。
不然,身份上总亏了正宁帝。
正宁帝这样得民心的好皇帝,朝臣们自然也想给他最好的待遇。
哪怕正宁帝主动说自己要薄葬,官员们都想“抗旨”一回,将他风光大葬,更是恨不得给正宁帝的皇陵多放一些陪葬品。
也有的人心中暗骂一声胡阁老奸猾,恨不得把胡阁老拽回来,自己说这句话。
多好的在新帝面前立功的机会!
福王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平静,淡淡地看着不断给他使眼色的胡阁老,最终还是按照胡阁老的提示,推辞道:“孤尚且年轻,朝中大事还得多仰仗大臣们,不敢轻言登基之事。”
萧景曜一听就知道,熟悉的三辞三让剧情又来了,
果不其然,胡阁老领着朝臣们再三劝福王登基,一旁的史官拿着笔嗖嗖记下这一幕君臣和睦的场景,再次确认福王继位的正统性,是众望所归。
三辞三让之后,福王才终于松口,让礼部去准备登基之事。又因为新帝登基仪式太过繁重,福王先给自己的亲娘和妻子升了个职,皇后晋级成了皇太后,太子妃成了皇后,被正宁帝亲自教导过的皇太孙,当然就是毫无疑义的皇太子。
名分先定下,仪式和宝册以及金印延后再给。还有太妃们的安置情况,以及还未成年的皇子皇女们的安排,福王心里都有了成算,又把还在别院圈禁的宁王和平王放了出来,让他们来给正宁帝哭灵,送正宁帝最后一程。
正宁帝最宠爱的,就是曾经的太子、宁王和福王三人。宁王一看到正宁帝的棺椁就崩溃了,伏在棺椁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回忆正宁帝这些年对他种种偏爱,平王跟着默默流泪,时不时用余光觑一眼福王的神色。
亲爹当皇帝和兄弟当皇帝有着本质的区别。即便他们被圈禁,对福王没什么威胁,但谁知道福王对他们是怎么想法呢?起码亲爹当皇帝时,他们不用担心一家老小的性命问题。正宁帝心软,再怎么恼他们,都不会对他们起杀心,福王可未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平王又是一声叹息,唯有认命,主动请求前去为正宁帝守皇陵。
宁王哭得真心实意,没有平王那么多的小算计。一听平王的提议,宁王想到自己这些年干出的让正宁帝伤心的混账事,同样嚷嚷着自己也要去守皇陵。
福王被宁王外放的情绪所感染,本就伤心,又伏在棺椁上痛哭一场,觉得正宁帝估计也想这两个圈禁后就没见过面的儿子,也就点头应下了此事。
平王暗暗松了口气,宁王继续垂泪,大把大把为正宁帝烧纸,真心实意地给福王磕头,谢过福王恩典。
有《大齐日报》不断刊登朝廷的各种政策,又是破处迷信避免百姓被骗,又是给足赈灾钱粮,给士兵补贴粮饷,还都把具体数目登在了报纸上,有人拿着报纸状告贪官偷截钱饷,官府不但受理,还重判。再加上正宁帝在位期间对官场的贪官污吏的大清洗,正宁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极佳,甚至快要赶超太/祖。毕竟太祖时代离大家的生活已经有了点距离,大家更多的是受了正宁帝恩泽。
京城百姓听到丧钟后,家家户户挂白幡,哭声震天。大臣们也对这位勤勤恳恳,既仁慈又不缺冷酷的帝王评价极高,最终给正宁帝谥号为“文”。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这是美谥。福王一心想给正宁帝最好的,在给正宁帝定庙号的时候,福王果断选了“仁”字。
正宁帝登基后的所作所为,也当得起这个“仁”字。
胡阁老等人也没意见,于是正宁帝的谥号和庙号都这么定了下来。日后再称正宁帝,可以叫他齐文帝,也能叫他齐仁宗。
二者都是美誉,正宁帝勤勤恳恳大半辈子,所求的身后名,终于如了他的愿。想必正宁帝泉下有知,也该欣慰地合上眼。
萧景曜原本打算过完上元节就动身去闵州。现在肯定是去不成了,怎么着也要等办完正宁帝的葬礼再说。
福王更是截了萧景曜,让萧景曜暂时留在京城,顺便把萧景曜抓过去当壮丁。
现在所有的政务全都由福王处理,福王每日哭灵,还得处理朝政大事,又要审查后宫之事,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要薅萧景曜的羊毛。
谁让萧景曜的工作能力太过优秀,什么事到了他手里都能轻轻松松解决。不抓他当壮丁抓谁?
对此,福王一点愧疚都没有,还对着萧景曜叹气,“你快点期满回京,内阁给你留个位置。再过些年,你就是我的首辅啦!”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认真道:“福安港口已经将闵州的经济带动起来了,臣想在闵州多留三年,好歹借助这股东风,将整个闵州的经济都盘活。既然臣是闵州总督,就该尽最大努力,让闵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福王顿了顿,只能叹气,“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程。”
真以为人和人的感情永远都是牢不可破的呢。一去就是五年,平时只有书信往来,再加上年底回京述职见个几面,再深的交情都能冷淡下来。
更别提福王当上皇帝后,围在他身边讨好奉承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萧景曜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同福王像现在这样亲近?
萧景曜是真的无所谓,也相信福王并不会这么凉薄,更重要的是,萧景曜相信自己的实力。
要是把闵州经济盘活一大半,闵州百姓的生活水平飞升一个度。这样的功绩都不能入阁的话,要么就是朝中大佬频出,萧景曜自愧不如,要么就是福王的天赋点突然消失,还眼瞎心盲,怎么阻止大齐发展他就怎么干。
显然,这两种情况发生的概率都能忽略不计。
福王挑眉看着萧景曜,“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萧景曜坦然回望福王,“没有这般本事,怎么能进内阁?”
“先帝曾经问臣,臣会不会是殿下的良臣。臣想用事实告诉先帝,臣是。”
福王朝萧景曜伸出手,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你我非是君臣,还是好友。”
萧景曜伸手回握住福王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年轻人的锋锐朝气扑面而来。
福王是个孝顺儿子,正宁帝特地提出薄葬,福王不好违背正宁帝的意思,就按正宁帝叮嘱的那样,没往他的皇陵里放多少陪葬品。
但福王又担心正宁帝在地下日子过得清苦,悄悄对萧景曜说道:“我这么喜好享乐的人,以后肯定不薄葬。到时候我就让人准备两份丰厚的陪葬品,一份烧给我,一份烧给父皇,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父皇在地下手头不够宽裕。皇祖父那样冷酷的人,就算陪葬品再多,也不会乐意分给父皇,还是我最孝顺!要不我现在就让人在我的皇陵里给父皇烧些东西下去?”
萧景曜有被福王的脑回路给惊艳到,啪啪给福王鼓掌,一时间竟不知道福王到底是信这个还是不信这个。说他信吧,他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皇陵,那皇陵才刚开始挖呢,他就惦记着烧陪葬品了,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兆头不好。说他不信吧,他又担心正宁帝担心得跟什么似的。
就很难评。
正宁帝的葬礼之后,便是福王的登基大典。
萧景曜原本想去闵州,又被福王拦下,借口其他地方没有总督,地方官员也能将公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萧景曜不在闵州,闵州也翻不了天,大不了萧景曜回去后再来一波大清洗。
萧景曜已经不想去猜测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具体形象了,闻言只是给了福王一个礼貌的笑容。
福王在礼部呈上来的一系列年号中,一眼就瞅中了“永嘉”俩字儿,说这俩字儿吉利,就这么正经又不太正经地定下了自己的年号。
从此之后,福王便是永嘉帝。
开创大齐盛世巅峰的一对君臣隔着丹狴遥遥相望,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正宁帝。
便是为了让正宁帝见到先皇们可以好好吹嘘吹嘘,他们也该兢兢业业处理政事,好叫正宁帝安心。
这一年,属于正宁帝的时代落幕。
永嘉元年到来。
萧景曜这次离开京城,从研究院薅了一半研究员一同去闵州。还带上了蒸汽机做动力的纺织机,据随行的一部分研究员透露,他们已经掌握了做纺织机的技术。到了闵州,只要给他们一个搞研究的地方,他们就能一比一复刻新型纺织机。
萧景曜对此表示很欣慰,大力给他们画饼,说是只要能复刻出纺织机,一定给他们记一功,他们若是想当官,就能凭借功劳参加萧景曜设置的考核,考核合格者,就能去闵州各府县任职。
不想当官的,萧景曜就折算成银钱或者积分,积分高的,能优先申请研究经费!
这话一出,沉迷于搞研究的研究员们眼睛都绿了。众所周知,搞科研是个烧钱的活。哪怕研究院背靠朝廷,有国库和正宁帝的私库补贴,研究员们也不能畅所欲为地进行研究,得控制经费。
后来研究院人数暴增,申请研究经费都成了难事。他们乐意跟着萧景曜去闵州,还不就是看上了萧景曜那一手搞钱的本事,闵州又坐拥福安港口,富得流油,不为银子发愁吗?
去这样富庶的地方,才能有助于他们进行研究。
看看段研究员,现在已经在造船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想也知道,这次大齐开海禁,两位王爷领着一帮人出海同海外之国建交,史官肯定也会提一笔段研究员。
这种青史留名的机会,谁不想要?
想要?跟着萧总督肯定没错!
萧总督,助力每一个青史留名的梦想!
萧景曜则美滋滋地盘算着,纺织机大规模面世后,需要多久时间,可以解放闵州的手工业的生产力?
改良农具搞起来。给农户们减轻负担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生产力提高后,才能着手盘活经济。
闵州可是萧景曜当一把手的地方,想要凭借治理闵州的功劳入阁,萧景曜必须干出一番让人闭嘴惊艳的政绩来。
108
萧景曜到闵州时, 已经进了夏季,春耕早已结束,只是沿途百姓也没有歇息的时候, 还是在田间地头劳作,或是担着水给庄稼菜地浇水,或是挥舞着锄头给庄稼菜地除草, 间或逮着窝偷庄稼的田鼠,还能给家里添个肉菜。不仅如此, 田鼠喜欢藏粮食,掏了个田鼠窝, 还能得到一点儿粮食, 也算是意外之喜。
又有养蚕绩麻的妇人, 种了高高绿绿的桑树, 精心伺候着, 等着给蚕摘口粮, 就盼着蚕吐出更多的丝,让她们能织出的布。
乡村地头, 鲜少有真正空闲的时候。
小汤包跟着萧景曜从京城到闵州, 又从闵州到京城,都走的是这条官道。小家伙记性极好,同样黄秃秃的路,两边的景色也因季节不同而出现了变化,路上休息时,小汤包竟然还能十分肯定地对萧景曜说道:“我记得这里,再往前走, 应该就能到鄞口驿站,我们上回去闵州, 就是在那儿歇息的!”
随行的研究员们都惊了。他们也算是聪明人,只是天赋点没点在科举考试上而已。现在在研究院终于可以一展所长,来往者皆是朝廷命官,又能跟随名师学习,做研究,自信心更是蹭蹭往上涨。
能搞科研的,智商就不可能低到哪儿去。
这样一帮天才聚在一块儿,哪怕平日里不怎么擅长人际交往,这会儿见小汤包如此机灵可爱,也不由被惊了一下,“小公子满打满算,也就走了两次这条路吧?”
