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小崽崽目前只是个只会吃吃睡睡的小猪崽, 萧元青见萧景曜从产房出来,还兴致勃勃地对着萧景曜揭他当年的黑历史,“我看这小家伙可比你当年省心多了。你当初可是一出生就给了我一巴掌。”
虽然刚出生的小娃娃没多大力气, 那一巴掌糊在脸上也跟挠痒痒似的,但萧元青还是印象深刻。
刚出生就糊亲爹巴掌的娃,除了萧景曜还有谁!
萧景曜面色怪异地看着萧元青, 心说这世上毫无形象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痛哭流涕,二话不说就让孩子别当败家子, 承担家庭重任的亲爹也尤为罕见。
只可惜萧景曜没法拿这事儿和萧元青理论,不然的话, 岂不是证明当初萧景曜糊萧元青巴掌完全是有意而为?
萧景曜这等聪明人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 当即一脸诧异地看着萧元青, 给萧元青来了个否认三连, “什么?有这事?别瞎说!”
萧元青哼哼唧唧, 痛心疾首表示自己当初一腔当爹的热情就这么被亲儿子无情地泼了冷水, 又让萧子敬和齐氏为他作证。
齐氏和萧子敬充分体现出恩爱夫妻的默契,同时皱眉, “还有这事?曜儿从小就孝顺, 该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说完,齐氏和萧子敬还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萧元青,意思很明确:哪怕真有这事儿,那也不是曜儿的过错。
刚出生的奶娃娃能懂什么?不过是赶巧了,竟然也值当你记那么久,还在这时候翻旧账?
萧子敬摇头叹息,“亏你当初还说我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 唉……”
萧元青:“???”
“我就是说点当年的趣闻罢了,怎么还对我口诛笔伐了呢?”
萧元青震惊。
萧景曜见他爹眉眼飞扬的模样, 就知他爹现在心情极好,不过都是些玩笑话,故意逗趣而已。萧景曜心下也高兴,笑着往萧元青面前凑了凑,还把自己的右脸凑了过去,笑道:“您要是觉得委屈,现在再打回来?”
“打什么打?”萧元青疯狂摇头,“你爹我是那种打儿子的爹吗?这点不好,我可是世上难得的好爹,和那些一言不合就揍儿子的坏爹一点都不一样!”
一言不合就揍儿子的坏爹萧子敬:“……”
很好,这小子又欠揍了。
要不是今天府上有添丁之喜,萧子敬非得立马脱下鞋让萧元青体会一下坏爹的威力!
萧景曜看明白了,萧元青这是故意在逗萧子敬,仗着萧子敬今天开心不会动手,疯狂在挨打的边缘大鹏展翅。
只能说,萧元青挨的每一顿打,都是他凭本事得来的。
希望崽崽千万别来个隔代遗传。
这种时刻在亲爹雷区疯狂蹦迪的崽崽,哪怕是萧景曜,都觉得自己要不起。
萧家时隔二十年再次添丁,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萧景曜不差钱,给萧子敬他们的孝敬也多,萧子敬和萧元青当了大半辈子败家子,可想而知手有多松,从来就不知道抠门两个字怎么写。府上有这样的大喜事,萧子敬他们自然大手一挥,通通厚赏!
尤其是那两个负责接生的稳婆,齐氏竟然一人给了她们六十六两银子做谢礼。
这可是寻常四口之家三年的生活开销!用后世的普通四口之家的开销来类比,大概就是完成一个项目后,老板立即给了二十万奖金。
搁谁谁不激动?
满打满算,她们在也就在萧家住了半个月。期间吃好喝好,真正干活的时候也就顾希夷生产的那一天。
摸鱼十四天,专心干活一天,奖金二十万!
两位稳婆拿了赏钱,又是一连串的吉祥话,全都是祝小崽崽健康成长无病无灾聪明伶俐的彩头话,一句都不带重样的,萧景曜这个初为人父的资本家听了,都忍不住想再给她们添个大红包!
可见这世上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张讨巧的嘴,也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萧景曜头一回当爹,自然是无比稀奇紧张又兴奋。每天一回家,必然得去瞅一瞅崽崽,顺便再抱抱他,觉得这个崽崽很是了不得,估计在娘胎里就没少吸收营养,竟然颇有些分量,抱起来还有些压手,是个实心崽崽。
刚出生的崽崽一天一个样,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很快就褪去了一层红皮,又吹气球似的膨胀了起来,宛若一颗白白嫩嫩的小汤圆,很是可爱。
萧景曜的亲爹滤镜无限长,哪怕自家圆润的崽崽砸吧砸吧嘴,他都觉得这小家伙是天底下第一可爱崽。
为此,萧景曜划掉了好几张给小家伙起名字的纸,只觉得上面的名字都不够好听,一时间竟定不下来他的名字。
顾明晟和顾希维等男丁不好立即来看崽崽,只能听吴长缨回去后描述一番崽崽有多可爱,心中更是有猫爪挠一样。
尤其是顾希宁和顾希维,他们俩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更是对刚出生的幼崽有无限憧憬和热情。
三个崽崽同年出生,从小一起长大,表兄弟/妹之间的情分定然非同一般!
顾明晟素来将顾希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整个边疆都知道顾将军最疼小闺女,这会儿知道外孙也降世了,心里更是惦记得慌,这两天觉都睡不好,就盼着小家伙洗三礼快点来,好让他这个做外公的,仔细看看小外孙。
女儿和女婿都是世间难得的俊男美女,外孙定然也十分玉雪可爱!
顾明晟馋外孙,得空就往库房里转转,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都适合送去给外孙玩耍。
他娘亲可是每年都有一城百姓给她送生辰礼的人,外孙的礼也不能薄了。数量不够,质量来凑,必得让小家伙的库房填得满满当当的!
顾希宁和顾希维知道这事儿,也大笑着去了自己的私库好生挑拣一番,势要给小外甥一份厚礼。
顾家兄妹感情好,顾希夷对嫂子们也大方,两边送的礼都十分精心,顾家两妯娌对给萧家送礼一点意见都没有,还亲自挺着肚子去库房转了转,以女子的眼光,挑了些更适合母亲和婴儿用的东西。
她们也快生产了,到时候正好向顾希夷取取经,养孩子的学问可多了,指不定天才状元在养孩子上也颇有建树呢。
萧景曜给小家伙办的洗三礼不算特别隆重,但前来贺喜的人分量可都不轻。
六部阁老齐齐到场,再加上公孙瑾这个国子监祭酒,以及大理寺两位少卿,甚至还有太监带来了宫里的赏赐,正宁帝和福王的赏赐都有。
当真是风光无限。
哪个当官的儿子洗三,陛下还给送贺礼的?一些宗室都没这个待遇!
官员们再次感受到了萧景曜的圣恩优渥,对萧景曜那个刚刚出生三天的儿子都生出无限羡慕之情。
刚来到世上三天就能收到陛下赏赐,瞧瞧人家多会投胎!
有萧景曜这个爹,真是幸福!
萧景曜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终于在小崽崽满月的时候,定下了他的名字,叫萧秉文。《诗经》有言,“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小汤包日后定然也是走文官路子的,文质彬彬,为人正直,是文官没错了!
萧景曜又见这小子能吃能睡,小胳膊小腿也格外有力,疑心他也遗传了萧元青的强健体质,颇感欣慰,还试图给崽崽取个小名叫壮壮。
萧壮壮,一听就身子倍儿棒!
然后被齐氏等长辈无情镇压,看向萧景曜的目光都难得带上了几分谴责,哪有你这么玩儿子的!
对此,萧景曜表示,生孩子不用来玩,那是多么让人遗憾的事!
不过长辈的话也不能不听,萧景曜在一众萧壮壮萧崽崽萧铁娃等一听就特别好养活的小名中,挑了萧汤包这个特别可爱的小名。你看崽崽那白嫩嫩圆鼓鼓的小脸蛋,像不像又白又圆又香喷喷的小汤包?
这话还怪有道理的,齐氏和师曼娘都被萧景曜给带歪了,越看小崽崽,就觉得小家伙越像一个圆乎乎胖嘟嘟香喷喷的小汤包,觉得怪可爱的,竟也没再为崽崽争取一下,就让他有了这么个听起来不是那么正经的小名。
在折腾孩子这事儿上,萧景曜的花样那叫一个多。萧景曜现在就收集了不少小汤包的黑历史,什么第一次尿床啦,第一天来到世上的手脚拓印啦,甚至还给小家伙画了一副出生图,画的正是小家伙还有点皱巴的模样。
顾希夷阻拦不成,反而被萧景曜成功带偏,无良父母暗搓搓商量好,再多多攒一攒儿子的黑历史,等到将来他长大成人,大婚之后,就把这份来自父母的沉重的爱送给小夫妻。
顾希夷听着就觉得儿子怪惨的,但萧景曜描绘的事情太过有趣,顾希夷本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当即觉得看一看儿子的笑话也无妨,甚至颇为遗憾萧元青和师曼娘没有留下萧景曜的黑历史,不能让她一睹夫君幼时的风采。
萧景曜:“……”
良心有亿点点痛,但还是决定愉快地坑儿子。
小汤包哪里知晓人心是如此险恶,亲爹亲娘对他竟残忍至此,不仅不爱护他这个小崽崽,甚至还想看他笑话。还处于婴儿状态的小汤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又熟悉了顾希夷和萧景曜的怀抱,每次窝在他们怀里都安心得很,显然对父母十分信任,完全不知父母一心等着看他长大后的笑话。
萧景曜当年是个伪婴儿,自然十分好带,没必要根本不哼唧,一点都不闹腾,没让萧元青和师曼娘感受过一丝新生儿的难带,让齐氏啧啧称奇。
没想到小汤包比之萧景曜当年也不差什么,除了饿了拉了之外,小汤包都不会哭,就算哭,大多时候也是干打雷不下雨,满足他的需求后,立马就不哭了,就这么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你。
哪怕刚满月的小婴儿还看不清东西,都让人觉得这小家伙眼中灵气满满,是个非常好养活的好宝宝。
萧景曜很是自得,跑去找福王吹嘘自家小汤包。福王现在都是五个孩子的爹了,必然不肯输给萧景曜。奈何这年头儿讲究抱孙不抱子,福王的孩子再多,他也不会像萧景曜那样,每天都围着老婆孩子打转,小汤包长一点肉,萧景曜都能掂出来。
两相一比,福王输得彻底。
福王愤愤指责萧景曜,“你这人怎么回事?被你这么一衬托,倒显得我们这些当爹的,对孩子都不甚上心!”
世上怎么会有萧景曜这样的卷王?科举考试的地方卷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在卷,能卷出来全凭本事,萧景曜这个卷王中的卷王,以一己之力刷新中状元的速度,拉低进士的平均年龄,现在当爹了也开卷?瞧瞧他这爹当的,都快成二十四孝好爹了,谁家爹这样啊?
真是不合群!
福王大义凛然指责了萧景曜一通,回了东宫就开始挨个儿撸崽崽,仔细询问每个崽崽从小到大的趣事。
他,福王,当爹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萧景曜不知道福王的胜负欲如此之强。人逢喜事精神爽,萧景曜顺势还给小汤包做了好几样益智玩具,就等着小汤包长大后开始玩了。然后就被福王学走,抢先一步给皇孙们玩了起来。
萧景曜:“……”
行吧,当爹的宠孩子,没毛病!
正宁帝对此也乐见其成,觉得福王现在上尊老下爱幼,是合他心意的太子没错了!
萧景曜听到正宁帝这句感叹,面色很是古怪。据说福王昨天才挨了正宁帝一顿打,也不知道正宁帝这个合心意的说法是从哪儿来的。
福王那可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能开染坊的人。一听正宁帝这话,福王当即得意地挺了挺肚子,十分骄傲地表示,“当太子,也不难!”
正宁帝对福王这话感到十分欣慰,并乐呵呵地表示,“既然你觉得不难,那就继续监国吧。”
人上了年纪,就受不得累。正宁帝以前熬夜处理公务,只不过有一点点不舒服,很快就能缓过来。如今病了几场,正宁帝只觉得吃不消,别说熬夜了,就是睡晚一点,都感觉整个人被掏空,手脚发软,精力不济,晚上还频繁起夜,睡不了一个长觉。
现在见福王监国也做得像模像样,正宁帝索性坦然放手,将事情交给福王,自己则将福王的嫡长子接到身边教养,一心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别说还在圈禁中的宁王和平王了,就连大臣们知道这个消息,心中都诸多感慨。
当初废太子可没这个待遇。
福王真是时也运也,这个封号一点都没起错!
以至于一些迷信的人家,给新出生的孩子起名中带“福”字的频率都飙升,就希望他们像福王一样,真的带着福运。
萧景曜也感慨万千,当初废太子的危机感就是来自于宁王和正宁帝。宁王一心想把他弄下来,正宁帝春秋鼎盛,自然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放手。如今福王没有兄弟阋墙之忧,又没有正宁帝猜忌之虑,这份福气,在历朝历代的太子中,都是令人羡慕的存在。
正宁帝说让福王监国,那真就一点水分都不掺,把朝堂交给福王后,正宁帝就带着皇后嫔妃,以及刚去他身边的小皇孙搬去了行宫,留福王一个人待在宫中处理政务。
福王好气啊,拽着萧景曜的袖子向他吐槽正宁帝这个当爹的对他越来越狠心了。他现在想当个有事就叫爹的爹宝都不行,当真可恶!
萧景曜一时间槽多无口,心道怪不得正宁帝要跑去行宫,合着是故意给福王“断奶”?
爹宝福王显然不乐意接受正宁帝的用心良苦,也尝到了顶头没有爹撑着的烦恼——先前那些十分顺利的政令,在正宁帝搬去行宫后,就开始没那么顺利了。
这次大家汲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并不方面和福王顶牛,而是用起了官场的拖延大法,问就是在办了,至于办成什么样,进度如何?快了快了。
然后就没了下文。
福王很生气,更生气的是,阁老们这回竟然不提前护着他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福王愤愤不平地埋怨阁老们,“你们都是朝中肱股之臣,怎么不帮着孤呢?”
李首辅笑眯眯安抚福王,“这等小事,殿下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自行想办法处置了便是。”
萧景曜算是看明白了,正宁帝这是有意锻炼福王,提前给李首辅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也配合一下,别什么事都帮着福王处理了,让福王感受一下官场的困难模式。
福王更气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来自父皇的背刺,对李首辅这些袖手旁观的阁老们也有些火气,逮着萧景曜吐槽,“哪有父皇那样当爹的,别人只担心儿子的日子过得不够顺心,他倒好,故意给我添堵!”
抱怨完,福王又狐疑地看着萧景曜,“你不会也得了父皇的嘱咐,不能帮我吧?”
萧景曜苦笑摇头。
福王当即眼神一亮,更加拽紧了萧景曜的袖子,冷哼道:“不就是故意锻炼我们吗?我们必须得将这些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让父皇刮目相看!”
萧景曜啪啪给福王鼓掌,“殿下好志气!”
福王却眼巴巴地看着萧景曜,“我不是只要安排人去办事就行了吗?”
萧景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再次唾弃福王这种摆烂的咸鱼行为。福王却说什么都不放萧景曜离开,决定了,就是你了,萧卿切莫辜负孤的信任!
萧景曜:“……”
监国的是你福王,和我萧景曜有什么关系?
哪个社畜想加班的?
奈何封建统治者福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愣是让资本家萧景曜感受了996社畜的心酸。
这一波,是封建王朝的胜利。
资本家萧景曜愤愤不平地接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任务,每天忙成陀螺,成为了二把手的二把手,连抱自家小汤包的时间都少了。
真是岂有此理!
萧景曜合理怀疑福王这是因为长子被正宁帝带走,少了个儿子可以撸,也要想办法减少萧景曜撸儿子的时间,来个有难同当。
对此,福王坚决不承认,只说萧景曜这是胡乱猜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堂堂太子,怎么可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萧景曜觉得福王这话说得很棒棒,给他鼓了个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顺带把手中最难办的几份事务又推给了福王,表示既然要有难同当,那谁也别想清闲。
福王:“……”
行吧,难兄难弟还是干活吧。
现在阁老们划水,朝臣也不那么配合,福王和萧景曜的压力骤增,很是建立了一番危难之际的同袍情。
萧景曜拥有丰富的管理经验,见过的摸鱼踢皮球的花样海了去了。萧景曜上辈子也没少和政府部门的人打交道,知晓他们踢皮球的方式,也知道他们的拖字诀如何处理。
虽然时代背景不同,但人性都是相通的。萧景曜很快就上了手。
责任到个人制度搞起来,你们不是喜欢踢皮球吗?责任到个人,看你们还怎么踢?
要不是不合时宜,萧景曜都想给那些互相推诿扯皮的官员每人都定个kpi。
kpi,打工人最厌恶的玩意儿,狗看到了都要呸一口!
萧景曜还真在政事堂透露了点口风,李首辅和胡阁老一听,这玩意儿挺新鲜,于是便让萧景曜详细说说。
萧景曜这么一说,李首辅的脸色都奇怪了许多。
听完后只能语重心长地劝诫萧景曜,这玩意儿现在还是别拿出来为好。
得罪人也不是这么搞的。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下官本来也没打算拿出来。”
这都涉及到官员考核的事儿,那是吏部管辖的范畴。萧景曜一个大理寺卿,插手官员考评的大事,也不合适。
要不是和李首辅等人也算是交情匪浅,萧景曜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详细说这事儿。
至于责任到个人,那是福王提出来的,关他萧景曜什么事?
况且这只是针对那些踢皮球的官员,特事特办,不涉及到所有官员的考评,绝对没有抢吏部活的意思!
李首辅倒是有些惋惜,“当初让你来吏部就好了。”
多好的吏部骨干啊!
不过李首辅也没太过惋惜,如无意外,萧景曜铁定是要入阁的,到时候,首辅之位也能争一争。
内阁大学士本来只是虚职,还只有五品,后来因为实权在握,实行的堪称相权,这个职位又都落在了六部尚书头上。
六部中默认以吏部为首,首辅之位一般也是吏部尚书担任。只要一切顺利,萧景曜总归有进吏部的那天。就是那时候李首辅肯定致仕还乡,到底不能和萧景曜在同一部共事。
现在萧景曜已经统领一方官署,日后除非入阁,不然估计也少有当二把手的时候。哪怕是入阁,当不成首辅,也是统领一部的尚书,威风凛凛,大权在握,这样平坦的官途,他们这些在官场浮浮沉沉的老臣都忍不住羡慕。
看看福王现在对萧景曜的亲热劲儿,监国都能让萧景曜辅助,说萧景曜以后得不到重用,鬼都不信!
萧景曜以一招责任到个人成功破局,终于让那些用拖字决的官员不再拖后腿,麻溜干活。福王高兴地多吃了一碗饭,还摸着肚子向萧景曜分享了一下御厨的手艺有多好。
可恶,这就是大齐版的在我的努力之下,老板过上了更美好的生活吗?
资本家萧景曜感受到了打工人的心酸,并愤怒地从福王这里敲了一顿御膳,连吃带拿,往家带了一顿能叫人把舌头吃下来的御膳。
看在美味的御膳上,萧景曜勉强顺了气,继续给福王当二把手。
在萧景曜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他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大,在京中地位甚至能和六部阁老们相提并论了。
福王抓大放下,大多事情都是萧景曜处理,可不就显出萧景曜来了吗?
合着正宁帝这一通锻炼,除了锻炼福王之外,还把萧景曜给锻炼了。
起码萧景曜现在都对六部衙门的事儿一清二楚了。
各地的情况,萧景曜也如数家珍。谁让最后的奏折都是送来政事堂,做决定的还是阁老们,福王再看一眼阁老们的票拟,没有意见就盖印通过。
不管是政事堂还是福王临时去的养心殿,萧景曜都能去,两边的想法都清楚,没受到锻炼才是见了鬼。
正宁帝在行宫中喝着茶赏花听戏看舞,就着宫中的消息,每天都胃口大开,吃嘛嘛香,看得原本离开父母没什么食欲的小皇孙都不由胃口大开,捧着碗吨吨吨干饭,祖孙俩互相就着对方香喷喷的吃相下饭,都把自己吃圆了一圈。
听到福王顺利破局的消息,正宁帝更是高兴地多吃了一碗饭,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吃撑了,又牵着孙子散步消食,不住夸萧景曜。
小皇孙才开蒙的年纪,本该要去上书房的,却被正宁帝横插一脚,先行一步带来了行宫,听到正宁帝也夸萧景曜,小皇孙大大的眼中满是好奇,这个萧大人听起来就很厉害,父王在家就经常夸他,现在皇祖父也夸他,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没错了!
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人,会不会来上书房给他当夫子?
小皇孙人虽小,想得还挺长远。
正宁帝看着稳重的孙子,心中大为欣慰。这孙子不像他爹那样不着调,幸好幸好!
再来一个小号版福王,正宁帝一准吃不消!
萧景曜在政事堂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熟练将锅往福王身上甩:必定又是福王在琢磨什么薅资本家羊毛的离谱事!
福王人在殿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过福王从小坑爹,现在被儿子坑,属实是一报还一报,苍天饶过谁。
顺利解决各种不顺心的事情后,朝堂上的烦心事瞬间就少了许多。先前六部阁老划水,福王压力陡增。现在阁老们开始正常发挥,福王面临的压力也没那么大,虽然大齐疆域辽阔,各地总有令人焦头烂额的奏折呈上来,但大家齐心协力想对策,及时干活,和先前那样摆烂的状态,给福王的感受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福王为此给正宁帝写了一封信,真情实感地吐槽摆烂官员给他带来的心灵伤害。
谁知正宁帝的回信毫不留情,一点父爱都没有,中心思想就一个:你摆烂多年,现在知道你给朕带来多大的心灵伤害了吧?
福王:“……”
愤怒的福王跑去找小伙伴吐槽正宁帝这等毫无父爱的行为。小伙伴萧景曜哈哈大笑,一点面子都没给福王留,连着大喊三声“妙”,气得福王脸都鼓了起来,瞧那模样,竟有几分像河豚。
萧景曜对福王一直较为亲近,转身就画了一副河豚图送给福王,并向福王好好介绍了一番河豚的习性。
两人你坑我我坑你的事儿干多了,也都知晓了对方的损人属性,福王几乎立即就想明白了萧景曜送他这幅图的意思,腮帮子再次鼓了起来。
这个损友,不能要了!
今天的福王,也十分想写一篇《我的一个冤种朋友》著作。
冤种不冤种的,萧景曜也不在意,难道福王自己就有好到哪里去吗?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和冤种不冤种有什么关系?
萧景曜抱着实心小汤包,向儿子吐槽福王干的损招。
小汤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萧景曜,时不时还“啊”一声。三翻六坐,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小汤包每天都在努力地活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十分符合孩童生长规律,现在翻身翻得特别利索,每翻过一次身就乐得咯咯笑,只可惜天气凉了下来,小汤包穿的衣裳也多了几件,不然的话,让他穿的单薄一点躺在床上,他就能乐呵呵地为大家表演一个啃脚丫子。
小孩子骨头软,小汤包睡着睡着经常就把脚抬到头顶,给了萧景曜这个当爹的一点来自小婴儿的震撼。
头一回看到小汤包啃脚丫子,萧景曜瞬间瞳孔地震,而后二话不说,立即将这个场景画了下来,小汤包黑历史不断+1+1,也不知道等他长大后,收到这么一份沉甸甸的礼物,会不会气到跳脚。
萧景曜越带孩子越觉得小汤包很是省心。小家伙鲜少哭闹,也不认生,谁抱都行,还成天乐呵呵的,见谁都奉送一个无齿的笑脸,简直可爱到极点,顾希维这个已经当了爹的家伙每次见了小汤包,都想把孩子偷回家。
萧景曜先前的猜测也没错,小家伙确实遗传到了萧元青的好体质,身体倍儿棒,一点感冒发烧都不曾有。
真是个特别好养活的崽崽。
萧景曜越看越觉得自家崽崽天下第一可爱,费心思索着有没有适合一两岁奶娃娃的小玩具,准备提前给他再收拾出一间大大的玩具屋,让他成为小朋友中最靓的崽。
不过还没等萧景曜那边想出头绪来,公孙覃先给萧景曜一个巨大的惊喜——这家伙成天和玻璃打交道,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倒腾出了三棱镜,证实了光有多种颜色!
看着公孙覃倒腾出来的简易三棱镜,萧景曜整个人都麻了,是你!大齐牛顿!
光学知识,萧景曜默写出来的物理书中自然有。但书上写的,和自己真正做出来证实了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公孙覃更是通过研究光的颜色,开始将目光放到了宇宙之中。
望远镜都做出来了,光的神奇之处,折射反射定然也有大用。甚至于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是发光的,是不是能一举揭开日月星辰的神秘面纱?
萧景曜拍了拍公孙覃的肩膀,认真鼓励他,“继续钻研下去,他日科学界,定然有你一席之地!”
大齐果然人才济济,给他们一点点机会,他们就能光芒万丈!
这几年研究院声名大噪,又背靠正宁帝,用度走的都是正宁帝的私库,和朝廷的关系也十分紧密。有些落第的读书人心思也活络开来,他们考不中科举,总不能这么一直拖累家里,瞧着研究院也是一条出路。
哪怕现在研究院的研究员们还没有官职在身,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已经简在帝心,又做出了不小的实绩,到时候正宁帝要用他们,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没有官身,也享受官员待遇,对于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来说,研究院这碗饭,看起来就格外香了。
千万别小看读书人卷的程度,他们在科举上能卷生卷死,换个赛道也不会更改卷王本性,而是卷得飞起,迅速掌握数理化入门内容,直奔进阶内容而去。
人的天赋点奇奇怪怪,有人擅长文科,有人擅长理科。读书人们这么一卷,还真卷出许多在数理化上格外有天赋的人。
没得说了,通过研究院的入门考试,那就是研究院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找不到研究方向没关系,先进个实验室给大佬们打打下手也不错。
是以现在研究院格外热闹,并不缺人才。
就连公孙覃十分自豪的磨透镜手艺,也有人青出于蓝,现在研究院已经不需要公孙覃亲自打磨镜片了,这才让他发现了新乐趣。
从今天起,公孙覃就是一心钻研光学天文的人了!
萧景曜脸色古怪,试探地提出,“力学定律,你就不考虑考虑?”
既然是大齐牛顿,怎么能不去证实三大定律?
公孙覃表示事情要一件一件办,贪多嚼不烂,他先把光学都搞明白。
萧景曜想到什么光谱光波光速等知识点,就觉得公孙覃估计很难再有空去关心力学了。好在研究院人才济济,不差研究理论的人。
先前进入研究院的大佬都是已经定下自己研究方向的人,后面进来的,多少带点功利心,是权衡利弊后为自己找出路,自然还在摸索阶段,想证实这些理论,有的是人干。据说已经有人把目光放在了电上面了,萧景曜都忍不住想为对方鼓个掌。
自从萧景曜上次提纯酒精,把烧杯量杯玻璃棒等实验器材搞出来之后,研究院里又多出一批实验器材,蒸馏装置被其他研究员学了去,广泛用在各种实验中。
公孙覃这次来找萧景曜,一是向他报喜,二则是和他商议研究院录取研究员的事情。
本来研究院的人并不多,想进研究院的,只要有成果,和公孙覃说一声就行。现在来研究院的人越来越多,更是有不少落第秀才甚至是举人,这就让公孙覃挠头了。
研究院这算不算是在和朝廷抢人才?吏部礼部那边乐意吗?
总得拿出个章程才是。
搞研究的大多无心管理这些庶务,公孙覃家学渊源,稍微好一点,但也不想在这上头多花心思,知道萧景曜和阁老们关系好,公孙覃索性直接来请教萧景曜了。
萧景曜也没想到短短几年内,研究院竟然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间既欣慰又头疼,怎么又给他多加了事情?
奈何研究院也算是萧景曜的心血,一开始提议办研究院的就是萧景曜,萧景曜还指望着数理化大佬们齐聚研究院,群策群力,开创工业时代呢。这会儿知道研究院一派欣欣向荣,萧景曜哪有全然不管的道理?
萧景曜想了想,私底下去打探胡阁老的口风,探究一下将研究院并入朝堂系统的可能性。
虽然不是正统科举上来的,但人家有实力,做出过巨大贡献,给他一个官身也不算特别过分吧?
既然要网罗天下英才点亮科技树,那就别怪萧景曜放大招了。还有什么比公务员铁饭碗更吸引人才的吗?没有!
现在研究员们没个官身,读书人们依然卯足了劲儿往研究院钻,要是研究员也能当官,那想来研究院的读书人只会更多!
到时候,不管天赋点在文科还是理科上的读书人,都有光明的未来。文理兼具,才是一个健康的人才系统。
胡阁老早就眼馋研究院带来的收益了,听了萧景曜的提议后,也没把话说死,毕竟并入一个新系统,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连串问题,胡阁老也要去探探其他人的口风。
最重要的是,正宁帝会不会允许。
萧景曜对此一点都不慌,正宁帝早就被他说服了,研究院能并入朝廷,网罗到的人才才会越多。正宁帝已经感受到了研究院带来的好处,自然希望人才多多益善。
帝王是那个用人才的人,管他是不是科举出身,好用就行。
鄙视链那是读书人的事,和皇帝有什么关系?皇帝只要有人才忠心耿耿替他处理政务就行。
不过研究院毕竟不是走传统的儒学路子,想来定然会被正统清流所抨击。
萧景曜左思右想,又给公孙瑾递了拜帖,希望得到赫赫有名的帝师家族的支持。
公孙覃还是研究院的院长呢,哪怕是为了族中子弟,公孙家族也该为研究院说说好话吧?
不过萧景曜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公孙瑾病了。
这可是大事。萧景曜立即让萧平安备上许多珍贵药材,在拜帖写明的那日,登门拜访公孙瑾。
公孙瑾比之萧景曜头一回见他时沧桑了许多,鬓边也有了银发,他和萧景曜有半师之谊,平日里来往也很是亲近,是以公孙瑾也没避讳萧景曜,当着萧景曜的面,苦着脸喝药。
不仅如此,公孙瑾还心血来潮,开始研究药理,面前还摆了一副尚未熬过的中药。
萧景曜打眼看去,也认出好几味药,他也跟着刘白芨学了几手医术来着。
公孙瑾这副药中,大夫给他开了龙骨,也就是龟壳。
萧景曜眼神贼好使,一眼就看到,那小小的龟壳上好像有字。
092
萧景曜和公孙瑾的关系素来亲近, 在公孙瑾面前也不那么拘束。见那龟甲上像是有字的模样,萧景曜心中一动,笑着请公孙瑾将手中的龙骨借他一观。
公孙瑾自然无有不应, 好奇地看着萧景曜,不知道这用来入药的龙骨怎么就入了萧景曜的眼。
萧景曜拿过龟甲仔细一瞧,这龟甲上面的刻痕已经有些模糊, 但认真看来,确实有几分像甲骨文。
萧景曜心中顿时一阵激荡, 甲骨文!
在萧景曜上辈子的历史发展中,甲骨文的发现也是这么因缘巧合, 一批又一批的学者和收藏家费心寻找, 收集甲骨文, 寻到了几万块刻有甲骨文的龟甲。只可惜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爆血管的历史轨迹, 后来这些甲骨文大量外流, 倭岛和某搅屎棍博物馆中都有上万片。
一想到那段历史, 萧景曜就脸色一沉。
公孙瑾微微皱眉,“这片龙骨可是有不妥之处?”
萧景曜摇摇头, 又点点头, 将这片龟甲递给公孙瑾,指着上面的刻痕道:“您看这龙骨上刻的,像不像一种文字?《诗经》曾记载‘爰始爰谋,爰契我龟’,由此可见,当年亶父带着族人在在岐山安定下来后,是在龟甲上刻了图案字样的。您看这些刻痕, 会不会就是当年商人留下的文字?”
《诗经》可是科举必背丛书,公孙瑾本就出身帝师之家, 又早早考中了进士,如何不知道《诗经》中的内容。
听萧景曜一说,公孙瑾瞬间精神了几分,脸上的病气都淡了些许,在桌边摸出自己的眼镜戴上,认真地钻研起手上这块小龟甲来。
没错,公孙瑾是个近视眼,近视不算深,是以平时并不总是戴着眼镜,也就一开始没发现龟甲上还有刻痕。
现在被萧景曜指出来,公孙瑾瞬间就来了兴趣,眼镜后面的眼神十分专注,仔细瞧了许久,公孙瑾才道:“瞧着倒不像是作假,说不定你的猜测还真几分道理。”
别以为现在就没有作假的手段,古玩市场造假的多了去了,从古至今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眼力不够只能自认倒霉。公孙瑾当然知晓其中的造假手段,一开始有些疑心有人故意在龙骨上刻字,好给龙骨造势,哄抬龙骨价格。仔细一看,发现这龙骨上的刻痕确实有几分规律在,不像是随便刻一刻造假的效果。虽然造假行当中也有许多能人异士,做出来的赝品几能以假乱真。但龙骨这玩意儿,一直没人关注,现在的古董字画文玩市场上,也没听到过龙骨方面的风声,公孙瑾判定这龙骨上刻的字,不说一定是商人当年刻的商文,也一定是一种失传的文字。
文以载道,文字是文明的载体,公孙瑾瞬间就激动了起来!
公孙瑾的眼神越来越狂热,语气也变得十分激动,“让管家过来!这副药在哪家医馆抓的,赶紧再去看看,他们医馆中要是还有这样的龙骨,通通买来!”
萧景曜见公孙瑾这么激动,赶紧上前几步,往公孙瑾身边凑了凑,生怕他太过激动,又引发了病情。
公孙瑾刚刚喝完药没多久,现在简直是痛心疾首,赶忙让人去把药渣取来。新文字!或许可以揭开殷商那段历史的神秘面纱!这龙骨每一片都十分珍贵,竟然给他入了药!
