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经辩课虽然从不点卯, 但依旧以其不低的考试难度,堪堪维持住了出勤率。
今天前来上课的学子们人数不算少。
他们回去后便兴致勃勃地将消息与同窗分享,同窗再与同窗分享, 在正式的信函发去众人的灵璧里之前, 书院绝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知道了阵营战的事。
回家的路上, 容秋也兴冲冲地把细节给颜方毓复述了一遍。
颜方毓纳闷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灵璧, 不得不有点尴尬地承认, 其实先生们更早接到了通知, 只不过某人的灵璧不用时向来是个摆设,因此, 竟还能让容秋来通知他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小兔子的双眼放光,像是恨不得立刻就开始阵营战, 在众人面前大显神通一番。
可惜他似乎忘了自己现下还有孕在身,孕期反应中偶尔会有手脚冷不丁使不上力的情况。
此时便是如此。
容秋蹦着蹦着忽地脚腕一软, 被身旁的颜方毓眼疾手快地捞进怀里。
“都这样了还想着去凑热闹?”他嗓音凉凉地说道。
容秋吞吞吐吐:“总有办法的嘛……”
“而、而且,”他可怜巴巴地抠着颜方毓的衣襟, “这么好玩的事, 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啊……”
颜方毓:“既然这个孩子这么碍事,那不要它也罢。”
容秋期待地看着他:“那哥哥以后还让我有孕吗?”
颜方毓步子一顿, 转头深深望了他一眼。
放下一些执念以后, 小兔子那些左支右绌的掩饰反而能看的更清楚了。
倒也不是说他以前就藏得很好,只是以前颜方毓太想弄清原委了, 看什么都像是小兔子的故布疑阵,被三番四次地误导入岔路, 始终不得入门。
他真的有个孩子吗?
大概率是没有的。颜方毓已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这点
可看每每到小兔子孕吐吐得脸色苍白、抑或是上课回来便累得倒头就睡,他还是忍不住有所触动。
连颜方毓自己都不知道, 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他其实是……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临的?
他缓缓躬身凑向容秋,抬手使劲捏了捏他的脸。
容秋:“唔唔痛痛痛——!”
两人离得很近,颜方毓漆黑的瞳仁盯着他,语气莫名有些幽深:“都说怀孕时的母亲是最爱自己孩子的,她们感受腹中的胎动,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个新生命的存在。”
“你不爱它吗?”颜方毓松开容秋的脸颊,缓缓按在他小腹上,“我们的孩子……你不爱它吗?”
容秋似乎被他的神情震慑到了,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
大概是最近与老婆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沉溺在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里,让小兔子有点得意忘形。
容秋知道自己早晚都要流掉这只“兔崽”,所以虽然嘴巴上总说“我怀了你的兔子”,但实际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在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和参加阵营战之间做选择的必要。
而在颜方毓的眼中,就变成他为了自己的玩乐,而轻易放弃两人的幼崽……!
如果只是对方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心,也还好。
就怕颜方毓从中看出了什么,那就糟糕了!
“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容秋飞快地思考着措辞。
颜方毓沉静地注视了容秋一会儿,然后松开按在他小腹的手:“……算了,不重要。”
毕竟他从来就没有当真过。
忽然,颜方毓袖口一紧。
小兔子拉住了他。
“我只是……只是还没做好有小兔崽的准备……”容秋抬起头,眼眶里已经蓄了一层薄薄的泪水,看起来柔弱又可怜,“我才刚变成人,就遇到哥哥了……”
“当人很有意思,但要学的东西也很多,我还、还没有学会……”
“我光想着自己玩,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呜呜……”
颜方毓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奈地柔和下来。
容秋本就是半妖,比寻常兽修要更早化形。
更是刚刚化形没几天就撞见了自己,又感灵有孕,弄了一个孩子出来。
小兔子本身就还是个孩子呢,正是贪玩的年纪,喜欢热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怎么好强迫一个孩子去迁就另一个孩子呢?
何况这个“孩子”存不存在还是个问题,既然已经决定要装糊涂,还逼迫他露馅做什么?
颜方毓瞧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容秋,虽然知道这只是小兔崽子示弱的一种手段,但还是被对方三两句话就给带歪了思路。
他心里迅速帮容秋找好了借口,顺便又把自己糊弄糊弄。
颜方毓不由自主地伸手给容秋抹了抹眼泪,柔声道:“好了,不要再撒娇了,是我说错了。”
容秋哼哼唧唧地睁开一只眼睛,等着他说“想参加阵营战就参加吧”。
谁知颜方毓话锋一转,竟十分冷酷无情地说:“但这几月还是先搬去逍遥谷暂住吧,至少,要避过这一个月。”
“避过这一个月还有什么意思啊!”容秋嚷嚷,“而且不是说我是主人公吗?主人公怎么能不在!”