若是路途短也就罢了,记性好点也能记住。但京城到闵州三千多里路,这孩子要是全部都记住了,连中途要到哪个驿站歇脚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未免也太过逆天!
小汤包感受到其他人震惊的眼神,顿时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昂着小脑袋,绘声绘色为大家讲解起他去年从京城到闵州的见闻。
小家伙也不知道遗传了谁的口才,不到四岁却口齿清晰,说起故事来抑扬顿挫,不仅条理清晰,还十分有节奏感,再加上小孩儿特有的童真童趣,哪怕他是坐在马车里远远地瞧见了一头牛,都能把这事儿说出花来。
新考进研究院的研究员,大多都是年轻人。见了小汤包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的。见萧景曜神色温和,有人便大着胆子朝着小汤包伸出了双手。
这个动作可太熟悉了。小汤包一看就知道这是对方想要抱抱自己。嗨呀,作为一个太受欢迎的小朋友,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
小汤包抬头瞅了瞅萧景曜,估摸着萧景曜对此没什么意见,便大方地向对方张开了双手。
年轻的小哥哥们这么喜欢他,他也不能让大家伤心呀。聪明的小汤包已经知道爹爹把这些人带去闵州,是要干大事的。为了让他们认认真真干活,小汤包觉得自己给他们抱一抱也没什么关系。他这是在帮爹爹,绝对没有想认识新朋友的意思!嘿嘿,听说这一堆研究员来自五湖四海,也不知道他们家乡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小汤包想到自己在闵州吃到的好吃的就忍不住吸溜口水。再想到大齐总共有193个州,小汤包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吃到的好吃简直太多了。就算一年吃遍一个州的美食,他能活到一百岁,都没办法把大齐所有州的美食都吃完。
笨小孩还在做数学题,聪明的小孩儿已经算完题开始开动脑筋啦。要是提前打听好各地都有什么好吃的,等他长大后,照着这个各地名家菜谱小吃去逛一逛,肯定能节省许多许多的时间。爹爹说了办事要讲究效率!到时候他一年就吃遍十个州的美食,区区193个州,也就吃个二十年而已。根本不用担心,人死了,各州美食还没吃完的悲惨事情。
小汤包肚子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几乎要崩到研究员们脸上。奈何研究员们是第一次同小汤包接触,只感受到了小汤包沉甸甸的分量,不知道这个实心崽崽满肚子算盘,已经在提前为他吃遍大齐的梦想做准备了。
做计划要趁早,早早记录下来才能把这本各州特色美食给记好。正好记到他长大,能单独出门的时候,他就能按着这本书的记载到处跑啦!一点都没有耽误时间!
小汤包更开心了,觉得自己绝对是世界上最懂办事效率的崽崽没错了!
骄傲!
小汤包窝在那年轻的研究员怀里,笑得跟只偷了油吃的小老鼠似的。
萧景曜一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心里肯定在憋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笑着对有些紧张的研究员说道:“这小子抱着挺沉,你们可别太惯着他。”
研究员们不听不听,谁能拒绝一个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实心崽崽的卖萌呢?反正研究员们做不到,当下就一拥而上,将小汤包围得严严实实的,有机灵的,从自己带的包裹里掏出了糖块开始投喂小汤包。
投喂孩子这事儿,只要有人开头,跟着投喂的立马就会有一大堆。再加上小汤包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还吃得特别香,跟个小仓鼠似的,捧着点心果子和肉干啃得老香了,看得其他人也忍不住食欲大动,就着小汤包的吃相都多吃下了一块干粮。
和大家的关系拉近之后,小汤包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睁着一双承袭自萧景曜的瑞凤眼,满眼期冀地看着研究员们,脆生生地对他们,“我听闻你们来自五湖四海,那你们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吗?京城的驴打滚,烤鸭都特别好吃,闵州的虾蟹鱼等海货更是鲜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掉。只可惜我爹说蟹寒,不许我多吃,一次就给我吃两条腿,他一个人就可以吃四五只,真是过分!”
小汤包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不仅这样,他还能忍心让我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吃。有这么当爹的吗?”
研究员们看看小汤包,又看看萧景曜,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压着嗓子安慰小汤包,“蟹确实大寒,吃多了容易肚痛,萧总督这是爱子心切。”
小汤包挺了挺肚子,更加骄傲了,“那是当然,爹爹最爱我了!”
众人:“……”
还以为萧总督和小公子的父子情岌岌可危,合着是他们想多了!看看小家伙这骄傲神气的小模样,不知对萧总督有多崇拜呢。呜呜呜,这样的神仙儿子他们也想要!
想偷!
有消息灵通的研究员猛然想起来自己隐隐听到过一点点传闻,说是顾将军府的小公子总想把萧总督的儿子偷回将军府,为此和萧总督斗智斗勇,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本以为这是别人传的谣言,如今一见小汤包这般机灵可爱的模样,这位研究员心中已经信了九分。哪怕是他这样现在无心成家只想做研究的,见了小汤包后都想把他偷偷抱回家,更别提经常被小汤包可爱到的顾希维了。
一行人中还有成婚生子的,这会儿都目露憧憬之色,不知道他们日后能不能撞大运,能生出一个像小汤包这样讨喜的孩子来。
小汤包还在认真地等着大家的回答呢,仗着记性好,还催他们,“你们说的,我到了驿站休息的时候,都会好好记下来,等我长大了,就一一寻过去吃遍这些好吃的。你们当大人的,可不许骗小孩子!”
众人更是忍俊不禁,笑完后又羡慕了一下小汤包的记性,原来过目不忘的本事也能代代相传吗?老天爷你好偏的心!
虽然小汤包年纪还小,但研究员们都已经能确定,他日小汤包定然也会在科举考试中一鸣惊人,未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这样讨喜的性子,干什么不会成功呢?
研究员们倒也没骗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笑着对小汤包说起自己家乡的美食来。好在他们都出自小有资产之家,不然也没办法支持他们脱产搞研究。这样的人家,日常吃穿用度肯定不会差的,当地美食基本都吃了个遍。现在同小汤包说起来,个个儿眉飞色舞,说得小汤包更是不停地咽口水,时不时往嘴里塞点零嘴止馋。
可恶,他怎么就不能一下子长大,然后立马就吃遍大齐呢?
小汤包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深深叹了口气。
殊不知他这么个小不点,学着大人的模样皱眉叹气,又将人逗得不轻。
萧景曜笑着摇头,和同样面带微笑的顾希夷对视一眼,悠悠道:“这么好的记性,不念书可惜了。正好小汤包也四岁了,可以开蒙,学一些蒙学书,背一背诗词文章也不错。”
顾希夷觉得小汤包这性子确实有些跳脱,念念书磨一磨他的性子也不错,当即点头道:“都听夫君的,可否要给他请位西席先生?”
萧景曜摇头,“才四岁的孩子,把他拘在家里念书倒是不美。我每天晚上教一教他便行,不求让他立马学成儒生,只要他能懂点道理就行。等他再大一些,便让他同闵州其他官员的子弟一起进官学念书。”
萧景曜既然打算在闵州干满两个任期,自然不可能将小汤包藏起来不让他出门交际。那会让小孩子没朋友的!
小汤包这么个外向开朗的性格,把他关在家里才是磨灭他的天性。
萧景曜是亲爹,怎么可能对小汤包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去年也是考虑到小汤包年纪小,去别人家怕被人冲撞了。丁点大的孩子,玩起来都没个轻重。现在又大了一岁,自然也该让小汤包结交一些小伙伴。
萧顾两家都没什么亲人,能扯上亲戚关系的也不在京城,以至于小汤包现在只和顾家的几个表兄妹熟络一点。还有胡阁老、李首辅、公孙瑾家的后辈,也算是有些往来,就是小汤包出门的次数并不多,碍于他们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年纪,以及小孩子忘性大的特点,小汤包这次回京,他们都不大记得小汤包了,好不容易熟络起来,小汤包又被萧景曜带去了闵州,怕是明年回京时,又得重新和小伙伴们联络感情。
京城是京城,接下来五年,小汤包大多时间都要待在闵州,当然不能缺朋友。
顾希夷算了算时间,又是一笑,“若是念书,日后回了京城,去国子监为好。那里授课的夫子,都是进士出身的翰林,学问肯定没得说。”
顾希夷对小汤包没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期盼。毕竟崽崽他爹太给力了,小汤包真要超过他爹,难度系数超级加倍,做什么这么为难自己?
顾希夷就想小汤包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日后不管官大官小,都能过得这般快活。这样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顾希夷太知道想要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有多辛苦了。
顾家成功吗?顾明晟都快功高盖主了,当然成功。顾家男儿拿命换的。
萧景曜成功吗?大齐的传奇状元,没有感情的刷新官场最年轻大官记录的机器,当然成功。但嫁给萧景曜后,顾希夷才知道萧景曜万丈光芒之下的疲倦。
朝中有什么事,永嘉帝定然会把萧景曜抓去干活。萧景曜看似举重若轻,什么事到了他手里就能被拆分成一个个的小任务,再分别派发下去,责任到个人,一起将这事儿给办成。但那一个个的小任务,也是萧景曜无数个挑灯沉思的夜晚换来的。
顾萧两家已经足够富贵,顾希夷并没有什么鸡娃的意识,更注重小汤包是否快乐。只要孩子品行好,没什么大出息又怎么样呢?
萧景曜点头赞成顾希夷的看法。他这么辛辛苦苦地念书考科举,在官场上和人斗智斗勇,爬上高位,不就是为了给孩子更多的选择吗?
小汤包现在立志想要吃遍大齐,换做一般的父母早就斥责孩子志向不够远大,给他们丢人。萧景曜却觉得这样挺好,这么小的孩子能确定自己志向,已经很不容易了,做什么要求那么高?
再说了,小汤包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宝宝,什么新鲜事物都想尝试一下。对念书也有着澎湃的热情,现在都反过来催萧景曜了,“爹爹,要念书,认字!”
这些研究员们说的一些美食,他还有些字不会写!
研究员们当然是争着抢着教小汤包新的字,随手捡根树枝在地上一划拉就能进行教学。
萧景曜看着这小家伙被大家众星拱月的样子,又忍不
住失笑,只觉得一路上多出了无数乐趣。
到闵州后,萧景曜让人在总督府附近置了一间大院子,用来给研究员们安置和做研究。
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后,萧景曜想到当年他还在念书之时,尹县令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带着他去往田间地头,和老农闲谈,看孩童劳作,知晓稼穑之艰,懂得民生疾苦。
这么富有教育意义的事情,必须给小汤包也安排上!