也不知道变成了药渣的龙骨,是否还能看到文字。
真是让人痛心!
萧景曜知道公孙瑾在金石学上颇有建树,现如今看着刻有甲骨文的龟甲在他面前被销毁,其心痛程度,无异于棋道大师眼睁睁看着孤本棋谱被烧毁,书法大师亲眼看着《兰亭序》付诸一炬。
说一句心痛到无法呼吸,毫不夸张,全是写实。
公孙瑾想到自己已经喝了两天的药,脸上就露出了肉痛的表情,“我这喝的哪是药,简直是…简直是……”
简直是了半天,都没说出后面的话,显然是心痛到了极致,连话都不会说了。
萧景曜只能宽慰他,“便是千里马,也需得见伯乐。龙骨刻文,不过是先人寥寥几句记载,从未见过。几千年过去,今人毫不知情,又岂是您的过错?”
“那龙骨本身就是一味药,医者用它救人无数。便是当年刻字的先祖们知晓了,也会欣慰他们留下来的东西还能福泽后人。”
“您在金石学上造诣颇深,这龙骨正好来到了您眼皮子底下,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在正宁帝和福王以及阁老们的锻炼下,萧景曜的话术越来越漂亮,说起话来妥帖得不得了。
公孙瑾虽然还在心痛,却莫名生出了无限的责任感:这个龙骨刻字,其他人都没注意,不知道还有多少刻有殷商文字的龙骨被人无知无觉地糟蹋了。保卫刻字龙骨,他公孙瑾义不容辞!
公孙瑾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只觉得自己有无限的热情和精力可以投身到研究龙骨刻字之上!
萧景曜都没想到来探一回病,竟然还会有这样令人惊喜的收获。
公孙瑾还在那儿发愁呢,“也不知这刻字龙骨有多少,从哪里流出来的?我得尽快让人查清楚,必须将它们都凑齐了,免得再被人糊里糊涂就入了药!”
萧景曜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发掘出甲骨文的地方,萧景曜还真知道。上辈子萧景曜被人科普了这段历史,感叹后来甲骨文外流,自然也记住了故事中所提到的,甲骨文的发源地。
河南安阳小屯村。
萧景曜开了个记忆挂,精确到村,一个字都不落!
河南,不愧是中原大地。
公孙瑾没注意到萧景曜那一瞬间微妙的神色,对着萧景曜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有多少刻字龙骨就这么被毁了。”
作为金石学大师,公孙瑾简直要窒息。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也摸不准这个时空的甲骨文经历了些什么事情。但公孙瑾在金石学上的造诣没得说,公孙家又有无数藏书,指不定哪本古籍中就有和甲骨文有关的线索。公孙瑾能成为金石学大师,和家学渊源也有很大关系。
金石学,后世考古学溯源,也会提一嘴金石学。两者不能全然划等号,但有些领域确实是重合的。
在封建时代搞考古,家里没点文化底蕴,根本走不上这条路。出身寻常的人光是考科举就用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怎么可能会把精力放在这上头?
公孙瑾要才学有才学,要底蕴有底蕴,成为一代金石学大师,倒也不算稀奇。
萧景曜想了想,一边拍着公孙瑾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说道:“既然刻字龙骨出现在医馆中,想来定然有出土处。亶父当年率领族人在岐山脚下安居,后来商人部落不断壮大,盘庚迁都,想来那一代会有不少刻字龙骨。”
公孙瑾一听,觉得萧景曜这话没毛病,立即起身,嚷嚷着再让人去那一带寻找,势必将所有刻字龙骨全都一网打尽,绝不让它们有一片外流,再发生这等稀里糊涂就入了药的人间惨案。
萧景曜自然笑着附和,可算是把公孙瑾给安抚了下来。
原本萧景曜是来找公孙瑾商量研究院的事情的,现在见公孙瑾还在病中,又被甲骨文牵住了所有心神,也不好再提。倒是公孙瑾主动问萧景曜,“听说覃儿去找你了,可是碰上了麻烦?”
既然公孙瑾主动开口问了,萧景曜自然也没瞒着,简单将想将研究院并入朝廷的想法说了,等着公孙瑾的指点。
公孙瑾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平静了下来。研究院倒腾出来那么多事,又和正宁帝关系紧密,不属于朝廷,也和官员们享有差不多的待遇,只是没有官身而已,朝中许多人早就将研究院看作了朝堂一部分,萧景曜想将研究院并入朝堂,受到的阻力应当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
至于代表清流同意这事?公孙瑾表示一点问题都没有。科举考试才是清流的根基,研究院那边不过是收容些屡试不第的秀才和举人,伤不了清流文官的根基。更何况,那些打算考研究院的学子,不也是从小念四书五经的正统读书人?研究院并入朝堂,仔细算起来,是他们文官的势力增加了。
念过四书五经,考过科举,如何算不得自己人?
至于没考过……人家不是主动另谋出路,努力为朝堂发光发热吗?一直戳人家痛处干什么?
在公孙瑾这样的大佬看来,只要科举选士制度没变,其他的都能灵活处理。
说句扎心的话,多年屡试不第,证明这人可能在科举上没什么运道,另谋出路也不错,好歹没浪费自己这么多年读的书。
对于年少成名,轻轻松松考上进士,念书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公孙瑾而言,让他理解一些人一篇文章翻来覆去学不会,考试回回不中,也挺难的。
萧景曜不知道公孙瑾心中所想,见公孙瑾答应下来,萧景曜顿时面露喜色,以公孙家的影响力,这把稳了大半!
可以的,冲鸭!
萧景曜见公孙瑾心心念念甲骨文,当即识趣告辞,回家抱儿子。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小汤包被裹得越来越圆,他还只会翻身。本来小汤包努力在锻炼小胳膊小腿,争取让自己坐稳,然后向着爬行动物前进。奈何现在天气冷了,束缚小汤包的衣物越来越厚,甚至还将他裹进了小被子里,彻底限制了小汤包的发挥。
小汤包很不高兴,每天都咿咿呀呀吐泡泡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景曜回来后,在火盆旁将自己一身烤暖和了再抱过小汤包,正好看到小汤包吐泡泡,忍不住失笑,“你是小金鱼吗,这么能吐泡泡?”
小汤包看到亲爹很是高兴,给了萧景曜一个大大的笑脸,费劲地将手从襁褓里挣脱出来,一把揪住了萧景曜的衣襟。
手劲儿还挺不错。
萧元青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见这场景就乐了,卖爹卖得很是愉快,“看看小汤包,多机灵!这手劲儿,你祖父每回抱他都得护住胡子!”
小孩子见到什么都好奇,萧子敬特地留着的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在小汤包眼里不就成了绝佳的玩具?每次一落到萧子敬怀里,小汤包立马就伸手拽胡子:这是什么东西?我拽!
惹得萧子敬在抱小汤包的时候,都得时刻关注他的手是不是好好待在襁褓里。
萧景曜不由失笑,左手食指碰了碰小汤包的手,小汤包立即张开手,将萧景曜的食指紧紧攥住。感受到小汤包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力,萧景曜更是笑容满面,“小孩子活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萧景曜又认真感叹了一声,“多亏爹天生神力身强体壮,我们都随了你,得了天大的好处!”
拥有一副健壮的身体能少许多烦恼。看看萧景曜,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爽歪歪!
小汤包也一样,快半岁了,能吃能睡,一点病痛都没有,绝对是萧元青的功劳!
萧元青很是得意,觉得自己确实是萧家的大功臣,又跑去萧子敬面前嘚瑟。简称皮痒了,被萧子敬撵得满院子跑。
萧景曜这个促狭鬼,抱着小汤包站在窗前看热闹。小汤包哪里知晓大人的险恶心思,见两个每天都要抱抱他的人你追我赶,小汤包高兴地咯咯笑,双下巴都笑出来了。
萧子敬觉得丢人,恨恨地放过了不孝子一马,气呼呼地从萧景曜怀里抢过小汤包,眉开眼笑地送上自己的胡子给小汤包拽,顺带对着小汤包数落他祖父的种种不靠谱行为。
萧元青不服,将毛茸茸的脑袋往萧子敬身边一凑,抢着在小汤包面前细数萧子敬的黑历史。
一时间父慈子孝,尽显萧家坑爹传统,充分向小汤包展示了萧家感人的父子情,简直就是坑爹从娃娃抓起。
要是小汤包长大后拥有坑爹属性,必定是萧元青的锅!
萧景曜左看右看,都觉得萧元青不怀好意,忍不住怀疑,“您不是打算等着看我笑话吧?”
有这么当爹的吗?这个爹不能要了!
萧元青矢口否认,反而把锅扔给萧景曜,只说萧景曜恶意揣测他,他这颗老父亲的心瞬间碎得七零八落。
萧景曜:“……”
果然是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当年的萧元青,怎么忍心看他的热闹。
萧元青暗暗给了萧子敬一个眼神,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就跟说相声似的,将萧景曜逗得哈哈大笑。
萧元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口常开才好,每天快快活活的,才叫痛快。”
萧景曜心中一暖,当即笑道:“前些日子太子监国,给我安排了诸多难题,倒是让爹担心了。”
萧元青摇头,“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当爹的,就希望孩子过得快活。你如今也当爹了,看看小汤包,就该知晓我的心情。”
萧景曜认真点头,“日后便是碰上再多烦心事,我也快快活活过日子,不让自己成日愁眉苦脸。”
萧家一时间其乐融融。
明年又到了会试之年,京城又该热闹起来,萧景曜掐指一算,心中颇为感慨,他竟然在官场混了五年多了。
五年,三品大员。升官速度堪比坐火箭,是无情的破纪录机器没错了。
值得一提的是,余思行今年八月过了乡试,明年终于可以来京城参加会试。萧景曜想到上回余思行的来信中说“赴当年说好的京城相聚之约”,心中也生出无限感慨。
当初他们做出这个约定时,还都是没成丁的小孩子呢。现如今竟然都成亲生子啦。
好在时间这把猪饲料没有对萧景曜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萧景曜还是那个俊美无俦的状元郎,又因为多年仕途得意,大权在握,更添几分权势的魅力。
想必余思行进京后见了他定会大吃一惊。
明年的会试,余思行和顾希维都会下场,萧景曜也生出些许期待,恨不得替他们去文昌庙去拜一拜。
没想到余思行和顾希维的反应都一样,纷纷表示文昌庙哪有萧景曜这个下凡的文曲星灵?有萧景曜这个文曲星本星的祝福,他们这次一定能金榜题名!
萧·文曲星本星·景曜:“……”
很好,还有心思调侃他,看来这两人的心态很不错,正适合再加作业。
余思行远在晋州,托萧景曜这几年搞事情以至于正宁帝数次清洗官场的福,余县令现在已经是余知府了,余思行也水涨船高,能得到的教育资源绝对比当初在南川县多多了。
余思行不在京城,萧景曜只能送给他一堆科举资料。至于在京城的小舅子顾希维,必须给他好好考试!
萧景曜祭出了模拟考。
不仅如此,萧景曜还把近十年的会试题都给分析了一下,开始总结最新考点,还给顾希维出了一大堆题目,让他当场破题,说是锻炼他成为才思敏捷之人,顾明晟亲自坐镇,顾希维答得太慢,就得挨罚。
饱受摧残的顾希维觉得自己这个破妹夫是真的不能要了!
但效果立竿见影,顾希维现在破题速度杠杠的,找素材都比一般人快得多,再由萧景曜一字一句教他打磨文章,顾希维现在信心满满,觉得明年会试金榜必将有他一席之地!
萧景曜抱着顾希维的儿子,小家伙比小汤包还小三个月,成天睡大觉,难得醒过来,萧景曜便将小家伙往顾希维怀里一塞,笑得春暖花开,“你都在你儿子面前夸下海口了,可不能食言。”
顾希维:“……”
可恶,一着不慎,竟然掉进了萧景曜的坑里!
萧景曜心情舒畅,赶紧考中,都来当社畜!间歇性摸鱼,持续性加班,还要面对一个咸鱼领导,读书人都值得拥有!
福王在东宫喷嚏不断,让人又往屋子里添了一个火盆。这么冷的天气,可不能着凉了。
正宁二十一年就这么到来。
翻过年后,大家头一天早朝,正宁帝就宣布了一个消息:小皇孙要去上书房读书。至于上书房夫子的人选,正宁帝选了好几个,萧景曜赫然在内。
萧景曜第一时间看向福王,这主意准是福王出的没错了,当初这家伙就念叨着让萧景曜去给小皇孙当夫子,还厚着脸皮说父子俩各论各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对正宁帝说了。
萧景曜看向正宁帝的目光也有些微妙,您还记得当初让我私下教导福王的事吗?
正宁帝笑着看向福王,福王神情悲愤:胡说八道!让萧景曜去上书房教导我儿子的,又不是我!分明是我儿子自己的主意!
福王常年坑爹,这回给儿子背锅,终于体会到了一丝正宁帝的心酸。
但这个锅他还不得不背,话说回来,小皇孙在东宫哪里认得什么外官,还不就是福王成天在小皇孙面前不断念叨萧景曜,才让小皇孙记住了萧景曜。
再加上正宁帝带着小皇孙去行宫游玩,祖孙感情嗖嗖升温,正宁帝也在小皇孙面前夸萧景曜,胆子大了的小皇孙,知道自己要念书了,不就正好向正宁帝提意见,说要让厉害的萧景曜当他夫子吗?
把最厉害的人搂给自己,没毛病!
小皇孙满意地点点大脑壳,觉得他果然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崽。
其他人看向萧景曜的目光都麻木了,简直想用控诉的目光去看正宁帝。你们祖孙三代是怎么回事?逮住萧景曜不放了吗?虽然萧景曜确实很有本事,但朝中也有很多有本事的大臣啊!陛下您怎么能偏心至此?
三代帝王宠臣,萧景曜这是哪里来的运道?他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吧?
萧景曜也觉得正宁帝对他确实恩荣太过了,让他和福王相交甚好也就算了,再附送一个小皇孙,还是很有可能成为皇太孙的小皇孙,当真是把萧景曜未来的路全都给踩平了。
虽然萧景曜怀疑这是福王薅资本家羊毛薅得太过快乐,并且想要他儿子感受到同样的快乐才搞出来的事情,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萧景曜就属于老天追着喂饭吃,生怕他吃到一口不合口味的饭。
文武百官:怎会如此?老天爷未免太过偏爱萧景曜!
御史们倒是想反对,问题是萧景曜实绩太过能打,去上书房给小皇孙上课,又不是让他当太子太傅,也不算什么资历不够。
论资历,萧景曜也是在朝廷待了六年的老鸟了呢。
太子太傅……淦,现在的太子是福王,以他对萧景曜的亲近,萧景曜当不当这个太子太傅很重要吗?
就离谱!
奈何萧景曜太能打,他们再怎么酸,也没办法想出正当理由阻止这事儿,只能捏着鼻子应了,纷纷在心里决定,要是日后福王登基,让萧景曜做太子太傅,那他们必须反对!
萧景曜自己并不想当这个上书房的夫子。教小孩可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尤其是小学生,杀伤力几乎可以按吨算。君不见,后世多少家长辅导孩子把自己辅导进医院的?老师都成了高危职业了,萧景曜对教小孩子,委实没多大兴趣。
只可惜皇命难违,萧景曜还是得回家写教案,好好给小皇孙上课。
上书房的夫子不止一个人,根据个人擅长的内容进行教学,并没有规定的教材,全凭老师发挥。
萧景曜觉得,文科内容有众多夫子抢着给小皇孙讲,自己当个理科老师就很不错。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要点亮科技树,不重视数理化怎么行?
就是你了,小皇孙,努力冲鸭!
萧景曜深知小孩子都坐不住,爱玩才是他们的天性。真让他们成天坐着念四书五经,人都要读傻。
数理化就很棒,谁上学时没跟着老师做过一些有趣的小实验呢?
研究院的一些成果,哄小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景曜往研究院走了一遍,告诉公孙覃过几天他就上奏折让研究院并入朝廷,到时候研究院的人事任命,由吏部和研究院一起选拔,他也能减轻许多负担。
在公孙覃骤然放松下来的神色中,萧景曜坦然地问公孙覃借走了玻璃制品四件套,近视镜,放大镜,芥子镜和三棱镜。
走进科学世界,研究院值得拥有!
有福王在,萧景曜对教导皇孙这事儿也没那么紧张。认认真真备好课后,萧景曜带着教具,从从容容进了宫。
他这个上书房夫子,还是个兼职。萧景曜还得处理大理寺的事情呢,自然不会每天都去给小皇孙上课,而是和上书房其他几位夫子排了个班,萧景曜的课是其中最少的。
数理化嘛,在只注重文科的大齐,地位堪比后世不用考试的音体美。什么?音乐老师竟然妄图占语文课?反了天了!
上书房的夫子们表示十分满意。
萧大人果然宅心仁厚,这么出头的机会都留给了他们,大好人啊!
教小孩子而已,萧大人要是真想教经史子集,难不成还教不了?当他的六元及第是白拿的呢。
福王也对萧景曜的选择表示惊讶,私底下告诉萧景曜,“我看父皇的意思,是想立皇太孙的。你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这种给未来皇帝洗脑,让他亲近你的机会,你真的要这么放过吗?
萧景曜诧异地看向福王,“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这种看热闹不上心的态度,枉为人父!
福王生气,“我当爹怎么不好了?能托生成我儿子,得是多大的福气!”
萧景曜无话可说。在福运上面,是福王赢了。
原本小皇孙顶多成为福王世子当下一任福王来着,结果福王运道来了挡不住,不用鸡娃也不用鸡自己,顺顺利利给自己升了级,小皇孙一跃成为皇太孙,确实会投胎。
福王见萧景曜沉默不语,登时觉得自己赢了一局,得意地翘尾巴,在萧景曜面前扮演通情达理的贴心家长,“孩子若是不听话,你尽管揍。以我俩的交情,我定然不会记恨你!”
萧景曜眉头一挑,看着福王一脸“快来感谢我”的神情,慢悠悠道:“那上书房其他夫子就难了。”
霸道福王,在线护崽。听他话里的意思,斥责打骂皇孙的,他都会记仇?
上书房夫子,危!
福王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不讲道理的熊家长,跟着萧景曜来到了上书房,再三让夫子们尽管教,别束手束脚,转头就对小皇孙嘀咕,“要是有打骂你的,你千万不能忍着,咱们不受那个气!”
作为气病了好几个夫子的熊学生,福王觉得自己对孩子的教导完全没毛病!
就是不知道正宁帝听到后会不会再上演一出揍儿子活动。
萧景曜今天给小皇孙带来的是放大镜。作为福王最喜欢的崽,小皇孙当然已经玩过了放大镜。但在一众枯燥乏味的文化课中,萧景曜掏出个放大镜,就足够让小皇孙眼前一亮了。
更何况,萧景曜还不止掏出了一个放大镜,他带了两个!
小皇孙的目光咻的一下就亮了,眼巴巴地等着萧景曜给他讲课。
萧景曜果然没有辜负小皇孙的期待,一点都没有讲小皇孙听不懂的话,神色也很是和气,不像其他夫子那样板着一张脸,小皇孙顿时觉得,不愧是他皇祖父和父王都夸过的人,萧夫子果然是个很棒的人没错了!
萧景曜知道小皇孙肯定玩过放大镜,微微一笑,“殿下肯定也玩过芥子镜,但殿下知道芥子镜是怎么做出来的吗?我们今天可以自己试着做一个简易芥子镜。”
小皇孙当即瞪大了眼,“我听说芥子镜要磨很久才能做好,我们今天真的可以做出来吗?”
萧景曜微笑点头,“殿下不相信自己吗?”
那必须相信!
小皇孙瞬间挺直了腰杆,“我能做到!”
萧景曜递给小皇孙一个放大镜,让他思考,“怎么样才能把东西放得更大?”
小皇孙是个机灵的娃,见萧景曜手里还拿了一个放大镜,脑海中灵光一闪,“多叠几个放大镜!”
萧景曜笑着把手里的放大镜递给小皇孙,“这两个放大镜倍数不一样,殿下看看哪个能放得更大?怎么样放能让它们把东西放到最大?”
小孩子最喜欢动手实践课了,小皇孙开开心心地接过萧景曜手中的放大镜,自己开始操作起来,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放得小的镜放在下面,放得大的镜放在上面!”
萧景曜立即化身夸夸机,从不同角度将小皇孙夸了个遍。小皇孙哪里受到过这种程度的夸夸夸,兴奋得脸都红了,又想起来皇祖父的教导,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矜持地坐在位置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
没错,他就是这么棒的小皇孙!
萧景曜又让他拿过一张纸卷成滚筒,当芥子镜的镜筒。小皇孙非常配合,萧景曜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两人齐心协力,调整了最佳位置,还一起观察了一下萧景曜让人从外头摘的一朵梅花花瓣。
肉眼看到的画一份,简易芥子镜下观察到的图案再画一份。
哇哦,还可以画画!
小皇孙更高兴了,拿着笔认真地将这瓣好好画了下来,画得很有童趣,萧景曜依然挑了个刁钻的角度夸了一番,然后递给小皇孙一个万花筒,“这是臣让公孙院长帮忙做的万花筒,殿下可以玩一玩,思索一下这个万花筒又有什么奥秘。”
天啦,还有玩具!
小皇孙简直要笑出声,觉得这节课简直太棒了,研究院真是个超级棒的地方,什么神奇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小皇孙好奇地看着萧景曜,“我学这些东西,以后也可以自己做吗?”
“殿下想做,当然可以亲自动手试一试。”萧景曜温声笑道,“但是这些东西,有专门的人才帮殿下做,殿下只需要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不被人糊弄住了就好。”
说着,萧景曜还张小皇孙介绍了一下不懂数理化而惨遭诈骗团伙欺骗的皇帝。比如有被方士骗得团团转,最终恼羞成怒将他们埋了的皇帝(始皇:???),还有遭遇老年诈骗,将女儿都赔给诈骗犯的皇帝(野猪:???),以及不懂炼丹原理,吃丹药把自己吃得去见祖宗的皇帝(正宁帝:谢谢,有被扫射到)可见要是没有学好数理化,再英明神武的皇帝,都会被人蒙蔽。
小皇孙听得连连点头,绷着小脸认真道:“我一定好好学,绝对不要被人骗!”
皇祖父说他是最聪明的小皇孙,他才不要被人骗得团团转!
福王本来笑眯眯地在蹭课,听完萧景曜这话也十分有危机感。天啦,他对数理化也是十窍通了九窍,要是以后被骗了,肯定会被冷酷无情的史官给记下来,成为后世人警告后人的谈资。
就像萧景曜教导小皇孙那样。
福王才不想当这个反面教材,但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一直摆烂的福王难得有了危机感,决定以后都要偷偷来蹭找皇孙的课。
摆烂不可怕,社死就让人头秃,黑历史成为后世人的反面教材,绝对不行!
福王,危!
萧景曜在这边的科学课并不多,胜在质量够精,每一堂课都让小皇孙眼神亮晶晶,觉得数理化真的是特别棒的知识,知道朝廷将研究院正式并入官方系统,小皇孙更是高兴地拍他皇祖父马屁,“皇祖父英明!”
正宁帝不由失笑,“你就这么喜欢研究院?”
小皇孙板着脸,“他们做的东西,有用。那些研究员,也很有本事。皇祖父说过,要知人善任!”
正宁帝顿时哈哈大笑,摸了摸小皇孙的脑门,很是欣慰,“没错,要知人善任,你父王现在就做得很好。”
虽然全靠老天爷喂饭,但福王在用人上,是真的一点差错都没出过。
正宁帝高兴之下,又将萧景曜点为今年会试的副考官。
萧景曜:“???”
薅羊毛也不带这么薅的,一份工资三份工作,封建统治者,恐怖如斯!
这一次的主考官是胡阁老。据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监国人员的内部消息,李首辅年事已高,有意上书致仕,正宁帝更属意让胡阁老接任首辅之位,所以特地点了胡阁老为这届会试的主考官。
会试主考官是所有进士的座师,名利双收,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萧景曜本来觉得会试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只要开开心心招待进京的余思行,好好看看他的文章,然后再给他和顾希维来个考前冲刺,等着他们金榜题名的好消息就行。
谁知道正宁帝一道圣旨,彻底打乱了萧景曜的安排。
什么都别说了,收拾收拾东西进贡院待着吧。
会试出题开考前,考官们都要搬进贡院,不许和外界联系。
若是家中有亲人要下场的,都要回避,不能做考官。妻兄不在此列,萧景曜想拿顾希维今年下场之事推辞掉副考官的位置都不行。
这一届的考官,当真是金光闪闪。
主考官,阁老之一,即将成为首辅的胡阁老。
副考官,六元及第的传奇状元,位列三品的大理寺卿萧景曜。
还有三位同考官以及五经考官,都是翰林院中的翰林,履历也十分唬人。
比如那位神采奕奕的中年山羊胡,正宁元年的状元。
他旁边那位胖乎乎宛若弥勒佛的翰林,正宁三年的状元。
状元含量极高,最低都是传胪起步,没考个全国前五,都没资格进这个考官团。
放眼望去,一步一状元,三步一探花,岂不是金光闪闪,要闪瞎考生们的眼?
萧景曜跟在胡阁老身边,决定出题都听胡阁老的,自己只来刷个履历就行。等到判卷的时候,自己再从中看看,有没有得用的人才。研究院都并入朝廷了,公孙覃也成了五品官,从进士中薅点数理化人才,不过分吧?
点亮科技树,人人有责!
兴冲冲赶到京城准备和萧景曜来个多年好友重聚京城的感人场面的余思行自然没有如愿,得知萧景曜成了这届会试的副考官,余思行更是感慨万千,当年他和萧景曜还是同窗,他甚至还是萧景曜的师兄,结果现在萧景曜都成了他的考官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余思行很是为萧景曜高兴,拒绝了萧平安请他去萧府的邀请,免得给萧景曜惹来非议,自己住进了会馆中。
而后,萧景曜当初写的那一份科举资料,瞬间又卖断了货。
093
萧景曜现在都跟着胡阁老一起住进了贡院, 自然不知道他的科举资料又卖爆了,也不会想到这茬。他不过是个副考官而已,考生们不去想办法买胡阁老的文集, 买他的科举资料作甚?
考生们的想法就简单直白多了,谁不知道萧景曜的丰功伟绩呢,买完一套他编写的科举资料, 指不定比去文昌庙里拜一拜还管用呢!
对此,顾希维和余思行齐刷刷点了个赞。没错,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并且连文昌庙都没去!
那么多人, 几乎每个准备下场的考生都去拜文昌星君了, 文昌星君要是真的显灵, 岂不是所有人都要保佑一下?
所有人都得到了文昌星君的保佑, 等于所有人都没得到保佑。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中举的聪明人, 这么轻易就看透了内卷的无用。
邓氏书局再次赚了个盆满钵满, 估计这次又能给萧景曜一笔不小的分红。其实书籍这种东西,盗版起来还是挺容易的。后世又禁不了盗版, 更别提现在了。只不过萧景曜现在都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自古民不和官斗,要是山高皇帝远,商户们还能敞开了搞盗版,有钱不赚王八蛋。这不是在京城嘛,萧景曜的眼皮子底下,哪家书局敢光明正大搞盗版?
到时候都不用萧景曜出手,许多读书人知道内情就能将这个搞盗版的书局给骂到关门。
读书人, 要脸。书局要赚读书人的钱,自然不能在读书人那边坏了口碑。以至于现在邓氏书局每天客似云来, 同行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赚特赚,完全没有插手的机会。
真是令人眼红!
萧景曜倒是不知道他又能收到一大笔进账了。这些年他的俸禄一直在涨,齐氏和师曼娘名下的成衣铺也能挣不少银子,萧家人口又简单,正宁帝和福王又动不动给萧景曜一大笔赏赐,萧景曜从来就没缺钱花过。
对于银钱,萧景曜一向看得很淡。他上辈子更享受拼搏的过程,并不特别在意生活奢不奢华,有吃有穿有住就行。
萧景曜很是淡定。
一堆考官中,萧景曜算是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
其他人,哪怕年纪最轻的,都比萧元青岁数大,按年纪,能轻松生下萧景曜。
可见萧景曜在官场有多引人注目。太过年轻,想被人忽视都忽视不了。
就算这一次的主考官是胡阁老,其他人也不会冷落萧景曜这个副考官。谁让萧景曜现在大权在握,明显的天子宠臣呢?别说萧景曜这回当的是副考官,就算他当的是同考官,如果副考官权势不如萧景曜,指不定其他人对他还没有对萧景曜热络呢。
世情便是如此,锦上添花者总比雪中送炭的多。萧景曜和胡阁老两个热灶摆在这儿,一个天子宠臣,另一个马上就要成为首辅,平日里很难跟他们说上话,主要户部大理寺和翰林院都在不同官署,没事也碰不上。早朝那么多人,大家站的位置离的还挺远的,不是刻意去寻人,也很难说上话。
现在大家同为考官,一起被关在贡院,其他考官的心思瞬间就活络起来。
这可是近来风头最盛的两个热灶啊,大好机会,必须把握住!
当然,他们还是有些风骨的,只是想拉近一点和萧景曜与胡阁老的关系,并不是溜须拍马之辈。
谁不想在大佬面前留个好印象?人之常情罢了。
贡院足够宽敞,留给他们的房间也足够多。他们一行考官加起来十多个人,再加上每人能带一个伺候他们生活起居的下人,仔细算起来,人数直奔三十,也算是浩浩荡荡,直奔贡院而来。
这次萧景曜带的随身伺候的人并不是萧平安。萧平安想跟着过来伺候萧景曜来着,奈何贡院规定,考官们带的随从,不能有识字的。
萧平安跟着萧景曜也读了不少书,再想来伺候萧景曜,都没这个机会。一开始就不符合条件啊。
萧平安自己都没万万没想到,识字竟然会成为他伺候萧景曜的阻碍。
好在萧景曜并不讲究那么多,他又不是生活白痴,基本技能都在,带上谁伺候都一样,总不会离了下人还能将自己给饿死。萧家也有不少下人,从中挑个不识字的带过来便是。以这年头儿的文盲率,想找个不识字的下人还不容易?
萧景曜见胡阁老挑好了房间,自己便挑了胡阁老旁边的房间。他们两人挑完后,再是同考官们挑,不管是按资历还是按什么,大家都和和气气地完成了选房这一步。反正贡院的房间也差不多,赶紧安置下来去判卷房,将考题商议出来才是。
萧景曜往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里面并不算大,简单的一套桌椅,一铺床,靠窗处有一张矮
榻,想来是给随从住的,旁的什么都没有。那桌椅上还落了灰,可见管理贡院的人也并不怎么上心。三年才开一次,按桌椅上落的灰的厚度来看,贡院应当提前将房间清理过一遍。有一点勤快,但不多。
怪不得要考官们带随从,不然考官们还得自己打扫房间,梦回当年科举时。
也算是和考生们同甘共苦了。
萧景曜眨了眨眼,特地吩咐随从,“从贡院取的水,定要煮沸了再喝。”
高温杀毒,免得会试还没开始,考官们先倒下了。
刘白芨用芥子镜观察邪祟这事儿,萧景曜在和刘白芨交流过后,刘白芨亲自给《大齐日报》投稿,说的就是邪祟真的存在,只可惜我们肉眼看不见,但大家也别担心,经过我多番试验,发现将东西放在沸水里煮过后,邪祟基本消失不见。可见沸水可以杀死邪祟。
现在京城百姓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去茶馆里听读书人念一念《大齐日报》,对朝廷最新消息门儿清。可以说,《大齐日报》已经成为朝廷掌控舆论的一种绝佳工具,老百姓认同度极高。正宁帝先前还没意识到这事儿,等到后来《大齐日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尤其是缠足一事,萧景曜在《大齐日报》发表一篇文章,竟然就能让舆论倒逼官员们做决定。
搞得正宁帝那阵子看萧景曜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心中不断琢磨,这小子在提出要办《大齐日报》的时候,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场面了呢,还是想到了这个场面呢?
瞧瞧这小子利用舆论多熟练!
不过萧景曜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大齐日报》又不在他的管理中,那得是翰林院那边审批完文章后才能刊印的,流程十分严格,并非什么乱七八糟的文章都能往上发表。翰林院的东西,那就是正宁帝掌控中的,一点意外都没有。
正宁帝也很放心,并没觉得萧景曜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觉得萧景曜的脑袋格外灵光,办的事情格外漂亮不说,还能附带格外惊喜。对于福王坚定不移地薅萧景曜羊毛的行为,正宁帝权当自己没看到,甚至觉得福王不愧是福气满满能让老天喂饭的家伙,瞧瞧这眼光多利索!
正宁帝再一想先头那三个不孝子,一个和萧景曜结仇,拿人命给萧景曜做局;一个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萧景曜,在萧景曜刚踏入官场的时候就暗搓搓给萧景曜使绊子;还有一个不显山不露水,一心想坐收渔翁之利,却连萧景曜都不去想着拉拢。
这么一看,竟然还是福王一开始就慧眼识英雄,被正宁帝按在养心殿算账的时候,就嚷嚷着让萧景曜帮忙。
正宁帝想到这些往事,也只能摇头叹气,道一声时也命也。
原来有些事情,早就有迹可循。
《大齐日报》的影响力如此大,正宁帝也是高兴的。在《大齐日报》发表后,百姓们对朝廷越来越信任,万民归心,京中到处都有讨论朝廷新决策,夸赞皇帝官员之语,各地的贪腐案也少了,更直观的数据就是各地小规模的农民起义全没了。这也不能完全算是朝廷的锅,山高皇帝远,皇权不下县,这种情况下,碰上了贪官污吏,巧立名目层层盘剥老百姓,将老百姓逼得活不下去了,老百姓可不就拼死反抗了吗?