小汤包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知道要出门就开心得不行,乖乖地给萧景曜捏肩捶背,就等着萧景曜带他出去玩。
萧景曜说干就干,现在已经过了春耕时节,农户们也没有春耕时那么忙,萧景曜正好带着小汤包去各个县下的村庄走一走。
小汤包还是第一次见到村里的小朋友,穿着打扮和他往常见到的小朋友完全不一样。衣裳都是粗布麻衣,看着就不够柔软,也没有精致的绣花,脸色也没那么白嫩,见了萧景曜一行人,都面露敬畏之色,看到白嫩可爱的小汤包,不自觉地露出了羡慕之色。
小汤包没有什么阶级意识,看到有孩子身边跟着一条大黄狗,眼睛就亮了起来,“这是你家的狗吗?好威风!”
想摸!
提到大黄狗,对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用力点头,“大黄还会帮我爹猎兔子,可厉害了!”
小汤包“哇塞”一声,眼睛晶晶亮,噔噔噔就凑了过去同这帮孩子说起话来。
萧景曜见已经有护卫跟了上去,放下心来,又问里正以及村里的耆老,“去年收成如何?今年种了多少亩地,能让一家老小吃饱吗?”
里正最是能说会道,抢着答了,萧景曜一看周围人的脸色,也知道他们去年的收成确实不错,基本没有饿肚子。还有福安港口带来的促进经济的优势,去年应当是他们过的最肥的一个年。
萧景曜便顺势笑道:“村里的社学办得如何?有了余钱,也该让孩子们去念书,不说科举当官,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大齐太祖是苦出身,打下江山后,有感于自己当年生活的艰难,念书无门的遗憾,太祖便让大齐各地建社学,各地纷纷响应,多的地方,一个县就能有几十处社学,差不多达到一村一个社学,多为村里祠堂屋子,或是族里富贵之家出银子修的新社学。像萧景曜考中进士后,回乡祭祖时,除了给族里捐了良田,还专款专用,拿了银子,指明说是给村里建个新社学的,修得更大些,多买些桌子,不论男女,都去听一听,识得几个字才好。给族里捐的良田的收益,就用来资助族中孩子念书,这样家族才会一代代兴旺下去。
社学,就是大齐最基层的教育机构。里面的夫子并不像私塾先生那样,严格教四书五经,而是给孩子们启蒙,等他们大了,再给他们讲《大齐律》。
不过等到太祖去世,各地对社学又没那么尽心。毕竟念书也花时间,既然用不着去考科举,都是在地里刨食的,还不如在家多干点活呢。
另外,社学的维护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有的地方并不能凑出这笔银子,或者成了族老们的敛财方式,许多地方的社学便慢慢被废弃,只剩个名头。
江南富庶之地还好,文风兴盛,重视教育,田间地头的小孩儿也能进社学识得几个字。至于其他地方的孩子,端看族中有没有出息人物,族老们是否看得长远,一心为族里打算。
面前这位里正肯定是在社学上花了心思的。一听萧景曜这话就笑了,“大人英明,我们年后正好将社学修缮了一番,现在能容更多孩子进去上学。”
只不过社学也有休沐,今天正好是休沐日。不然的话,小汤包只能去社学里头看小朋友了。
萧景曜也来了兴致,示意里正带路,自己也去看看这个修缮了的社学。
简单的土坯房,算不上多么气派,但占地足够大,里头的桌椅也摆得整整齐齐。萧景曜一看屋子上头摆的都是齐齐整整的瓦片,就知道这个村的村民确实注重社学。
不然,那里会给社学用上瓦片?
村里还有一堆茅草屋顶呢。
小汤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噔噔噔地跑了过来,那条有他半个身子高的大黄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跟在小汤包身边。小汤包时不时就能快快乐乐地撸一撸狗头,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心到不断打滚。
在听到萧景曜说这是社学,孩子们念书的地方,小汤包顿时仰着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萧景曜,奶声奶气道:“爹爹,教书!爹爹是传奇状元,给小朋友们沾沾文气!”
沾文气的说法,还是小汤包从研究员们那里听来的。那帮研究员都抢着抱他,说他肯定沾染了许多他爹的文气才会生得这么机灵。他们抱了小汤包,就等于自己也沾到了萧景曜的文气。
里正一听小汤包这话,眼睛比小汤包还亮,心里都快敲锣打鼓庆祝起来了,果然是传奇状元家的孩子,这小孩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聪明劲儿!
在大齐,谁还没听过萧景曜的光荣事迹啊?萧景曜连中六元的事儿,说书先生都不知道讲了多少回了,回回都听客云集,大家都百听不腻,有时候还会特地让说书先生说一说传奇状元的故事。
有孩子的人家,谁不把萧景曜的故事当成做梦素材,盼天盼地盼着儿子也能像萧景曜一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拿下六元,平步青云,成为天子宠臣呢?
这种爽文剧本,他们也很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
现实里不行,他们做梦梦一梦总没人管吧?
华夏人对学习是刻在骨子里的看重。里正先前见了萧景曜都激动不已,觉得指不定文曲星的文气就能让他们村蹭一蹭了。结果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要是萧总督愿意给孩子们上一课,别说村里的小孩子了,就是那些年轻人,也都赶紧给他滚来听课。尤其是那几个决心念书走科举路的,不蹭一蹭这份文气,能后悔一辈子!
小汤包提了这个要求,萧景曜自然没有不应的。左右不过是给小屁孩儿们上一节课而已,萧景曜也是有任课经验的。
里正简直恨不得抱着小汤包在宫中转几圈。这孩子可真贴心!
赶紧把人召集过来,认认真真听课!
小汤包拍着胸脯对几个孩子炫耀,“我爹讲课讲得可好了,还给太子殿下讲过课,太子殿下特别喜欢!”
天啦,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对村民们来说,这都是天上的人物,更加增添了萧景曜身上的传奇色彩。只觉得要是没听到萧景曜这堂课,就是巨亏!
小孩子们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的还嫌念书太累闹着不去社学呢。小小年纪就成为厌学儿童,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
小汤包这么一炫耀,所有孩子的积极性瞬间就上来了。教过皇太子的传奇状元,错过这堂课他们能后悔一辈子!
已经到了社学门口的小孩子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甚至想立马跑进去占一个最好的位置。
萧景曜积威日重,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小孩子们是直觉动物,都感受到萧景曜不是个好惹的人,必须得好好听课,不然这位总督大人可能会给他们吓人的惩罚。
再一看,他们的爹娘祖父祖母们正神情兴奋地站在不远处,就等着看他们好好学习。众多孩子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不大美妙的念头——他们可能真的要被揍了!
小孩子最会看人眼色,村民们如此重视,小孩子们自然也跟着重视起来,一个个儿坐在位置上大气都不敢出,将背挺得直直的,动都不敢动,眼神灼灼地看着萧景曜,不知道他会给他们上什么课。
这可是给太子殿下讲过学的传奇状元。现在来给他们上课,四舍五入一下,就相当于他们享受了一回太子殿下的待遇没错了!
小汤包说得对!
萧景曜一开始没有准备,冷不丁被小汤包拱上社学的讲台,也不能像先前教导皇太子一般,让人找了教具过来后再开始上新学课。
看着下面一双双或期待过忐忑的眼神,萧景曜微微一笑,“那就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哇哦,他们最喜欢讲故事了!只可惜社学先生很少给他们讲故事,只会用削得光滑的,长长的竹条来抽他们的手掌心。
萧景曜给大家讲的是孔子扛城门的故事,一张嘴就将所有小朋友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萧景曜的语气抑扬顿挫,一件小事情随着他的讲解而变得波澜起伏,小朋友们的表情都随着萧景曜讲的故事内容的变化而变化。
里正和村民们几乎将社学给围满了,在外头也听得入迷了。这个孔圣人,好像和社学先生嘴里的孔圣人不大一样。更加有活人气息了呢。
怪不得是传奇状元呢,看看那帮调皮捣蛋的臭小子们,听得多认真!一点都不像先前那样,念个书还三心二意的。
还真别说,人家状元郎就是不一样,说的都是大实话,他们这帮大老粗也能听得懂。没有满嘴的“之乎者也”,让大家昏昏欲睡。
萧景曜还穿插了《两小儿辩日》的内容,让小孩子们自己思考,他们要是碰上了孔圣人,会怎么说太阳什么时候离我们最近,什么时候离我们最远?
小朋友们瞬间就来了兴趣,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胆子比方才大多了,都觉得自己是比孔圣人还要聪明的崽崽!
萧景曜甚至还让他们开了个辩论会,双方互不相让,唾沫横飞地争论起来。小孩子们不会引经据典,但他们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对世界的探索精神。这么小的村子,还真有不少小孩儿观察过太阳各种时候的大小。有人竟然还自发站出来说要作画,他把太阳各个时辰的大小都给记下来了,必然会是他们这方赢!
社学里面的孩子们吵得不可开交,在外头站着的成年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开始争论起来。原本还是压低了嗓子讨论,到后来也被小孩子们的情绪所感染,上头了,不知什么分成了两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在里正严厉的目光中,他们不敢大声争吵,免得影响到了萧景曜上课,惹得萧景曜不快。但既然都上头了,哪还有那么多的理智,双方都快变成乌鸡眼了,就等着萧景曜揭开谜题。
他们必不可能错!还有谁比庄户人家对天上的太阳和云朵更熟悉的?他们可是靠天吃饭的,怎么可能不会看老天爷的脸色?
社学中的孩子们辩论了一轮又一轮,终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也都眼巴巴地等着萧景曜告诉他们正确的答案。
萧景曜微微一笑,点了小汤包的名字,“萧秉文,你来说说,到底是日出时太阳离人近,还是日中时太阳离人近?”
小汤包还是第一次被萧景曜叫全名,仪式感瞬间就上来了,站起来自信满满地开口道:“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太阳离地球都是一样近。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个球体,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其他人瞬间震惊不已!什么,他们吵了这么久,结果没有一方是对的?
那不是吵了个寂寞。
刚刚吵得太过真情实感,别说社学里头的小孩子了,就连外头的村民们都大惊失色,等着萧景曜继续解释。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这个球还会绕着太阳转?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啊!
萧景曜微微一笑,夸了小汤包几句,示意小汤包坐下来。自己则用黄土块随手在一块木板上画出了太阳和地球,耐心地为大家讲解这些知识来。
小孩子们正是探索欲和接受能力最强的时候,对浩涵神奇的宇宙完全没有抵抗力,萧景曜的语言又风趣幽默,小孩子们都听住了,有人很是失落,“可惜这些东西,社学先生也不会,更加不会对我们讲。”
站在人群中来蹭课的社学先生涨得满面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这些东西,他是真的不会!
萧景曜语气温和,“这些内容,新学都有。数学物理,天文地理,还有神奇的小实验,新学都会教。日后你们考科举,也有新学科。这次我也从京城的研究院带了一些新学学得最好的研究员过来。只要你们学习足够努力,我可以安排他们来给你们上神奇的新学课。”
村里的小孩子们大多不走科举路,只知道科举特别费钱,考的都是四书五经,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几本书,听着不多,但就是一年又一年都考不中,太难了。自然更不知道现在朝廷的科举还多了一门新学科,可以选择的路又多了一条。
现在听了萧景曜这节课,小孩子们对新学的兴趣达到了顶点,谁不想探索宇宙的奥秘呢?新学可以诶,太厉害了!
萧景曜顺利地在小孩子们心中种下了一颗想要学新学的种子。
变革是在各个地方。教育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萧景曜既然当了这个闵州总督,还是希望能在闵州的地界上培养出更多的数理化人才来。
现在福安港口建起来了,官府有钱,萧景曜打算从中取出一部分银子用在给闵州孩子的教育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尤其是在这个士农工商阶级分明的时代,读书人就是人上人,念了书的孩子就是能有更好的出路。
文科不行,那就试试理科嘛!
萧景曜好歹是新学提出者,总不能治理一方了,还任由治下的百姓被迫偏科吧?
小孩子们学习热情格外高涨,都记下了还有这么个新鲜东西,叫新学。
萧景曜又拿出现在福安港口的蒸汽船做例子,王爷和大臣们坐的那个新船,会冒黑烟的,就是新学研究者研究出来的,比一般战船更厉害!
还有,京城那边已经将这么厉害的动力用在生活上了,做出了能纺更多布的纺织机,现在萧景曜将研究员们带来了闵州,也将新型纺织机带到了闵州,最要紧的是,研究员们研究的新农具,也有眉目了。到时候,大家就能用最少的力气,干最多的农活,再也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了!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农户们瞬间精神抖擞,恨不得明天就去研究院看看,就等着官府出个公告,让他们见识见识这个新农具。
这个新学,可真厉害!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就该学这个!
萧景曜带着小汤包在最近的几个县转了一圈,又跑去了偏远的县里,了解民生的同时,也告诉当地百姓,官府会重新调整社学,若是有读书的好苗子,便上报地方官员,萧景曜亲自见了人,核实过后,总不会让他们失学。
天啦,这可真是青天大老爷啊!百姓们感激涕零。真要让他们家里出了个读书人,那可是祖坟冒青烟啊!
萧景曜在各地视察的时候,也没少给当地官员压力——看到你们治下那么多要做的事情了吗?赶紧一样一样做完,最重要的,赶紧把经济抓起来,现在还不够,用钱的地方可比你们账面上数多多了。另外,抓经济的功劳,有功必赏,但凡有敢乱伸手的,通通蹲大牢!
先前四大家被抄家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官员们听了萧景曜这番话,个个儿都老实得很。没办法,有这么个方方面面都碾压你的上峰,你怎么弄虚作假都瞒不过他的双眼,被查出来立马抄家大礼包安排上。打也打不过,智商又被碾压,除了乖乖听话干活,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闵州各县都忙活起来,仿佛有人拿着小皮鞭在抽这些官员一样,不管哪个县的官员,都纷纷动了起来。
还有嗅觉最敏锐的商贾听到了萧景曜提到的纺织机,心中大动,求爷爷告奶奶找了许多门路,终于和研究院搭上了消息,挥舞着银票说什么都要买一台纺织机。
总督大人都说好的东西,必然差不了!
研究员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立即摇人,请官府接手。他们就是平平无奇的研究员,实在不会做生意。
再说了,他们手里的蒸汽机做动力的木牛马车已经快要成型了。有了这个东西,农户们就不用那么费劲吧啦地自己挑水去浇灌庄稼了!
在以农耕为主的时代,这才是给社会带来巨大变革的好东西!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萧景曜都高兴地抱着小汤包在空中转过好几次圈了。
纺织机提高手工业的生产效率,木水牛马能让农民从繁重的农活中稍稍解脱出来,也算是解放了一丢丢的劳动力。
等到研究院能量产这两样机器后,萧景曜就可以着手在闵州办厂啦!
临海地段,又有港口,天选办厂之地,还能挣外汇!
萧景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简单的工业社会,商业社会,就先在闵州试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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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曜带来的研究员们都是有点子能耐在身上的, 全都是从公孙覃手中抢过来的优秀苗子,研究进度本来就差最后一截,到了闵州后, 萧景曜全力支持他们做研究,材料资金人手缺什么给什么,顺便还帮他们将一些不必要的交际都挡在研究院的大门之外。
反正研究院离总督府很近, 要是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让总督府那边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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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不管是什么来头,要和研究院的人谈合作, 都老实得很。毕竟不管他们的靠山到底有多硬,都不可能硬过萧景曜的靠山。
谁不知道这位和还未登基前的永嘉帝交情极好, 永嘉帝还是太子时, 正宁帝让他监国时, 他都要把萧景曜拉过去当帮手的那种。
和萧景曜拼靠山硬?赶紧晃晃脑子, 听听里面是不是都是水的声音?
萧景曜也不意外纺织机会如此受欢迎。闵州本地的纺织业也算发达, 有许多织布坊和染坊, 隔壁的江浙一带更是布坊遍地,绫罗绸缎, 各色布料应有尽有, 只有顾客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卖不了的。福安港口又是商贾间的热门话题,最初出海的那一批海贸商船已经回航,停靠在福安港口时,码头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从船上搬下了多少好东西。
别的不说,单是那一箱又一箱的香料,都是价格不菲, 有的香料更是价值千金,单就这几箱香料摆出来, 就能抵一个中等豪富之家所有的家底。
商贾们消息最是精通,各家商船出海时带了什么东西,各自当家的心里都有数。再把这利润一算……好家伙,怪不得当初四大家冒着抄家杀头的危险都要干海上走私这事儿,他们要是有门路,肯定也受不了这个诱惑!
感谢总督大人,一力主张开海禁,让他们吃上了最肥的肉!
虽然交给朝廷的关税有点多,但和这次出海带来的巨大利润相比,那税交得可太值了!
出海这事儿还得感谢一下四大家。他们先前搞走私,垄断了海上贸易这条发财路,来钱这么快,对海外贸易肯定也极受重视,商船的路线,要走多远,到哪儿靠岸添补给,各地都有什么挣钱的东西,以及什么东西最紧俏,一般卖的什么价格,各国哪些商贩可以合作,有什么骗人的套路……如此种种,细节到具体某个摊位某个铺面,四大家负责海上贸易这块的人都认认真真写了册子,全都是赚钱的经验。
这本册子,最后当然落到了萧景曜手上。
萧景曜一看就乐了,这不就是一本《出海贸易指南》吗?萧景曜当即就将这本册子拿过来,让人私下去印刷厂将它刊印许多册。等到开海禁之后,大大小小的商贾们挥舞着银票争着抢着要出海,萧景曜让人哗啦啦在码头门口摆了个摊,卖的就是这份四大家精心整理的《海外贸易须知》小册子。
薄薄一本,一口价五十两,直接把“我就是要宰冤大头”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刚刚才被割了一茬的商贾们:“……”
这位总督大人,当真是看到黄土地都能搜刮掉一层地皮。
到底谁才是经商的?
萧景曜表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息差!有了这份《海外贸易须知》,得给商贾们省多少麻烦,避开多少坑。随随便便避开一个坑都不止这个数。五十两已经是友情价了。总比他们自己稀里糊涂跑去交学费!
商贾们能有什么办法?先前几百万两银子都掏了,难不成还舍不得这五十两银子不成?
就是掏银子的时候难免憋屈。他们精明了大半辈子,这会儿要主动挨宰,怎么能不难受呢?
结果萧景曜转手就把卖《海外贸易须知》小册子得来的银两以他们的名义修缮了好几个社学。
商贾们:“……”
总督大人的手段真是一套又一套。但不得不说,他们心里舒坦多了。自己扬名和官府帮他们扬名,能一样吗?
早知道就多买一些了,凑笔大数目才能拿得出手啊。
也有眼光更长远的人想到了办书院。江南文风兴盛,那是因为江南百姓生活好,有钱的商贾也多,江南富庶了上千年,有底蕴,重文教,不知建了多少个书院。家里有钱送孩子念书的人家多,书院多,夫子同样满腹经纶,甚至有官员致仕后,自己开办书院收学生讲课。这样优越的条件,江南怎么可能不出才子?
读书人多,也就意味着当官的多。老乡提携老乡,致仕回乡后又培养新的江南人才,继续让江南新秀步入官场,成为统治阶级。江南官员在朝中占比份额可比穷苦地方高得多。
闵州先前不是不重文教,但那时候闵州倭匪猖獗,临海百姓忙着抗倭,保卫家园,命不保夕,谁还能再分出心思让孩子去念书?
便是不临海的,闵州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收的税都属于中下水平,要想大力发展教育,一个字,难。
念书是要花钱的,而且花费还不小。这会儿又不像后世,还有九年义务教育,国家给免学费。现在能供个读书人的人家,都已经同等阶层中过得好的存在。
百姓没钱,官府也没钱,社学破破烂烂,已经成为摆设,蛛网遍布,官办的县学和府学条件也不算太好。各地的县学和府学都是按同样的规制建的,但维护的怎么样,就得看当地官府拨不拨款。
萧景曜先前带着小汤包走访视察,明显就感觉到闵州境内的县学条件,还比不过南川县的县学。毕竟南川县县学那边,屋顶的瓦片都是整整齐齐的,门上的漆也亮堂堂,门环上的兽首也没出现掉漆现象,各处屋子都气派得很,显然是维护得很好。
但闵州境内的县学府学大都不是这样。也就是福安县有了福安港口,经济暴增了一波之后,郦县令才给县学拨了银子,将县学中各处破败的地方都修缮好。至于其他地方,除了大门之外,各地的门都开始摇摇晃晃了,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桌椅更是常有高低脚裂痕掉漆的,到处都散发着贫穷的气息,完全不像是气派的官办学堂。
官学社学都如此,闵州的书院自然也就兴旺不起来。闵州本来就没出过多少官员,也别提办书院的事儿了。
就算有夫子,也没钱建书院。
但现在各地抓经济抓得热火朝天,老百姓们也明显感觉到来闵州的人变多了,他们的日子也宽裕多了。他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却知道家里有钱了,看看能不能供个读书人。
华夏人对读书的热情,大概也是刻进dna里的。
萧景曜觉得他们这个想法很不错,尤其是闵州系的商人,看到海上贸易这么赚钱后,聚在一起商量一番,开始琢磨建书院的事儿。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人当然是不能去给读书人讲课的,但他们可以出钱啊!
没有书院?花钱建。 没有夫子?花钱请。没有读书人?那必然不可能的,只是多少的问题。实在不行,也不是不能花钱搞定。
萧景曜都没想到闵州商贾们这回这么上道,竟然不用他提示就能想到建书院兴学校之事。还是后续庄明来找萧景曜喝酒时,笑着提了一嘴这事儿。
庄明的消息最为灵通,梁千山护送康王等人出海,萧景曜偶尔也会和庄明聚一聚。庄明这次就夸起这些商贾们来。说他们比四大家像个人多了,好歹赚了钱还会惠及家乡。
萧景曜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成熟的肥羊,拥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都不用萧景曜薅羊毛,他们就把自己的羊毛薅得很不错。
梁千山和庄明越看萧景曜脸上的笑容越觉得这家伙心里肯定没盘算什么好事儿,
福安港口一开,大齐半数商贾,齐聚闵州。大商贾,腰缠万贯,付账从来不问具体价格,问就是拿出一锭银子不用找。刻板印象来自庄明和梁千山,据他们所说,他们见到的商贾,大多是这样,还十分热衷于给他们送东西。
萧景曜不由陷入沉思,“怎么我没收到过礼物?”