现在《大齐日报》发行到全国各地,治下百姓对《大齐日报》中的政令的了解还纳入官员的考评之中,无疑就是给贪官污吏的脖子上套了根锁链,总能让他们多一些顾虑,彻底杜绝贪腐现象是不可能的,但也能让他们别那么过分,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老百姓最是容易满足,只要日子还能过下去,他们就继续像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干活,盼着老天爷来年风调雨顺,盼着庄稼不生虫害,能有个好收成。
《大齐日报》就这么融进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
刘白芨在《大齐日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更是老百姓强化了喝热水的认知。热水杀邪祟,多喝热水,没毛病!
萧景曜听到这个结论时,表情都很微妙。莫非多喝热水,从现在开始就要被大齐人刻进dna里,传给后世子孙吗?
不过喝热水确实好处多多,总比喝生水好。尤其是贡院中放了三年的水,要是直接喝,指不定能让大家伙儿看到自己的太祖母。就算贡院中那口井里是活水,还是煮沸了更叫人心安。
随从也是听过《大齐日报》的,自然知道萧景曜让他将水煮沸后再喝的用意,认真应了,立马开始忙活起来。
萧景曜想到刘白芨,又想到研究院中那些发明,暗暗琢磨着搞一个学术期刊的可能性。
古人讲究立言立功立德,其中立言就是著作立说。许多读书人到了老年后就热衷于编书,也算是满足了著书的梦想。大齐的印刷业十分发达,端看邓氏书局就知道大齐各种书局之繁荣。尤其是江南一代,更是印刷行业的舞台。
江南自古就文风兴盛,出尽才子。既然是才子,吟诗作对写文章画画那都是手到擒来,才子们写了好诗好文章,能不出本诗集?
官场中的人际关系也是很强大的。比如同一届考试的同年,那就是缘分,一提是同年,就比别人亲近三分。为何拉关系?朝中有人好办事!
同年都如此,同乡自然更亲近。比如萧景曜是雍州南川县人,那前来京城赶考的南川考生,都能依托这层关系来拜见萧景曜,请萧景曜指点指点。
也就是萧景曜凶名在外,得罪的人太多,南川县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人才,这两届会试才没人来请萧景曜指点一二。
好不容易来了个余思行,萧景曜又被点为副考官,只能避嫌。
江南自古出才子,科举卷王之地,朝中出自江南的官员不计其数。比如李首辅,就是江南人。他致仕后,要么留在京城给朝廷当顾问,要么回乡。阁老级别的人物回到家乡,自然是注重文教,精力好的开书院指点家乡优秀后生,精力不济的,潜心编书,然后找书局印出来。
这种情况下,江南的印刷业能不发达吗?
在印刷业发达的大齐,萧景曜想搞一个学术期刊,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
这也能让研究员们的成果得到最大保护。哪怕现在主流还是将他们看成是奇技淫巧,萧景曜还是觉得,研究员们该有自己的学术期刊。
一不留神就想远了。
萧景曜骤然回神,又忍不住摇头失笑。自己果然是闲不住的性子,天生劳碌命,时不时就惦记着给自己加活干,怪不得福王总想着薅自己羊毛。
萧景曜想到热衷于薅羊毛的福王就忍不住叹气,子不类父啊!看看人家正宁帝,都是萧景曜瞎逼逼,正宁帝去头疼,带着阁老们商议一圈后撸袖子干活。咸鱼福王呢?只想薅萧景曜羊毛。
真是岂有此理!
胡阁老的动作很快,他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万事不管,挑好房间后就让萧景曜等人去前院,意思很明确:赶紧过来干活!
前院的房间比后院干净多了,萧景曜也只能负责清理贡院的人深谙摸鱼之道。后院房间肯定有下人打扫,他们偷懒也不会被怪罪。前院是考官们重视的地方,怠慢不得,自然清理得更干净。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乏摸鱼党。
胡阁老也没跟大家废话,坐下来后就直奔主题,“这次会试考题,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都说该听主考官的。
胡阁老又把眼神放在萧景曜身上,萧景曜颇为无辜地回望过去,觉得其他人说得对。您这个主考官不定章程,我这个副考官冒什么头?
坚决不被薅羊毛!
胡阁老嘴角抽了抽,瞪了萧景曜一眼,继续说道:“会试总共三场,我们一场一场来商议,尽可能商议出一套不错的考题出来。大家都是学富五车之辈,出几道会试考题而已,莫非还能把你们难住不成?这样吧,大家先好好想一想,等想好后,各自在纸上写两道题。等到题目写完后,我们再从中选出第一场的题目。”
萧景曜惊讶地看了胡阁老一眼,没想到胡阁老平时是个爆炭铁公鸡,当了主考官后,竟然还挺民主?
其他人也没想到胡阁老这么温和,心下也很是高兴。都成了考官了,谁不想自己出的题出现在会试考卷上?
想想他们当年做的都是些什么魔鬼题,必须让现在的考生们也尝尝他们当年的苦楚!
考官们瞬间就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势要让本届考生感受到会试的冷酷无情。
萧景曜一见他们那上头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为本届考生们点了根蜡,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当年考会试时,考官们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磨刀霍霍向考生?
一张试卷,所有题目都是偏难怪是不可取的!
萧景曜摸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在化身魔鬼让考生接受会试无情地鞭打和做个好人之间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大学》的第一句话,所有考生不说倒背如流,也是一字不忘,意思也是记得牢牢的,萧景曜出的这道题,当真是良心典范!
等到萧景曜看到考官们出的题目后,顿时觉得自己是考官组最后的良心没错了。那些个典故套典故的题,亏他们写得出来!
尤其是胡阁老给的典故还是生僻典故,萧景曜敢保证,至少有一半考生没听过胡阁老题中的典故。
这还让人怎么答题?
站在道德高地对冷酷考官们指指点点.jpg
胡阁老看着萧景曜怪异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没憋好事,无视萧景曜的眼神后,萧景曜又从考题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的“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胡阁老看着看着就对萧景曜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题倒是别具一格,颇有户部之风。”
这种和经济有关的题,当然是萧景曜的手笔。
胡阁老多了解萧景曜啊,一看就知道这题是萧景曜出的,脸上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好好的大理寺卿,不出刑律题,反而出经济题,果然还是心系户部。只可惜胡阁老就算去当了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的位置萧景曜也没办法坐。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地看着胡阁老,经济问题可是大问题,考生们以后都是要当官的,不懂经济问题怎么行?
萧景曜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时空中,元朝因为不懂经济学,在货币上踩的坑,以及大明宝钞从发行到无人问津的经典案例,都觉得经济问题迫在眉睫。
朝廷官员不懂经济,是会出大问题的!
尤其是现在倭岛的金银矿开采大事干得热火朝天,每年都能从倭岛上运来大量黄金白银。
尤其是白银,一年大几十万两。这么多的白银流入,对大齐的经济定然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朝廷要是不在意,通货膨胀立马就来了。
到时候百姓辛辛苦苦攒的钱,购买力却下降了,足够让正宁帝和大臣们掉上一大半头发。
萧景曜现在又不在户部,胡阁老马上要去吏部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也不知道是谁,萧景曜总不好再插手户部的事情。
先前萧景曜能瞎逼逼,也是仗着阁老们心胸开阔,不会同他计较。现在胡阁老要去吏部,新任户部尚书就算性格再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该在户部立威的。萧景曜在这个时候跑去指手画脚瞎逼逼,这情商怕是没救了。
倒不如趁着会试的机会,让大家多关注关注经济问题。
大齐还是有能人的,或者说,大齐的读书人,掌握的技能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别看他们是文科生,学了几十年的四书五经,实际上懂的理科知识也不少。比如到衙门赴任之后,总该对自己的住处规划一番吧?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点建筑学知识,审美也不错。还有农桑之事,真正负责任的地方官,必然对农事了如指掌,理论知识一大堆。还有什么修桥铺路啦,都是洒洒水。更厉害点的人物,还能带动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孔子都说“庶富教”,有些官员搞经济搞得有声有色,有了钱后再搞教化,当真厉害。
像胡阁老,当初为政一方之时,就带着一方百姓脱贫致富,搞经济搞得有滋有味,百姓都乐意听他的。他任期满了高升入京城,离任时还收到了万民书呢。
只能说,真正的大佬,在自己天赋点没那么强的领域都能嘎嘎乱杀,卷出头后再点亮自己的天赋点继续嘎嘎乱杀。
恐怖如斯!
胡阁老当然不会拂萧景曜的面子,将萧景曜出的两道考题都选出来,又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题目有难有易才好。”
考官们本来觉得先前出的难题已经体现了自己的水平,听了胡阁老这话后,大家又是一阵笑,不断夸胡阁老爱护考生,又是引经据典又是赋诗,中心思想就是这届考生碰上了胡阁老这位主考官,简直是三生有幸。
萧景曜听得不住感慨,果然不愧是在翰林院待了多年的翰林啊,夸人的话都说得这么清新雅致,学到了学到了!
有了这一出,接下来的两场考试的试题,大家心里也有了数,出的题有难有易,没有真的给考生们来上一份地狱难度的考卷。
考生们自然不知道他们差点就要碰上一张甚至是三张全是偏难怪题目的地狱考卷,还暗自庆幸这题目还行,好歹能有几道会写的。
考生们在考场里考了九天,算是解脱,等待最终的结果。萧景曜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殿试就在会试后一个多月,他们这些考官必须争分夺秒将会试的考卷赶紧判完,选出三百名能进入殿试的贡士。
这可是项大工程,他们的一个决定,就是别人命运的转折点,能不慎重吗?
考卷都是糊了名,被誊抄后送来的,字迹都一样,绝不会发生考官认出相熟考生的字迹,暗中操作将他点中的事情。
萧景曜作为副考官,埋头看试卷,在觉得不错的考卷上画圈之后,还得参与最终的排名决策。也就是说,本届会元到底花落谁家,萧景曜也是有话语权的。
虽然萧景曜并不知道自己看好的答卷到底是谁的。
好几千份答卷,哪怕有同考官一起分担,平摊到每个人头上的工作量都不低。萧景曜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上学时,语文老师最爱说写作文时一定要注意开头和结尾,必须要费心将它们写得漂亮些。
现在萧景曜当了考官,判起卷子来,才知道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科举考试求的是一个稳字,在大家看的书差不多,见识也差不多的情况下,很容易答出同款文章。现在的科举文章虽然没到八股文那么夸张,但也形成了写文格式,要是中心思想都差不多,又没有过人的文笔,看多了真是对自己眼睛和脑子的一种摧残。
萧景曜连着看了三十多张答卷后,整个人脑瓜子都嗡嗡的,连圈都画不出一个,只想把这些答卷全部扔掉。
萧景曜闭了闭眼,放松一下大脑给自己打打气,继续把味同嚼蜡的答卷往一边放。刷刷刷又是二十张答卷过去,萧景曜突然看到一张让他眼前一亮的答卷。
这人竟然懂经济!
必须画圈,抓他来干活!
细看之下,这人不仅经济题答得好,其他题更是妙笔生花,每篇文章都有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妙好句。
萧景曜将这份答卷递给胡阁老,胡阁老神色萎靡,显然也是被一些答卷荼毒得不轻,见了萧景曜给他的这份答卷,胡阁老顿时就精神了,连连叫好,毫不犹豫地在答卷上画了个圈,将它放在离胡阁老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显然,第一个有能力争一争会元之位的人选出现了。
萧景曜等人也来了兴趣,继续打起精神看答卷,试图再找出第二份可以争会元之位的答卷。
几天下来,大家终于将所有答卷全部判完。
最终决出的会元,正是萧景曜一开始选出来的那份对经济学有较深了解的那位。
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瞧那文章言辞中的朝气,想来年纪也不会太大。
萧景曜忍不住微笑,年轻一点好啊,精力旺盛,身强体壮,最适合干活了。
户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胡阁老只觉得萧景曜没能留下户部当长官实在是可惜了。坐镇大理寺还一心想着户部,对户部的感情简直比山高比海深,胡阁老这个现任户部尚书都自愧不如。
要不,等这小子外放期满进京后,就让他去户部任尚书?
胡阁老认真地想到。
那这次选的户部尚书,年纪就不能太轻。最好是也只干一任就到致仕的年纪,正好让萧景曜顶上,轻轻松松入阁。
不得不说,胡阁老应该是阁老中最护着萧景曜的,还没当上首辅呢,都开始为萧景曜日后入阁铺路了。
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又该说萧景曜果然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这官运也太亨通了点!
萧景曜对本届会元还是有些好奇的,等胡阁老将糊名一撕,大家的眼神都齐刷刷落在新科会元的籍贯和名字上。
余杭沈意之,二十二岁,又是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
江南出才子,本届会元又出自江南,倒也不算稀奇。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上届会元也是出自江南。如果算上上上届,也就是萧景曜那一届的会试,那就是南方人连着三届都拿下了会元。萧景曜在的雍州虽然不属于江南,也属于南方来着。
估摸着这次的状元可能要在北方人里挑了。总得考虑一下考生籍贯,不然北方读书人不满不说,朝中还容易结党。
精明的帝王,一定会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就将它掐死在萌芽中。
胡阁老打趣萧景曜,“哟,新科会元比你还大一岁,你觉得如何?”
其他人本来还在感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现在的后浪真是来势汹汹,前浪很快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结果一听胡阁老这声打趣,其他人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最凶猛的后浪在他们面前杵着呢,同样二十出头,已经是三品大员,位列九卿了!
每次一想到萧景曜的年纪,都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自己这辈子白活了的感觉。
萧景曜从容看向胡阁老,微微一笑,“说明这位沈意之,也和我一般才学出众,能力过人。”
换个人这么自夸,别人早就呸一口了。但萧景曜这么说,大家都觉得没毛病。他要是谦虚地说自己不过尔尔,就是个小垃圾,其他人才该浑身难受。
胡阁老哈哈大笑,率先起身,准备离开贡院。
萧景曜紧随其后,微微晃了晃脖子,只觉得这几天试卷判下来,脖子都僵硬了几分,得找人给自己按一按。
公孙瑾那边也让人发愁,病情反反复复的,一下子好一下子坏,让人揪心。
但值得高兴的是,公孙瑾在药房里找到了四十多片刻字龙骨,又问到了药房这批龙骨的源头,再次找到了上百片刻字龙骨,这堆刻字龙骨放在一块儿,不必说,绝对是一种失传的文字没跑了。整个金石界都震动了,纷纷给公孙瑾下帖子,就想第一时间看到这早已失传的古文字。
奈何公孙瑾的病时好时坏,没有太大精力同他们一起研究。
萧景曜从贡院出来后,公孙瑾的病根还没断。
萧景曜再次去拜访公孙瑾时,正好和刘白芨打了个照面,这才知道,原来先前给公孙瑾看病的,是刘白芨的孙子,后来公孙瑾病情反反复复,刘白芨的孙子就摇来了刘白芨的大弟子。现在,他们一起把刘白芨给摇来了。
萧景曜:“……”
所以医学生摇人也是祖先们刻进dna里的传统吗?
刘白芨近来又有所得,正在闭关,不然他孙子第一次摇人就该把他摇来,现在过来也不晚,正好能用公孙瑾的病验证他的猜测。
萧景曜一时无语,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公孙瑾倒是不在意这些,找到了那么多刻字龙骨后,公孙瑾甚至直接把官给辞了,一门心思研究龙骨上的刻字。
萧景曜都没想到,他不过就是去当一回副考官,回来后公孙瑾就致仕了。但公孙瑾是真的高兴,看着公孙瑾一提到他们最新的研究进展就双眼放光的样子,萧景曜再惋惜,也只能尊重公孙瑾的选择。
刘白芨有芥子镜和酒精可用,征求了公孙瑾的意见后,给公孙瑾动了个手术,竟然真的成功了。
这绝对是外科手术的一大飞跃性进步!
萧景曜瞬间就来了精神,拉着刘白芨叭叭了许久,向刘白芨描述了许多外科手术器材。各种用途不一的手术刀手术钳手术镊,都给安排上!
现在的炼钢技术可以做得出来!
萧景曜说着说着,脑海中灵光一现,“还有个产钳,孕妇若是难产,可以用产钳夹住婴儿的头,将它夹出来。尽最大可能保住孕妇和孩子的性命!”
刘白芨听得眼神一动,作为大夫,他十分清楚女子生产的死亡率。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真不是瞎说的,每年都有不少女子死在生产上,有的是生完孩子大出血,更多的是难产,一尸两命。
若是萧景曜说的那个产钳真的有用,那真是功德无量。
刘白芨一大把年纪了,刚学会认字就开始看医书,救人无数,对男女大防看得并不重,若是能活命,无需在意这么多。
但这世上忌讳这些的人何其多,刘白芨眉头微皱,已经开始思索着教导几个医女的可能性了。
产婆医女有了好医术,好歹能让生产凶险的孕妇活下来的几率更高一点。
萧景曜得知刘白芨的想法,简直要把刘白芨夸到天上,夸的刘白芨都觉得自己要是不多教导几个医女都是人类的损失。
刘白芨毕竟人老成精,不会被萧景曜一忽悠就上头,就算有这个想法,也说要再好好规划一下,挑些好苗子指点,不急一时。
萧景曜只觉得这把稳了,刘白芨愿意说出来,就证明他的倾向了,继续为他摇旗呐喊,老刘好样的!
从刘院判变成老刘的刘白芨:“……”
手有点痒。
值得庆祝的是,顾希维和余思行这一次都榜上有名,开开心心地准备殿试。
余思行更是险险挂在最后一名,让他直呼幸运,拉着萧景曜好好喝了两坛酒,喝完嚎啕大哭。显然是这些年和科举死磕,心中有不少酸楚。
就在殿试之前,萧景曜还见到了另一个让他惊喜万分的好友。
刘圭竟然来京城了!
这可是小时候最照顾他的小伙伴!
萧景曜惊喜万分,看着体型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圆润的刘圭,萧景曜心中更是高兴,觉得小伙伴真是一点都没变,乐呵呵地埋怨他,“怎么也不给我提前来一封信,我要是知道你来京城,定然数着日子去城门口接你!”
刘圭心中熨帖,他和萧景曜多年未见,只有书信往来,现在两人身份差距颇大,刘圭先前还有些担心,现在一听萧景曜这话,刘圭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笑容还和小时候一样,带着几分憨厚,“就是为了不麻烦你,我才特地给你这个惊喜的。思行应该也来了京城,我们三人正好可以聚一聚。”
说着,刘圭又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位高壮大汉,笑眯眯地向萧景曜介绍,“这是我结交的好友,名为高扬,立志走遍大齐的山山水水,正好同我结伴一起来京城。”
萧景曜瞳孔地震,是你!大齐徐霞客!
094
萧景曜对高扬还是挺好奇的, 这年头儿立志走遍山山水水,体质肯定不弱。再一看高扬的穿戴,萧景曜心里也就有了数, 这肯定是哪家吃喝不愁的公子哥。
果不其然,据高扬自己透露,他们高家祖上就十分有钱, 他爹从祖父那里分到了无数家财,光是良田就有两万多亩, 其他金银细软更是不必多提。他爹只有两个儿子,前几年不幸病逝, 他大哥与他分了家, 分到他名下的产业也不少, 光是那万亩良田租给农户收租子, 一年都不知道有多少进账, 得雇人专门打理。
萧景曜面色有些麻木, 同样都是祖上有产业的。看看人家高家,传了好几代, 到了高扬手里还能躺在分到的家产上开开心心过完一辈子。再看看萧家, 连着出了几代败家子,要不是萧景曜给力,到他这一代,要是再败家,就该带着全家睡大街了。
对着祖父和父亲指指点点.jpg
刘圭对萧家的情况门儿清,听高扬说起高家的情况时,刘圭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得萧景曜不由嘴角抽搐, 别以为你偏过头去我就不知道你在憋笑!
什么叫对照组啊/战术后仰。
萧景曜都觉得这事儿挺巧合,当了两辈子的实验组, 头一回当对照组,萧景曜倒是觉得这感觉也挺不赖。
殿试还没开始,余思行他们自然是继续闭关念书。但刘圭都来了,余思行先前进京得晚,错过了和萧景曜见面的机会,怎么也得抽出一天的时间前来见童年好友。
现在会试已经过去,对于余思行这批贡士来说,过了会试,他们的压力便骤然一轻。毕竟殿试不会再淘汰人,不管他们发挥得好不好,最低也能得一个同进士,而后再考庶吉士,争取进入翰林院。
已经有了保底了,不会再有落榜的危机,新出炉的贡士们自然也是春风得意,没少呼朋引伴,以文会友,诗会开了一个又一个,就差编一本同年册了。
这种情况下,余思行来和萧景曜他们相聚,自然是理所应当,并未打扰他备考。
余思行过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个人,是同他一起前来京城赶考的晋州举人,姓卫名昭,这次也顺利考过了会试,名次还十分靠前,正好排在第十名,时不时看萧景曜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景曜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灼热。
刘圭听了余思行的话,顿时羡慕得双眼放光,“还是你们脑子灵光,念书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年纪轻轻就能金榜题名,以后你们都是官老爷啦!”
余思行也是一阵大笑,眉梢眼底有着藏不住的得意,他的年纪在贡士中也算年轻的,得意几分并不稀奇,直接打趣萧景曜,“那还是比不过景曜,他都当了六年的官老爷了,遥遥领先!”
刘圭摇头叹气,“他打小就不是一般人,和他比,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余思行再次哈哈大笑,又推了推卫昭,乐道:“你不是一直对景曜推崇备至,如今亲眼见到了他,感想如何?”
萧景曜颇为诧异地看向卫昭,卫昭气质很是沉稳,被余思行点破萧景曜粉丝的身份后,脸上也没露出窘迫的神色,不卑不亢,镇定地对着萧景曜拱手道:“久闻萧大人盛名,如今得见大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余思行继续拆他的台,对着萧景曜开始卖新伙伴,“你是不知道,他捧着你那些书,护得跟宝贝似的,旁人说你一句不好,他都要撸袖子跟人大战八百回合!”
正努力在偶像面前维持自己稳重可靠形象的卫昭:“……”
这个损友,不能要了!
刘圭又是一阵大笑,戏谑地看着萧景曜,挤眉弄眼,“人和人果然不能比,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拥趸者无数啦!”
萧景曜:“……”
卫昭定了定神,继续拱手道:“萧大人那套书籍,让我获益良多。我能侥幸中举,多亏在别人家的藏书中读过了大人编写的科举书,确实得谢过大人。”
萧景曜先前编写的科举资料,京城卖爆了一轮又一轮。其他地方也有卖的,只是没有京城火爆,正版盗版都有,价格也不低,有的装帧精美的,自然被爱书之人细心收藏起来。卫昭去别人家借书看,正好就看到了这套书。
萧景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卫昭一番,见对方身上穿的都是旧衣,料子也都是寻常,对卫昭的家境有了数,只是笑道:“我编写那套科举书,也只是分享自己的读书考试经验,能让你们有所裨益,那就证明这套书还是有点用处的。”
余思行却满脸感慨与佩服,“景曜你有所不知,卫兄实乃我平生所见的最爱看书之人。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晋州,听闻哪家有书,愿意借给旁人看的,他都会上门求书一观。不论严寒酷暑,从未断过。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一位友人家,他在大冬天走了几十里路,落了满身雪,手上都是冻疮,嘴唇发乌,手脚都快冻僵了,还是礼数周到地行了礼,问主人家能否借书一观。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也就是中举后,他的日子才好过点,但他得了银子就去买书,日子过得扣扣搜搜的。到了京城,还因为衣裳太过简陋而被其他举人嘲笑,偏他毫不在意,继续粗茶淡饭,攒着银子买书。”
萧景曜心下震动。看着卫昭平静的模样,萧景曜突然就想到了上辈子义务教育学的一篇文章,《送东阳马生序》,不由脱口而出,“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卫昭眼神大亮,瞬间将萧景曜视为知己,“大人高见!”
不愧是他的偶像!
萧景曜敬重卫昭求学之刻苦,郑重道:“私下小聚,不必称什么大人。你和思行同年,比我大两岁,叫我景曜便是。”
说完,萧景曜又向卫昭引荐刘圭和高扬二人。
等到双方都见完礼后,高扬忍不住唏嘘道:“同样四处奔走,我不如卫兄远矣。”
人家走遍晋州,只为求书一观。哪像他,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富家翁,仗着家资颇丰,到处游玩,真是不思进取!
感慨间,高扬又拍着胸脯表示,“我家离晋州也不远,家中藏书颇丰,修了一座藏书楼。若是卫兄日后还想看书,可以到我家来!”
卫昭心情也颇为激荡,好在他性子平和踏实,听了高扬的情况,也没生出什么仇富的心思,而是坦然笑道:“若是有缘,卫某定会去府上拜访。”
卫昭的脾气,是在一次次登门求看书被拒绝中锻炼出来的。书籍这么珍贵的东西,主人家不想借给你看,甚至恶语相向,都是常事。卫昭听过的难听话多了去了,见过的冷脸不知凡几,锻造出一副坚如磐石的性子,听了高扬这话,顺势拿了杯酒,对着高扬笑道:“卫某代天下艰难求书的读书人谢过高兄。”
高扬挠挠头,豪爽地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乐呵呵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我家既然有藏书楼,能让爱看书之人一观,也是一桩雅事。”
听得卫昭颇为感慨,竟有些遗憾高家不在晋州。不然的话,他说不定能将高家的藏书都看完。
那可是一座藏书楼!
萧景曜觉得小伙伴们带来的新伙伴都很不错,顺势向卫昭提起了他会试文章中的佳句,有理有据地夸起卫昭来。
卫昭既惊又喜,“萧兄竟然还记得在下的拙作?”
“前十的文章,我自然是拜读过的。”
余思行幽幽道:“你天生过目不忘,不知羡煞多少读书人。”
越和科举考试死磕,越知道过目不忘的本事有多令人羡慕。
刘圭和余思行被开挂的萧景曜打击多年,现在重聚,找回了儿时的自在,自然开始互相埋汰起来。
高扬也是念过书的,听到萧景曜过目不忘,脸上也露出了羡慕和憧憬之色。
唯有卫昭神情自若,他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记性也不差。在别人家借书看,自然要努力把书上的内容牢牢记住,卫昭很是努力,绝不会让知识轻轻流淌过脑子而一无所获。
萧景曜一边和刘圭二人互损,一边对卫昭笑道:“翰林院藏书无数,少说都有上万册。卫兄若是能顺利进入翰林院,只怕日后该发愁书怎么都看不完。”
余思行几人顿时哈哈大笑。
卫昭却眼神大亮,心中升腾出无限斗志。为了去翰林院看书,殿试拼了!
萧景曜回想了一下卫昭的文章,觉得水平并没和沈意之相差太远。未尝没有争一争状元的实力。
余思行好奇地问萧景曜,“会试的试卷,你都记下了?”
萧景曜无奈,“又不止我一个考官,我怎么可能都记下来。”
再说了,一些老生常谈味同嚼蜡的文章,萧景曜也就是扫一眼的事。要是都把它们装进脑子里,那萧景曜的大脑该多累。
余思行有些遗憾,“那你肯定没看到我的文章。”
萧景曜悠悠背了两句余思行策论的开头,余思行脸色一喜,兴冲冲地问萧景曜,“你判了我的考卷?画了圈吗?”
萧景曜见他上钩,又是一笑,“你的考卷不是我判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最后一名的卷子,我也该看一看不是?”萧景曜笑眯眯地拍了拍余思行的肩膀,“贡士门槛,就是你了!”
余思行:“……”
这个损友谁要?他出十两银子白送!
刘圭已经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卫昭和高扬也忍俊不禁,觉得这位名声在外的萧大人当真有趣。不再是传说中的高不可攀的天才形象,而是变得鲜活起来。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余思行酒过三巡,拽着萧景曜的袖子耍无赖,“我这个会试最后一名,殿试很危险啊!好歹我们也是总角之交,你总不会忍心看着我沦落为同进士吧?”
同进士确实也很好,是许许多多读书人遥不可及的高峰。但可以当进士,为什么要当同进士?
余思行眼巴巴地看着萧景曜,醉眼朦胧,十分希望萧景曜能指点他一二。
萧景曜本来也有此意,要不是突然被正宁帝点为副考官,萧景曜是打算让余思行住进萧家,每天都指点他的文章的。
现在余思行可怜巴巴地求萧景曜指点,萧景曜自然不会不应,当即笑道:“以你和我多年的交情,我难不成还会吝啬帮这个忙?”
殿试变数极大,哪怕余思行会试排在最后一名,也不是没有成为进士的希望。甚至有的最后一名还成了二甲传胪,主打的就是一个运气,看自己的策论能不能对皇帝的胃口。
萧景曜又看向藏不住羡慕之色的卫昭,温和道:“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将文章给我看一看。”
卫昭当即起身,郑重弯腰谢过萧景曜。已经有些醉意的余思行也摇摇晃晃地起身,跟着弯腰,让萧景曜忍不住摇头失笑。
萧景曜现在看卫昭,怎么看都觉得这位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待薅羊毛的肥羊再次+1,萧景曜十分满意。
相较于卫昭和沈意之这些一定会留在朝堂的新进贡士,萧景曜更关注高扬。
得知高扬会在京城玩一圈后就继续出发,萧景曜试探着给了对方一个建议,“若是你真走完了大齐的山山水水,到时候,不如写一本游记?”
高扬本来对念书不感兴趣,看他家财万贯又坐拥一座藏书楼还不走科举这条路就知道他在念书上应当是没什么天分的,更别提自己写一本书了。萧景曜这么一提,高扬瞬间拊掌叫好,“萧兄说得是!天下能走完大齐疆域的人有几个?我要是写完了这本游记,别人也不会骂我不知所谓,反倒能在游记中知晓大齐各处的美妙风景!”
萧景曜微微一笑,心说你要是真把游记写了出来,后世名声肯定比一般读书人大得多。状元又怎么样?三年就有一个。走遍大齐的人,怕是只有高扬一个。到时候后世研究大齐这段历史,想知道大齐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日常生活,不得将高扬这本游记给翻烂?
萧景曜没想到的是,高扬确实走遍了大齐的疆域,也确实写了本游记。但在游记序言中,高扬花费了大量笔墨感谢萧景曜。以至于后世考古专业旅游专业等学生,也要学一学萧景曜和高扬的友情,更坚定了萧景曜这位大佬无处不在的刻板印象。
高扬是个爽快人,行动力超强,回去后就开始动笔,将他进京这一路上的见闻给写了出来,还去找萧景曜斧正。
萧景曜自然乐意和高扬探讨一下他的游记,但凡高扬有疑问,萧景曜就没有不答的。惹得高扬一个劲地对刘圭感慨,“萧大人可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人!”
哪有三品大员对寻常百姓这么和颜悦色的?高扬自己知道自己的文章是什么水平,觉得萧景曜没把他的文章当场撕掉都算是给他面子,结果萧景曜看了他的文章不仅没生气,反而温和地一个字一个字教他改文章,还时不时夸他两句。
天啦,世上怎会有如此温和的三品大员!
高扬都觉得,自己先前不爱念书,肯定是家里请的先生不够好!要是让他碰上萧大人这样好的先生,指不定他现在也是进京赶考的一员呢。人家萧大人都说了,他在写文章上很是有些天分,还特地圈出了几句话来夸他呢。
听说正宁帝点了萧景曜当上书房的夫子,给皇孙上课。高扬顿时觉得正宁帝真是英明无比,知人善任。像萧大人这样温和风趣尊重学生的好夫子,就该去教导皇孙!
萧景曜还不知道他又多了一个迷弟。额……算算年纪,高扬还比萧景曜大几岁,该叫迷哥?反正一通教学下来,高扬已经彻底被萧景曜折服,准备在游记里将萧景曜吹个天花乱坠。反正他的书他做主,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萧景曜是个多么好的大官!
高扬带着满腔的雄心壮志离开了京城,殿试也如期而至。
这一次殿试,萧景曜当然不会再当考官。殿试的主考官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宁帝。但萧景曜也没有空闲,被正宁帝和福王抓了壮丁,来了太和殿监考。
看着满殿紧张兮兮的考生,萧景曜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六年前,他也是站在太和殿等着开考的考生一员,现在竟然变成了监考的官员了?
萧景曜顺势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位置——他参加殿试时,坐的就是那个位置。
现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了个年轻人,眉目疏朗,青衫落拓,站在那儿便让人想起苍松翠竹,动起来后又有几分潇洒之态。
一看就是江南考生。极具地方特色。
正宁帝很是满意,大齐人才济济,每一届殿试都有人才,各行行业遍地开花,分明已经有了盛世之象。
他一定是个明君没错了!
福王也很高兴,用看肥羊的眼神一一扫过殿中的考生,还偷偷走到萧景曜身边说悄悄话,“今年倒是有几个人才,但我感觉他们都比不上你。”
萧景曜:“……”
所以您就逮着我这一只肥羊准备薅到底了是吗?
福王嘿嘿一笑,坚决不承认自己的险恶用心,只是撺掇萧景曜,“我给你安排活,你也可以让别人分担分担。这不,这么多大好人才,就等着你调/教出来了。”
萧景曜幽幽地看着福王,叹息道:“殿下,您该庆幸,您投了个好胎。”
不然早就被人套麻袋了!
福王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他,福王,世上最会投胎的崽。超棒!