他这个闵州一把手的颜面呢?
梁千山神情诡异,“你办事素来公事公办,下衙就在家窝着陪妻子孩子,应酬都不去,他们就算想给你送东西都送不到你手里。”
庄明补充,“再有,您可是嫉恶如仇的抄家总督。盛名在外,他们给您送礼,担心您不收,也担心您收。要是收了,您又从哪里抓到把柄,让他们也来个秋后问斩,合适吗?”
萧景曜:“……”
怎么说得自己就跟杀人狂魔一样?
萧景曜让研究员们卖了几台纺织路。新事物的出现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聊着聊着就发现这玩意儿是真好用,一台机器能干三个人的活。
纺织机在城里掀起了一阵热潮。商贾们做生意十分精明,这个时候就机灵地给新货打广告,笑着给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卖力宣传。这可是总督大人让人做出来的新型纺织机,织出来的布肯定是好布!
别看萧景曜在官场上是鬼见愁,实际上在民间的声誉极好。商家们把萧景曜一搬出来,兜里有几个铜板的百姓们纷纷心动。既然是总督大人让人做的,那肯定差不了。必须得支持总督大人!
布匹,家家户户都要。反正都是要买的,为何不买何总督大人有关的布?
纺织机的销量就这么打开。研究员们带的纺织机不多,萧景曜正好来了一波饥饿营销,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价格面议。
买到了纺织机的商贾纷纷得意洋洋,觉得这是他们对朝廷的支持,更感觉自己赢了对手一局。
几台纺织机对闵州纺织业来说,根本就不够看的。但商贾们尝到了甜头,就眼巴巴地盯着研究院,希望他们再卖一波纺织机。
这玩意儿,好东西啊!再来几台!
萧景曜顺势办了两个厂。
一个纺织机厂,一个木牛流马厂。
办厂肯定就要招工。闵州现在的经济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往常一潭死水的经济现在已经变得朝气蓬勃,两个工厂招工,前来应聘者无数。
识字算数的,当然应聘的是账房先生之位,其他的就是应聘普通工人,也不知道这厂里要干的是什么活,但左右有人教,他们总归是能学会的。包吃包住,每个月按时发工钱,可比一般的去处好多了!
萧景曜手里有钱,在工人的待遇上也没抠抠搜搜,工钱并不算高,只能说是和市场价持平,但包吃包住,那些家里人多房间小住不开的人家,可不就心动了?
前来厂里应聘的人数不胜数。
公平起见,萧景曜又用上了考试那一套。
当然,考账房先生的才考试。其他岗位,文盲率太高,就算萧景曜让他们考试,估计也选不出几份优秀的试卷。
但这给闵州百姓的脑海里刻进了一个意识:原来找个靠谱的活计,也要考试!
以后闵州的厂只会越来越多,厂里喜欢识字的人,现在官府又在大力抓文教,决定了,家里的崽子们,赶紧去好好念书!就算考不上功名,能在朝廷办的厂里当个工人也不错。到时候凭借着识字这个优势,指不定还能当个管事呢!
还有家里的年轻人,得了闲也滚去社学听听课,学几个字,更加要多学一学记账,省得平白错过机会!
闵州百姓们自发卷了起来。
社学夫子的事,萧景曜将闵州一些屡试不第的落榜秀才召集了过来。这些人年岁渐长,上有老下有小,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需要他们顶立门户。若是一直和乡试死磕,指不定要死磕多久。萧景曜建议他们,有意向的可以去社学当个夫子,教一教小孩子,最低干满三年,期满后,若是还想考乡试,自己可以指点他们三次。
这帮秀才们原本还有些不愿,在听到萧景曜说可以指点他们乡试的文章后,心里又活泛开来。萧景曜考科举的实力毋庸置疑,哪怕只指点他们三次,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哪个普普通通的秀才能让二品大员亲自指点的?正常情况下,双方是一点交集都不会有。以他们的地位,根本见不到萧景曜的面。
总督府的交情有多难攀,闵州官员已经用他们自身的经历证明了。秀才们要是能借助这三次机会和萧景曜攀上交情,收获未必比他们中举小。
原本不屑一顾的人有所意动。萧景曜将有意愿去当社学夫子的秀才们全都打包扔去研究院进行岗前培训。
除了给孩子们上传统的蒙学课,还要添加新学内容,懂?
秀才们不懂也得懂。
这下他们也知道了去当社学夫子的好处了。自从萧景曜提议新学成为一门新的科举选科后,从乡试开始,就会出现和新学有关的题目。虽然占比不高,但乡试这种百里挑一的大型考试,一个省的人才齐聚一堂,一道题说不定就是能否上榜的关键。
新学书籍已经刊印出来,老秀才们当然买了准备学习。结果一打开书,神情顿时微妙起来,根本看不懂,告辞!
萧景曜让研究院里的大佬给这帮文科生讲数理化,其实是在帮他们。
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老秀才们听得十分认真。尤其是那些小实验,老秀才们都看得目不转盯,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操作一回。
研究员们当然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反正萧景曜说过了,自己讲解出来的东西,记忆最深刻。他们一边动嘴皮子一边上手实操,定然能将这些东西记得牢牢的,之后还要给社学的孩子们演示呢。
研究员们教得认真,有数理化学得一塌糊涂的,更是心头一动,觉得自己找到了绝好先生。研究院这么多厉害的新学人物,多好的先生团!赶紧问起来!
反正老秀才们对这次培训十分满意,就是研究员们有点恍惚,私下里都在偷偷商议,“怎么感觉这帮人不太聪明的模样?”
“一道简单的方程题讲了十八遍还没听明白。他们考不上举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只有研究员们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社学夫子等级大变样!
还都应了萧景曜的要求,多给孩子们讲一讲新学知识,带着他们做做实验。
萧景曜当初下乡走访的时候就和孩子们保证过,会来懂新学的夫子。现在正好做到了。
萧景曜从不骗小孩子。
有这帮老秀才卖力宣传,原本不想去社学当夫子的秀才们也都动摇了。听起来当这个夫子好处多多啊,起码能蹭到新学大佬的一对一讲题!
这个可以有!
于是前来报名去当社学夫子的秀才又多了一波。
萧景曜来者不拒,闵州社学多得很,这些人也不过能填补一小部分空缺。社学原有的夫子,萧景曜也打算让他们来统一参加培训,主打的就是激发孩子们的学习兴趣。
有好苗子,必须上报。
萧景曜见这事儿处理得差不多后,又警告这些要去当社学夫子的秀才们,“本官知道你们去当社学夫子,多有不甘。但这是你们自己选的,本官也没逼你们,还给你们好好培训了一番,希望你们按照培训过的内容好好教导孩子。本官不是个只会高坐官署衙门的官员,得了空指不定就随便去哪家社学看一看。若是看到有人随意敷衍……那就卷铺盖走人,本官再找个对孩子们负责的夫子来教导他们。”
本来打算去了社学后就摆烂摸鱼的人心下一凛,以为萧景曜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将这些小心思扔出脑海。
社学的师资力量瞬间就起来了。
萧景曜又将目光放在了木牛流马上。
这玩意儿就是个自动浇水顺便背点东西的蒸汽做动力的机器。萧景曜看了实物后都不由啧啧称奇,忍不住为能工巧匠们的技艺所惊叹。那木头做的牛,关节尤为灵活,走起路来一点僵硬感都没有,远远看去,就和一头真的牛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这么个玩意儿,要是直接出现在农户们面前,怕是他们就要立马跪地大喊“神迹”。
农桑是大事,萧景曜让木牛流马厂火力全开,做好了一大批木牛流马。这一批他就不卖了。若是商贾从中插一手,还得当中间商赚差价。农户赚钱本来就不易,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几个钱,萧景曜本来就没打算赚贫穷的农户们的钱。更何况,以农户们家里的存款情况,一户人家很难买得起一台木牛流马。这玩意儿的价格几乎和牛画等号,这还是萧景曜拼命压成本的结果。不然的话,卖出去的价格更贵。
萧景曜想了想,决定把这些木牛流马都以官府的名义租给农户。就跟农户人家问朝廷租牛一样,给较低的租金就能租一个木牛流马帮他们干活。
萧景曜还让人对各乡宣传了一下朝廷办厂招工的事宜。
闵州的厂只会越来越多,除了在城内招工之外,萧景曜也想给乡里的百姓一个机会。
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城里的百姓得了。
农户们一辈子都被绑在田地上,鲜少有背井离乡出去闯荡的,就连去县里府里打拼的人都很少。许多出去闯荡的,大多是家里的地没了,不得不出去讨生活。但光凭种地,也很难养家糊口,远不如城内机会多。
萧景曜并不觉得城内百姓就高人一等,有的农户们不过也就是差一个机会而已。同为闵州百姓,城内百姓能考工厂,乡下百姓也行。
又不限制闵州境内的户籍。
木牛流马做出来之事,萧景曜还特地写了封奏折送去京城,替研究员们表功。
这种本来就带了点神秘色彩,又存在于史书记载中的东西被复原,为整个故事添了一层传奇色彩不说,更加有古今交替融合传承的宿命感。
文人就吃这套。
永嘉帝刚刚登基,萧景曜就给他送来这份大礼,喜得他当场抚掌大笑,“好!真不愧是父皇赞不绝口的祥瑞!朕刚登基,他又给朕带来一份惊喜!”
这种带了传奇色彩的东西,帝王最喜欢了!要是这东西还特别实用,可以解决百姓的实际生活问题,那帝王们就高兴了!
木牛流马完美符合这两点。
看着萧景曜送来的这个木牛流马,永嘉帝的眼睛闪闪发光,试探着按照萧景曜信上所提的操作方式试了试,震惊地看到,木牛真的动了起来!
死物能自己动,这简直就是奇迹!
还是有助农桑的奇迹!这不是祥瑞是什么!
永嘉帝瞬间觉得先帝对萧景曜的评价一点错都没有。这家伙就是上苍赐给大齐的祥瑞,来辅佐大齐帝王的。
那他肯定也是一代明君没错了!谁听过祥瑞辅佐的会是昏君和庸君?永嘉帝甚至大胆地想到,他和萧景曜关系更好,两人年纪也相仿,萧景曜下凡是不是主要就是来辅佐他的,先帝只是顺带的?
骄傲!
永嘉帝当即宣旨,让研究院再派人去闵州,将新的木牛流马技术带回京城。京城也要建个木牛流马厂。
永嘉帝还没登基前就力挺萧景曜。现在萧景曜远在闵州还弄出了这么个好东西,永嘉帝当然要为好伙伴好好宣传宣传。
第二天早朝,永嘉帝就将这个木牛流马带到了太极殿,让所有官员都感受了一把死物自动的震撼。
百官震惊之余,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一句话:萧景曜。怎么又是你?
合着你这个祥瑞头衔就钉死在你头上取不下来了是不是?
大家真是羡慕着羡慕着就麻木了。
看永嘉帝对萧景曜这信任满满的样子,萧景曜入阁还有疑问吗?
甚至有官员怀疑,要是可以,永嘉帝怕是想把胡阁老屁股底下的首辅之位直接给萧景曜。
有人还跑去胡阁老面前挑拨离间,担心萧景曜锋芒太盛,日后他的首辅之位可能不保。
胡阁老当场撸起袖子就把对方喷了个底朝天,“有出众的后辈不因爱才之心提携他,反而因他太过出众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而嫉妒他?你没事吧?多来几个像你这样心术不正的恶人,大齐的江山社稷也要岌岌可危了!”
永嘉帝听到这事儿哈哈大笑,还把窦平旌找过来一起大笑吐槽,毫无形象地捧着肚皮问窦平旌,“你说这些人怎么想的,谁不知道胡阁老有多看好萧景曜,怎么还跑到胡阁老面前挑拨离间去了?这个脑子……当初怎么考中进士的?”
窦平旌也乐得不行,见永嘉帝消瘦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窦平旌也放下心来,摸了摸鼻子,猜测道:“可能是觉得胡阁老先前不过是装模作样,现在萧景曜真的能威胁到他的位置了,便特地来看笑话,等着胡阁老出手给萧景曜使绊子。”
有时候,太过出众了也是一种罪过。萧景曜每年都能搞出新的大事,将满朝文武压得黯然失色。仿佛整个朝堂只有他萧景曜一个人一样,气量小的,还不知道如何恨萧景曜恨得牙痒痒呢。
永嘉帝都惊呆了,“朕呢?就算胡阁老被他们说动,对萧景曜使绊子,那朕呢?他们当朕是死的?”
窦平旌双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永嘉帝一看窦平旌那懒洋洋的摆烂模样,顿觉他这个状态好生眼熟。当年永嘉帝还在户部当差时,过得也是这样的神仙日子。只可惜之后朝堂风云诡谲,一帮人斗成乌鸡眼,哐当一下皇位就砸在了永嘉帝头上。
然后永嘉帝的悠闲摆烂的咸鱼日子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再一看窦平旌这惫懒的模样,永嘉帝深深嫉妒了,为什么他越努力就离他理想中的生活越远,窦平旌不用努力就过上了他理想中的生活?
舅甥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永嘉帝幽幽道:“舅舅过的日子可真舒坦。”
窦平旌一听就明白永嘉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更开心了,喜滋滋地对着正宁帝说道:“多亏陛下厚爱,臣才能过得如此滋润。”
永嘉帝:他好嫉妒!
窦平旌多会作死的一个人啊,当即笑眯眯地戳永嘉帝的肺管子,“陛下勤勤恳恳,日理万机,最后还是臣占了便宜,真爽!”
可恶,真的好想把他扔进军营里享受一下生活。
“怪不得父皇要给你留那么多金银财宝,你这张嘴啊……”
没被人打死都是因为他靠山足够硬。
窦平旌嘿嘿一笑,见永嘉帝是真郁闷了,窦平旌赶紧转移话题,“萧景曜治下,木牛流马问世,虽然是研究院的成果,功劳也有萧景曜一份吧?”
“那是自然。”永嘉帝严肃地点点头,“现在就给他记一大功。等到四哥和六弟成功出海回来,再给萧景曜记一功。”
提到康王和荣王,永嘉帝的情绪就有些低落,“他们都没送父皇最后一程,回京后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窦平旌也找不出话来安慰永嘉帝,只是说道:“先帝在圣旨中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两位王爷是为大齐出海和海外之国建交。想必两位王爷离开时,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如今海禁已开,陛下不如多想想萧景曜以前说过的话。海上霸权,于大齐而言,马六甲海峡至关重要。这样的要害之处,大齐不能放在别人手里。”
附属国也不行。
永嘉帝想到梁千山出海前曾经上过的请战奏折,认真点头,“几位水师将领都曾经给朝廷上过请战奏折,看来这一仗在所难免。”
海禁一开,蒸汽战船一出。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新的时代将要来临了。如果能凑个蒸汽战船队,配上充足的炮火,大齐水师开着战船,几乎可以顺着海水到达世界上任意一个角落。
只要中途能有补给。
大齐不缺有战略眼光的将领。蒸汽战船一出,他们了解了蒸汽战船的威力后,都建议朝廷尽快把马六甲海峡给拿下来。
若是海外之国也有这样的蒸汽战船,岂不是能在大齐的海域来去自如?这可不行,大齐家门口,岂容他们放肆?没看上一个在大齐海域胡作非为的倭匪,现在连岛都成了大齐的了吗?
华夏人讲究温良恭俭让,性情温和,但真的不怕事,是真正的战斗民族。不然怎么能保得住自己的国土与国民。
永嘉帝沉吟良久,觉得马六甲海峡不握在自己的水师手里确实是一大忧患。
不过他才刚登基,不好大动兵戈,永嘉帝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再等一阵。”
窦平旌不过是转移话题而已,见永嘉帝不再伤神,窦平旌便又恢复到了原来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睁着有些水润的眼睛问永嘉帝,“陛下,臣可以去睡一会儿吗?”
永嘉帝运了运气,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先帝当年一看到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累成狗的时候看到有这样一个潇洒随意的家伙,真的很想撸袖子揍他一顿。
永嘉帝给萧景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讨伐窦平旌,字里行间都是窦平旌过上了他理想中的生活的不忿。
萧景曜一点伙伴情谊都没有,一看之后便哈哈大笑。在看到永嘉帝说的要把马六甲海峡拿下后,萧景曜就更高兴了。
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大齐的附属之地,四舍五入一下就是自古以来。
不过军事上的事情萧景曜并不太懂,尤其是水师,萧景曜就更挠头了。反正永嘉帝只是想和萧景曜分享一下准备干的事,并不是让萧景曜负责这事儿。对于用人方面,萧景曜还是相信福王的天赋点的。
萧景曜更注重的是闵州的经济。
有了木牛流马解放了一部分农村劳动力,再加上萧景曜有意打破城乡信息壁垒,商贾们在城里也建了厂,同样招工,更别提福安港口,来了就能找到活干,只要勤快点,卖力气都能攒点钱。
这对一直待在乡里的农户们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谁不想直接见到现钱呢?他们辛辛苦苦伺候庄稼,最后收的还是庄稼,要卖了之后才能换钱。像这种去城里找营生的行为,逐渐扩散开来。农忙时在家干活,农闲时,村里一些青壮便三五成群,前去港口找活干。
有水师驻扎在这里,时不时盯着他们,码头上并没发生什么各大势力抢活的事儿。
农户们一年下来,竟然也挣了不少钱,简直欣喜若狂,对外出找活更加积极。
萧景曜就看到城乡人口流动越来越频繁,甚至出现了农户进厂干活,厂里给他们放农忙假,让他们回去干活的情况。
而他们又觉得这样太麻烦,想请人干活。但现在收税都是收现成的粮食,最后还是得他们出面,这个假非请不可。还有本来该他们干的徭役,也得请假去干活。一来二去,不知有多少麻烦事。
萧景曜想了想,又给永嘉帝上了一道奏折,提议从闵州试点,百姓的各项赋税,都可以折算成现银,让他们直接用银子交税。这样,百姓们交税也能省许多麻烦。
当年萧景曜跟着尹县令看着南川县百姓交税时,就觉得这种交税方式实在太过复杂,还容易被小吏盘剥,直接折算成银子,即便要算上火耗,也比先前轻便得多。
110
提议将赋税全部折算银子交钱之事, 是萧景曜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闵州情况和其他地方不同。有了福安港口在,各地商贾齐聚闵州,直接将闵州经济优势拉出一条向上陡坡的折线。换句话来说, 闵州现在商业经济非常发达。
另外,闵州以山地丘陵地形为主,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 耕地不说和鱼米之乡的江南一带相比,就算和一般的州相比, 也算不上多。
这种情况下,闵州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也就可想而知。
先前不仅少耕地, 还得抵抗倭匪, 日子更惨。现在好不容易经济条件好转了, 农户们解放了一些劳动力, 可以再去别处寻摸些生计。对他们来说, 这简直是梦中才能有的好日子。
不过朝廷的赋税还是压在百姓们身上的一座大山。尤其是徭役,萧景曜建福安港口时那样的大手笔, 是因为萧景曜空手套白狼, 从商贾们那边套了许多银子。要是问朝廷要银子给百姓们发工钱……呵呵,看起来最护着萧景曜的胡阁老都得跳起来喷他一脸唾沫。
这真不是胡阁老他们狠心。而是大齐疆域辽阔,要修的工程多了去了。这里修修那里修修,光是拨工程款就足够让户部秃头了,要是再算上来干活的民夫们的工钱,还有给他们的吃食,户部别说给国库留点银子, 年年赤字倒欠钱都有可能。
到时候国库空虚,各地都发不出粮饷, 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没有人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也不是谁都有萧景曜的本事,轻轻松松就能筹到几千万两白银,不仅不要户部拨银子,还能将一车又一车的银子往户部拉。
资本家萧景曜给了文武百官们一点来自后世资本家的小小震撼。
别说大齐建国以来没出现过这种奇观,在往前翻翻史书,也没有这样的记载。真要有,官员们早就学起来了。真正为官一方的,谁不为银钱发愁?别看各个官署有朝廷分的公廨田可以做补贴,实则那些收入,对于真正想对百姓们干点事的官员们来说,还不够一个零头的。
一千两银子单独拎出来当然多,但要分到一个县的百姓头上,那就微乎其微,还不够人买个鸡蛋的。
有良心的官员知道徭役对百姓们造成了多么沉重的负担,甚至年年都会死不少人。但他们想不出破局之法,只能以朝廷规矩如此,他们也是按规矩行事的理由宽慰自己。
有的从底层爬上来的官员心情更是复杂。既能对百姓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又十分庆幸自己科举入仕,成了官老爷,自己一家再也不用承担这徭役之苦。
尤其是,徭役还是不定期的。有时候正值农忙之际,朝廷的徭役说来就来。被选中去服徭役的百姓们也没办法,只能简单地收拾一下包袱上路。至于家里的田地缺了他能不能收好,官府是一概不管的。
现在闵州经济发达起来,许多铺面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招工的机会一大把。但百姓们身上不还担着徭役吗?每回轮到他们,都要抽时间去服徭役,有可能回来后这个差事就没了,百姓们心里也有些怨气。
萧景曜当然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但他更看到了闵州百姓的困境。
作为闵州总督,萧景曜肯定是要为闵州百姓们考虑的。这才提议让闵州百姓将赋税全部折算成银子交给朝廷。这样一来,朝廷和百姓们都省力。毕竟官府收粮也是有损耗的,需要清点的东西可比收银子多多了。
另外,赋税也能变通一下。比如徭役,有的徭役安排得着实令人无语,比如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服役三天。好家伙,赶路来回一两个月,到那里就干三天活,路上吃住还全都自己出。可太折腾人了,亏本亏到姥姥家。
再碰上这样的情况,被派去同一个地方的百姓就能自己凑钱请人帮自己服徭役。比如有十个人要去同一个地方服三天徭役,那他们可以一起凑钱请一个人去那个地方服一个月的徭役,来回路费自然也是他们分担。
这样,被安排服徭役的百姓解决了一样难处,拿钱干活的人也能挣到钱,朝廷安排的活也有人干。这是三方都能接受的事。
当然,农业社会,萧景曜自然不会忽视掉田地庄稼产量。这才是大家赖以生存的命根子,没有粮食,经济再发达有什么用?早晚都得饿死。
萧景曜提出赋税折算成银子,前提就是保障农耕,不能有荒废之农田,对于主动开荒的人家,前十年可以免交田赋。
其实不用萧景曜说,农户们也不可能放下地。尤其是太平年岁的百姓,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哪能让田地荒着?那是得遭天打雷劈的。
对于一辈子都和田地绑定的农户们来说,田地荒了,他们的心也慌了。去铺子里干活固然是好,但那差使可不是绑在你身上的。人年纪大了,经历的事也多了,即便没念过书,生活这本书也教会了他们许多东西。那些差使轻省是轻省,但还是不如田地来得安心。谁能忍心让田地荒着呢?哪怕是进了城,也是要将家里的田租给旁人好好种的。
这样心里才踏实。
再说了,城里铺子虽然多,也没办法将乡下的青壮全都收进去。总体来看,能进城里铺子干活的农户还是少的,加上闵州耕地本来就不多,这样一匀,乡下的劳动力也是够的,不必担心田地荒了没人种。
更是因为有人进了城里的铺面干活,会把家里的地租给别人种,反而能让留在家里伺候庄稼的农户们获得更多的粮食。
至于米价和粮食,萧景曜肯定会出手把控的。不然的话,碰上灾年,商贾们囤货居奇,官府都得麻爪。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
萧景曜是想给百姓们减轻一点负担的,并不想在他们沉重的肩膀上再压上一根稻草。
对于萧景曜这封奏折,朝臣们都麻木了。没办法,萧景曜太能搞事。在京城搞事情,噶了一堆贪官。外放继续搞事情,噶了一堆地方豪强。要是他什么时候消停下来了,大家可能还会觉得不习惯。
震惊着震惊着,大家对萧景曜各种离奇的操作的容忍度也特别高。
这位大人太有能耐了,只要他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这样的能人,你前脚跳出去反对他,后脚就被他用事实啪啪打脸。
他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要面子的吗?