萧景曜不想搭理福王,送了福王一对大白眼,而后认真地观察起这一届考生来。
太和殿监考,人才抢先看。新奇的体验,萧景曜必须得好好把握。
余思行的位置在最后,萧景曜遥遥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余思行的视线。余思行本来还有些紧张,见到萧景曜后就淡定了,安全感十足,脑海里就跟放电影似的,浮现出这段时间萧景曜教导他的种种情景,每一次指点他都记得牢牢的,不慌。
萧景曜又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卫昭,他依然是那副镇定稳重的模样,萧景曜看看他,又看看成竹在胸的沈意之,只觉得殿中英才,唯这两人最为出众。
福王不知什么又凑了过来,乐呵呵地对着萧景曜叭叭,“你也发现了这两人吗?我也觉得他们挺厉害。”
有多厉害,福王说不清楚。但以后能把一些棘手的事情扔给他们应当不会出错。
能力出众的人才越来越多,福王很是满意。
萧景曜嘴角抽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沈意之和卫昭高兴,还是该为他们点蜡。
殿试只考一天,正宁帝这个考官,致力于给考生的考试制造些阻碍,又带着福王下去遛弯了。萧景曜顿时回想起自己当年殿试时的情景,正宁帝也是不声不响就来到了自己身边,还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要是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当场就得写废一张纸。
这不,萧景曜抬眼看去,已经有三个考生手一抖写废了字,还有个倒霉蛋打翻了墨汁,全身都在发抖。
萧景曜站在一旁,将所有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忍不住再次回想自己当年殿试的情景。很好,非常稳,一点差错都没有,完美!
沈意之最先交卷,还没到午膳时分就出了太和殿。后面陆陆续续也有考生交卷,留到下午的考生也不少,认认真真地将考卷全部答完,没被提前交卷的人影响了心态。
福王又凑了过来,问萧景曜,“明天开始判卷,然后选出前十份考卷,让读卷官读给父皇听。你要不要来听一听?”
这次判卷没有萧景曜的份,最后的读卷倒是轻松几分,反正考卷的高低已经定了下来,让正宁帝选一甲前三而已,不影响排名,福王要带萧景曜过去旁听,也不算犯忌讳。
萧景曜神情微动,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福王就大摇大摆地带着萧景曜于读卷那天跑去旁听。
正宁帝果然没有计较,在读卷官读完前十份考卷后,正宁帝思忖良久,在前十人选中来回斟酌了好几遍,最终还是点了沈意之为状元。
福王还小声对萧景曜吐槽,“父皇当初点你做状元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萧景曜无语地看着福王,也小声道:“我那时候都拿下五元了,有争一争状元的实力,陛下当然会优先考虑我。”
福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反正小伙伴就是最棒的,让萧景曜很是无语。
卫昭紧随沈意之之后,成为本届榜眼,探花出自国子监,三十出头,竟是一甲三人中年纪最大的。
二甲传胪则是出自顺天府学,正宁帝定下传胪后,就有礼部官员捧着小金榜出殿,开始传胪大典。还有官员一左一右护着大金榜出了宫,准备贴金榜。
新一轮的榜下捉婿又要来了,也不知道这一次京师又要多出多少对佳偶。
据说京城各户人家吸取了当年一时犹豫错过萧景曜这个东床快婿的惨痛教训,摩拳擦掌盯着好女婿人选,管他是谁,先抢回家再说,以至于造成几家抢一人的情况,为五城兵马司带来不小的烦恼。
萧景曜想了想沈意之的风采,再想想卫昭也算俊美,觉得今天的京城定然是好戏连连,很想出宫亲自看一看。
只可惜张伯卿父亲去世,要守父孝,柳疏晏则是祖母过世,也得守孝一年,不能进京考试。唐振源倒是不用守孝,但这家伙也不知道被谁忽悠了,先前把夜观天象挂在嘴边,也想着走科举的路子。现在却将大半心神都放在了天文上,不想来考试。萧景曜也无语,只能给他写信,让他进京。就算要专心研究天文学知识,那也该来京城。别的不说,研究院还有好几台望远镜呢。
自己这些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认真算下来,竟是邢克己最上进,在鲁州干得有声有色,这一轮考评后肯定会升官。
萧景曜很是欣慰,能薅的羊又多了一只。
福王也想去看热闹,奈何被正宁帝叫住,不能出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景曜悠闲出宫去看百姓们榜下捉婿。福王顿时觉得自己输了,竟然是他干活,萧景曜享受,简直是岂有此理!
萧景曜当然猜到福王的想法,出宫的步伐更愉快了,致力于让福王更羡慕嫉妒恨,以报先前被福王薅羊毛之愁。
让萧景曜意外的是,窦平旌不声不响竟然干了件大事——他将沈意之抢回家给自己女儿当女婿了。
萧景曜只能说窦平旌好快的手,干脆利落地将优秀人才扒拉进了女儿手中。
至于余思行,萧景曜都忍不住这家伙的好运气,他又出现在二甲进士的最后一名,如愿以偿,没成为同进士。
刘圭得知这个消息,更是喜不自胜,豪气冲天地掏出银子在太白楼定下一桌酒菜,等到余思行打马游街完毕,立即将人拖来喝酒,嚷嚷着不醉不归,神情也有些怅然。
萧景曜目光一顿,恭喜完余思行后,又问刘圭,“你有何打算?”
刘圭却反问萧景曜,“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萧景曜微微一笑,“当然记得。只是我快要外放,不知道兄长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当年萧景曜进京时,刘圭可是说过想跟着萧景曜干的。官员不能自己做买卖,却能给亲属或者好友提供便利,当初刘圭就是这个意思,萧景曜也默认了。
刘圭终于高兴起来,一扫先前的郁气,像小时候那样一把勾住萧景曜的脖子,“好兄弟!”
萧景曜则想到了研究院一些研究的进度,拍了拍刘圭的手背,认真笑道:“说不得兄长日后也能做出一番大事,青史留名。”
“我这样的小商贾还能青史留名?”刘圭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仰头喝完一杯酒,爽朗道,“别人说这话,我肯定以为他在消遣我。但这话出自景曜弟弟之口,我肯定信!”
“你自己铁定能青史留名,我蹭蹭你的名声,指不定也能留下只言片语。”
萧景曜拍了拍刘圭的肩膀,“若是研究院做出了蒸汽机,那就是许多人大展身手的时候。”
蒸汽机的进度已经到了尾声,而且是大型蒸汽机,能做大动力的那种。到时候,萧景曜想要的蒸汽船完全不是梦。
海上贸易搞起来!
萧景曜很是期待。
刘圭不懂萧景曜嘴里的蒸汽机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无脑相信萧景曜,呵呵笑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余思行也喝了杯酒,跟着刘圭一起笑,“那是,听景曜的,一准没错!”
余思行还要准备庶吉士考试,只能说时刻在考,等到进了翰林院,才能过点轻松的日子。
说实在的,翰林院的大部分工作,还挺适合躺平摸鱼的。看看周翰林,一大把年纪了,依然精神矍铄,一点被工作祸害的疲倦都没有。
萧景曜回家后,还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他。
本来还处于爬行动物的小汤包,见了他后,开开心心地迈着小短腿朝他奔过来。
萧景曜都吃了一惊,“小汤包会走路了?”
十个月就会走路的崽崽,优秀!
萧景曜蹲下身张手,准备迎接自家崽崽,并时刻做好护驾准备。
小汤包两条腿迈得飞快,刚学会走路,看着摇摇晃晃,实际上走得还挺稳当,一段不近的距离,愣是被他稳稳走完,高高兴兴地扑进萧景曜怀里咯咯笑。
萧景曜也高兴地抱住小汤包,语气夸张地夸他,“我们小汤包就会走路了,真厉害!”
小汤包笑得更开心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萧景曜好一会儿,突然字正腔圆地蹦出一个“爹”字。
萧景曜瞬间傻爸爸,笑得见牙不见眼,“小汤包会叫爹了!来来来,再叫一遍!”
齐氏几人也吃了一惊,纷纷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教小汤包喊人。
爹和娘以简单的发音成功打败其他称呼,顺利成为小汤包掌握的两个字。
小家伙的大脑袋左摇右晃,看看爹又看看娘,还要喊人,没一会儿就累了,窝在萧景曜怀里呼呼大睡。
倒是齐氏认真盯着萧景曜怀里的奶娃娃半晌,迟疑道:“刚刚小汤包是不是对着曜儿叫爹,对着希夷叫娘,一次都没错过?”
萧元青好奇地探头,“这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稀奇。”齐氏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盯着萧元青幽幽道,“你当初一岁才说话,还分不清爹娘,念经一样,拿着糕点叫爹,看到管家也叫爹,把管家吓了个半死。”
猝不及防被亲娘掀了黑历史的萧元青:“……”
齐氏这么一说,萧子敬也想了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师曼娘满脸犹豫,“曜儿当初开口更早,好像没认错过人。”
她只有萧景曜这一个儿子,实在没有参照物进行对比,还以为这是普遍现象。
齐氏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般孩子,都和元青差不多。”
一家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小汤包身上。萧元青伸手戳了戳小汤包圆嘟嘟的小脸蛋,惊喜万分,“所以咱们小汤包也随了曜儿,是个小神童?”
“神童不神童的还看不出来,但小汤包一准比别家孩子聪明。”
萧景曜也没想到小孩子刚学说话时还有这些门道,低头看了看睡成小猪崽的儿子,萧景曜高兴了一阵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聪不聪明,都是我儿子。”
当天才的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也很累。萧景曜希望小汤包可以开开心心过完一辈子,不用背负太大的压力。
小汤包很快就展现出了聪明劲儿,没过多久就学会了祖父祖父曾祖父曾祖母这些高难度词汇,就是受制于生理条件,说的不够流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小家伙现在已经长出了四颗小米粒牙,开始吃米糊糊菜糊糊,眼巴巴看着给他喂饭的奶娘,一口一勺,干饭干得喷香。嘴边有菜渍不舒服,小家伙还会吩咐奶娘,“擦。”
一顿饭下来,身上脸上干干净净,是个十分省心又爱干净的好宝宝没错了。
沈意之和卫昭顺利进入了翰林院,沈意之和萧景曜原本没有什么交集,不过在听到会试判卷时,是萧景曜最先发现他的考卷,并将他的考卷列为会元预备役后,沈意之见了萧景曜,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小座师”。
胡阁老这个主考官是座师,萧景曜是副考官,年纪比沈意之还小,叫一声小座师,倒也没毛病。
萧景曜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家伙一脸聪明相,不学点经济学知识可惜了,顺手就从研究院那边拿了套数学教材送给对方,神情很是期待,“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政治经济都要抓,从培养经济学人才开始。
沈意之莫名后背一凉,总觉得有种不太妙的感觉,还是恭敬地接过书,谢过萧景曜,说自己一定好好研究这些算学知识。
萧景曜十分欣慰,仿佛看到一只小羊越长越肥美,再过一阵就能开始薅羊毛了。
快乐!
更快乐的是,历经好几年,段研究员终于做出了强大动力的蒸汽机,能用在战船上的那种!
他这边的成果一出,另一位研究员研究了好几年的纺织机也同时问世。
萧景曜听到消息后,先是大喜,而后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依稀有晶莹的亮光。
终于让他等到了。
095
萧景曜迫不及待跑去研究院看段研究员的成果。
这可是蒸汽机!还是能做战船动力的蒸汽机!
新一轮变革要出现了!
萧景曜想着蒸汽机一问世后就立马推进了纺织机的出现, 更是在心里放起了烟花。
什么叫做双喜临门啊/战术后仰。
公孙覃等研究员对蒸汽机和纺织机会给社会带来怎样巨大的变革毫无所知,但他们依然为两位研究员感到高兴。
同为研究员,研究院中谁还没经历过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试过一次又一次的材料,又一次次失败的灰心丧气时刻呢?眼下小伙伴们多年的心血终于得到验证,代入感太强, 他们已经在高兴了。
希望他们也能蹭蹭小伙伴们的喜气,自己的研究也马上出成果!
萧景曜来到研究院时, 段姓研究员和另一位研究纺织机的研究员正被众人团团围住,排着队往他们身上摸一把。不知道的还以为进入了一个什么大型祈福现场, 看得萧景曜的眉头都扬了起来。
这叫什么?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不愧是大佬, 就是不走寻常路。
公孙覃等人看到萧景曜也很是兴奋, 对萧景曜很是敬重。毕竟谁不知道, 要不是萧景曜坚持, 研究院都办不起来。他们这一帮天南海北的怪人也没办法聚在一起群策群力, 开开心心地搞发明,甚至还能当官。
萧景曜对研究院来说, 是尤为特殊的存在。
公孙覃笑着迎了上来, “萧大人是为了蒸汽机而来吗?”
萧景曜含笑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等了那么多年,本来只是个设想,没想到真的有人做出来了,我怎么可能不来亲眼看一看?”
段研究员听到萧景曜这话,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原本他看到萧景曜还有些拘束,现在却主动乐呵呵地朝着萧景曜走来, 恭敬地邀请萧景曜,“大人想看蒸汽机,尽管跟下官来。”
研究院并入朝廷后,公孙覃这个院长被授了五品官身。其他做出了成果以及手上有研究的研究员们,都得了七八品的官身。后头进来的暂时还没有这个待遇,给的是最不入流的九品官身。不过他们也都很高兴,甭管入流还是不入流,好歹是将官袍穿在了身,不比先前拼死拼活却一直上不了榜强?
有了正经官身,不说赚多少俸禄,单就能给家里免除徭役,让家族地位飙升这一点好处,就足够让他们大半夜笑出声来了。
更别提研究员就在正宁帝眼皮子底下,他们做出来任何成果,都能直达天听。
看看公孙覃,在正宁帝心目中的印象,指定比一些外放的四品知府深多了!
大齐好几百个府城,研究院可只有一所,能为正宁帝磨出各种透镜的看看新鲜的,也就一个公孙覃。
简在帝心,不外如是。
萧景曜看了看段研究员做出来的蒸汽机,觉得大体和自己印象中的蒸汽机差不离,就是部分材料有所不同,但最重要的是,它真的能给战船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不管段研究员在其中改了哪些材料,能用就是王道!
这不,段研究员刚把蒸汽机搞出来,那边的甄研究员就借助蒸汽机做动力,紧随其后将纺织机做了出来。
都不用其他人再进行说明,正宁帝都看明白了蒸汽机的巨大潜力。
研究院的成果已经上报给了朝廷。正宁帝对于研究院再次给他长脸的行为表示十分欣慰,大手笔的赏赐根本不带犹豫的。
嘿嘿,现在研究院并入了朝廷,给研究员们的赏赐也应该走国库的账!
还没上任首辅,继续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待着的胡阁老脸色漆黑,恨不得继续拍着桌子和正宁帝吵一架。
赏赐不就是意思意思就行了吗?赐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他辛辛苦苦给朝廷攒了这么多的家底容易吗?
胡阁老委屈。
萧景曜还安慰胡阁老呢,“别委屈,想想蒸汽机,再想想纺织机,纺织机真有那么大的功用,日后百姓们的温饱问题,就能解决一半了。”
温饱温饱,没有足够的布,怎么能解决温的问题?
现在,纺织机问世,一台更比十人强,生产力这不就蹭蹭蹭上去了?
产能上来了,自然就能走平价亲民路线。到时候布匹的价格也能再降一波,再穷苦的百姓,也能给家里多买一两匹布,多好!
布匹同时还具有货币属性,必要时刻以物换物也完全没问题。百姓们也乐意买布。
实在!
胡阁老更看重纺织机一些,作为正统文官,胡阁老一贯是不太瞧得上这些奇技淫巧的。现在蒸汽机和纺织机问世,对胡阁老而言,也就是出现了一个可以给诸多机器提供动力的东西,以及多了个能更快织布的机器,并未意识到这会是一场变革的起始。
不过布匹的双重属性还是让胡阁老颇为看重。铁公鸡守财奴嘛,当然把钱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在胡阁老眼中,能昼夜不息不断织出大量布的纺织机,和一台台印钞机差不离。
你看那纺织机织出来的布料又白又亮,像不像那白花花的银子?
胡阁老最喜欢了。
现在听萧景曜拿这能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来安慰他,胡阁老哼哼两声,终于不再计较正宁帝给研究院太多赏赐的问题。
萧景曜还故意去戳胡阁老的肺管子,“当初陛下给我的赏赐也不少,您不会也暗暗心疼了许久吧?”
胡阁老脸色漆黑,眼神不善地瞪着萧景曜,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趁手的东西好抽萧景曜一顿。
皮了一下的萧景曜很是开心,见势不妙赶紧乐呵呵跑路,气得胡阁老鼻子直喷气,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臭小子,越来越不稳重了!哪里还有三品大员的样子!”
福王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大力点头,继续给胡阁老拱火,一脸气愤地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个萧景曜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也不知道像谁学的臭毛病,越来越会气人。胡阁老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胡阁老不善的目光落在了福王身上,很快又收了回去,低眉敛目,冷冷道:“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福王:“???”
孤怀疑你在内涵孤,并且有证据。
胡阁老可是福王的老上司了,哪里不知道福王是什么德行。更何况福王成了太子后,也没想改变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依旧咸鱼瘫得舒服,爹宝程度更是令人发指。瞧瞧他三天两头就气得正宁帝把他抽得嗷嗷叫,就知道他的气人功夫有多炉火纯青。
就这,福王还好意思问萧景曜是和谁学坏的?
胡阁老心下冷笑了无数声。
福王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是他萧景曜自己要学的,和我福王有什么关系?
萧景曜哪里知道,他这么一跑,福王和胡阁老还有这么一场言语官司呢。现在纺织机已经能吭哧吭哧织布了。不同于时下的手摇一锭纺车,这台织布机有了纺轮和纺锤,织起布来飞快,操作起来更是不费事儿,简单易上手,多做几天就能成为熟练工,继续增加纺织效率。
这样好的东西,当然是要掌握在朝廷手上的。要是全都被商贾们给掌握,以商人逐利的天性,那只能是一大堆伙计被解雇,以纺织为生的人家,怕是要迎来一次危机。
万事万物都有利有弊,织布机能提高生产力,那必然就会影响另一些以此为生的人力。工业取代人力,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这些会在时代洪流中被浪头打得晕头转向的人,萧景曜也希望尽可能地护住他们。
现在蛋糕只有那么大,市场只有那么多,只要想办法把蛋糕做得更大,许多危机便能迎刃而解。
萧景曜的目光再次放在了海禁上。开海禁,迫在眉睫。
萧景曜又问段研究员,“若你现在回段氏造船厂,要多久时间能造出蒸汽船?”
段研究员知道萧景曜的意思,眼中难掩兴奋,“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能造出来!”
他本来就是段氏嫡支子弟,又在造船上颇有天赋,祖上的造船技术基本都被他给吃透了,融会贯通后,他才突发奇想,去探索另外能让战船战斗力飙升的道路。
生在闵州长在闵州的人,谁不希望大齐的战船更威猛一些呢?最好一炮火下去就将那些该死的倭匪全部送去阎王殿,直接将倭匪的老巢都给轰平了才好!
段研究员年纪也不大,正是愤青的时候。早年间见过被倭匪凌虐而死的无辜百姓,段研究员每次提到倭匪,都恨不得对方族灭,一整个岛全部都消失在世上,省得祸害人。
主观情绪十分浓郁,完全没办法让他客观看待倭人。
萧景曜都忍不住好奇,这位段研究员在研究蒸汽机时,脑海里都脑补了一些什么画面。
想来应该是些十分令人心情愉悦,专治高血压和心梗的画面吧。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脑补的愉悦程度,大概和现代人看到近代史的愤怒成正比。
萧景曜很能理解段研究员。整个研究院的人都能理解段研究员,知道他立志要造出最厉害的战船,将倭匪全都人道毁灭,大家纷纷夸他有志气,这才是咱大齐的好儿郎!
不过现在出了一点点小意外,朝廷已经将倭岛拿下,还从那边源源不断地运回了黄金白银。现在倭岛对朝廷来说有大用处,都给它改了个名,名字十分质朴,就叫金银岛,一听就知道岛上矿产资源十分丰富。
段研究员高兴之余,造船的动力更足了。倭匪彻底清除,如此辽阔的大海,难道不值得他造出新的战船,让大齐水师的威名传遍寰宇吗?
萧景曜不知道段研究员还有这般志气,听他说给他一年时间,他就能造出蒸汽船,萧景曜当即给了他一个诚恳的建议,“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不如早点回造船厂,早日造出蒸汽船,早日能让水师征服大海。你如今也有官职在身,又得陛下赏赐,想来去了造船厂,也不会有人敢轻慢你,估计是争着抢着想跟在你身边帮忙,向你学几手本事。”
蒸汽船可是在正宁帝面前挂过号的,段氏造船厂要是能配合段研究员成功造出蒸汽船,那未来几十年都不用再发愁了。
好在现在朝廷富得很,造蒸汽船的经费还是给得起的。不然的话,哪怕段研究员真的能做出来蒸汽船,朝廷也不会给拨资金。
闵州水师又不是没有战船,大齐开国时,能弄到的战船全给水师了,水师还有什么不满足?
萧景曜都能想象的到胡阁老有多么气急败坏,甚至能想象到胡阁老会唾沫横飞嚷嚷些什么话:国库的银子要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去。还能撑住的千万别来挨边!
段研究员眼神一亮,觉得萧景曜这个提议非常有道理,当即表示,“我离家多年,也该回去好好侍奉父母了。”
萧景曜则笑道:“侍奉父母也不能把自己的学问给落下。”
段研究员表示自己很懂,“多带着父母去造船厂转一转就好。”
萧景曜则琢磨着,明年就到三年考评年了。他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干了三年,正宁帝也有意让他外放,闵州总督这个位置,他要定了!
就不信他还搞不定一个海禁!
闵州地方豪强再厉害又怎么样?他在闵州也是有人的。闵州总兵梁千山,才领着水师拿下倭岛,正是兵精粮足的时候,谁敢闹事试试?
还有段研究员这样的技术党,以及在闵州根基颇深的段氏造船厂。萧景曜自觉手中筹码很不错,可以和那一帮地方豪强掰一掰手腕,实在不行,就能请梁千山物理消灭他们了。
萧景曜打定主意,明年就去闵州。
正好那时段研究员的蒸汽船也造了出来,萧景曜都可以准备画航海路线了。
大航海时代,大齐来了!
不过现在闵州附近只有倭匪作祟,并无其他相貌怪异的外来者的表述。湾州岛那边同样也没听过什么金发碧眼的外来者的消息。由此可见,西方国家还未开始大航海,这一次,是大齐抢先完成了!
萧景曜想想都热泪盈眶。
但湾州岛现在也不大安分,和交趾眉来眼去,黏黏糊糊,经常在背后给大齐捅刀。萧景曜想想就觉得糟心,怎么都穿越了,湾州岛还在当逆子?
必须得让他们感受一下爸爸的铁拳才行!
萧景曜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等到朝廷正式论功行赏时,萧景曜便顺势提出,“既然研究院的一些技术发明能为朝廷,为百姓们带来巨大的好处,想来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人才的可贵。便是大家不放在眼里的奇技淫巧,学好了,学透了,也能为朝廷立功!”
“是以臣提议,将有意进研究院的人,再次安排人给他们出题考试,考试通过后,才能得入研究院。”
这话一出,整个文官集团看萧景曜的目光都很是微妙。
同为正统文官,瞧你小伙子浓眉大眼的,怎么还跑去给文官集团的墙脚给挖石头的?
进研究院还要单独考试,亏你小子敢说!
科举考试都考了大几百年了,金榜题名的进士们,也都是听从朝廷的安排前去哪个官署报道。就这,哪怕去的官署,要当的官和自己的志向完全不同,也只能自己掏银子请幕僚。牛逼如六部都没大言不惭地提要求,说要进六部再考一次试,你这所小小的研究院算哪根葱?
很快就有人出列反驳,将萧景曜数落了一通,心里还怪兴奋的。从来都是萧大人揪住他们的错处滔滔不绝反客为主批评他们,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弹劾萧景曜一回了!
高兴!
萧景曜心说不过就是提前给学生分了文理科而已,这也能算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
萧景曜神情有些微妙。
科举考试一大堆卷王,还不兴不想卷的人换个赛道吗?你们知道纯理科生和一堆文科大佬卷四书五经有多痛苦吗?
现在研究院重新出试卷招人才,文科理科界限分明,极大程度囊括了大齐的人才,怎么这么多人还不同意呢?
萧景曜心里也清楚,文官们这么反对,还是因为感受到了危机感。研究院频频出成果,又被正宁帝重点关注。倘若一直这么下去,出身研究院的官员更能得到皇帝的另眼相待,那大家还考什么科举?通通去考研究院好了!
说的严重一点,这种行为,和挖科举考试的根基有什么区别?
萧景曜挑挑拣拣,给研究院默写出来的那一堆教科书也被人称为新学,和儒学区分开来。
现在新学频频传来好消息,几乎有和儒学分庭抗礼之势,文官们怎么可能不反对?
翰林院为何尊贵?因为官场默认的潜规则,非翰林不入内阁。
要是以后来个非研究员不入内阁,那儒生们的特殊地位从何而来?
萧景曜图穷匕见,想挖掘出更多数理化方面的人才,另一边则是感到危机,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谁都说服不了谁,研究院自行出题招揽人才之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
萧景曜先前都是文官的骄傲,今天破天荒地挨了许多文官白眼。真是令人叹息。
福王这个损人嘴里不停啧啧啧,好以整暇地看萧景曜的热闹,“看看,莽撞了吧?”
萧景曜微微一笑,反问福王,“殿下可曾听过掀屋顶理论?”
“那是什么?”学渣福王一脸茫然。
萧景曜含笑为福王解释了一番,“有位大文豪曾经说过,人天性就爱居中调和的。若是直接说要开窗户,他们肯定不同意。但你若是想要掀屋顶,他们又会同意你开窗户了。”
福王似懂非懂,倒是李首辅几人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越品越觉得这话有意思,忍不住问萧景曜,“不知这话是哪位大文豪说的?”
果然不愧大文豪之称!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镇定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就只记得这句话。”
别说李首辅等人了,就连福王都用“你就胡说八道吧”的眼神瞅着萧景曜,意思很明确:就你那开挂的记忆力,想让大家相信你这话,很难啊!
萧景曜移开眼神,不去看福王打趣的目光。其他人见萧景曜这般模样,也知道他这是故意在插科打诨,想把这事儿给含糊过去。不过一句话而已,大家听了觉得有道理,也没必要深究,也就随萧景曜去了。
李首辅几人本来觉得萧景曜贸然提出让研究院自行出题招揽英才之事很是鲁莽,现在知道他是有意而为,想争取的另有其事,也就打消了数落了萧景曜的念头。
唯有胡阁老看萧景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哼唧唧好一会儿,胡阁老才阴阳怪气道:“传奇状元好大的志向,自己考了状元,倒是磨刀霍霍向科举了。”
萧景曜无奈叹气,只能解释道:“我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过些日子您就知道了。”
都把现代科学称作新学了,研究院也并入了朝廷,正式吃了上官家饭,同样也成为了官署,那给招生方式提一点点要求也是可以的吧?
比如科举考试的考题,新学有这么大用处,难道不值得单独分出一个新学科吗?
人才,就得从娃娃抓起。
不考试,哪家家长乐意孩子把大量时间花费在这些深奥难懂的科目上?
后世那么多高考生恨数学恨得牙痒痒,做梦都想让数学滚出校园,却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继续听课刷题。
如此精分,是因为他们喜欢数学吗?
不,是因为数学要参加高考,分数占比还大。
家长们瞬间分清了主次,给我把数学往死里学!
只要科举考试科目中把新学加上去,日后研究院根本不愁没有后续人才。
看看科举考试的卷的程度就知道了,读书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是新学能像五经一样单独成为一门选修课,总会有人想钻研新学直奔通天大道的。
毕竟新学的难度……注定了它很少会被人选。别说学生了,就连授课的夫子们对新学的内容,估计也是一知半解。
这种情况下,还能坚定不移选择新学,并且还能一路果然过关斩将,可见其数理化天分之高。
这样的人,生来就该进研究院的。
萧景曜很是理直气壮。
胡阁老等人无语。
福王定定地看着萧景曜许久,忽然伸手摸了摸萧景曜的脑壳,摇头晃脑,“好好的一颗聪明脑袋,怎么尽琢磨些损事呢?”
学渣福王光是想想新学教科书上的内容,就忍不住两眼冒金星,尤其是那个什么高等数学,那玩意儿真的是人能学会的吗?
萧景曜这个缺大德的,提议科举考试考这些内容,福王觉得萧景曜就是想让考生们死!
萧景曜则不以为然,数学,多好的拉分项目啊。真正的大佬才不会觉得数学难,而是每天都能刷刷题作为放松。
难度高就意味着门槛高,已经筛选掉一大波对手了。就数量和录取率而言,新学难道不是通过率最高的一门吗?
福王:“???”
还能有这种思路?
没被科举考试毒打过的福王目瞪口呆,想到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数理化难题,深深为大齐学子们点了根蜡。一不留神就被人祸害成这样。
真是太惨了!
萧景曜还挺得意,这样一通操作下来,数理化人才也有出头之地,人才晋升的途道又多了一条,还是含金量十足的那种,萧景曜都觉得自己功德无量,配享太庙。
福王这个学渣竟然还诋毁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正宁帝倒是无所谓,反正新学祸害的不是他,不管什么途道得到的人才,最终不还是要为帝王办事?
正宁帝没对这事儿提出什么小意见。
李首辅等人先前是有些埋怨萧景曜来着,结果听了萧景曜一通叭叭,觉得给读书人们开辟出一条新路是好事一桩。尤其是出身贫寒又有数理化天分的读书人,正好用数理化补足了他们经学上的劣势,通过考试的几率都大了许多。
至于没有数理化天赋的贫寒学子会不会因此大受影响,开玩笑,这又不是必选课,你选别的选修课就行啊,《诗》《尚书》《礼记》《春秋》《易经》都在,想挑哪本深入学习就挑哪本。
天下读书人该感激萧景曜才是!
福王继续目瞪口呆,总觉得萧景曜这话有些不太对头,又觉得很是正确,很快就不想再了解新学的事。反正最后什么学,都得到他手底下干活,他没必要掰扯得那么清楚。
接下来朝堂的争论果然像萧景曜预想的那样,文官们拧成一股绳喷萧景曜不该让研究院自己出试卷招人。现在研究院并入朝堂,里头的研究员也是有官身的。官员任命,岂是你们研究院一张考卷就能定的,将吏部礼部至于何处?
萧景曜据理力争,将研究院的成果一一报给众人听,理直气壮反问,“这些东西,是学四书五经就能懂的吗?术业有专攻,若是研究院被安排进来一堆不知数理化之人,还怎么为朝廷做贡献?到时候,研究院不就成了鸡肋,官员拿俸禄不干活,亏的是谁?是大齐的国库!”
胡阁老的dna动了,实在没忍住帮了句腔。
胡阁老可是下任首辅,他的态度,说出来的话,分量自然比萧景曜强。本来还有不少人撸袖子要和萧景曜死磕到底,胡阁老一开口后,这些人顿时偃旗息鼓,让萧景曜忍不住啧啧称奇。胡阁老这影响力,真是杠杠的,不愧是下任首辅。
萧景曜在这时却退了一步,说大家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不如两边都退一步,搞一个新学科吧,全凭考生个人兴趣爱好选科,多重视考生本人的意愿。
做出这种决定的朝廷,可真是太有人情味了!
反对的文官们:“……”
这倒也不是不行。你早说啊!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
于是从明年开始,科举考试的考题中,会出现一两道数理化的题目。
福王忍不住嘀咕,“真是同情接下来的考生。”
朝廷这边也没闲着,数理化教科书赶紧印起来,不然人家读书人都要考试了还没有书,这不是纯纯坑人吗?
数学倒还好,本来科举考试就会考算学题。至于物理和化学,萧景曜也提议不出难题,就从例题中找算了。
反正加数理化考题的目的是让考生们重视新学,有天赋的或者会直接掉进新学这个坑里。萧景曜从来不会单纯的为难人,能起到选拔特定人才的效果,这门考试的目的已经达到。
当然,如果考新学科的,那考题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一帮人先是松了口气,觉得可算是拦住了萧景曜。冷静下来后一琢磨,突然觉得不对:怎么说着说着,研究院还是有了出题的权利?
萧景曜露出了迷之微笑。
科举这等大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读书人关心至极。现在传出科举考试新增一科的消息,读书人们更是欢欣鼓舞,全然不知道自己掉进了怎样的大坑里。
萧景曜则开始着手准备去闵州之事。
最让萧景曜犯难的就是小汤包。他的年纪还小,不便跟着父亲舟车劳顿。萧景曜很是舍不得小汤包,他也不想和小汤包分开,好几年见不到孩子,错过孩子最关键的成长期,愁得不断叹气。
再说了,小汤包这么小,哪里能离得开亲娘。萧景曜最终决定自己孤身赴任,把顾希夷和小汤包都留在京城。
小汤包知道这个事情后,嚎啕大哭,眼泪珠子一大颗一大颗往下掉,看起来可怜极了,“坏爹,出去玩,不带我!”
萧景曜:“……”
不管萧景曜怎么和小汤包解释他明年外放闵州绝对不是去玩的,但小汤包就是不听不听。这么大一点的小团子,浑身骨头都是软的,骂不得更加打不得。萧景曜都没了办法。
雪上加霜的是,小皇孙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新学纳入科举考试范畴的消息,也闹了起来。
不愧是正宁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小皇孙。小皇孙闹腾起来也有理有据——新学都要加入科举考试了,想来极为重要。他要多上新学课,好好学习!
这话没毛病。就跟后世音体美不考试时,全都是主科老师占课的对象。等到音体美也要考试,老师们全都背上了kpi,语数外老师再想从音体美老师手中抢课,那就难咯。
先前新学无关紧要,萧景曜的新学课是所有课中最少的。现在同为科举考试内容,那小皇孙不得多学点?
萧景曜:“……”
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回旋镖的方式。
小皇孙爱学习,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撸起袖子认真给小皇孙上课吧。
小皇孙好办,小汤包可不是一般的难哄。
小汤包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哪怕现在话还说得不流畅,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小汤包都倔强地每天和萧景曜据理力争,说什么都要和萧景曜一起去闵州。
萧景曜惊讶地发现,这小子记性绝佳,前一天父子两人互相说服对方时说了什么话,小汤包记得清清楚楚,还在萧景曜妄图拿说过的理由糊弄小孩子的时候,用委屈的目光看着萧景曜,大声道:“这个理由,爹爹前天,已经说过了,不做数!”
萧景曜:“……”
震惊,我的崽崽好像也有点子过目不忘的技能在身上!
齐氏他们也发现了这事儿,先是一阵狂喜,觉得萧景曜后继有人,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叛变,站在了小汤包那边,还派出萧元青做代表来说服萧景曜,“小汤包这样的天分,可不能浪费了。天才只能天才来教,难不成你舍得让小汤包浪费他的天赋,庸庸碌碌地过日子?”
萧景曜抿了抿嘴,不吭声。
萧元青再接再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子敬,“你看看我,再看看你祖父,有谁是个靠谱的?我们照看小汤包的衣食起居倒是没问题,但念书这上头,你指望我们?我只会带他到处瞎玩。”
“万一你在闵州一待就是好几年,我可不能保证,你回京后会看到一个什么性子的儿子。”
萧景曜神情松动,却还是有些迟疑,“去闵州山高路远,小汤包毕竟还小……”
萧元青拍了拍胸脯,一脸自豪,“你们都随了我,身子骨好得很。你小时候到处折腾也没生过病。我看小汤包也是一样,只要你们一路上好好照看好他,他顺顺利利到闵州,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景曜被说服了。
小汤包高兴地屁颠屁颠跑过来对着萧景曜卖弄自己的好记性,张嘴就给萧景曜背了一首《木兰诗》。虽然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一点节奏和韵律美都没有,但这小家伙真的一字不差地把整首诗都给背了下来。
萧景曜还能说什么呢?这么聪明的崽,谁忍心离开他好几年,周围还有一堆不靠谱的长辈?
一起去闵州就一起去吧。
好在要等到明年才动身,小家伙那时候也两岁多了,身体更壮实些,一路上精心照看着,也能放下心来。
儿女都是债啊!
096
还在庶常馆念书的庶吉士们听到了科举考试要增添新学科的消息, 脸色都很精彩。
有人当场表示,“还好我这一届考上了!不然下一次肯定没戏!”
三年又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他们都学了数十载的四书五经了, 再让他们去学习新学的数理化,思维方式完全不同,能不抓瞎吗?
也有人借着庶吉士身份之便, 在翰林院中看到了新学教材。这一看之下,顿时惊为天人, 如痴如醉,灵感源源不断, 抓着笔就开始做题, 一道接一道, 觉得自己还能再战十年。
一看就是天赋点点在了数理化上面的。
这些人还颇为遗憾地表示, “若是早就开设新学科, 说不准我们早就考上了。”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过如果不考新学科, 新学内容在考卷上的占比不算太高,也不会给考生们带来太大的负担。
庶吉士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十分乐于接受新事物。翰林院与时俱进, 给庶吉士们开了新学课。
来给庶吉士们上课的老师,当然是研究院的研究员们。毕竟以数理化的难度,想从翰林院里随便抓个翰林就能去讲课,也挺不现实的。
来给庶吉士们上课的研究员,都是最新一批进研究院的研究员。他们跟着最初的那一波大佬们学了许久,基础足够扎实,来从头教庶吉士们数理化绰绰有余。
也有将儒学奉为圭臬的庶吉士觉得新学很不成体统, 一点圣人之言都没有,不大乐意学。但听说小皇孙都在学新学, 能考上进士的哪有傻子,当然能判断出日后新学也会成为一门显学。
现在骨头硬不肯学,指不定以后就会掉进什么样的坑里。
毕竟新学倡导者,萧景曜萧少卿,目前官运亨通,十分有阁老之相。说不准他们得用的时候,萧景曜都成功入阁了呢。
万一萧景曜当了首辅,大权在握,大力倡导新学,他们对新学一窍不通……
那画面太美,庶吉士们想想就面色扭曲,捏着鼻子认认真真听课,苦大仇深地和一堆数字死磕。
天杀的算学,怎么就这么难!
相比起来,化学竟然最受庶吉士们欢迎。谁没看过《大齐日报》的破处迷信版面呢。那些千奇百怪的装神弄鬼的方式,原来是这样子!
庶吉士们瞬间就来了兴趣。他们要是外放,最低肯定也是县令起步。当县令,文教也很重要。到时候他们给百姓们露上这么一手,不得当场把人给镇住?
庶吉士们学新学学得火热,老翰林们也听了一耳朵新学的内容。不得不说,跳出学术之争来看,新学的东西还是十分有趣的,总感觉每天都有新收获。
对于一手创出新学并将新学推到如今这般高度的萧景曜,老翰林们的心情都十分复杂。著书立说,一直都是读书人的追求。萧景曜当官当得风生水起,深受帝王信任,没想到他在这个年纪,竟然就能自创出新学,开宗立派,一代宗师。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好在萧景曜不知道他们内心的感慨,不然的话一定要替自己澄清一下,他不过是知识的搬运工而已,给考生们提供了亿点点考题,做出的贡献实在微不足道。(被数理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考生:???)
只能说,有萧景曜这么个爱搞事情的家伙在,是所有考生们的福气。
高扬已经踏上了游历大齐的征程,还虚心接受了萧景曜的建议,时不时还给萧景曜修书一封,告诉萧景曜他在各处的所见所闻,请萧景曜指正。
萧景曜只能感慨富二代自古以来就过得十分舒服。瞧瞧高扬这小日子过得多舒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根本不用担心钱的事儿。用高扬的话来说就是,祖上留下的财富足够他舒舒服服地活上八百辈子了,只要不是被人骗着去了赌坊,或者脑子不清楚跑去重新做新买卖把裤衩子给赔掉,他这家底,想败个精光,也十分有难度。
像他这样,不能去赌坊,到处瞎跑,也算是给家里做出大贡献了。
真是让人听着听着就浑身冒酸气,这份泼天的富贵,搁谁谁不想要?
萧景曜有被凡尔赛到。
刘圭进京后就住进了萧家。两家可是老交情了,萧元青见了刘圭就想到了南川县那一帮好朋友,看刘圭就跟看亲儿子似的,每天都带着刘圭到处跑,势要让刘圭将京城每个有趣的地方都看遍。
萧景曜都觉得高扬那么快就离开京城怪可惜的,跟着萧元青,显然还能给他的游记增添不少素材。
刘圭这次进京也是做了长远的打算的。一是想看看京城有没有赚钱的门路,刘圭从小耳濡目染,学了刘慎行的一身做买卖的本事,要是有萧景曜支持,在京城开个铺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二则是想看看萧景曜,重温一下当年的友谊,顺便看看萧景曜会不会给他安排新的出路。
刘圭也就比萧景曜大两岁,搁后世也就大学毕业生的年纪,也是年轻人,自然是想在外头多闯一闯的。
萧景曜当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好朋友,知道蒸汽船有望问世后,萧景曜心里隐隐有了另外的打算,又问刘圭,“我明年怕是要外放去闵州,不知兄长可愿与我同去?若是兄长想在京城做买卖,我也可以立即替你安排妥当。”
以萧景曜今时今日的地位,想照拂一个商户,都不用他动嘴皮子,萧平安都能搞定。
刘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我当然是要跟着你去闵州的。”
闵州虽然不如京城繁华,但萧景曜可是过去做总督的,实打实的土皇帝,他跟着萧景曜去闵州,不管想干什么,都折不了本。
萧景曜见刘圭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决定,也十分爽快地点头道:“兄长如此信任我,我定不会让兄长吃亏。违背律法的缺德事咱们不能干,但闵州那边,也有个天大的机遇,正好适合兄长。”
只要海禁一开,多少商户都能从中获利。闵州本地的闵商也富得流油,他们和地方豪强与官员互相勾结,将海上贸易这块大蛋糕牢牢把持在这个小圈子里的人手中。萧景曜这一次前去闵州动海禁,不知道会摘掉多少人的脑袋。
这些大商贾,且看他们识不识相,配不配合萧景曜。要是暗中搞事情,想给萧景曜来些什么“意外”的话,那萧景曜只能送他们去阎罗殿报到了。
刘圭正好出身商户,还在经商上颇有天分,正好补上被萧景曜收拾后的商户们的坑。
萧景曜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却没对刘圭道出所有实情。萧景曜一贯喜欢先把事情办好了再开口,不走事情开始前就给人开支票画大饼的路子。
刘圭当然十分相信萧景曜,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更知道萧景曜有多能耐,也知道萧景曜从不无的放矢,安安心心地抱大腿,躺得很开心。
小汤包现在走路已经走得非常稳当了,每天睁开眼就要去屋子外玩,乖乖等着顾希夷收拾妥当,一起去给正房给齐氏和萧子敬问安。
小家伙脾气也倔,不肯让人抱,自己迈着小短腿走在顾希夷身边,不仅不叫苦不叫累,路上发现一朵小花冒了出来都要噔噔噔跑过去瞅一瞅,再开开心心地跑回顾希夷身边,兴高采烈地指给顾希夷看。
要是有鸟儿落在了树上歇脚,那就更不得了,小家伙能乐一天,一只灰不拉几的麻雀在他嘴里,都成了光芒万丈的漂亮鸟鸟。
有一次,小家伙碰上了前来府里觅食的野猫,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拽着顾希夷的袖子不住地大喊,“猫猫,猫猫!”
顾希夷都忍不住同萧景曜商量,等小汤包大点后,要不要给他买几只小猫小狗陪着他玩。要是觉得小猫小狗可能会挠人,不安全,那买几只鸟也不错。反正小家伙看起来博爱得很,只要不是老鼠和蟑螂,看到什么都喜欢。
萧景曜觉得这事儿可以有。不过小家伙年纪还是太小,萧景曜不太放心让他和猫猫狗狗直接接触。当了爹后,萧景曜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小心谨慎的人,有关孩子的一切事情,萧景曜都要再三考虑。这年头儿又没有狂犬疫苗,动物再有灵性,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要是一不小心给小汤包身上挠出道口子,小汤包出点血受点痛还是小事,万一猫猫狗狗身上携带了狂犬病毒呢?
萧景曜哭都没地方哭。
小家伙精力如此充沛,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世界在他眼中都是彩色的,每天都是欢声笑语,冬天下雪也能小家伙乐个不停,好奇地抓了把雪,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掌心慢慢融化,小家伙好奇地歪了歪头,觉得有趣,又咯咯地笑起来,迈着小短腿艰难地去找萧景曜,“爹爹,雪雪,变成水了!”
萧景曜一把抄起小家伙,也不管小家伙听不听得懂,笑眯眯地对他讲起水的三种形态来。
听得一旁的刘圭忍不住嘴角抽搐,觉得萧景曜怕是给小皇孙上课上得走火入魔,现在对着自己还没到两岁的亲儿子都打不住为人师的热情。
什么三种形态,高温低温固相转变的,刘圭拒绝听萧景曜的讲解,并对萧景曜扔了一个屏蔽术。
没想到小汤包却听得非常认真,拽着萧景曜的衣襟嚷嚷着要进屋。萧景曜把他抱进屋,小家伙挣扎着下地,噔噔噔就往火盆旁跑,伸出刚刚抓住雪的两只小胖爪爪在火上烤了一阵,等到手上的湿意全没了,小家伙兴奋地跑到萧景曜面前,努力仰着头,伸出自己的胖爪爪给萧景曜看,雀跃道:“水水,变成气体,飞走啦!”
跟着进屋的刘圭:“……”
他错了,他不该在这里,而是该好好窝在屋里不出门,这样就不用接受来自小汤包的伤害。
不到两岁的小孩子可以聪明到这份儿上吗?那他家里那个都快五岁了还只会哭闹耍赖的臭小子是怎么回事?
刘圭羡慕。
萧景曜已经习惯了小汤包明显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的智商了,或者说这才是萧景曜的舒适区。毕竟萧景曜两辈子都是天才,实在不太弄得懂一般人的脑回路。有了个天才崽崽,萧景曜觉得可省心了,交流起来一点阻碍都没有——小汤包从来就不会无缘无故撒泼哭闹。他听得懂大人讲的道理,只要他觉得有道理,就会乖乖听话,从不无理取闹。
这样的崽崽,怎么可能不让家长舒心?
刘圭才来萧家没多久,就已经生出无数遍想要把崽崽偷回家的念头了。
想要偷崽崽的也不止刘圭一个。福王这个不务正业的太子有次偷偷跑来萧家见到崽崽,和崽崽交流一番后,顿时惊为天人,一把抱起崽崽就想回东宫,说是想带崽崽进宫陪小皇孙玩几天。
好在萧景曜及时拦住了他,不然这个偷崽崽狂热分子,估计真能将崽崽揣去东宫!
福王偷不走崽崽,还有能把崽崽偷走的厉害人物。比如本来就爱闹腾的顾希维,又比如沉稳可靠的顾希宁,再比如面容严肃的顾将军。每次他们一来萧家,萧景曜跑去大门口堵着,总能在他们的怀里堵到一只肥嘟嘟白嫩嫩的小崽崽。
搞得崽崽还以为这是什么全员参与的刺激活动,每次都把自己的脑袋藏进顾希维的衣襟里面,两只手还捂住脸,嘴里不住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萧景曜:“……”
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自己的崽崽吗,为什么总盯着我的崽崽不放?
儿子太受欢迎,老父亲危机感骤增,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的偷崽贼。
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必须唾弃!
很快又到了过年,萧景曜提前为小汤包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一套积木。
积木是萧景曜自己画图纸,让老木匠跟着做的,用的卯榫结构,块头够大,还用了不同的颜料给积木染色。这时候的燃料多为从植物中提取,不用担心甲醛的问题。萧景曜很是放心。
这一套积木可以搭出一个大别院,里头有许多大树,还有猫猫狗狗,一看就特别符合小汤包的审美。
小孩子天生就会玩玩具,小汤包本来就有不少玩具,布老虎拨浪鼓等小孩儿常玩的玩具,小汤包样样都有。就是玩起来太过简单,小汤包更喜欢拆鲁班锁和九连环这些益智玩具。
萧景曜见状,自然是考虑到小汤包的个人喜好,给小汤包弄了个积木套餐。
木头做的积木可不像是塑料制品,颇有些分量。这一套积木,装了好大一个箱子,倒在地上都堆成了比小汤包还高一大截的小山堆。小汤包这个机灵孩子,都不用萧景曜教,自己就看明白了这些积木要怎么玩。凹进去的凸出来的可以按起来配好,相同颜色放一块儿,还有大一些的积木,瞧着像个屋顶……
别说小汤包了,就连萧元青和萧子敬都被这套积木吸引住了目光。萧子敬尚且还想在孙媳妇面前保持自己大家长的形象,萧元青已经毫不讲究地坐在了小汤包对面,爷孙俩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萧景曜时不时还听小汤包嚷嚷上一句,“祖父,错了!那是猫猫头,该放这里!”
萧景曜:“……”
震惊,竟然有人玩积木玩不过还没满两岁的小朋友!
萧元青一点都不在意的形象,开开心心地陪小汤包玩了个痛快。到后来,萧子敬实在没忍住,也加入了拼积木战队,三下五除二就拼好了一头牛,换来小汤包亮晶晶的眼神。
有女眷在,刘圭不方便参与。但后来小汤包自己玩积木时,刘圭见了后,私下来找萧景曜,“那个积木,小汤包都那么喜欢,这么个新奇玩意儿,小孩子们肯定都喜欢。”
谁的钱最好赚?当然是小孩子。
尤其是京城里达官显贵多如鸿毛,只愁生不愁养。每个孩子都是娇养着长大的。不过一套玩具,小孩子要真的喜欢,家里随随便便买个十套让他们玩一套扔一套都不算事儿!
刘圭对萧景曜会做玩具之事一点都不意外。当初萧景曜捣鼓出来的三国杀卡牌游戏,至今为止依然是读书人中最受欢迎的游戏。哪怕后来市面上又跟风出了几款新的卡牌游戏,却也是换汤不换药,从卡牌人物设定到人物技能再到卡牌绘图的精美程度,全部都被吊打。当然没能抢走卡牌游戏这一块大蛋糕。
邓氏书局多有眼色,见萧景曜升官就跟喝水一样简单,哪会在乎这点利益?尽管萧景曜当初没跟他们签分成契约,他们依旧年年给萧景曜送分红。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地道,但这还真是邓氏书局赚了。不然,一般的大商户,想给萧景曜送银子,都登不了萧府的大门。邓氏书局也就占了个时间的优势,趁早同萧景曜结了缘,不然也是吃闭门羹的一员,送银子都送得欢天喜地。
刘圭一看到小汤包那堆色彩缤纷的积木,经商的dna就动了。瞧瞧这玩意儿,多适合薅…不对,是多适合给孩童们送乐趣啊。一准儿能让京城孩子人手一套,没有的都要哭着打滚闹着要,直到家里给买为止。
萧景曜一听刘圭的话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爽朗笑道:“你若是想做这个买卖,我可以把图纸给你。我让人做了三套积木,还有两套送去了我岳父家。小汤包的表弟表妹一人一套,估计带了小孩子去顾家拜年的,都该闹着要了。不过匠人已经提前做了许多其他积木,就等着顾客上门,你要是想做头一个,怕是来不及了。”
到萧景曜这个地位,早就不大将钱财放在眼里了。匠人们也不傻,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更何况积木的技术含量也不高,这年头儿的匠人,谁还不会一手卯榫手艺呢?
刘圭也不意外,笑着点头道:“我也不同你客气,若是闵州那边没有新路子,我就先开个积木铺子,将闵州小孩儿的压岁钱都骗光!”
刚体会到拿压岁钱的小汤包顿时一脸警惕地看着刘圭,超大声地嚷嚷,“刘伯,坏!”
世上怎么还会有骗小孩儿压岁钱的大人?大人真是太坏了!小汤包鼓着包子脸,气愤地想到。
刘圭顿时哈哈大笑,开始忽悠小孩儿,“这可不算是骗。你的玩具,吃的用的,也是家里花银子买来的。我那是给小孩子们送快乐,他们得到了快乐,我得到了银子,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小汤包想了想,自己好像听过娘亲身边的大丫鬟提过拿月钱买银簪子的事,觉得刘圭这话有道理,终于收回了警惕的神情。
刘圭乐得不行,一个劲儿用手肘轻轻撞着萧景曜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表示:你家崽崽还是太嫩了吧?
忽悠不了萧景曜,忽悠他的崽崽也是可以的!
萧景曜淡淡瞥了刘圭一眼,弯腰抱起小汤包,笑眯眯道:“来,给你刘伯伯背一首《木兰诗》。”
小汤包张嘴就来,“唧唧复唧唧……”
刘圭的笑容僵在脸上,幽怨地看了萧景曜一眼。
有个天才儿子了不起啊!
是挺了不起的。
了不起到福王再次偷跑来萧府找崽崽时,二话不说直接往地上一坐,和崽崽一起玩起了积木,顺便控诉了一下萧景曜这番有了崽崽就忘了小伙伴的无情行为。
难道只有两岁的崽崽需要玩具吗?成年的福王也需要!
再不济,七岁半的小皇孙玩积木也正好。
萧景曜:“……”
福王可不会和萧景曜讲客气,顺利从萧家抱走两套匠人新送过来的积木,开开心心地回了宫。
临走之前,福王还偷偷问萧景曜,“你真要去闵州当总督?”
萧景曜瞥他一眼,“难不成还能任我选?让我选,我也选闵州。”
“你可真是……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闵州。”福王摇头晃脑,“亏我还想着,要是你乐意,我就去和父皇商议,让你去当几年漕运总督。”
萧景曜听完都瞳孔地震。同为总督,漕运总督虽然不管各省之事,但众所周知,漕运来钱最快,大大小小的商户捧着钱袋子求漕运官员收钱,做到漕运总督这个位置,别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得是一年清总督,数十万雪花银。
可见漕运油水之肥。
福王想把这个位置给萧景曜,显然是对萧景曜十分信任。
萧景曜则摇头道:“那边诱惑太多,臣还是去闵州更合适。”
福王摇头叹息,“哎,我还想着你要是能当漕运总督,别人给你送的银子,你都收着,出了事都有我给你担着,咱俩五五分账就行!”
萧景曜:“……”
好家伙,萧景曜心里直呼好家伙,还得是福王啊,脑回路永远不让人失望。
这一瞬间,萧景曜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想进宫告诉正宁帝,福王在琢磨些什么离谱的念头。
福王却振振有词,“反正不管是谁去当这个漕运总督,都会收到无数孝敬。这笔钱,与其让旁人赚了,不如进你的口袋。好歹你还能跟我分个账呢。”
萧景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许久才道:“殿下缺银子花吗?”
“瞧你这话说的,谁还会嫌银子多不成?”
福王瞥了萧景曜一眼,东宫的待遇很是不错。但福王自觉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一大堆闲散宗室要养,很是有些危机感,甚至一笔一笔地和萧景曜算起账来。末了,福王还摇头感叹道:“当家不易啊!”
萧景曜:“……”
这真的很难评。
正宁帝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福王的离谱发言,大过年的就把福王追得抱头鼠窜,还是皇孙出面替福王求情,正宁帝才气呼呼地放过了这个不孝子。
小皇孙有了新玩具,开开心心地带着弟弟妹妹们拼积木,还要处理一下弟弟妹妹们因为抢夺玩具而产生的纠纷。
福王闹腾之余,也在关注小皇孙的动静。听到小皇孙有板有眼地处理好弟弟妹妹之间的纷争,让他们重归于好,福王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正宁帝也得知了此事,脸上同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再想想福王现在还让人关照禁庭以及另外两个被官兵把守的别院,正宁帝心中更加熨帖。可见什么样的父亲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正宁帝重情重义,养出了同样重情重义的福王,福王又养出了关爱至亲的小皇孙,爷孙三人都是宅心仁厚之人。
至于另外几个手足相残甚至想对亲爹动手的不孝子,正宁帝下意识忽略过了。
再联想到小皇孙上学后,门门课业都拿得出手,上书房的夫子们对他多有夸赞,正宁帝便更加开怀,心中的某个决定愈发清晰。
同为上书房的夫子,萧景曜当然知道其他几位夫子的所思所想。大家都庆幸小皇孙不像福王,不然,光是想想福王当年的丰功伟绩,夫子们都是一阵窒息。
有了福王这个对照组在,正宁帝问他们小皇孙的课业如何,夫子们可不就卯足了劲儿将小皇孙夸到天上去吗?
那可是福王的儿子,不愧是陛下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出来的,身上一点福王的恶习都没有。
过了年后,李首辅三次上奏折要求致仕,正宁帝再三挽留,终于批准,让他留在京城,若是朝中有什么大事,旁人拿不定主意,正宁帝还能派人请李首辅进宫商议。
三辞三留什么的,这都是官场的老套路了。一般来说,为了彰显帝王爱惜人才,朝中重臣想要致仕,皇帝都会多留几回。第一次上折子请求致仕立马就被皇帝批准,那就证明皇帝看这人非常不爽,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留。
李首辅显然不在此列。
他在合适的时机致仕,在正宁帝和福王心中留下的都是好印象。李家儿孙没有特别争气的,只有一个小儿子考中了进士,资质也是平平,现在正在翰林院。李首辅也不为家人求官,正宁帝同萧景曜提起李首辅就赞不绝口,觉得这才是忠臣该做的事。
萧景曜认真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向李首辅学习。
正宁帝大乐。
胡阁老从户部尚书变成了吏部尚书,一跃成为首辅,在推荐户部尚书人选时,胡阁老一时犯了难。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景曜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阁。现在内阁中多为老臣,但身子骨都还算硬朗,瞧着都还能再干二十年。萧景曜要是去了闵州当总督满了任期要回京,回来时内阁没有位置,怎么安置他这个二品大员,也是个令人犯难的问题。
萧景曜受高扬启发,觉得要是能让自己任各地的总督也不错。公费旅游,多美的事儿!只可惜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事儿不可能,轮流去各地当总督,这天下到底是谁家天下?
胡阁老变成胡首辅后,正宁帝又干了一件大事——立皇太孙。
正宁帝亲自将小皇孙带在身边教导,大家心里对小皇孙的地位也有了谱,现在正宁帝要立皇太孙,大家也没觉得意外。左右都是皇家的天下。正宁帝看好小皇孙,他们连福王当太子都能忍,更别提本来就乖巧聪慧的小皇孙了。名分这么早就定下来,大齐未来两代都没有夺嫡之忧。
正宁帝也只不过是通知大臣们一声,主要是让礼部尽快定下立皇太孙的仪制章程。涉及到礼仪的事儿特别繁琐,衣裳腰带上锈什么样的花纹就能让他们吵个十天半个月。立皇太孙大典肯定不能寒碜,不尽快将事情定下来,等礼部官员吵出个章程来,想必赶不上良辰吉时。
小皇孙显然已经知道了皇太孙的身份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就算他父王登基了,想换太子,肯定是换不了的。
坑爹属性达成?
正宁帝开春就提出要立皇太孙,结果一直到萧景曜给小汤包过完了两岁生辰,立太孙大典还没开始办,进度还卡在第一关,礼部商议上。
萧景曜都对礼部官员的工作效率很是微妙,莫名闻到了一股咸鱼的气息。
多好的摸鱼部门,一件事吵个半年都是常态,其他人吵架,进度停住,正好摸鱼。
福王听了很是羡慕,颇为扼腕,“只可惜我刚当值的时候,没人教导我这些,我就知道银库司是个好去处,没想到礼部更妙。”
萧景曜心说你个最不讲规矩礼仪的皇子跑去礼部,面对一帮走路问好都恨不得制定出一整套礼仪流程的家伙,两边总得疯一个。
这个流程一吵,就吵到八月份才彻底定下来。
萧景曜过了自己的生辰后,才看到小皇孙的立太孙大典。
小皇孙变成皇太孙,大部分人都非常满意。
皇太孙,一看就特靠谱。
胡阁老纠结许久,最终还是给正宁帝推荐了新任户部尚书人选——原户部左侍郎何明渊。此人刚过五十,于内阁而言,妥妥的年轻人。估摸着是很难只干一个任期就功成身退。
为此,胡阁老还特地安慰了萧景曜一番,“当阁老也需要运道。何明渊确实能耐不小,我不能徇私。”
萧景曜很是理解,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而是哈哈一笑,“您都为了我思虑再三,考虑要不要徇私了,这是我的荣幸。”
胡阁老板起了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往上翘,认真鼓励萧景曜,“到了闵州就好好干,你还年轻,便是多干一个任期也无妨。到时候功绩在手,哪怕别人对你的年纪颇有微词,也没办法阻挡你入阁。”
萧景曜认真应下,胡阁老终于满意。等到各色菊花嚣张地争奇斗艳的时候,正宁帝一道圣旨让朝中所有人顿时一默——
萧景曜擢升闵州总督。
二十出头的二品总督,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梦,萧景曜竟然真的实现了。
有官员神情恍惚,眼神时不时往萧景曜身上瞟,他们大齐,不会真的出一个三十不到的阁老吧?
那还能叫阁“老”吗?
萧景曜早就知道正宁帝会下这么一道旨意,含笑接了旨。家中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小汤包都自己收好了想要带走的玩具和衣裳,万事俱备,随时都能出发。
萧景曜还忙活了许多个晚上,每晚都在奋笔疾书,其他人还以为他是在卖力做文章,结果他接到升官的旨意后,亲自给研究院送去了一大堆厚厚的考卷。数理化各科都有,还分了各种难度,保管夫子们想要的考卷他这里都有。
别说是福王,这回连公孙覃都要同情一把研究院的学子们了。离开京城给人送这么多考卷,萧景曜是什么送礼天才?
萧景曜:迫害学生一时爽,一直迫害学生一直爽。
就是这么任性。
让萧景曜更高兴的是,段研究员最新来信中提到,由他一手督造出来的蒸汽船已经大致完成。算算时间,萧景曜到闵州后,正好就能看到。
萧景曜顿时对这次的闵州之行充满期待。
那可是原汁原味的蒸汽船。指不定还是这世上第一艘蒸汽船。萧景曜能不去看个稀奇吗?
也有闵州系的官员看着萧景曜直奔闵州而去,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无限担忧。
这位萧大人搞事情的能力惊人,他到了闵州,不会再闹出什么天大的事情吧?
097
萧景曜离京之前, 正宁帝私下将他召进宫,颇为感慨,“你此去闵州, 最少也要在那边待三年。听说你打算把家眷带去闵州,妻儿都在,你办事得谨慎一些。”
正宁帝是知道萧景曜的打算的。想开海禁, 不用想都知道,萧景曜在闵州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极端一点的, 直接报复萧景曜的至亲也不一定。
萧景曜的年纪比福王还小,又是正宁帝一手提拔上来的祥瑞, 不知不觉就在萧景曜身上倾注了不少感情, 不说拿萧景曜当亲儿子看待, 也能有个侄子待遇。估摸着一般的宗室子弟, 在正宁帝的地位心里还不如萧景曜呢。
这种情况下, 正宁帝在萧景曜临出发前, 仔细叮嘱他注意家中妻儿安危,而不是扔给他更多的公务, 也不足为奇。
萧景曜心下颇为感动, 正宁帝这样有人情味的皇帝,真的不多。
再一看正宁帝,这几年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下去。应该说,自从悼怀太子病逝后,正宁帝的身子就每况愈下,哪怕有福王每天都在插科打诨逗正宁帝开心,时不时还作一把死, 让正宁帝追着他满屋子跑,让正宁帝得到充足的身体锻炼时间, 但正宁帝的心病可不是这样就能消除的。
萧景曜看着正宁帝全部花白的头发,还有逐渐浑浊的眼睛,心中滋味杂陈,深深一礼,“微臣叩谢陛下。”
正宁帝亲自将萧景曜扶起来,深深一叹,“你一去就是几年,也不知朕能否看到你回京。”
萧景曜赶紧呸呸呸几声,急切道:“陛下洪福齐天,自然能看到臣回京。臣还想在儿子成婚时,厚颜问陛下要一点赏赐呢。”
“你家儿子才多大?刚会走的年纪吧?”正宁帝失笑,“有你这个爹,你儿子倒是一点都不会吃亏,现在就想着从朕这里给你儿子扒拉好东西了。”
——真不愧是福王的好朋友,深得福王真传,都开始惦记朕的私库了!
萧景曜在正宁帝的眼神中明晃晃地看到了这个意思。
调侃福王,理解福王,成为福王。
萧景曜一点都不虚,他和正宁帝也有多年的君臣情分在,正宁帝又是个仁慈的帝王,萧景曜偶尔跳脱一点,正宁帝根本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熊孩子都是熊家长宠出来的。正宁帝三天两头被福王气得跳脚,时不时还要遭受福王和窦平旌的双倍暴击。归根结底,这俩都是被他宠出来的,他就吃这套。
萧景曜这么“得寸进尺”,正宁帝只有高兴的份。
果不其然,正宁帝一点都不在意萧景曜盯上他私库的事情。反正研究院的玻璃透镜让正宁帝赚了一波又一波,现在正宁帝的私库肥肥的,就乐意看着小辈们的小财迷模样。
正宁帝佯装生气,自己却撑不住笑了,大方地表示,“朕若是能看到你儿子成亲,定然赏他一些好东西。”
说完,正宁帝又问萧景曜,“你那儿子,据说很是聪慧,乳名是叫小汤包?”
这个乳名太过醒目,正宁帝听福王说过一遍后就记得牢牢的。为此,正宁帝还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小辈们奇奇怪怪的取名方式,他这个老头子确实跟不上小辈们的脑回路了。
萧景曜没想到正宁帝竟然还知道小汤包的取名,着实吃了一惊,老父亲的良心隐隐作痛,犹豫了三秒,在正宁帝面前还是维护了一把自家儿子的面子,“这名字也就是我们叫着玩的,他大名萧秉文,等日后进学了,臣就唤他大名。”
正宁帝心说孩子的名字也能拿来玩吗?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万物皆可玩。
然后,正宁帝就听到了萧景曜“生孩子不用来玩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的谬论,整个人瞬间瞳孔地震,食指颤抖着指着萧景曜,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瞬间,正宁帝竟然生出了一种“福王比萧景曜还可靠”的荒唐念头。
可见萧景曜的发言有多炸裂,给正宁帝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萧景曜理直气壮地看着正宁帝:我自己的崽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正宁帝都忍不住思索了一下玩孩子的可能性。小皇孙是不能玩的,但福王还有其他的孩子,康王和荣王孩子也不少,正宁帝掐指一算,自己的孙辈数量轻轻松松突破两位数,在里面挑选出一个倒…呸,幸运儿来玩一玩,好像也不赖?
正宁帝艰难地回忆起来,福王提到萧景曜家里的小崽崽时,语气十分羡慕嫉妒恨,只说是天才萧景曜又生了个小天才,机灵又可爱,模样还生得俊,性格更是有趣,每次都让福王偷崽之心大起。
正宁帝觉得萧景曜这么玩孩子,孩子还能被养得这么机灵,可见玩一玩孩子,并不会影响孩子的成长。
这么一想,正宁帝心里就跟有猫爪在挠似的。
跃跃欲试,跃跃欲试!
萧景曜见正宁帝意动的神色,忍不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所剩无几的良心隐隐作痛。好像可能大概也许,自己把皇孙们给坑了?