这一次,就连许季陵都沉默了。
没办法,这位就是纯粹的文科生,税法问题,他不懂。
萧景曜摆事实讲道理列的那一堆图表数据,文科生们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晕得慌,而后又庆幸还好自己考科举考得早。现在新学也纳入了科举考试范畴,想想都同情现在的读书人。
遭老罪了!
永嘉帝本来都做好准备要和朝臣们来上一场激烈的争辩的。反正他觉得小伙伴非常靠谱,这事儿十分可行。早就打定主意,哪怕朝臣们反对得再激烈,他都要力挺萧景曜。就算改税法失败了,那也只是闵州一个州而已,朝廷兜得住,日后再改回来便是。更何况,永嘉帝直觉这法子可行。别以为他不知道,收税是官吏们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这帮人巧立名目收的东西多了去了,有贪心的,甚至在百姓们身上收了两倍的赋税。一份归朝廷,一份归他们自己。
不就是仗着百姓们不懂朝政,也不懂税法,这才折腾出各种名目让百姓们多交税吗?
统一折算成银子,百姓们的赋税都是能算得出来的,到时候再往《大齐日报》上一登,各种赋税怎么折算,简单的加减法,百姓们自己总会算,不至于不知道自己被官吏给盘剥了。
到时候,永嘉帝就可以名正言顺收拾这一波胆敢冒头的贪官污吏。
永嘉帝磨刀霍霍,想到贪官污吏就觉得自己的大刀已经要收不住了。再看萧景曜提议的改赋税制度,更是觉得果然还是小伙伴贴心,知道各地的贪官污吏又冒头了,又想了个好办法。
这些国之蠹虫,怎么就杀不干净?杀完一茬还有一茬,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
永嘉帝气鼓鼓。
不过永嘉帝也知道改一样东西,定然会受到不小的阻力。毕竟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用的好好的,还用了那么久,已经证实这个法子是可靠的。要是贸然改了,出问题怎么办?永嘉帝决定站在萧景曜这边后,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疾风的准备。但现在,永嘉帝看着陷入沉默的朝臣们,自己也沉默了。自己都准备舌战群臣了,结果就这?
亏自己还准备了好几轮腹稿,真是准备了个寂寞。
永嘉帝飞快地弯了弯嘴角,迅速拍板,“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朝臣们唯有苦笑,这就是他们不想当出头鸟做坏人的另一个原因啊。天杀的萧景曜,早就将陛下笼络过去了,人家可是少年时期的交情,多次监国培养出来的默契,和萧景曜比起来,他们算什么小虾米?
永嘉帝还是福王时,是什么性子,老臣们一清二楚。他想护着萧景曜,真犯起混来,谁扛得住?已经躺进皇陵的先皇都扛不住。因为先皇会和永嘉帝站在统一战线,一起支持萧景曜!
天杀的萧景曜,还好你是个能臣啊!
朝臣们都不敢想,万一萧景曜是个奸佞小人,现在的大齐会是什么惨淡的模样。
凭永嘉帝对萧景曜的信任,萧景曜岂不是一忽悠一个准?
萧景曜要是能知道官员们这些奇奇怪怪的担心,估计都要摇头叹气,然后对着永嘉帝指指点点。这皇帝当的,还没有消除当年给大家留下的不靠谱的印象啊。朝臣们还真将永嘉帝当成当年那个不靠谱的福王呢,哪怕永嘉帝先前当太子时多次监国,也没能将先前那个不靠谱的印象彻底从朝臣们心里抹去。
谁让当时正宁帝还在呢?有爹护着的孩子,就是格外有底气,也会是旁人眼中还没长大的孩子。
尤其是皇家。
当初正宁帝哪怕身体不好彻底放权给还是太子的永嘉帝,在朝臣们心里,敬畏的还是正宁帝。
那是正宁帝为帝二十多年的睿智和宽仁赢得的朝臣们的真心爱戴。
刚刚登基的永嘉帝,显然还差得远。
永嘉帝也不灰心,他并不觉得他会做不好这个皇帝。或者说,正宁帝给足了他安全感,在他监国的时候,正宁帝对他也多有夸赞,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处理朝政,只要他有些微的进步,正宁帝都会向他投来欣慰的目光,顺便夸夸夸。
现在永嘉帝自信得很,你们还在怀疑朕,朕对自己可有信心了!父皇都说朕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你们的怀疑对朕而言根本没用!
自信心爆棚的家伙,就是这么耿直。
萧景曜不知道朝堂上还有这么一出,永嘉帝对他的信任更是让百官们酸气冲天。哪怕萧景曜知道,心情也不会有任何波动。还有心情计较这些事情,肯定是手里的活还不够多,必须让他们干更多的活,还不多给俸禄!
朝廷的回复来得很快,萧景曜也不意外自己的提议会通过。说穿了只是拿闵州试点而已,既然朝廷开了海禁,临海的地方又不止闵州,其他州也有临海的,为什么不能也跟着建港口?
福安港口那一波操作,大臣们都从萧景曜这里学了一手。现成的空手套白狼的经验就在那里,谁不用谁傻。相应的,萧景曜还想继续改一点点赋税制度,大家也会默认让他先走这一步。
指不定他们跟着建完港口后,也会碰上类似的情况呢?不就又能抄作业了?
抄大佬的作业,快乐!
已经开始选港口位置的总督们笑得见牙不见眼,踩着前人的经验行走真是太爽了,这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福安港口的商税,有心人略微一算就知道这是一笔多么丰厚的进账。闵州百姓的变化,官员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到底占了最大好处的还是福安县。也正是因为如此,有意建港口的州,为了港口的位置,辖内的县都快打起来了。
看看福安县百姓现在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这一步可是关系到大家以及子孙后代们的生活水平,坚决不能让!
各地总督都没想到,他们摩拳擦掌准备抄萧景曜的作业大干一场,还没开始就先在港口的选址被烦得满头包。
这一次还不止官员们出面了,有条件建港口的县,县内百姓全都出动,纷纷为自己县争取,说什么都要把港口建到自己县里来。群情激奋之下,险些发生两县百姓大规模打架斗殴事件。
总督们脸都绿了,一帮刁民!真是反了天了,简直岂有此理!
萧景曜百忙之中也听了一耳朵这些事,对其他总督想要照抄自己作业的行为一点意见都没有。后世搞扶贫还会号召各地学习人家成功的扶贫经验呢。只要能造福百姓,抄自己的作业就抄呗,萧景曜甚至还担心他们抄劈叉了,特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经验,让人给这几位同僚送过去。
接到萧景曜经验册的同僚们:“……”
这位大齐最年轻的总督大人,脾气还怪好的嘞。
虽然这个评价放在有着抄家总督名头的萧景曜身上有些怪怪的,但大家也都承了萧景曜这份人情。将心比心,若是换做他们,必然不会有这么大度。萧景曜在信中也说得十分清楚,这都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他欢迎大家学习闵州经验,从而惠及天下百姓。
心怀万民的人,总是令人敬佩的。
不然萧景曜怎么能让这么多官员们心服口服?
萧景曜对此表示无所谓,这几人记他一份好更好,不记他的好也没关系。到了萧景曜现在的地位,别人记不记他的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萧景曜的初心又不是拉拢人。
接到朝廷的回函后,萧景曜便着手让人给百姓们宣读讲解新的收税方式。
事关交税,再惫懒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得仔仔细细,生怕漏掉一个要紧的字。然后他们就听明白了,以后不交具体的东西,就交银子就行!
好事啊!
交税的百姓,尤其是农户,谁还没有天还没亮就挑着担子走上几十里山路进县城,到县衙门口排队看衙役脸色,还要被衙役多收粮食的经历呢?现在换成银子,不说别的,体力活都少了一点,账目也明明白白,多清楚!
正苦于因徭役而耽误赚工钱的百姓们脸上也有了笑容,纷纷点头,“这个好,以后我们就出点银钱,凑一凑,请人替我们去服役。”
掰着手指来回算一算,他们不仅不用受累,还能多挣钱呢。
总督大人果然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就是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闵州再次掀起了一波给萧景曜立长生牌位的热潮。
得知这事儿的萧景曜:“……”
虽然知道大家这是好意,但是自己还活着,他们就给自己立个牌位再每天三炷香,真的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偏生顾希夷还打趣他,“夫君可知,你现在在闵州百姓心里的地位,都快赶上妈祖娘娘了?”
萧景曜:“……”
并不是十分想知道这事儿。
萧景曜生辰后一个月,就是闵州百姓举行妈祖诞辰祭祀活动的时候。
这可是闵州的盛事。闵州百姓对妈祖娘娘的信仰十分虔诚。萧景曜就见郦县令断过一次案,两人因为二十两银子闹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对方借钱不还,另一个说对方污蔑自己,自己根本没问他借过银子。民间借钱,文盲率还高,当然没有什么借据做凭证。
两边一时陷入僵持。
萧景曜就看着郦县令在两人的陈述中纠结来纠结去,久久不能下判决,最终眼睛一闭,严肃道:“你们向妈祖娘娘发誓,自己没说谎!”