溜了溜了,赶紧开溜。
萧景曜心虚跑路,收拾行李,磨刀霍霍向闵州。
福王直觉萧景曜搞了什么事情,奈何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觉得萧景曜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大尾巴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欠揍的气息。
震惊,我的小伙伴偷偷背着我搞事情.jpg
福王震惊三连,狐疑地看着萧景曜。萧景曜心理素质多强悍一人啊,福王看福王的,萧景曜岿然不动,到最后福王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直觉出错,冤枉了萧景曜。
等到萧景曜离京后,正宁帝给了福王以及康王和荣王的几个崽崽取了些一听就不大正经的乳名后,福王恍然大悟——原来萧景曜竟然跑去祸害小孩儿去了!
也就是萧景曜这会儿不在京城,不然福王高低得跑去找萧景曜切磋切磋不可。看看正宁帝给他儿子取的什么名字?大壮这种乳名,符合皇孙的气质吗?
被暴击到的福王很是愤怒,抓着一支毛笔就开始刷刷刷给萧景曜写信,通篇都在指责萧景曜这种缺大德的坑货行为。一篇文章写下来,没有技巧,全是感情,字里行间全都充斥着对萧景曜的怒火。
当然,这会儿的福王还不知道萧景曜暗搓搓挖坑间接坑了他一把,他正泪眼汪汪地拽着萧景曜的袖子,一脸不舍,哽咽着问萧景曜,“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漕运总督之位吗?”
正在感动中的萧景曜:“……”
我怀疑你这是在为飞走的贿赂银子而流泪,并且有证据!
福王什么尿性,萧景曜一清二楚。早年间舒舒服服地当咸鱼皇子,非常有危机感地从正宁帝私库里扒拉奇珍异宝,以免以后自己成了闲散宗室后一贫如洗。后来去了户部,深受胡阁老熏陶,更是练就了一手铁公鸡的本事。哪怕正宁帝给福王的待遇比自己还好,福王还是积习难改,一提到银子就两眼放光。
萧景曜没想到福王这么执着于和自己分赃的事情,忍不住劝诫福王,“殿下若是缺银子使,去找陛下哭诉试试?”
这活福王老熟练了,一哭一个准。
萧景曜更有一奇,福王的太子待遇,基本和废太子一致,一应东西先由东宫挑了,再送去正宁帝的私库。就这,福王怎么好意思琢磨着和萧景曜分赃的?
福王摸了摸鼻子,搓手嘿嘿笑,“那我这不是想尝试一下自己想办法赚银子吗?”
萧景曜:“……”
很好很棒棒,又是被福王无语住的一天呢。
从京城到闵州三千多里的路,哪怕是进京赶考的考生,匆匆赶路,也要花上三个月的时间。萧景曜还带着顾希夷和小汤包,更加不可能启动赶路模式。谁家带着孩子出门还匆忙赶路的?小汤包体质好也不是这么作的,别看萧景曜平时养小汤包养得有些糙,实际上还是挺精细的,这一出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小汤包身上,生怕小家伙有个头疼脑热。
为此,萧景曜还从太医院薅了个闵州籍的医士与他同行。这位医士在太医院不算起眼,年纪也直奔耳顺,很是谨慎,耐心十足,最擅长的就是儿科。
这不就揪住了萧景曜的内心了?
正好这位医士有意回乡,萧景曜便厚着脸皮登门拜访,再三邀请对方和自己同行,对自己的意图装都不装一下,算盘珠子直接崩到了老医士脸上。
要不怎么说这位老医士好脾气呢。被萧景曜这么烦,人家也没生气,一点情绪都没有,主打的就是一个情绪稳定,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刚炮制完的药后,这才应下了萧景曜的邀请,跟着萧景曜一起南下闵州。
萧景曜想着有这么个专业人士在,不用白不用,抱着肥嘟嘟白嫩嫩的小汤包就去找了陈医士,请对方给小汤包把把脉。
就当给小孩子做个体检了。
陈医士生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小朋友们最信任最亲近的长相,据他所说,每个见到他的小朋友都会乖乖地听他的话,让伸手就伸手,让张嘴就张嘴,超级配合,一点都不会哭闹。
当然,陈医士临走时开的药方,让小家伙们遭受到苦药攻击后,体会到了人心险恶的小家伙们如何对待陈医士,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现在小汤包也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一看到慈眉善目的陈医士后就给了对方一个萌萌哒的笑容。
幼崽本来就十分可爱,小汤包这样俊俏机灵的幼崽,再加上他萌萌哒的笑容,那就是成吨成吨的可爱暴击。陈医士当场缴械投降,伸手摸了摸小汤包光溜溜的脑门儿,笑得眼角的褶子一堆又一堆,语气十分温和,“小公子要让我给你把脉吗?”
窝在亲爹怀里的小汤包只觉得面前这个长胡子爷爷看起来脾气超级好的样子,一看就特别容易欺负他(bushi)乖宝宝小汤包虽然不懂把脉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睁着大眼睛认真点头,“没错,把脉!”
反正爹爹做什么都对!
“那就请小公子把手伸出来。”
小汤包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圆滚滚跟藕节似的,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骨头,全都是肉窝窝,偏生小汤包整体看起来并不胖,就是寻常两岁孩童的体型。
小汤包是乐天派宝宝,见到一只小鸟都能让他高兴一整天,胃口还倍儿好,每天吨吨吨干饭,要睡觉的时候自己迈着小短腿努力往床上爬,还会自己给小肚肚盖上小被子,头一沾枕头就熟睡过去,一点都没有失眠的烦恼。能吃能睡,可不就蹭蹭长肉吗?但小汤包每天的运动量也大,蹦蹦跳跳来回跑,吨吨吨干饭又吨吨吨锻炼,愣是将自己的体型变成了视觉上看起来不胖,实际上却分量十足的实心崽崽。
陈医士给小汤包把了脉后都震惊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身子骨这么结实的小孩子。”
寻常小孩子可能有的积食、肠胃不适等症状,小汤包一点都没有!
陈医士颇为惊讶地打量了小汤包一圈,笑着对萧景曜感慨道:“怪不得你千里迢迢去闵州赴任,还会带上才两岁的小公子。”
合着是小孩儿体质倍儿棒啊。
小汤包听不懂陈医士嘴里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但他充分开动了自己聪明的大脑,从陈医士的面部表情以及说话的语气,再结合自己能听得懂部分,那必然是在夸他身体棒棒没错了!
小汤包骄傲地挺起了肚子,得意道:“吃好睡好,身体棒棒!”
陈医士都被他给逗乐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喜欢活泼喜庆的小孩子。医者也喜欢身体倍儿棒,散发着蓬勃生机的小孩儿。
陈医士既上了年纪,又是杏林中人。小汤包这样健康活泼生机勃勃又机灵的孩子,完美戳中陈医士的心尖尖,恨不得把小家伙抱进自己怀里好好逗一逗。
萧景曜一看,这会儿陈医士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要太熟悉,立马抱着小汤包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陈医士。
京城那帮偷崽崽大军,想偷小汤包时,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知道萧景曜打算带小汤包去闵州,顾家人差点直接动用武力将小汤包给抢回家。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带着孩子赶几千里的路!
要不是萧景曜脑子灵活,小汤包又是一副“你不让我跟着爹娘出去玩我就哭给你看”的神情,顾家人这才阻止了自己偷崽崽的不靠谱想法。
陈医士有些好奇地看着萧景曜,沉吟再三还是大胆开口,“小公子这样的体质,世间少有。不知大人可否愿意请一请平安脉?”
萧景曜自然不会拒绝。
陈医士把完脉后,顿时点头,“原来小公子康健的身子骨都是随了大人。”
萧景曜笑道:“我可不敢居功,该是我父亲的功劳。陈医士或许听闻过,他天生神力,我从小无病无灾,健健康康长到现在,希望小汤包能随了我,不受病痛之苦。”
陈医士对此感到很好奇。或许是有了刘白芨这个钻研先锋,太医院的太医很是有些研究精神。见萧家三代身强体壮,陈医士顿时想起了萧景曜提到的“遗传”,已经在琢磨怎么让这个遗传稳定下来,让身强体壮的男女生下同样身强体壮的后代。
人口向来是大事,若是弄懂了这“遗传”的奥妙,那日后大齐的百姓岂不是都不用再受幼儿夭折之锥心痛苦。
陈医士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顾不上自己还在去闵州的路上,愣是忍着不适,在颠簸的马车中不断奋笔疾书,记下自己此时此刻的灵感。到了驿站,稍作休息后,陈医士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还没到闵州就开始给刘白芨写信,想要和刘白芨探讨一番遗传的问题。
刘白芨先前用芥子镜研究男子米青液的事情,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知道的。先前他们觉得刘白芨的行为很离谱,但陈医士现在想想,倒是觉得刘白芨不愧是太医院院判,果真是医术精湛又见解独到。
人之起源,不就是男女那些事?刘白芨观察到的男子的米青液里那些活跃的“小虫子”,估摸着就是生命的起始。孕妇十月怀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最终瓜熟蒂落,将婴儿产下。谁知道这十个月中,婴儿在母亲肚子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陈医士对此十分感兴趣,并且在信中建议刘白芨,说是那些米青液中“小虫子”不够多的男子,指不定就是有什么毛病的,这样的人,种子都坏了,指定生不出什么身子健壮的孩子。日后两家定亲,岳家可以让准女婿去刘白芨那里测一测自己的种子好不好,也省得自家女儿受罪不是?
得知此事的萧景曜:“……”
不是,你们搞医学的,都这么猛的吗?
但不得不说,虽然陈医士这个提议很可能会让许多男子套他麻袋,但大体思维方向竟然非常合理?
萧景曜也只能摸摸鼻子,对陈医士奉上自己最诚挚的劝诫,“您若是有心钻研,我可以写信向公孙院长求一台芥子镜。等到了闵州后,您就可以尽情地研究。”
就是研究的东西吧,容易被人当成变态。尤其是现在大家都认为生男生女,生下来的孩子身子骨健不健康都是女子的事。陈医士这个想法和研究,矛头直指男子,萧景曜都能预见到他接下来会遭受些怎样的口诛笔伐。
怎么自己碰上的研究员,都这么头铁?
萧景曜百思不得其解。
转念一想,要是头不铁,没有恒心,估计也不会走上科研的道路。
陈医士很是坦然地谢过了萧景曜,并不将自己可能会经受的唾沫星子放在心上,继续灵感大爆发,兴奋地写信和刘白芨交流自己的想法。
小汤包是一行人中最高兴的。他在家里看到一朵花都能乐半天,现在出了门,坐上马车,不但看到了许多的大树,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小鸟,听到了鸟儿们一展歌喉,还看到了在画里见过的牛牛,小汤包顿时就兴奋起来了,指着不远处正在农田里干活的黄牛,高声喊道:“爹爹,是牛牛!积木,我拼过!”
萧景曜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了一头黄牛,正在农夫的吆喝声和鞭子下勤勤恳恳犁地。周围的农夫也没闲着,有的弯着腰,双手把着锄头,一遍又一遍地锄地,有的身影佝偻,艰难地挑着担子,走一阵歇一阵,单薄瘦弱的身子仿佛是狂风暴雨中一根细小的枝丫,在风暴中颤颤巍巍,甚至出现了断痕,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暴折断。
小汤包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种地,辛苦。”
萧景曜很是欣慰,觉得这是绝佳的教育情景,当即抱过小汤包,教他背新的古诗。
小汤包在背书上特别乖,萧景曜从来不强迫小汤包背书,只是在每次小汤包能记住新知识的时候,用夸张的口吻不断给小汤包吹彩虹屁。
小汤包再聪明,也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哪里知晓大人的用心险恶。小孩子嘛,都是喜欢夸夸夸的。小汤包本来就喜欢萧景曜这个经常陪他玩,给他做许多好玩的玩具,还是个夸夸机的好爹爹,萧景曜一教小汤包背书,小汤包第一反应就是“我又要被爹爹夸了”,学习劲头这不就上来了?
反正对拥有着过目不忘能力的小汤包而言,背书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听一遍就能记住。
认真听一遍把古诗背下来就能得到爹爹发自内心的夸夸,小汤包觉得这样超棒的,非常期待萧景曜教他新知识,有时候还会自己主动去找萧景曜要求加课。
现在萧景曜说要教小汤包学诗,小汤包瞬间就坐直了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两眼发光,清澈的眼中全是对知识的渴求。
小家伙的表情非常具有感染力,萧景曜都觉得要是能把小汤包现在的表情拍下来,直接当成希望工程的失学儿童渴望上学的宣传照,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景曜这个没多少良心的老父亲都遭不住这么可爱又可怜的小汤包,仗着小汤包记性好,张嘴就让念了好几首诗让小汤包跟着背。
什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啦,什么“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啦,想到什么背什么。
背着背着,小汤包就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解地问萧景曜,“为什么,农夫种地,种出粮食,还会饿死?养蚕人养蚕,蚕宝宝吐丝,为什么她们,不能穿绮罗?”
萧景曜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这小小一团的小家伙,十分意外小家伙竟然真的读懂了这些诗,竟然还会提问了!
必须得夸!
萧景曜张嘴就把小汤包夸了个天花乱坠,小汤包本来还皱着眉头,被萧景曜这么一夸,小汤包哪里还有什么困惑的模样,那小嘴巴咧的,都快到耳后根了。要是小汤包有尾巴,这会儿该把尾巴也翘得高高的,并且晃成风火轮。
萧景曜夸完后才向小汤包解释农夫农妇面临的生活困境。小汤包听得将脸都快皱成包子了,不高兴道:“贪官,坏!”
小汤包说完,又仰头看着萧景曜,眼神亮晶晶,“爹爹是好官,棒棒!”
“我以后,也当好官,也棒棒!”
萧景曜大乐,拿头去顶小汤包圆鼓鼓的小肚皮,嘴里不住笑道:“你小小一团就想着当官了?要想当官,可是要念很多书,考很多试,要是考不中,才不给你当官。”
小汤包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我肯定能考中!”
不就是念书吗,有什么难的?
于是,陈医士就十分惊讶地发现,小汤包竟然主动向萧景曜要求认字了。
没错,两岁多的小汤包还是个小文盲。萧景曜平日里教他,都是口述,还没教他认字。现在小汤包的学习动力十足,正想着念书考试当好官呢,能不闹着要认字?
陈医士看向萧景曜的目光顿时十分复杂,合着不止健壮的身子骨能遗传,聪明的头脑和坚韧的品质也能遗传?
那这个遗传就更有必要认真研究了。真要研究出了一点东西,那大齐的聪明人岂不是能增加不少?
萧景曜也没想到自家崽崽看起来软萌可爱,实际上却是个小卷王。这要是个游戏,就凭小汤包两岁多就开卷,系统高低得给小汤包发个庆祝信息,“恭喜你,卷王进度超过99.9%的同龄人。”
陈医士还打趣萧景曜,“大人莫不是想要养出个更年轻的状元来?”
萧景曜摇头失笑,“小孩子没定力,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随他高兴罢了。”
马车颠簸,看书伤眼睛。萧景曜哪里舍得让小汤包受这份罪,自然是好生哄了他一番,小汤包现在又高高兴兴地数树上总共停了几只鸟去了。
见陈医士已经开始琢磨天才可否遗传了,萧景曜想了想,给陈医士提了个建议,“动物植物也有遗传。尤其是植物,一些草木花果,还有庄稼,各有各的优点和缺点。通过嫁接,杂交,取父母之长,可以培养出更好的庄稼果木。”
众所周知,人的智商是成正态分布的。生孩子就是开盲盒,两个天才有可能生出智商普通的孩子,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也有可能生出智商爆表的孩子。陈医士要是一心研究这个,那怕是一辈子也研究不明白。
孩子能不能遗传到父母的智商,那真的是玄学。
陈医士听得双眼发亮,又是惊讶原来植物也有父母,又对动物间的遗传很是心动。
萧景曜要的就是他这份心动,遗传学和优生优育挂钩,现在大齐还有表兄妹亲上加亲的,萧景曜就听顾希夷提起过,有对表兄妹成婚后生出了畸形儿的惨痛事情。若是能让人意识到血缘太近的不宜成婚,也是功德一件。
走了一段陆路之后,一行人又改了水路,好节约一些在路上的时间。不然的话,走着走着就入冬,大冬天的还带着小汤包在外头赶路,就算小汤包体质再好,也不是这么嚯嚯的。
小汤包新体验+1,开心地迈着小短腿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兴奋地脸都红了,“大鱼!龟龟!”
回到房间里,小汤包还惦记着识字的问题,继续缠着萧景曜教他认字。
萧景曜看着自己的卷王儿子,只能叹息着拿出一本《千字文》,每天就教小汤包认四个字。
小汤包慢慢脱离文盲行列,当真是可喜可贺。
闵州各处风俗人情都不同。北边山峦高峻,多瘴气,还易患痘疹;南边则临海,受海上季风影响,夏季特别湿热,多疫病,痢疾和顿咳很是常见。
陈医士这个闵州人自然对闵州的一些常见疾病如数家珍。
顿咳,就是百日咳。
现代医学还没出现前,古代当真是一点小病都有可能带走好多人的性命。
萧景曜听到痘疹,眼神微动。陈医士也笑道:“刘院判先前受您指点,研究出来的种牛痘之法,现在闵州百姓都用上了,出痘疹的人明显少了。我这次还带了产钳来,看看能不能让闵州百姓用上,能救回一个孕妇是一个。”
现在消息不灵便,刘白芨捣鼓出产钳那么久了,也就只在京城小范围传播。京城一些得了刘白芨指点的稳婆倒是把产钳用得越来越熟练了,其他地方的稳婆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件好宝贝呢。
陈医士既然是闵州人,当然要为家乡造福。
萧景曜忍不住向陈医士发出邀请,“到闵州后,您不如同我一起住在衙门里?”
陈医士摇头谢绝萧景曜的好意,“我家虽然人丁不旺,也有些产业在。等到我告诉稳婆怎么用产钳后,就将我大半生行医所得编写成书,记清楚一件件脉案,后人一看医书就知道,碰上这样的病,该怎么开药?”
萧景曜心头一动,对上了陈医士的双眼,试探道:“您是杏林之家?”
“没什么名气,但祖祖辈辈也救了不少人。”
萧景曜眼中的笑意更浓了,眉眼弯弯地给陈医士提建议,“您若是有意修书,我倒是有个提议。这世上的医书对草药记载得根本不够全面,有些医书虽然配了草药的画,但那画画的,和草药一点关系都没有。您若是想编医书,编一本《本草纲目》,让所有年轻的医者都能按图索骥,知晓每样草药到底是什么模样,不是更加功德无量吗?”
这个时空并没有《本草纲目》这本书。一些医书倒也总结了一下天下草药,但名目不全不说,那草药画得也很是抽象,不说和草药毫无关系,起码也能算个南辕北辙。
抽象派可太不适合医学界了,救命的草药不需要抽象,只需要写实,不然医者怎么去找到这些草药?
陈医士出自杏林之家,那就意味着他们家不止一个大夫,群策群力,一起来编成这么医学著作,岂不美哉?
萧景曜坚决不承认自己这是看到专业人才心动了,随手薅一把羊毛。
陈医士对萧景曜这个提议十分心动!想想看吧,在所有医者都缺少一本记录所有草药模样以及药效的医书时,他把这本医书编出来了。那日后医学史上,能不记他一笔吗?以后所有大夫,都要看他的医书!
任何一位大夫都没办法拒绝萧景曜这个提议。
陈医士想到刘白芨证实了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名留史册。现在,这泼天的富贵,要落到他头上了吗?
陈医士想想萧景曜提议的《本草纲目》,又想想萧景曜在路上和他说的遗传学问,只觉得让他名垂青史的机会有点多,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选哪个才好。
真是幸福的烦恼。
恨不得再向天借五百年。
但陈医士还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头,明明他打算离京前,是想着回家后安心编写医书,过一段平淡安逸的晚年生活,顺便再指点一下家中后辈。怎么被萧景曜这么一两个提议下来,不仅他将忙得团团转,整个族里会医术的,都要跟着忙成陀螺了?
陈医士合理怀疑萧景曜这是把他们当拉磨的驴,在他们面前吊了两根香甜的胡萝卜,引诱他们干活。
对此,萧景曜坚决否认,“没有的事,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提了亿点点建议而已。”
这么一大堆潜心治病救人的大夫,不忽悠一通可惜了。
陈医士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要是在编写出这本著作之前闭了眼,那他真是当了阎罗殿都不瞑目。
萧景曜成功薅到了羊毛,同样非常满意,愈发盼着赶紧到闵州。
大船一路疾行而下,在天转凉的时候进入了闵州。
梁千山算着日子等着萧景曜来闵州,同样等待萧景曜到来的还有庄明。得知萧景曜要来当闵州总督,两人府上的门槛都快被闵州豪强踏平了,收到的帖子摞起来,差不多有一个人那么高。可见闵州豪强们对萧景曜前来闵州当总督的忐忑。
能不忐忑吗,上任闵州知州就是被他送去阎罗殿的。他一个人在朝堂上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做了亏心事的人,总归是心虚的,生怕萧景曜也给他们来一个抄家灭族大礼包。
这谁顶遭得住啊?
不管他们遭不遭得住,萧景曜都带着妻儿,顺顺利利地到了闵州。
梁千山和庄明没有声张,两人带着随从,正好为萧景曜接风洗尘。
萧景曜看到庄明,眼神就是一亮,亲切地问他,“当初让你收集的那些证据,你收的怎么样了?”
098
庄明都没想到萧景曜事业心会这么重, 一顿饭都没吃完,就开始询问闵州豪强走私的情况。
可以说是非常敬业了。
再一想萧景曜几年前就让他注意闵州豪强的动静,想办法收集他们海上走私的证据, 庄明又觉得萧景曜这也不算太着急,好歹人家也等了好几年呢。
就是先前一直在磨刀,现在这把磨得无比锋利的刀, 终于要落在闵州豪强的头上了。
庄明对此喜闻乐见。
当初他经历的那些糟心事,确实是原闵州知州徇私枉法之外, 但这帮豪强就没有罪过了吗?那时候的庄明不懂,后来经历的多了, 也算成了一方人物, 也就看出来了, 这帮本地豪强几乎是将外来官员当傻子糊弄。闵州本地的胥吏, 治下的县令等官员, 大多被本地豪强收买。这几家本地望族的当家人, 虽然不在朝为官,但却几乎成了闵州实质上的知州。树大根深, 就算是原闵州总督, 见了这些人,也要客气三分。
萧景曜年轻气盛,自己有本事,能屈能伸,不是只讲圣贤之道的读书人,私底下的手段也是一套一套的,还深受正宁帝信任, 又同福王交情深厚。
唯有萧景曜过来,才能将闵州豪强深深扎进闵州的根系彻底清除。
一是萧景曜上头有人, 二是萧景曜自己极有魄力,看看他先前干的那些事,什么时候搞过法不责众的事?抄家大礼包发了一套又一套,有人闲的无事算了一下,直接或间接被萧景曜送上丢官帽大礼包的官员,竟然高达五位数。其中有三千多人更是领到砍头礼包,这会儿估计开始学走路了。
萧景曜,一款更适合正宁帝的抄家灭族能官。
无怪乎知道萧景曜要来闵州,本地豪强们都开始夹紧了尾巴做人,还走了庄明的门路,希望庄明向梁千山打听打听萧景曜的喜好,他们也好从萧景曜的喜好上入手,拜一拜萧景曜这个新码头。
庄明看看萧景曜,又看看梁千山,心中悄悄道,萧景曜收拾闵州豪强,还有第三个优势——他和梁千山交情不错。
或者说,梁千山对萧景曜心服口服。
当了许多年海岛岛主,和倭匪干过无数场仗。庄明当然知道手里有兵有炮的重要性。
在海上这种野蛮生长的状态,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虚的,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闵州豪强收拢的流民可不少,虽然不能像几百年前的王朝那样建立坞堡,豢养部曲,但每家豪强养的狗腿子家丁可不少,真正收拢起来好好锻炼一番,将这些家丁练成自己的私兵也不是不可能。
梁千山先前在闵州就特别横,不大给这些豪强们面子。一是因为官民有别,梁千山身为正四品闵州总兵,乐意给白身豪强一个好脸面,那叫看得起他们,不乐意给,那他们也得受着。反正梁千山对金银之物不感兴趣,本地豪强没办法拿银子砸开梁千山这条线。
另外就是梁千山手里有兵。
某位图书管理员曾经说过,“上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都适用。梁千山有兵有武器还有战船,真惹怒了他,他直接拉着一队水师,开着战船往海上走一圈,见到豪强私自出海搞走私的船就来上几炮,准保豪强们哭都没地方哭。
萧景曜自然知道兵马的重要性。他敢把顾希夷和小汤包都带来闵州,当然是有所成算的。
梁千山自从带领着闵州水师轰到了倭匪的老巢,又从倭岛上运了几次黄金白银后,彻底将萧景曜当成过命的好兄弟看待。什么,他的年纪都是萧景曜的两倍还有多了?忘年交懂不懂?
反正梁千山觉得自己和萧景曜是铁兄弟,他能为萧景曜赴汤蹈火的那种——正宁帝曾经私下给过梁千山承诺,说是会给他封侯。只是梁千山现在还得继续练水师,等他将手上的水师交接完后,就能带着进京受封。哪怕儿孙不争气,也能靠着他的余荫,过上富贵日子。
打下倭岛,还发现了那么多的金银矿,战功再加上俘获的财物,确实够梁千山封侯。
再一想,给梁千山轰平倭岛机会的人是谁?那必然是萧景曜。
萧景曜没来闵州之前,梁千山还特别憋屈地再跟倭匪干仗呢。每次他一上奏折请求和倭匪大战一场,直接打到倭岛去,朝廷总会把他的提议压下来。要不是萧景曜说动了正宁帝和阁老们,梁千山再有能耐,也只能望海兴叹。
说他这个侯爵有萧景曜一半功劳,这话毫不夸张。
也正因为如此,梁千山对萧景曜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萧景曜还没来闵州的时候,梁千山就让人将是萧景曜向朝廷提议让闵州水师打去倭匪老巢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对于时常遭受倭匪迫害的闵州百姓而言,谁提议把倭匪赶尽杀绝,谁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萧景曜还没成为闵州总督,闵州百姓已经自发在家为他供奉长生牌位了。
知道萧景曜要来闵州当总督,闵州百姓更是欢欣鼓舞,翘首以盼萧景曜的到来。
能向陛下进言,灭了倭匪的,必然是看到了闵州百姓苦楚的好官。百姓们当然喜欢这样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
梁千山手下有的是人手,他有心为萧景曜造势,那真是闵州每个镇都知道萧景曜为闵州百姓做了什么大好事。是以萧景曜现在闵州的群众基础特别好,几乎到了百姓们听到有人说他坏话都有抄家伙干架的程度。
萧景曜:“……”
天啦,这就是躺赢的滋味儿吗?遇上一个神队友,就是这么快乐!
有了群众基础,还有兵有将,本地豪强拿头抵抗萧景曜。
他们要真敢拿头抵抗,萧景曜肯定毫不客气地借他们项上人头一用。
保障继续+1,萧景曜大大的瑞凤眼都弯成了月牙,笑着端起酒杯给梁千山敬酒道谢。
被队友带飞,快乐!
梁千山十分豪爽地拍了拍胸脯,直率地表示,“不过是将你做的事情告诉老百姓们罢了。日后你要是有什么用的上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梁千山粗中有细,当初萧景曜离开闵州时,让庄明收集闵州豪强海上走私的证据时,梁千山就知道,萧景曜早晚会收拾闵州这帮联合起来几乎能一手遮天的地方豪强。
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萧景曜的升官速度,当真让人仰望。
正是因为猜出来萧景曜此行是磨刀霍霍向豪强,梁千山才让人这么卖力地去宣传萧景曜的丰功伟绩。
好歹得把民心给争取过来。
看看萧景曜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闵州地方官,地方豪强,地方胥吏,他们勾结起来,沆瀣一气。哪怕萧景曜是闵州总督,闵州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土皇帝,对上这么一股紧紧拧在一起的势力,也要麻爪。
君弱臣强的时代,曾经出过帝王政令出不了紫禁城的事情。闵州这么多股势力紧紧拧成一股绳,上下一心,没准也能做到让萧景曜这个闵州总督的吩咐出不去闵州官署。
这些人又不全是以鱼肉乡里的形象出现在百姓面前。相反,地方豪强们十分喜欢给自己立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形象。修桥铺路,灾年施粥,资助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在百姓中口碑极好。
要不是梁千山先出招为萧景曜造势,日后萧景曜动这些豪强,指不定还会受到来自老百姓的阻力。
萧景曜也只能感慨这帮豪强当真是玩的一手超高的卖人手段。他们私底下互相勾结,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土地吞并,把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低价拿到自己手里,或许还顺带以善心人的面目买下失地的流民成为伺候他们的下人。然后从将百姓们身上炸出来的利益中,掏出那么一丁点用来搭粥棚施粥,就能成为百姓嘴里的大好人。
真真是将人敲髓吸骨,还让人美滋滋地替他们数钱。
这种招数,简直比资本家高高在上让打工人磕头跪谢996更过分。
资本家萧景曜深深唾弃这种封建豪强的恶劣行为,并决定要给他们一点铁拳问候。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庄明只说明天亲自将东西送去萧景曜住处。
萧景曜笑着应下,很是期待庄明收集到的证据中,到底有哪些幸运儿。
梁千山就更直接了,一口一杯酒,豪气冲天,“要不要我从水师中拨几个身手出众的去给你当护卫?”
萧景曜身为闵州总督,名义上来看,是有兵权的。按照官职品级和职责范围来说,梁千山这个总兵得听萧景曜的。不过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各地情况不同,再繁琐的规定都比不上实际中的各种操作。
比如上任闵州总督,梁千山看不过他和豪强们一个鼻孔里出气,好好的总督都当成了豪强们的应声虫,只要银子到位,什么事都好办。这种情况下,对方想插手水师的事,梁千山当然不买他的账。
军队从来都是无法用一纸空文就能掌握住的地方。闵州这支水师,梁千山训练他们多年,还带着他们出海和倭匪干仗,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这样历经鲜血与战火洗礼的同袍情,哪是随随便便来个高品级的官员就能将梁千山给踢走的?
相反,梁千山还受闵州豪强们的启发,直接在水师这一块儿把前任总督给架空了。
反正我这个闵州总兵就想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你们想要捞银子,老子不管。但你们要是把手伸到水师,不好意思,老子就敢和你们翻脸。
不是梁千山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而是必须得这么干,梁千山才能保证闵州水师的战斗力。
这事儿是有前车之鉴的。
前朝时闵州就已经有了倭匪之患,那时候的闵州总兵也和其他官员一样,和本地豪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为他们大行方便之门。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闵州水师的兵几乎废了,曾经打出过三千人和一百人打得有来有回,最终艰难胜利,死伤大半的战绩。
没错,不是十比一,而是三十比一,就这,还是险胜。
梁千山当初看这方面的记载时,强烈怀疑自己看错了,还辗转询问了好多老人,甚至还有祖上曾为那三千水师一员的百姓,最终得出结论,这份记载是真的。
梁千山当时就震惊了。就算是一百头猪,三千个人去抓,也能轻轻松松将它们抓回来关进笼子里吧。三千个人打一百个人,兵器甲胄还是己方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们到底是怎么打出这个让人惊掉眼珠子的战绩的?
梁千山不懂,梁千山大为震撼。梁千山转头就将豪强们牢牢拒在水师大营之外,坚决不让他们有任何腐蚀水师官兵的机会。
不仅如此,梁千山还用从豪强们那里拿到的好处给手底下的官兵加餐。训练虽然辛苦,但能吃上肉,表现特别突出的,还有可能有旁的奖励。可能是二两银子,也有可能是一小壶好酒。
普通官兵也没有什么家底,就是出自寻常百姓家,别说二两银子了,就算多得了一个铜板都能乐上一天。虽然梁千山给奖励的时候很少,但梁千山不喝兵血,朝廷给的粮饷都实打实地发到他们手里,单就这一点,都够让他们铁了心地跟随梁千山了。更别提梁千山还会主动掏腰包给他们买肉吃,他们乐意嗷嗷嗷跟着梁千山打仗。哪怕战死沙场也没关系。
梁千山喝大了,一只手搭在萧景曜的肩膀上,一只手端着酒壶,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没有他们这份赤忱的心意,我还练什么兵?根本练不成!嘿嘿,那些大豪强估计要怄死了,我拿了他们的孝敬,转头就用在了收买兵心上,他们花银子,我得了好处,嘿嘿,气死他们!”
萧景曜拍了拍梁千山的肩膀,“梁兄是个好将军。”
“那可不是我吹,”梁千山面色酡红,将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大着舌头道,“各地总兵,我对待底下的兵,不说排第一,起码也得是个第二。”
萧景曜笑着接话,“确实如此。不过你刚刚说要给我几个身手一流的官兵当护卫,你就不心疼?”
“心疼也得给。你也是个厚道人,跟着你,难不成还亏待他们了?多好的机会,能去你身边伺候,那都算是他们走了狗屎运!”
“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顾将军肯定给了你许多精锐当护卫。他们要是去了,指不定还能被高手指点一番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运道!”
萧景曜这次确实带了许多精锐护卫同行。主要是带着妻子孩子呢,萧景曜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顾希夷对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信心,但多了个小汤包,那肯定是有多谨慎就能多谨慎。顾家那波精锐中的精锐,萧景曜这次几乎带了一半过来。就连顾希夷带的侍女,也多为娘子军的一员。
夸张点说,就萧景曜这一帮护卫的配置,给他们配上兵器甲胄和战马,基本都能去剿灭小股山贼了。
好在总督有单独的总督府。萧景曜上任带的人,在总督中也不算夸张。有的总督拖家带口带上下人无数,又有随行的护卫,一行人就能抵两个大商队,上任时前呼后拥,浩浩荡荡,那叫一个排场十足。
萧景曜带的护卫的数量,充其量也就排个中下水平。不过论起战斗力来,基本能将第一位按着脑袋打。
总督府是一座气派的三进大院子。按照衙门的规格建立,同样有仪门,有正堂,不过没有六房,全都是总督办公的场所。还有的房间单独用来做书房,歇息处一间房,会客一间房,处理文书一间房。到了二院,还是一些办公场所,幕僚房也安排好了,可惜萧景曜没带幕僚。
穿过二院到了内院,才是顾希夷和小汤包住的地方。二品大员的府邸气派得很,前任总督也不知道从本地豪强手中捞了多少银子,将总督府修葺得雅致又大气。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还分了几个园子专门用来养花。现在菊花刚刚开完,前任总督离任时,自然是将名贵的菊花品种带走了,菊园中剩下的不过是些寻常品种,却也开出了一番热闹景象。虽然大多菊花已经枯萎,萧景曜依稀可以窥见它们前一个月是如何争奇斗艳。
接下来该是梅园梅花的主场,又花期早的梅花,枝头隐隐可以窥见小花骨朵的踪迹,让人万般期待它们开放时会是怎样一番傲然之姿。
竹园现在还是一片绿,郁郁葱葱的竹林让人的心瞬间就变得平静柔缓起来。
小汤包最喜欢这里,撅着屁股往竹林里扒拉了半天,很是遗憾地摇摇头,哒哒哒跑到萧景曜面前,仰着头用忽闪忽闪的瑞凤眼看着萧景曜,小眉头皱着,一脸困惑,“竹林里,没有竹笋。想吃。”
这小家伙也不知听谁说了竹林会长竹笋,新鲜的竹笋用来炒肉,清香又可口。结果小汤包就惦记上了,费劲吧啦蹲在竹林各处找笋,累得不行,却一无所获,很是委屈地来找萧景曜告状。
可恶的竹林,为什么要把竹笋藏起来?难道可可爱爱的小汤包就不配尝一尝美味的竹笋炒肉吗?
萧景曜面色有些微妙。主要是竹笋炒肉这个词吧,在萧景曜的上辈子,还有另一种含义。尤其对于成绩吊车尾还各种骚操作让父母爆血管的学渣们来说,这道菜可太特别了。特别到让他们一听就觉得疼。
萧景曜看着就比他膝盖高一丢丢的小团子,觉得自家这只可爱机灵的崽崽应该体会不到这道菜的另一重意思,笑着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认真向他解释,“竹笋一般要到二三月份才会长出来,现在是十一月份,你就算把整个竹林都找遍,都找不到竹笋。”
小汤包现在已经搞明白了月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舒舒服服地窝在萧景曜怀里,掰着自己满是肉窝窝的小手碎碎念,“十一、十二、一、二,再过三个月,我就可以挖笋笋啦!”
小家伙再扒拉着手指努力算三个月是多少天。萧景曜这个坏爹,不仅不帮忙,还给小家伙的计算增加难度,时不时就出言打岔,见小家伙都算到60加30了,萧景曜又突然来上一句,“咦?真的是60吗?”
惹得小汤包又开始怀疑自己,从头继续掰手指。
有萧景曜这个坑儿子的爹在一旁捣乱,小家伙愣是多掰了好几回手指头,终于得出了答案,“是九十!九十天后,我就能吃到笋笋啦。香喷喷,好吃!”
小家伙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高兴了,双眼放光地盯着竹林,双手合十,学着他曾经见过的和尚祈福的模样,奶声奶气道:“阿弥陀佛,竹林竹林,你要好好长笋笋,要长出脆脆的,甜甜的笋笋!”
萧景曜有被自家崽崽可爱到,双手将崽崽举过头顶,拿自己的脑袋去顶他的肚子,将小家伙逗得咯咯笑。
顾希夷自从出门后,整个人都舒展了起来,见萧景曜和小汤包父子俩玩得开心,顾希夷也走了过来,伸手挠了挠小汤包肥嘟嘟的三下巴,笑着对萧景曜说:“这小子真是见了什么都乐呵呵的。没找到竹笋也不见他气馁,算出来还有九十天都不觉得日子太长,成天开开心心的,也不知道都在乐些什么。”
萧景曜偏头笑着上下打量顾希夷一番,却不说话,顾希夷眉头一挑,“怎么,我说错了?”
萧景曜摇头,脸上笑容不变,慢悠悠道:“只是想起来某位大美人当初乐呵呵地抢夫婿的场景。你说小汤包随了谁?”
“好啊,你这是拿我打趣呢!”顾希夷笑着捶了萧景曜的肩膀一下。
小汤包见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拍着巴掌乐了起来,“爹娘,打架!”
萧景曜和顾希夷面面相觑,最终默契地开始“收拾”儿子,萧景曜继续拿脑袋顶小汤包的肚子,顾希夷则伸手去挠小汤包的痒痒。
可怜的小汤包在无良父母联手“摧残”之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能不断地喊爹娘来求饶。
内宅一应事务,萧景曜全都交给顾希夷,并不过问。顾希夷雷厉风行地将事务全部安排下去,又和萧景曜商量,“我想给闵州的官员夫人们下帖子,和她们接触接触,之后再看看闵州有没有性情坚韧的,出自寻常百姓的奇女子。”
二人夫妻好几年,萧景曜很快就猜到了顾希夷的意思,“你想在闵州也组建一支娘子军?”
顾希夷目光灼灼,仿若万千星辰尽落她眼,“我想要试一试,也想鼓励女子自立自强,凭借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活着。有许多女子证明她们也拥有强大的力量,日后若是再有人想让女子裹上脚,走起路来都艰难万分,将她们当成一个随时把玩的玩意儿,也能有人拿出现在的奇女子们喷他们一脸唾沫。”
先前裹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顾希夷身为女子,自然能更感同身受,明白若是有一天,所有女子都不得不将脚裹起来,走路弱柳扶风,甚至需要有人抱着才能动弹,对所有女子来说,该是怎样的地狱。
顾希夷在京城时还有所收敛。毕竟顾明晟决定带着全家进京,上交兵权后安心养老时,就告诫过顾希夷兄妹,让他们到了京城后要低调行事,不能再让人将目光继续聚集在顾家人身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希宁明明有一身好武艺,却除了顾家亲眷外,不怎么同外人往来。问就是断了一臂,不想频繁出门应酬。顾希维性子那么跳脱,也就只在家人面前嘚瑟嘚瑟,现在进了翰林院,照样低调得很。
顾希夷倒是手快,给自己抢了个光芒万丈的夫婿,文武百官没一个人敢忽视萧景曜,从而又提起顾将军府,只说顾家姑娘好快的手,不愧是边疆军营中长大的姑娘,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
这种情况下,顾希夷有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就想着让顾家低调一点,不必太过引人注目。
现在来了闵州,萧景曜被擢升为闵州总督,顾希夷自然而然也有了二品夫人的诰命。除了给人做填房的,如此年纪就能受封二品夫人诰命,顾希夷也是头一份。
在闵州,顾希夷在女眷中,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所有人都得捧着她,看她的脸色行事。
顾希夷知道萧景曜是有大志向的人,同样也希望自己能为闵州百姓做些什么。
萧景曜知道顾希夷的想法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手抱着小汤包,另一只手飞快地将顾希夷揽进怀里,笑得很是开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顾希夷心下一定,用小汤包同款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萧景曜,“那也是你支持我,不觉得我这是不安于室。”
萧景曜冷嗤一声,“谁说女子生来就该安于室呢?”
顾希夷眼神大亮。
小汤包突然和娘亲在爹爹的怀里贴贴,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爹爹,娘亲,抱抱!小汤包喜欢!”
萧景曜不由失笑,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小汤包的额头,父子俩来了一场顶牛比赛,小汤包吭哧吭哧顶萧景曜,却没办法让自己的脑壳前进一丢丢,累得直喘气,脸上却还带着明显的兴奋神色,一点被亲爹欺负的自觉都没有。
顾希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汤包的小肚肚,又捏了捏小汤包的婴儿肥,笑着嗔了萧景曜一眼,“就不能让让儿子?”
萧景曜还没开口,小汤包已经得意地挺了挺肚子,把自己胖嘟嘟的脸往顾希夷手边送了送,变身成了复读机,“就是,让让儿子!”
萧景曜和顾希夷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有了个崽崽,真的添了许多乐趣。
当然,得是小汤包这样聪明可爱又活泼的崽崽才行。萧景曜在心里扒拉了一圈自己见过的小孩子,不管是上辈子见过的还是这辈子同僚家的孩子,再次确认,自家崽崽果然是世上最可爱的崽,无人超越!
萧景曜和顾希夷都没有拖延症,一旦决定要办什么事后,那都叫一个雷厉风行。
庄明单独来总督府拜访萧景曜,成为萧景曜来总督府后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陈医士在到了闵州后,就同萧景曜辞行,自己出发去闵州境内的禾方县,他的族人都在那里,祖宅也在,正好让族里的青壮年们跟着他一起编医书。不就是记载好几万种中草药的《本草纲目》吗?撸起袖子就是干,子子孙孙无穷尽,终有一天能编完!
陈医士干劲十足。
据庄明打探来的可靠消息,陈医士还没回家,就已经有地方豪强接连宴请他,向他打听萧景曜的性情和喜好了。知道陈医士此番辞官回乡是打算编医书,当即就有人豪爽地向他保证,等到医书编写出来,他免费给陈医士印书!
这年头儿,书局印书,也是要看市场情况的。像医书,专业性强,一般人看不懂,陈医士又不是特别有名气的大夫。都不用做市场调研就知道,陈医士编写的医书,肯定没什么人买。若是陈医士执意要印书出来,那基本得自己倒贴钱。
豪强这么一保证,出的银子并不多,却很能拉陈医士的好感。还有人家里藏书颇丰的,也大方地表示若是陈医士有需求,他可以把家中所藏的医书让陈医士抄一份。
萧景曜眉头微挑,这帮人的消息果然灵通,讨好人的手段也是一套接一套。果然最初将人拉下水,就是从“投其所好”开始。
萧景曜仔细一看自己,嗯?自己的喜好?搞钱算不算?
但豪强们要是真的拿银子来砸萧景曜的话,萧景曜估计会十分感动地送他们一套抄家大礼包,然后把抄家所得全部登记造册送去京城,省得福王再叽叽歪歪。
抄家不比收贿赂来钱快?
尤其是这些地方豪强,树大根深,不知道攒了多少代的富贵。趁他们不注意将他们下大狱,一抄一个爽。
指不定凑一凑,又能抄出一个国库来。
庄明的神情也有些微妙,低头告诉萧景曜,“他们都觉得,您的喜好就是荡尽天下不平事,抄家灭族,所以现在担心得紧。”
倒也没毛病。
萧景曜认真接过庄明递过来的账本。这都不是一本两本,而是厚厚一堆,每一家都有两本账本,记录着他们每一次出海的情况。
萧景曜都震惊了,“这频率,他们是真的把大海当成了自家后花园,没事就去逛一逛?”
庄明很是谦虚,“有的是早几年的账目。”
萧景曜瞬间明悟,看来庄明暗搓搓盯着这些人很久了。
闵州望族有四家,分别是宋、金、储、魏四家,几乎包揽了闵州所有商号,尤其是四大家之首的宋家,人称宋半州,意思是他一家之财就能抵半个闵州,从前朝到本朝,都屹立不倒。
庄明给萧景曜的账目很是详尽,只不过这四家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明面上,这些出海的商船,要么是八竿子才能打到一块儿的远亲,要么是没什么亲近关系的下属。
单凭这些账本,萧景曜可以斩断他们的海上财路,却没办法直接抄他们的家,物理让他们闭嘴,连带着让朝中闵系官员闭嘴,不再对开海禁一事逼逼赖赖。
萧景曜也没灰心,这帮人能在闵州兴奋作浪这么多年,盘剥了百姓,还能以大善人的形象让百姓们对他们感恩戴德,甚至还能联手将总督架空,成为闵州实际上的土皇帝,没点手段,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遇上了强大的对手,萧景曜也隐隐兴奋起来。
庄明又抬头看了萧景曜一眼,总觉得现在的萧景曜危险程度直线飙升,就像一头懒洋洋的猛虎突然开启了狩猎模式,兴奋地蹲守猎物,随时准备扑上前将猎物一击毙命。
萧景曜昨天就收到了闵州新任知州邓书棋递过来的拜帖,说是闵州官员准备明天给他办一场接风宴,请他务必赏光。
有梁千山和庄明在,萧景曜已经知道,这位邓书棋早就和宋家勾勾搭搭,还纳了个宋氏女做二房,宠妾灭妻,现在他的原配发妻都快被宋氏女挤兑得没有活路了,嫡长子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长女更是被宋氏女百般虐待。不过这个长女倒是比她兄长有骨气的多,就算日子再艰难,也坚持去照顾母亲,不像她那个没骨头的兄长,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已经转而向宋氏女摇尾乞怜了。
至于一手造成原配和子女痛苦的邓书棋,反倒跳出事外,冷眼看着他们争夺他随手扔出去的肉骨头。
萧景曜的目光顿时就锁定在了这位邓知州上。
这么大的破绽,不去深挖一下,真的可惜了。
顾希夷和萧景曜心有灵犀,同样选择将邓家作为突破口,笑着问萧景曜,“你觉得邓书棋的发妻和长女性情如何?这么有骨气的人,想来不会甘愿坐以待毙。”
萧景曜含笑看着顾希夷,“你打算给她们下帖子吗?”
“那是自然。难不成邓书棋还敢让他的小妾过来羞辱我?”
女眷交际也是看身份的。顾希夷身为萧景曜的妻子,诰命夫人,邓书棋只要脑子没坑,就不可能像先前那样,将正室关在屋里,让一个妾室去交际。
那是对朝廷命妇的羞辱。
为此得罪萧景曜和顾希夷,只能说邓书棋很有勇气。
顾希夷眨了眨眼,萧景曜只觉得她眼睛里有星星在闪呀闪。很快,这抹星辰就闪到了萧景曜面前,顾希夷眉眼弯弯地给萧景曜下战书,“不如我们两个人来比一比,看看谁最先找到突破口,拿到关键证据?”
萧景曜心头一动,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斜睨顾希夷一眼,含笑问她,“赢家的彩头怎么算?”
顾希夷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想了想,眉眼又飞扬起来,“输家必须答应赢家一样事情,不管怎么样,都得完成。如何?”
必须赢一把,等到她把娘子军组建好了,让夫君抽出一天时间勉励她们几句,那士气瞬间直冲云霄!
萧景曜看着顾希夷眉飞色舞,和小汤包如出一辙的期待脸后,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就依你所言。”
决定了,就是你了,幸运儿邓书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砍头警告!
099
萧景曜和顾希夷都是干脆利落的人, 既然瞄准了目标,两人的速度都很快,萧景曜含笑前往邓书棋的宴会, 顾希夷则给邓夫人下了帖子。
因为顾希夷这张帖子,邓书棋差点后院失火,宋氏女又闹了起来。
萧景曜对此毫不知情, 顾希夷却早有预料。
宋氏进了邓书棋的后院后一直顺风顺水,一个妾室将原配逼到小偏院, 自己占了正院不说,还让伺候的人全都叫她“夫人”, 心情不痛快就去找原配发作, 虽然不至于动用酷刑, 但阴阳怪气是常有的事, 还最喜欢用原配的一双儿女来戳原配的肺管子。让原配的儿子当着原配的面亲亲热热叫她娘啦, 笑眯眯地对原配说一定会给原配女儿找个“好人家”啦……
这样的缺德事, 宋氏一点都没少干。
前任总督也被豪强们的真金白银砸成了自己人,成为他们的保护伞, 甚至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当了豪强们手中的傀儡,自以为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实则全是豪强们有意无意引导他的成果。
后宅女眷的来往和男子们的交际情况息息相关。前任总督既然上了豪强们这条船,他的妻子也不会当面给宋氏脸色看。平日里各种聚会,宋氏皆以原配身体不适,不宜出门为理由,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同各家诰命们言笑晏晏。
其他诰命不管心中怎么想,明面上还是给足了宋氏面子。几年下来, 宋氏自觉和官太太们也不差什么,出去交际应酬也听惯了别人吹捧的话,骨头更是轻了几两。
收到顾希夷的帖子后,宋氏第一反应就是准备好衣裳头面,好生打扮一番,将那个京城来的年轻好命的诰命夫人给压下去。她确实有自傲的资本,生了一张芙蓉面,艳丽多姿,眼波一扫,便有无限风情。再加上她进了邓府后,在后宅中一直说一不二,见了邓书棋的妻妾都优越感十足,交际圈的人也乐意捧着她,愣是将她这十分的美貌养出了十二分的光彩。
只不过宋氏没想到的是,邓书棋会特地过来叮嘱她,“新任总督夫人的宴会,还是让张氏去吧。”
宋氏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挑选衣裳首饰,听到邓书棋这话,宋氏当场就落了脸子,柳眉一竖,便是生气也像是在娇嗔,“为什么?这几年可都是我出门联络那这个官夫人的,她只管病着便是!”
邓书棋赶紧陪笑,搂过了人小意哄道:“新上任的总督可不像先前那位好性子,你父亲他们还愁没有门路和这位大人搭上话呢。那位萧大人,在京城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他的夫人,据说是顾将军的女儿,自小在边疆长大,将门虎女,若是一时生气伤了你,可不是让我心疼坏了?”
宋氏这才缓和了神色,眉眼间还是有些怏怏,不悦地抱怨道:“那张婆子还挺能熬,憋着这口气愣是不肯死。等到她死了,你将我扶正,我哪里还会受这样的委屈?”
邓书棋眼神闪了闪,又是一笑,“到底是浚儿和芳娘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她喘口气又何妨,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宋氏拿眼觑邓书棋,拿腔拿调,“怕是老爷心疼了——”
“张氏形如老妪,我心疼她,还不如心疼心疼自己的眼睛。”邓书棋嗤笑,“若非她父亲救了我父亲,让两家有了个指腹为婚,她那样要模样没模样,要品行没品行的女子,哪里能嫁得了我这样的人中俊杰,还风风光光当了许多年的官夫人?”
宋氏这才有了笑模样,倚在邓书棋怀里,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横他一眼,登时便叫邓书棋骨头酥了大半。宋氏见状,心下更是得意非凡,又娇声道:“反正我是要做官夫人的,张婆子风光了那么多年,你得让我更风光!”
“是是是!我一准儿让你风光无限!”邓书棋笑着拉着宋氏一起做梦,“我们这位新来的总督大人可了不得,传奇的六元及第,文曲星下凡,短短六年就从从六品升到了正二品。正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太子也对他很是亲近。只要我们想办法讨好了这位大人,让这位大人替我们说说话,你要多风光,就能有多风光!”
宋氏听得心情激荡,声音都高了两分,“竟然是这位传奇状元!听说他不仅文采非凡,更是生得俊美无双。总督夫人倒是好福气!”
再一看颇有些年纪的邓书棋,宋氏心中便不是滋味。虽说这邓家后院也是她耍了些手段才进来的,她平日里更是以此为荣。但现在邓书棋被萧景曜给比到泥地里去了,宋氏难免觉得自己当初还是心急了些。不然的话,凭她的模样,纵使再在家多待几年,年岁大些又何妨。难不成她还比不过那个长在边疆的粗鲁武将女不成?
宋氏心下怏怏,觉得自己简直错过了一桩天大的机遇。她却从来没想过进不了萧景曜后院的可能,只觉得凭她家族的本事,再加上她傲人的模样,怎样性情的官员拿不下?
年少慕艾,宋氏就不信萧景曜不对她的美色动心。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是邓家妇,错过了这场泼天的富贵。不然的话,要是她能将威名赫赫的顾将军的女儿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该是一件多么令她爽到头皮发麻的事情。
正在给萧景曜挂香囊的顾希夷莫名觉得后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哆嗦。
萧景曜见状,微微皱眉,顺手将一旁的披风给顾希夷披上,“你啊,尽想着我和小汤包,反倒让自己冷着了。”
顾希夷也奇怪,“我分明不觉得冷,怎么突然就打了哆嗦?”
萧景曜故意开玩笑,“看来你这场宴会,有的你头疼的。”
顾希夷横了萧景曜一眼,“你这是成心看我笑话不成?”
“岂敢岂敢。哎,这世道,好心提醒你,反倒成了故意看你笑话。”萧景曜唉声叹气,“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顾希夷噗嗤笑出声,“该叫那些觉得你举止沉稳,定力十足的人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估计他们都要惊掉眼珠子。”
萧景曜轻咳一声,瞬间端出了平日里温文尔雅,从容优雅又不失距离感的做派,含笑问顾希夷,“难道我的举止不沉稳吗?”
顾希夷笑而不语,理了理萧景曜的衣襟后,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我要是笑破了肚皮,你可就多了个破肚皮的婆娘了。”
萧景曜朗笑出声,心情大好地出了门,前去赴邓书棋的邀约。
邓书棋行事还算谨慎,选择办接风宴的地方就在闵州府衙。萧景曜到时,闵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都齐聚一堂,萧景曜不由挑眉,所有人都跑了过来,他们的公务都是哪些人在办?
邓书棋带着闵州官员恭恭敬敬地对萧景曜行了礼,再小心抬头觑萧景曜的神色,心下就是一个咯噔,赶紧笑道:“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等早就听闻大人的事迹,仰慕大人的才华和品行,恨不能得见大人一面。如今大人前来闵州任总督,我等心中激荡,想要一睹大人风采,这才全都赶了过来。好在接风宴就设在府衙,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也能当场就办了,不会耽误公务,还请大人放心。”
萧景曜眼风一扫,所有人都在点头附和邓书棋的话,时不时还小心地看萧景曜一眼,生怕萧景曜动怒。
萧景曜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抬手虚扶了邓书棋一把,爽朗笑道:“你们既没有耽误公务,本官又岂会枉做小人?”
其他人迅速地同左右的同僚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同样是认定这位大人非常难搞的人。
邓书棋倒是早有预料。毕竟是年轻人嘛,少年得志又一路顺风顺水,深受帝王宠爱,不断刷新大齐最年轻的大员记录。锐气十足,傲到骨子里,瞧不上世俗这些蝇营狗苟也是正常的。等到他知道了生活的不易,自然就会学会低头,将自己的傲骨通通折断,与其他人同流合污。
邓书棋有的是耐心。
趁着落座的功夫,邓书棋迅速给周围人使了好几个眼色。其他人会意,全然不提豪强之事,只说萧景曜赶路辛苦,还有人拿了自己的文章请萧景曜指点一二,邓书棋兴致上来,接连作了六首诗,张口就来,都不必深思。虽没有什么千古名句,但这份敏捷的才思,还是让众人轰然叫好。
萧景曜知道邓书棋这是有意卖弄,面上一直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看到兴起处,还给邓书棋鼓掌,很是给邓书棋面子。
邓书棋见状,心下更是高兴。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前任总督是他们自己人,一些正事上,纳了宋氏女的邓书棋甚至比前任总督更有决策权。
人的想法和性情很难改变。哪怕邓书棋理智上知晓萧景曜和前任总督性情截然不同,是一块铜皮铁骨,很难啃下来。但邓书棋这几年被前任总督养大了的胃口和心气还在。先前萧景曜沉了脸,他还有点顾忌。现在萧景曜十分给他颜面,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的模样,邓书棋又被萧景曜劝着多喝了几杯酒,那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理智知道自己要稳重,实际上却管不住自己胡说八道的嘴,“大人果然风采过人。听闻大人膝下只有一子,恕下官直言,大人的子嗣还是单薄了些。”
萧景曜万万没想到,在京城,他和顾希夷双方的父母长辈都在,他们都没经历过长辈催生事件,现在刚到闵州,竟然体会了一把被人催生的滋味。
当真是稀奇。
坐在邓书棋旁边的同知悄悄拿手肘捅他,示意他收敛点,别继续胡言乱语。
见面就说人子嗣单薄,这真是来欢迎人的吗?
邓书棋倏然回神,赶紧起身,对着萧景曜深深一揖,惭愧赔罪,“下官酒后失言,胡言乱语,还请大人恕罪。”
萧景曜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邓书棋一眼,“不知邓大人膝下有多少个孩子?”
邓书棋苦笑,“下官子嗣不丰,到现在,也不过只得了三个长成的儿子。”
萧景曜心下一动,这人嘴里只有儿子,显然是没将女儿放在心上。看来这次的赌局,顾希夷的赢面很大。
萧景曜那该死的胜负欲瞬间就上来了。
邓书棋已经恢复了平静,萧景曜又取笑他,“邓大人果然是好酒之人,见到了美酒,只顾着自己喝个痛快。本官初来乍到,原本来赴宴,还想让邓大人帮本官认认人,如今看来,只能自己厚颜一一问了。”
邓书棋赶紧站起身来,恭敬道:“是下官疏忽了。”
而后,邓书棋便将其他官员一一介绍给萧景曜。
知州统领一州之事,掌行政之责,治理百姓,稽察奸宄,征赋纳粮,考核属吏等事全由他管。职务繁忙,责任重大,给他的帮手也多。同知和通判两个左膀右臂自然不必多提,还有经历司、照磨所、税课司、宣课司、府仓等大大小小的部门十余个,长官们都到齐了。
邓书棋显然对他的下属十分了解,每向萧景曜介绍一个人,都能夸两句对方的优点。在介绍到照磨所郦照磨时,萧景曜微微一笑,“我知道,郦大人的文章很是不错,刚才我已经拜读过,鞭辟入里,字字珠玑,令人见之心喜。”
照磨所掌府衙勘磨卷宗之事,有部分职责和后世的档案局局长重合。萧景曜想尽快了解闵州的详细情况,去照磨所看卷宗是最快的方法。还有闵州各县的县志也能帮上萧景曜的大忙,地方豪强地方豪强,没在本地县志上留下一两笔记载,也配称地方豪强?
萧景曜这是打算直接将以宋、金、储、魏四大家为首的闵州豪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挖个干干净净。
邓书棋等人不知道萧景曜心下的打算,见萧景曜对着官职不过九品的芝麻官郦照磨也和颜悦色的,其他人顿时放下心来,觉得新来的这位总督大人当真是个和善人,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对品级不高的官员也很是温和,极大地缓和了大家听闻了他的名声后,对他生出的恐惧感。
郦照磨已经被萧景曜刚刚夸他的这番话惊喜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脑海里有一句话不断重复播放,“萧大人竟然记得我!”
萧景曜见对方的年纪比邓书棋也年轻不了几岁,现在却还只是得了一个九品官,再一想对方文章中隐隐透出的壮志难酬之意,就知道对方肯定憋了不少气。
显然,被豪强们蚕食掉的闵州官场,官员们也不是一条心。
正好给了萧景曜一个突破口。
萧景曜含笑看着郦照磨,语气温和,“照磨所虽然品级不高,但管得都是些要紧事,大意不得。郦大人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下官不过是认真做好分内之事,对得起朝廷给下官发的禄米便是。”
萧景曜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郦照磨蹉跎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九品的照磨。一点实权都没有,别人大头吃肉,小的喝汤。郦照磨这样的人,原本就在清水衙门,豪强们上下打点都不爱给他送东西,甚至时不时就忘记他这个人,郦照磨想过得滋润一点都不容易。
就这样,他张嘴还是“我辛辛苦苦干活,不为了禄米为什么”的耿直感。当着上司直接讲这句话,那基本也就别想着年终考核吧。
萧景曜确实能理解郦照磨这番话,现代社畜谁心里没想过这句话?996007拼死拼活赚点窝囊费,要不是为了钱,谁乐意上班?
显然,这位郦照磨是个已经看透了打工真相的古代版的社畜,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咸鱼的气息。萧景曜颇为好奇郦照磨是怎么到宴会上的。瞧这哥们儿的做派,有些社恐啊,不爱乐意和人打交道,他怎么还跑来应酬?
社恐最怕的就是这种拉关系的场合,互相喝酒吃肉吹牛,不管认知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反正要是不认识,喝一顿酒后就都是朋友。
郦照磨果然没让萧景曜失望,老老实实说道:“是我好友将我拖过来的,我也想亲眼目睹大人的风采,所以厚颜带了篇文章,就想着能否侥幸得到大人的指点。”
萧景曜略微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次聚会都是商业互吹呢,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在真情实感啊?
萧景曜很是吃惊,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围观他!
不过转念一想,郦照磨明明有些本事,他的文章,连萧景曜都赞不绝口。这样的人才还在府衙当微末九品小官,可见这帮闵州的官员应当已经发现了郦照磨的本事,并且已经付诸行动,将简单的争吵事情上升成为欺负老实人。
直接跳过围观环节,进入欺负阶段。
萧景曜深深看了一眼郦照磨,继续笑道:“你这般勤勉,当属官员榜样。有人少年得志,也有人大器晚成,我看你便是后者。”
郦照磨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恭恭敬敬地对着萧景曜深深一礼,眼眶竟有些发热,“多谢大人抬爱!下官日后定当更加兢兢业业办事,不负大人称赞。”
萧景曜顺势笑道:“那可省了我许多力。你们的考核都要经过我的手,为了不伤同僚之间的感情,最好是公归公,私归私。你们平日里是否勤勉,是否认真为百姓们谋福祉,本官都看在眼里,最终给你们一个符合你们行为的考评。”
这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郦照磨显然就是欢喜的那个,看向萧景曜的目光几乎要立马放出亮光来。
萧景曜又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若是得空,我也会四下转转,看看各衙门的人是否都在办事处处理公务。到时候我定然会去照磨所好好看看,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郦照磨郑重点头,“下官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景曜:“……”
倒也不必如此。不迟到不早退,按时完成任务就行。
其他人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当是萧景曜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整顿一下衙门中的一些不良习气,大家按他说的办就行,别被他逮住杀鸡儆猴就问题不大。等到日后将他发展成了自己人,到时候大家该怎么享乐就怎么享乐。
现在,大家就算装也要给这位年少得意的大人装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样,向他证明闵州的官员都是兢兢业业勤于政务的好官。
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干过许多次了,十分有经验,也十分有默契。
本来还有人不爽郦照磨被萧景曜看重,觉得那个只会被他们欺负的小官走了狗屎运,还踩着他们显摆自己,正琢磨着怎么给郦照磨下点绊子呢,就听到萧景曜说他会不定时去各个衙门看一看,一时间也歇了心思,却在心里狠狠记了郦照磨一笔,等着秋后算账。
就连谨慎的邓书棋这会儿都没意识到这是萧景曜有意为之,一时间也记不起来当初萧景曜为何能在闵州掀起腥风血雨,将闵州知州押解进京,秋后问斩,还在闵州抄了好几户人家。这一切的种种,皆是因为萧景曜看得一手好账本,过目不忘不说,还对数字非常敏感,脑海自动扫描出错误之处,然后让一堆人喜提抄家大礼包。
郦照磨所管的照磨所,那可是存放闵州卷宗的地方。萧景曜多往那边去几趟,指不定都能将所有的卷宗全部印在脑子里了。他们在闵州经营多年,没少干收钱□□的事。要是真的觉得自己将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就算是萧景曜都看不出什么端倪,这该有多自信?
萧景曜温文尔雅的表象骗过了包括邓书棋在内的所有人。他们见萧景曜只是再三提点他们做好分内之事,不翘班,顿时觉得凶名赫赫的萧景曜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这个要求有什么难的?再不济,《大齐律》总没有因为翘班就砍人脑袋的条例吧?
众人瞬间就放下心来。
唯有郦照磨心中隐隐觉得萧景曜并不是随口说说,心中一动,想到这位大人的丰功伟绩,郦照磨只觉得自己已经冷却了多年的血液,又开始滚烫了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萧景曜在和邓书棋等人推杯交展,一边降低他们的防备,一边暗搓搓地给他们挖坑的同时,顾希夷同样和女眷们相谈甚欢。
这一次,宋氏被邓书棋劝住,没有来总督府,闵州其他官员的女眷时隔好几年终于又看到了邓书棋的原配张氏。这一看之下,她们齐齐吃了一惊。
当年张氏不说有多美貌动人,也算是个小家碧玉,如今脸上却皱纹遍布,两鬓甚至有了银霜,脸色死气沉沉,眼神浑浊,黯淡无光,整个人如同一块槁木,一点鲜活气都没有。唯有在看向身边那位神情坚毅的年轻姑娘时,眼中才焕发出一点点光彩来。
当年同张氏有过往来的人无一不心中一酸。并非是她们和张氏有多深的交情,而是物伤其类。同为原配发妻,正室夫人,她们见张氏被家中妾室磋磨至此,心中难免悲凉。
倘若宋氏当初盯上的是她们的丈夫,她们现在是不是就是另一个张氏呢?
真是随便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再一看张氏身边的年轻姑娘,女眷们的眼神全都温和起来。谁不喜欢不论面临怎样困境都一心向着自己的闺女呢?看看张氏的女儿,再想想张氏那个跟在宋氏身后摇尾乞怜,一口一个娘叫得欢的糟心儿子。在场许多夫人们心中都生出同样的一个念头:生个那样的糟心东西,还不如养条狗!