不仅如此,郦县令还让衙役请来一座小妈祖像,让他们对着妈祖像发誓。
然后萧景曜就看着要债那人毫不犹豫发誓,另一人犹豫半晌,最终无奈道:“我确实借了他的银子。”
真相大白,郦县令当即拍了惊堂木,让欠债的给债主写份借据并签字画押。
谁知债主反而摇头了,“大人,不用写那什么借据,我指不定把它放哪儿去,到时候也找不着。反正他都当着妈祖娘娘的面承认了借了我的银子,肯定会还的。对了,梁六,你当着妈祖娘娘的面发誓,一定会还我的银子!”
那个叫梁六的欠债人垂头丧气,还是如实办了。
债主满意点头,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萧景曜:“……”
就……不是很懂你们的信仰。但大为震撼,并十分尊重。
别说,在断案上面,这妈祖娘娘可真是太好用了。
闵州百姓祭祀妈祖娘娘,当然不是为了断案。人家妈祖可是海上女神,闵州临海,祭拜妈祖自然是为了祈求平安。对闵州百姓而言,祭拜妈祖,其隆重程度,堪比过年。
闵州各地都有妈祖庙,大多数百姓家里也都供奉着妈祖。到了祭祀妈祖这天,家家户户都起了个大早,将家里收拾得亮亮堂堂,先给家里供奉的妈祖像上香,而后带着祭品和香烛出门,结伴去妈祖庙,跟着天师们一起祭拜妈祖,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渔民每次出海都风平浪静,收获满满。
萧景曜抱着小汤包走在人群中,对着一旁的顾希夷笑道:“真是一地有一地的风俗,闵州百姓对妈祖十分虔诚。要是有外地人不知轻重,来了闵州还对妈祖语出不敬的话,估计会被愤怒的闵州百姓给打个半死。”
顾希夷忍俊不禁,入乡随俗,知道闵州百姓对妈祖的推崇后,顾希夷特地打听了一番妈祖的事迹,心甘情愿地想给对方上炷香,“据传妈祖一生扶危济世,护国为民。当得起百姓们这样的爱戴。”
这样的女子,让顾希夷觉得天地都更开阔了。
顾希夷看着庙里头戴冠冕,身披霞帔的妈祖像,像每一位闵州百姓一样,恭恭敬敬地按照流程祭拜对方,虔诚地给对方上了一炷香,祈求家人平安,也祈求闵州百姓人人健康平安,安乐一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妈祖真的显灵了,这么个大日子,萧景曜就听到福安港口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两位出使海外的王爷带着船队回来了!
萧景曜吃了一惊,康王他们出海前,自己可是给他们画过一幅航海图的,他们也有意要坐着蒸汽船环游世界,让世界各国都知晓大齐的存在。
算算时间,他们也就出海了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这点时间,环游世界根本不够用的,基本上就是走了亚洲这一条线,不知道有没有到欧洲。
萧景曜不由有些担心,难道他们在路上碰上什么事了?但这可能性也不大啊,两艘蒸汽战船又不是吃干饭的。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康王他们坐的蒸汽战船应该就是战船中的巅峰存在,总不能对方已经搞出来了钢铁战舰了吧?
萧景曜一头雾水,但还是匆匆赶去了福安县。
蒸汽战船的目标足够大,萧景曜到了港口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两艘十分气派的蒸汽战船,一看就和旁边的商船不一样,整艘船都透着满满的大佬气息,就算是军事外行都能看出来,这两个大家伙绝对不好惹。
再一看,两艘船的外表保护得非常好,一点损伤都没有,萧景曜顿时放下大半的心,知道康王他们应当没有碰上什么大事。
至于他们匆匆返航的原因……
萧景曜抿了抿唇,眼中又有了些许湿意。
果不其然,萧景曜在一处客栈中找到了康王和荣王。两人眼底下都泛着青黑,一眼就知道很长一阵子没睡好,却不顾随行侍从的劝诫,想立马赶回京城。
萧景曜见状,也跟着劝了一句,“两位殿下若是这么赶回京城去见先帝,先帝若是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
荣王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康王也默默流泪。荣王更是气得不住地捶打桌子,“我当初干嘛闹着要出海!父皇的身子明明都弱成那样了!我当真不孝!”
萧景曜肃容,“先皇在遗旨中特地提到,两位王爷是为大齐出海,不许任何人指责王爷不孝!王爷自己也不行!”
康王和荣王哭得更厉害了,尤其是荣王,不住地捶着自己的胸口,简直要哭得昏厥过去,声声叫着“父皇”,字字泣血。
萧景曜也跟着流了回泪,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安抚住康王和荣王后,萧景曜这才仔仔细细向他们说了当日正宁帝龙驭宾天时的情况。
“先皇脸上,是带着笑的。”
不用再经历病发的痛苦,在睡梦中去世,大概率还做了个美梦。对病痛缠身的正宁帝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萧景曜这么宽慰自己,却没办法控制住不听话的眼泪。
康王和荣王神情一怔,有些伤心,又有些宽慰,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对着萧景曜叹了口气,“萧总督,对不住,我们食言了,没有如你所说的那样,沿着航线一直去那个什么美洲大陆。”
纵使萧景曜告诉他们,美洲大陆上有高产的粮食,但在他们心里,这些都比不上他们的父皇。
父亲去世,做儿子连送他最后一程都没有做到,康王和荣王简直痛彻心扉。
哪怕他们当初出海时,正宁帝就宽慰过他们,他们还做好了心理准备。更是因为海上凶险万分,他们离开京城时,也是写了信交代后事的。万一他们真的出了意外,就按信中写的安排他们的后事。
谁知道正宁帝竟然没等到他们回来呢?
正宁帝对每位孩子都很不错。别看他拿太子宁王和福王三人当宝,但其他孩子也不是草,都是正宁帝放在心上的孩子。荣王这样肆意张扬的小霸王性子也是正宁帝宠出来的,康王从小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正宁帝从来就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反而斥责了对他不满的母妃。
知道正宁帝去世的消息,康王和荣王怎么可能不赶回来?
萧景曜心中酸涩,却还是拦着他们,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免得伤了身子。
两人还是给萧景曜面子的,萧景曜这么一说,他们便放下了包袱,准备歇息一晚,明早立刻动身。
萧景曜松了口气,好歹把他们给劝住了,不然就这样一路匆匆赶去京城,到了京城,这两位王爷怕是得瘦得永嘉帝都认不出了。
到时候兄弟三人又是哭先皇又是心疼兄弟,也够乱的。
萧景曜试着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放弃。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后,萧景曜才抬头看向天空,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蓝得仿佛是用颜料泼上去似的,又比颜料多了几许灵动。
萧景曜似乎在天空中看到了正宁帝欣慰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知道你记挂孩子,心疼孩子,所以我把他们劝下了,让他们好好爱惜身子,你知道了一定会欣慰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歇了一晚的康王和荣王就带着护卫纵马狂奔,一路向京城疾驰而去。
萧景曜则看了看跟着出海的梁千山和刘圭,笑着问他们,“你们都去了哪些国家?”
说到这些,梁千山的心情也不低落了,眉飞色舞地同萧景曜讲起他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来。最开始经过的当然是安南和爪哇等大齐的附属国,后来又到了满剌加,在亲眼看到马六甲海峡之后,梁千山更加坚定了要拿下这里的念头。
这并不是梁千山傲慢,而是来自天/朝上国的底气。宗主国想要附属国一点东西,能算事儿吗?
更何况……
梁千山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尽可能冷静地对萧景曜说道:“你可知道那个满剌加国的人对荣王说了些什么?”
萧景曜头上冒出来一个问号,突然想起当年倭岛派使臣团来京城给大齐朝贡时,荣王还特地学了倭岛话,跑去跟倭岛使臣团交流套情报来着。
荣王的语言天赋,确实厉害。短短时间内就学会满剌加语,好像并不奇怪。
才怪!
起码梁千山就惊讶得不行,他原本就以为荣王是那种做事略莽的粗神经武将来着。谁知道人家荣王还能走专业技术路线,一开口就把他给弄懵了。
但荣王这门外语学得太好了!
满剌加本就向往天/朝上国的繁华生活。这个国家甚至出过一个离谱的国王,去了大齐朝贡一次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了,就想着在大齐过日子,还真就让他在大齐过了几十年,最后葬也葬在大齐。
荣王和满剌加现任国王谈起这事儿,现任国王脸上竟然还露出了憧憬之色,更是毫不避讳地对着福王吐露了心声,“小王也很仰慕大齐的繁华,如果能像祖父那样在大齐生活几十年,葬在大齐,小王也是乐意的。”
荣王是位非常合格的将领,他领兵拿下高黎,并非是抢了别人的功劳。从定计到安排军队再到指挥,全都是他一人完成,最后还亲自披甲冲在最前面,领着大军踏破高黎王室城门。
这样一位优秀的将领,哪怕对海域不熟悉,也能捕捉到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这是大齐海路往来的要塞,搁陆地上,这叫兵家必争之地。
荣王本来想从满剌加国王那里套点情报,回头就找个理由领兵过来拿下马六甲海峡。一听满剌加国王这话,荣王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随即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满剌加国王十分羡慕倭岛和高黎的遭遇。是的,荣王再三确定,他没听错,是羡慕。
仔细一问,人家国王说了,大齐将倭岛和高黎并入自己的领土后,并没有将倭人和高黎人赶尽杀绝,也没有让他们全部当奴隶,甚至还给贫苦之人分田分地,让他们有了能养活自己的资本。并且还是采取当地人治理当地人的模式。
更重要的是,大齐说,不管以前是哪里的人,以后就都是大齐人。大齐百姓能享受到的待遇,他们都能有,就是要通过亿点点小审核,心术不正的自然当不了大齐人。
甚至还有儒生穿着长衫,戴着发冠,一手纸笔一手书,打扮简朴,行走于乡间地头,竟是在教百姓识字,教他们《大齐律》。
儒家本就注重教化,这样的事,正统儒生们当然愿意干。
满剌加国王听着羡慕极了。他也想让他的臣民过上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话,哪怕他在大齐,都不用再为臣民担忧。
啊这……
荣王和梁千山对视一眼,又大概将满剌加国王的话翻译了一遍。
梁千山的眼神当即就不对了。
确认过眼神,是可以不战而胜的人。
干他丫的!
两人原本打算回航时好好忽悠…啊呸,是好好同满剌加国王畅谈一番大齐的富庶繁华,顺带再仔细聊聊他的祖父在大齐过得有多么滋润,尽可能让这位国王主动提出并入大齐。
结果航行还没结束,他们就收到了噩耗,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满剌加国王,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现在见了萧景曜,梁千山所有的理智通通回笼,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你觉得如何?”
萧景曜都听楞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发展。但转念一想,这又很合理。反正大齐要的是马六甲海峡,满剌加国王这么配合,日后肯定还是他这一支管理满剌加,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地位和财富。
萧景曜听着梁千山讲述的这一路的见闻,又看了看停靠在港口的大型蒸汽战船,心中那股念头更加按捺不住了。
他也要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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