紧紧扶着张氏的年轻姑娘感受到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扶着张氏的手紧了紧,努力将脊背挺到最直,下意识地想要抿唇,又怕自己露了怯让人笑话,又生生忍住了,看似镇定,实则忐忑地扶着张氏去向顾希夷见礼。
张氏好几年都没出来应酬交际,又一直在后宅经受宋氏的精神凌迟,情况实在称不上一声好,甚至有些惧见生人,来总督赴宴的路上,张氏就一直抱着女儿在发抖。然而为母则强,感受到女儿的害怕后,张氏心中瞬间生出无限的勇气,紧紧回握住邓芳娘的手,像邓芳娘小时候那样,用她孱弱的身躯挡在了邓芳娘身前,替邓芳娘挡住了许多打量的目光,还礼数周全地向顾希夷行了礼。
顾希夷原本打算从张氏和邓芳娘身上入手,让她们帮忙里应外合,通过邓书棋将闵州豪强这一系彻底根除。
然而现在看着母女俩互相搀扶,分明还保持着距离,顾希夷却仿佛看到了两只紧紧贴在一起的小兽,害怕得浑身发抖,也互相鼓励要坚强地活下去。
顾希夷心下不忍,赶紧让张氏和邓芳娘坐下,又亲切地询问她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爱喝什么茶,可否看过书,如今闵州时兴什么料子等一系列不会踩雷的问题。
张氏和邓芳娘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邓芳娘认真看了看顾希夷那张宛若上苍一笔一笔细心描摹出来的精致面容,想到宋氏这两天在家大发脾气,说过的一些不知所谓的话,邓芳娘就忍不住想笑。
也不知那位自认为美貌无双的宋姨娘,在见到顾夫人后,会不会还这般信心满满。
邓芳娘一时间竟有些期待。
同知夫人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她和张氏的来往最多,对张氏的遭遇颇为不平。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丈夫还在邓书棋手下办事呢,哪怕她再愤怒,也得捏着鼻子同宋氏这个不安分的妾室交际。赴宴被恶心一回,到家后见了那几个和宋氏一样做派的妖妖娆娆的妾室,又被恶心一回。
更恶心的是,几家全都住在府衙后面的宅院里,邓家内宅那些猫腻,同知夫人门儿清!
现在再次见到张氏,同知夫人赶紧握了她的人,亲亲热热笑道:“可是有好几年没见着你了,身子如何?不管碰上什么难处,都别往坏处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多想想芳娘,多孝顺的孩子!”
张氏的眼珠子微微一动,脸上逐渐有了细微的神采,仿若是平静的水面上终于漾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叫邓芳娘看得眼睛一酸。
张氏却特别郑重地点头道:“芳娘确实是个孝顺孩子。”
顾希夷也喜欢邓芳娘这份骨气,立即对着邓芳娘招招手,示意邓芳娘到她面前去,上下打量了邓芳娘一番后,顾希夷又是一笑,“这姑娘秀外慧中,我一见就喜欢。”
说着,顾希夷便摘下右手上戴着的玉镯子,不由分说往邓芳娘手上戴,“好姑娘,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切莫推辞。”
邓芳娘看向张氏,张氏久不出门,反应也有些迟钝,一时间竟愣在那里。顾希夷又是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张氏,笑容如天边的日光,霸道地破开张氏心头的黑云,“张夫人,芳娘这姑娘十分合我眼缘,只可惜我也没有弟弟,也没有适龄的侄子。若是夫人不介意,等我得了空,就替芳娘物色个样样俱好的人家。”
邓芳娘感激地看了顾希夷一眼,而后立即羞涩低下头去。张氏也反应过来,泪湿眼眶,强忍着泪意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有了总督夫人这一句话,宋氏想再插手芳娘的婚事,绝无可能。
顾希夷见她们母女瞬间反应过来,心下也颇为高兴。她有意帮张氏和邓芳娘一把,但要是她们本身立不住,纵使顾希夷能耐通天,也没辙。
还好,这母女俩只是看着柔弱可欺,实则坚韧无比,让顾希夷倍感欣慰。
在场女眷也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顾希夷的意思。不管前堂的大老爷们怎么办事,这位总督夫人的态度很是明确——她看不惯妾室欺凌原配发妻,随意拿原配子女的婚事戳原配的心窝子。
女眷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感慨顾夫人消息之灵通,还是该高兴以后终于不用避而不谈宠妾灭妻的问题。她们当初捏着鼻子和宋氏亲亲热热往来,也是很糟心的好吗?
现在顾夫人把态度摆了出来,起码她们日后出门交际时,不会再被宋氏恶心到了。
普天同庆!
顾希夷四下看了一圈,遗憾地发现这些女眷都是软骨头的墙头草居多,得用基本没有,还是得先将张氏和邓芳娘拉拢过来。
就是怕她们舍不得邓书棋,更舍不得她们的亲儿子/亲哥哥。
但是看着邓芳娘坚毅的神情,顾希夷还是决定试试看。
于是,顾希夷玩笑般以“既然说好了要给芳娘寻摸一个好人家,那你们可得常来找我”为理由,隔三差五就给张氏和邓芳娘下帖子,险些让宋氏气炸肺。
当然,这是几天后的事情。
现在,宋氏已经被萧景曜给气炸肺了。
知州同知等人的家眷都住在衙门后面的三堂。邓书棋等人为萧景曜办的接风宴,也设在府衙。也就是说,女眷有意出来寻人,是一定能见到萧景曜的。
现在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女子不能见外男,不算大事。多少姑娘家大大方方带着丫鬟上街买衣裳首饰,逛一逛夜市,街上那么多外男,可没见人瞎碎嘴。
宋氏出来见邓书棋的同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并不觉得这次和先前有什么不同。她生得这般貌美,哪个男人舍得对她口出恶言?
远远见到萧景曜,宋氏就看呆了眼,再次深恨自己当初太过急躁,否则,她该是总督府后院最得宠的人物。
邓书棋就坐在萧景曜身边,对比十分惨烈。原本还算儒雅有风度的邓书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被萧景曜吊打,有点颜控的宋氏瞬间觉得邓书棋索然无味,是个浪费她大好年华的老菜帮子。
萧景曜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头望去,正好瞧见了盛装打扮的宋氏。
一旁已经有人轻笑着说了一声,“原来是小嫂子。”
萧景曜的脸色沉了下来。
邓书棋脸上的笑容一僵。
萧景曜皱眉看向邓书棋,“邓大人可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想被御史弹劾一本?”
宠妾灭妻,一弹劾一个准。
邓书棋尴尬赔笑,“大人恕罪,不过是戏言,戏言而已。”
“便是戏言,本官信,御史可不信!”
“是是是,下官知罪!这就好好修一修内帷,不再传出这样难听的名声。”
宋氏难以置信地看着邓书棋,萧景曜确信,自己在宋氏脸上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嫌恶之色。
萧景曜心下有了盘算,愉快地决定将这个发现告诉顾希夷。
有了这出闹剧,萧景曜很快让众人散场,自己也悠哉悠哉地回了总督府。
过了两天,顾希夷继续给张氏和邓芳娘下帖子,邀请她们去总督府一叙。
张氏顶着宋氏刀子一般的目光,挺直了背带着邓芳娘出门。临出门时,母女两人碰上了邓浚,张氏眼中隐隐透出期待,张浚却期期艾艾道:“不如你们称病别去总督府了,娘会不高兴。”
张氏眼中亮起来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一片死寂。邓芳娘忍无可忍,终于狠狠甩了张浚一巴掌,把自己的手掌都打红了,整只手都在发麻,邓芳娘心中却一阵痛快,“娘当初就算生了只畜生,都比你好!”
到了总督府后,顾希夷还把小汤包抱出来卖萌。张氏母女俩瞬间被萌萌哒的小汤包折服,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小汤包,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比小汤包更可爱的小孩儿。
见她们终于放松下来,顾希夷搂了搂已经呼呼大睡的小汤包,让他在自己的怀里换了个位置,笑着看向张氏和邓芳娘,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邓书棋和闵州豪强的往来,你们知道多少?”
张氏和邓芳娘倏然一惊,很快就明白了顾希夷的意思,呆愣在原地。
顾希夷也不着急,含笑看着她们,不慌不忙地等着她们的回答。
良久,邓芳娘咬牙切齿道:“我知道的不多,夫人若是想知道详情,我可以帮夫人去查!”
见张氏似是有话要说,邓芳娘更是急忙道:“娘,在邓浚认贼作母,随意往您心里扎刀子的时候,他就不配做您的儿子了!您要是舍不得儿子,那就先收回我这条命吧!”
张氏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邓芳娘,眼泪滚滚而落,“傻孩子,娘怎么可能舍得放弃你?”
与此同时,萧景曜也来到了照磨所,这里头的卷宗,都是大宝贝呢。
100
照磨所是个再清闲不过的地方, 只有郦照磨和一个检校两个人在这里看管着卷宗。萧景曜来到照磨所时,所里只有郦照磨一人在。郦照磨见到萧景曜后,都有些难以置信, 迅速从椅子上弹射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萧景曜面前,神情激动, “大人!”
他原本以为萧景曜先前说的是客套话,没想到萧景曜真的来了!
萧景曜轻轻抬手, 示意郦照磨不必多礼。也不知道是谁带出来的破风气,原本官员之间碰面, 只要行平辈礼, 品级低的向品级高的拱手就行, 后来却慢慢演变成品级低的官员向品级高的官员下跪。
萧景曜在京城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没想到来了闵州, 动不动就碰上官员给他下跪。以萧景曜现在的品级, 整个闵州都没有比他品级更高的官员,每次远远看到人, 对方一走近, 萧景曜脸上都挂上客套的笑容,就等着对方主动寒暄几句。没想到对方扑通一声就给萧景曜跪下了,恭恭敬敬地向萧景曜请安。
接风宴时,邓书棋也是领着一大堆闵州官员,乌泱泱一大片,嗖的一下给萧景曜跪下。那时候萧景曜以为这是特殊场合,邓书棋他们想要给自己留个好印象, 所以表现的格外卖力。
没想到这竟然是闵州官场的常态,萧景曜就看到过有官员见了邓书棋, 同样跪得利索。
萧景曜都忍不住想要关心一把那些低品级的官员,非常想问问他们,“你们的膝盖还好吗?”
资本家萧景曜觉得自己开眼了,官场上作践人的方式真是多种多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官员偷偷准备个“跪得容易”。
震惊,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剧情成真啦。
好在萧景曜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良心的,这几天见到任何一个给他下跪的官员,都会向对方表示不必下跪,自己不喜欢这一套,就用简单的拱手礼就行。
现在闵州官场风气又是一变。萧景曜这个总督都不让品级低的官员跪自己了,其他官员也没那个面皮再让品级更低的官员下跪。
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如何想,明面上却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纷纷称赞萧景曜仁慈良善。
郦照磨现在见了萧景曜就下意识下跪,想来是没人提醒过他。
可以看出来,郦照磨在官场上的人缘,当真是不咋地。
萧景曜笑眯眯地对郦照磨提起了不用下跪的事,郦照磨面上的神情愈发激动,心甘情愿想给萧景曜下跪,以表示自己内心的激荡,不过萧景曜不喜这套,郦照磨压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双目灼灼地看着萧景曜,语气激昂,“大人果然是千百年不遇的文曲星。品行高洁,不屑于官场小人这些蝇营狗苟!”
为了这个下跪的事情,郦照磨很是吃了些苦头。被人记恨排挤不说,还一直遭受冷眼,在照磨所一待就是许多年。
萧景曜和郦照磨交谈后才知道,他是举人出身,进过两次副榜,却总是过不了会试,后来自己谋个缺,却因为性情不够圆滑,听不懂旁人的话外之意,看不懂眼色,一直被排挤,在官场蹉跎多年,还是个九品芝麻官。
萧景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郦照磨是性情耿介没法往上走,还是该说在这么多弯弯绕绕里头还能一直保持住,并未被牵扯进风波里,也算是颇有运道。
能一直稳住这个位置,不被搅进争斗之中,又能太太平平过日子,按时拿俸禄。照磨所的日子也清闲,就他一个人和卷宗打交道,想来个和他勾心斗角的人都不容易。如果想当躺平的咸鱼的话,这个位置可是难得的好去处。
怎么这大齐处处都有绝佳的躺平之地?
萧景曜都有些闹不明白,只能说官场中的职能分配就是这样,有忙得脚不沾地的,就有每天喝茶看书睡觉悠哉悠哉过日子的。
上班随意摸鱼,一个月的活加起来都没有一天,工资按时发放,准时下班,休沐日绝不加班,还只要和卷宗打交道,不用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是什么社恐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神仙岗位!
只可惜郦照磨不社恐,也不想躺平。干着照磨所照磨的职务,愤懑于自己见到了的不公之事,更是感慨自己郁郁不得志。
文章憎命达。郦照磨那一篇篇沉郁顿挫的好文章,都是他满腔苦楚的具象化。萧景曜在接风宴上一读郦照磨的文章就看了出来,再一看其他官员对他的态度,以及郦照磨自己的品性,萧景曜便迅速确定,郦照磨是可以拉拢的人。
既然到了照磨所,萧景曜就不可能真的只来找郦照磨说话。萧景曜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从卷宗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道,这事儿查清楚后,闵州官场得有多少官员下大狱。
萧景曜,走到哪里就让哪里的官员大片大片蹲大狱。
恐怖如斯!
郦照磨虽然不甚明白萧景曜的来意,但萧景曜这个闵州一把手都来了,郦照磨就算再没有眼色,也不可能直愣愣赶人。况且郦照磨对萧景曜很是追崇,更是恨不得让萧景曜多留一会儿,好再请教萧景曜一番。
萧景曜顺势笑道:“不如我们边走边谈。我也想看看闵州的卷宗,还请郦照磨帮忙领路。”
郦照磨心中更是一阵狂喜,看卷宗好啊,卷宗这么多,萧总督就能在照磨所留得更久,多美的事!
郦照磨笑着为萧景曜领路。
别看照磨所的职级并不高,但占地面积还挺大,光是存放卷宗的屋子,就有七八间。每一间都摆放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卷宗,按年份一份份排列好。
郦照磨原本还有些拘谨,见到了这些熟悉的老朋友,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下来,神采奕奕地向萧景曜介绍起来,“从这个书架开始,摆的都是正宁年间的卷宗。您面前的,正好就是正宁元年的卷宗。算算日子,那年您才刚出生呢。”
萧景曜顺势笑道:“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在我出生的那年,闵州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郦照磨对这些记载如数家珍,当即乐呵呵道:“那年陛下刚刚登基,盛世安稳,闵州这边也没有发生大事。只是闵北一带闹了大疫,好在当时的闵州知州范无疾当机立断,将闹疫的村子都封了起来,又让医官带着闵州境内的大夫前去闵北救人,迅速将事情控制住,死伤不多。至于海上,又同倭匪打了两场,倒也不足为奇。好在陛下圣明,大发神威,让梁将军带着水师打到了倭匪的老巢,日后的卷宗,再也不会出现临海百姓受倭匪骚扰之事了!”
萧景曜想想现在已经被并入大齐疆域图的倭岛,内心也很是高兴。相比起大齐百姓那种“大齐打了胜仗疆域又扩大了”的兴奋感,萧景曜这个从后世穿过来的家伙更是爽度超级加倍。
这种大好事,常听常快乐。现在再从郦照磨嘴里听到这事儿,萧景曜依旧爽到头皮发麻,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没错,日后闵州的卷宗,再也不会出现倭匪两个字!”
现在都是大齐人,倭匪没了倭国支持,自身又没强大到可以割据一方,现在不管去哪儿都得挨打,区别就是碰上的爸爸不同,教训逆子的力度也不同。
比如梁千山,治下水师骁勇善战,兵强船大,还是个土豪,打起仗来炮火不要钱的往外轰。要是让梁千山碰到倭匪,那必然就是毫不犹豫地开火,轰轰轰几声给对方一个痛苦。
庄明的人则不一样。他们大多都有亲人惨死在倭匪之手,落在他们手里的倭匪,个个儿都要遭受这世上最惨无人道的几样酷刑。大齐虽然没有后世广为流传的满清十大酷刑,但大齐也有自己的刑罚方式。什么砍头啦,千刀万剐啦,让犯人感受一下五匹小马的力量啦,通通都有。
官府判刑需要讲证据,遵律法。海盗们不需要。庄明的手下抓到倭匪后,那叫一个花头多多。今天割他一片肉,明天在结了痂的伤口上撒一把盐,顺便将血痂全都给抠掉。还有的更有创意一点,将倭匪的人皮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和自己海盗的旗帜挂在一处,放眼看去就是一张张人皮随风飘扬,威慑力十足。
这种如此有艺术性和观赏性的行为艺术,萧景曜觉得庄明当真是可亲可爱,好好一个硬汉愣是让萧景曜看出几分柔情来。
多好的行为艺术啊。萧景曜都在思索着要不要对庄明提一嘴满清十大酷刑。侵犯大齐边境,残忍虐杀闵州百姓的倭匪,配得上满清十大酷刑。
就是这事儿一干吧,萧景曜在庄明心里的印象,可能就会变得奇奇怪怪的。
至于郦照磨嘴里提到的当年的闵州知州范无疾,萧景曜更是不要太熟。这位这些年也算是官运亨通,现任吏部右侍郎,在京城也算是一号人物。
萧景曜回想了一下范无疾的行事做派,只觉得这位大人颇有几分万事不沾手的能耐。虽然在吏部担任要职,却不显山不露水,存在感并不算强。要不是郦照磨提了一嘴,萧景曜都想不起这么一位人物来。
不过萧景曜当初的谱系也不是白背的,既然锁定了关键人物,萧景曜自发从脑海里提取出来背过的有关范无疾的信息。
然后,萧景曜发现,范无疾的履历十分漂亮。在闵州干知州干得不错,任期满后就被调进京城,先是去了光禄寺,后来进了御史台,再后来去了吏部,而后一直升到吏部右侍郎。
这是份很了不得的履历,从闵州开始,这位范大人就没被降过官职。几十年不被降职,去的地方一个比一个好,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萧景曜现在不断刷新升官记录,是因为他本身实力超群,又有正宁帝做他的坚固后盾,说一不二,强硬地提拔萧景曜。
毫不夸张地说,萧景曜在京城,存在感不要太强。不管是多恨萧景曜的人,都得承认,这家伙的能力确实吊打一帮同僚,同龄人中无敌手,和官场老狐狸也有一战之力。
萧景曜官运亨通,大家虽然震惊,却也表示理解。毕竟这家伙运气和实力兼备,属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大家震撼过后也就算了,不过是茶余饭后再添一笔谈资。
范无疾可不一样,官运亨通和存在感低,本身就是一组不太兼容的词语。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好位置呢,吏部右侍郎这等热门官职,没有人盯着范无疾简直不符合官场常理。
萧景曜在京城时,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尤其是御史台的御史们,萧景曜都怀疑他们私底下排了个班,轮流蹲自己。但凡萧景曜有点什么跳脱的行为,第二天御史必定参他一本。惹得萧景曜这几年都不知道和御史台打过多少嘴仗了。现在的御史大夫是许季陵,没错,就是那个成天撸袖子和正宁帝打嘴炮,对着正宁帝哔哔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的许季陵,他成了御史大夫了。
正宁帝都被许季陵喷得这么惨了,其他官员们还能有好日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打嘴仗中输了萧景曜一筹,许季陵对萧景曜那叫一个格外关注。御史闻风奏事,萧景曜每回有点什么事,都能享受和御史大夫对喷的绝妙体验。
明明其他官员和御史对喷,许季陵都不会出面喷人的。萧景曜合理怀疑许季陵这是针对他,并且有证据。
反正这种情况下,官运亨通的人不可能一直不引人瞩目。范无疾能做到这一点,委实厉害。
萧景曜瞬间对这位吏部右侍郎,多年前的闵州知州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到这位的上任妻子同样出自宋家后,萧景曜对范无疾更感兴趣了,笑着对郦照磨说道:“这倒是缘分,我先前在京城时,也同范大人喝过几次酒。没想到他竟然曾经在闵州做过知州,还临危不惧,将一场疫病控制在小范围内,委实厉害。”
说着,萧景曜顺手将那份卷宗抽了出来,嘴上道:“我可得好好学一学。”
郦照磨爽朗一笑,“每位大人的性情不同,遇到事情想到的解决之策也不同,您也未必要学他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萧景曜已经将那份卷宗抽了出来,见卷宗上一点灰尘都没有,萧景曜心知郦照磨确实是个勤勤恳恳办事的官员,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哪怕是在照磨所,他也没摆烂。
萧景曜微微一笑,转头对着郦照磨笑道:“我先前一直待在京城,虽然当过大理寺少卿,掌管一处衙门。但为政一方,还是头一回。当然得学一学前辈们优秀的治理一方的经验。”
郦照磨听得心下更为佩服,只道萧景曜虽然年少得意,大权在握,却并不轻狂,亦不骄傲自满,不对自己的成就洋洋自得,以总督之身坦然说要学习当年一个知州的治理一方的经验。这样的从容,别说好面子的年轻人,便是看淡了世事的老官员们,也未必会有这份心胸。
怪不得正宁帝如此信任萧景曜。
有的人生来便是光芒万丈,不论什么都挡不住他的光芒,也拥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实力,从来就不和年纪挂钩。
萧景曜则顺势问道:“这里的卷宗如此多,想来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也不少。不知郦照磨可否介意我常来叨扰?”
傻子才把这种好处往外推。郦照磨喜不自胜,当即点头如啄米,“大人能来照磨所,是下官的荣幸!”
萧景曜却指着满屋子的卷宗哈哈大笑,“能看到这些卷宗,是我的荣幸才是。”
现成的经验库加线索堆,简直是宝藏。
郦照磨更加兴奋,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滔滔不绝地向萧景曜讲解起来照磨所中存放的卷宗来。
原来闵州这照磨所是大齐各州存放本州卷宗最完善的照磨所。这也是郦照磨感到自豪的地方,“其他各州,因为失火等缘故,缺失了许多卷宗。我们闵州的照磨所可没出过这种事,自太/祖开国以来统共一百零二年,所有卷宗全在这里,无一遗失。”
萧景曜颔首,“那确实值得称道。看来我得在这里多学习一阵子。”
郦照磨自然是求之不得。
萧景曜又问郦照磨,“不知卷宗可否带出去?”
郦照磨面露难色,“这个……卷宗进了照磨所,是不能外带的。”
萧景曜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也不为难郦照磨,嗖嗖嗖将自己手上那本卷宗看完,接着开始拿下一本。
郦照磨知道萧景曜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当面见识到萧景曜施展这份能耐,还是被震撼得不轻,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就这么看着萧景曜迅速地翻完一本又一本的卷宗。
萧景曜沉浸在用双眼扫描卷宗,大脑迅速存档的高速工作中,不知道一旁的郦照磨心中是如何翻江倒海。
郦照磨是真的萧景曜这份本事啊。读书人哪有不想要过目不忘技能的?要是能过目不忘,他们背书能省多少功夫!
萧景曜看卷宗看得飞快,现在只扫描不仔细思考,等着回家后再慢慢复盘,看看卷宗记载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种情况下,萧景曜翻书的速度当然快。郦照磨在一旁看着,都自动脑补了萧景曜一天背完四书五经的壮举,再回想自己艰难的背书之路,简直要落下泪来。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老天爷也忒偏心了些!
萧景曜嗖嗖嗖连着扫描了十本卷宗,觉着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收回了目光,合上卷宗,一偏头就看到郦照磨虎目含泪的模样,倒叫萧景曜吃了一惊,“发生了何事?”
怎么突然就哭了?
郦照磨猝不及防地被萧景曜看到了双目含泪的模样,破罐子破摔,“只是看到大人记性绝佳,颇为羡慕罢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羡慕哭了吗?萧景曜有些惊讶,想说些什么,又猜测郦照磨可能记性不太好,怕戳到郦照磨的伤心事,只能微微一笑,转移话题,“我看卷宗看得入神,不妨已经到了午时。郦照磨应当还没有用膳,不知照磨所可有小厨房?”
郦照磨耿直摇头,“为了避免失火烧毁卷宗,照磨所没有明火。便是冬季,也不能有炭盆,更不能带手炉。”
所以一般官员不爱来照磨所,没前途不说,还规矩一大堆,冬季当值,全靠一身正气。
萧景曜顺势邀请郦照磨同自己一道用饭,并询问郦照磨附近可有味道尚可的酒楼。
郦照磨虽然于人情世故上不大灵光,到底也在闵州待了多年,寻个味道好的酒楼还是不在话下。
就是吧,萧景曜和郦照磨刚坐下来没多久,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听着不大像是小二的敲门动静。
萧景曜还在思忖间,郦照磨已经殷勤地起身前去开门,结果门一开,郦照磨就呆住了,“大…大人?”
萧景曜循声望去,正好和邓书棋来了个眼对眼。
邓书棋拱手一笑,“这家酒楼味道十分不错,大人也来这里用膳?”
萧景曜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邓书棋一行人不必客气,自己找位置坐下便是,嘴上同样笑道:“既然邓大人都如此说,看来我可以对这家酒楼的菜色口味放一百个心了。”
邓书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又对萧景曜推荐了几道菜,说这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味道堪称一绝。
萧景曜玩笑般问郦照磨,“你们莫不是商议好了,我吃了你们一顿接风宴,你们就商议着吃回来?”
郦照磨老实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
邓书棋已经笑着接话,“哪能让大人破费?不过些许银子罢了,我付便是。”
“这可不行。我在照磨所里看卷宗,见多了前辈们治理闵州的经验,收获颇丰。这顿,当然得算是我请郦照磨的。你们这些来蹭饭的,都是沾了郦照磨的光!”
萧景曜的行踪,其他官员必定是时刻关注着的。萧景曜也没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迹,他前脚到了照磨所,后脚就有人小跑着去禀报邓书棋。
邓书棋能精准找过来,萧景曜一点都不意外。
邓书棋听萧景曜话里的意思,是沉迷在闵州的卷宗中,一时间倒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萧景曜是真的想看卷宗学习,还是别有用心。
再三思忖之后,邓书棋还是对萧景曜笑道:“大人惊才绝艳,才冠大齐,竟还这般好学,下官深感惭愧。”
萧景曜摆摆手,“邓大人太过谦虚,你可是一步步从地方县令升上来的,对如此治理一方百姓,胸有成竹。我久在京城,头一次外放,自然要多多学习前辈们的经验。”
邓书棋将心放回了一半,瞥了眼郦照磨,觉得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不能拦着萧景曜不去照磨所,一时犯了难,又听萧景曜玩笑道:“照磨所卷宗太多,从太/祖元年开始看,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得完。我这个总督,也不能每天都在照磨所看卷宗。”
邓书棋另一半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给萧景曜添了酒,“今年的赋税已经收了上来送去了京城。大人正好能轻省几日。闵州冬季虽然比不上京城寒冷,但稍有不注意,也容易染上风寒。尤其是照磨所,不能放炭盆,更加难熬。听闻大人将小公子也带来了闵州,大人万万保重身体。”
都把小汤包拿出来劝萧景曜了。只能说邓书棋这话说得挺有水平,句句没让萧景曜不去照磨所,却又句句透出了这个意思。
不过邓书棋这番苦心注定只能打水漂。萧元青的好基因的优势这就展现出来了,小汤包身体倍儿棒,现在还惦记着吃竹笋炒肉,竹林没笋他也不失落,吃着糯糍粑,姜母鸭和鱼丸也格外香,每天都抱着自己的小碗吨吨吨干饭,不将自己的肚皮吃得溜圆坚决不停嘴。
萧景曜还真不担心自己染上风寒然后传染给小汤包。
体质好就是这么任性,萧景曜只要自己不作死,也不大容易会染上风寒,更别提传染给小汤包了。
邓书棋斟酌再三暗搓搓劝诫萧景曜的话,效果为零。
萧景曜不仅不顺着邓书棋的话往下说,反而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一阵轻省日子,正好用来看卷宗。郦照磨可别嫌我烦。”
郦照磨自然口称不敢。
邓书棋陪笑,心下却隐隐不安。
天知道萧景曜会不会从卷宗里看出什么猫腻来。想到萧景曜拿一手查账的本事,再想想闵州前几年的血流成河,邓书棋的危机感瞬间就上来了。
萧景曜很满意自己给邓书棋施加的压力。慌了才好,惊慌之下才会暴露出更多的破绽,萧景曜就等着跟在邓书棋身后揪小辫子。
邓书棋这个反应,让萧景曜更加确认,卷宗里头确实藏有许多秘密。想来他们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再请人用笔墨颠倒黑白,终归还是不能全部抹除掉他们的恶行。
萧景曜顿时更想将照磨所的卷宗全部看完。
回到总督府后,萧景曜才认真回想起自己今天记下的卷宗,终于有了时间认真分析每一笔记载。
这一分析,萧景曜就发现了不大对劲的地方。
比如正宁元年,范无疾控制闵北疫病的事情,若是萧景曜没记错,当初病情最严重的几个村子,现在的地,全都归到了四大家名下。不仅如此,当年前去救人的医官,现在还在太医院,他没事,同他一起前去救人的大夫,丧命者十之八/九。如此高的死亡率,萧景曜都忍不住皱眉。
再仔细一看,当初顺利回来的那五位大夫,现在正是闵州府衙的医官,平日里为邓书棋等官员诊脉开药方,有时候也会出去义诊,为老百姓看病。当然,要的诊金也不便宜。富商们最爱请他们上门诊脉,觉得衙门的医官自然比民间大夫更加可靠。
是以这五位医官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反正都不住在州府衙门里头,而是在外置了大宅院,每日当值就在官署喝茶闲聊。
官员们总不会成天生病让他们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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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曜将这几个人通通记下来,又回想了一下死者信息。卷宗中没有将所有在疫病中失了性命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也简单记了三个人的名字做代表。
萧景曜一看那三个人的名字,就知道他们是本村较为有名望的人物。没办法,遍地文盲的村里,狗蛋狗剩满地跑,“和光”“济民”等名字,一看就是家里有读书人的。在村里,读书人基本能和地位高划等号。
萧景曜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头绪,灵光一闪,又去梁千山那里要了闵州的详细舆图。果不其然,那几个村子,还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靠海。
啊这……
萧景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骂他们胆大包天还是该夸他们敢想敢做。既要百姓的地,又要捞政绩,得个好名声。
最后一地百姓多吃,拆骨入腹,连血泪都没落下,全都嚼吧嚼吧吃了。
萧景曜看着舆图,都气笑了。当官以后,真的是爹娘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低血压了。每当萧景曜以为自己见过的事够没下限了,就会出现新的无耻之事刷新他的认知,给他来上一点没脸没皮黑心肝畜生的一点小震撼。
一旁的梁千山瞬间后背一凉,只觉得萧景曜笑容中带了浓重的杀气。
正迟疑间,梁千山就看到萧景曜偏过头来,宛若谪仙人的面容上却露出了阎罗般的笑容,一口白牙在日光下寒光森森,吐出来的话更是让梁千山心头大震——
“梁将军,你的刀,还会杀人吗?”
“杀什么人?”
“滥杀无辜百姓的狗官,配不配让将军取他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哈,我梁千山什么时候怕过事?萧总督你尽管吩咐,只要证据充足——”梁千山冷峻的脸上露出了嗜血的微笑,“我手底下的兵,也许久未见血了。”
兵权抓在了自己手里,萧景曜心中大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景曜继续时不时就往照磨所走一圈,并“不经意”地向邓书棋透露自己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听得邓书棋心惊胆战,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太多,一会儿又觉得萧景曜当时的表情十分微妙,可能并非是自己胡思乱想。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萧景曜都还没看到邓书棋上任后的卷宗,邓书棋的心态都快崩了。
整天提心吊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心态能不崩么?
邓书棋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听到萧景曜笑着对他说,“我今日看到了邓大人去年巧断佛手茶一案,那些茶农委实不知好歹,竟然胆敢犯上作乱。”
邓书棋心中又是一惊。这桩案子,也是他断过的糊涂案之一。
闵州产茶,海上走私,茶是重要商品。这几年佛手茶极受海外之人青睐,卖出的价格一天比一天高。储家便有人盯上了茶农们的茶园,示意邓书棋以官府的名义低价收购佛手茶,不允许茶农私底下卖茶,将利润压到最低,几乎让茶农们贴钱给他们干活。
这谁受得了?茶农们纷纷反抗,但小股势力怎么能和官府作对?很快,这些反抗的茶农都被缉拿归案,送去了菜市场砍头。
而卷宗中的记载,当然不会记录邓书棋等人的恶行。只说是种佛手茶的茶农不满价格低,聚众闹事,竟然胆敢行大逆不道之事,着实可恨,当诛!
这份记载,表面上来看,一点毛病都没有。毕竟官府低价收佛手茶这事儿,衙门并未张榜,没有下盖了大印的文书,茶农们拿这事儿说嘴,邓书棋当然可以不认。
更妙的是,其他茶的价格都没有变,卖得好好的,就你种佛手茶的茶农闹事。不是因为卖不出去茶发疯还能因为什么?
这事儿的内情,就连梁千山都不知道。要不是萧景曜和庄明颇有些交情,庄明手底下的人更是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的,单看卷宗,萧景曜还真以为这些茶农是刁民了。
做了亏心事,总归是心里不安的。邓书棋见萧景曜佛手茶一案,脸色僵硬了一瞬,而后迅速笑道:“大人过奖了。相比起大人干过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下官做的一点小事,实在不足一提。”
您可收敛着点,别再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好好闵州待个三年,顺顺利利回京不好吗?
邓书棋欲哭无泪。
萧景曜却还是不放过他,继续痛打落水狗,在邓书棋敏感的神经上蹦迪,对着邓书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落在邓书棋眼里简直像是阎罗王的召唤,“邓大人,我来闵州也有一个月了,你挑个合适的日子,将这两年的账本都送去总督府吧。本官要查一查账目。”
查账!邓书棋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嘣的一下,断了!
现在大齐官场上流传着一句话,叫“萧景曜一查账,官员轻则流放”。
邓书棋本就心中有鬼,哪里还能受得了这个刺激,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在萧景曜面前保持住了镇定,邓书棋回府后就开始焦躁不安,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写写画画,又是让幕僚过来商议大事,又是派人去给宋家递话,肉眼可见地乱了阵脚。
而这时,一直静静地在府里当隐形人,默默承受着宋氏女欺凌的张氏和邓芳娘,眼中却亮起了期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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