“你一只小兔子能做什么?”颜方毓瞥了一眼他的肚子,拆台道,“还是说你腹中怀得是这世间的气运之子,紧要关头便能通天彻地?”
容秋:……是不是气运之子不知道,但确实是“灵气之子”来着。
容秋也不知道天道他老人家到底看上自己哪点了,但还不想放弃:“哥哥不还说,只要知道了这件事,自身因果便跟天地因果勾连,避无可避?”
颜方毓没正面回答:“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容秋继续努力道:“那那、说好了大洪水只有主人公能救,没有主人公,大家都没救了怎么办?”
颜方毓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有些无奈地开口:“……天道无情,但我不是天道。”
“我是人,人是会有私心的。”他轻声说,“我不想你有事。”
听着颜方毓近乎剖白的句子,容秋一下子愣住了。
比起以往对方近乎调笑的情话,这句话显然太过简洁,却也更加真挚。
颜方毓似乎也不太好意思,立马又扬声说道:“何况我也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世间事从不会只有一条路可走。早先的清世行动,百年前的地宫之行,从来也不是某个主人公独自就能完成的事情。”
“世间是万物生灵的世间,不是英雄一个人的世间,”颜方毓低下头,用指腹抹开容秋眼角最后那点湿润,声音低柔地说,“避去逍遥谷,为我保护好自己,好吗?”
容秋被对方的气息拢在怀里,迅速迷失在温柔的注视中,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
颜方毓满意地直起身,那种蛊惑人心的氛围倏然消散了。
他又捏了捏容秋的脸蛋,笑眯眯说:“就这么说定了,这可是天道和因果见证之下的承诺,不许反悔哦。”
容秋傻傻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啊!——怎么能用美人计!”
颜方毓大笑起来:“我可没有,只是你这只小色兔子天天心里总想着些糟糕的东西。”
“倒是别的……一些小把戏罢了,管用就好。”
很快容秋就明白了颜方毓说的“小把戏”是什么意思,他竟升不起一点违背誓言的念头!
这就是“天道和因果见证之下的承诺”。
就像颜方毓将两人的存在从路人的视野中抹除了一样,在容秋点头的一刻,他也同样同意将“反悔”的想法从他脑袋中抹除了!
容秋:“啊啊啊啊颜哥哥怎么这样!”
“看来你方才并不是真心应我,”颜方毓凉凉说完,忽又展颜一笑,“不过我也并不在乎,反正结果都一样。”
容秋:“我在乎!”
两人像小学生春游一样吵吵闹闹地回了居所。
说好的润喉蜂蜜水自然是没有了,反而是颜方毓泡好了给容秋端来:“别气啦,我向庄先生问了些阵营战细节,你要不要听?”
容秋的骨气飞快消失:“……要。”
颜方毓直接把灵璧给他让他自己看。
容秋惊讶地发现,两人的聊天记录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
颜方毓曾隐晦地告诉过庄尤,十二月的阵营战可能生变,让他谨慎应对。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江游出言向容秋炫耀,容秋又转述给颜方毓的那天。
有些事情知道了便会牵连因果,因此颜方毓的话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看起来挺神棍的。
不过庄督学似乎也挺熟悉天衍宗这套神棍的做派,只郑重应下,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之后庄尤还发消息来,问询颜方毓要不要参加商讨会议,见后者没回,便也默认是某种委婉的拒绝,猜测意思大概是“尔等凡人自己领悟”。
所幸颜方毓的高人风范对外一向保持得很好,庄尤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他忙着跟小兔子腻腻歪歪,根本没看灵璧,见大佬拨冗垂询,便将相应安排一五一十都与他说了。
逢十逢百广邀宾客并不稀奇,而五年一届的阵营战更是早早就定下的。
也就是说,这届阵营战情况并不是谁的阴谋,只是某些人挑选这个时间点生事而已。
本来庄尤不欲广邀来客,只说灵璧上直播就好,但宋玄沂等仙府一派的先生并不同意,因此只好妥协让外人进校门,但观礼地点则由学府一脉决定,最终定在了经辩学教所。
这里毕竟是学府的地盘,同一处观礼的仙门人数众多,必是要分入各个芥子须弥、小洞天一类的异所。
到时若是有人生事,掌管洞府的书院先生们可以直接关闭出入口,将人困死在里面。
除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庄尤还给了他们一份宾客邀请名单。
小兔子对修仙界知之甚少,颜方毓也并没有“让我考考你”的意思。
“这份名单有古怪,”他将自己的灵力也输入灵璧中,在名单上做标记给容秋看,“宾客名单上,学府派系只邀请了一流和二流的闻名府派,而仙府派系则有不少末流之辈也能榜上有名。”
容秋气愤:“太过分了!他们竟然假公济私,只带自己人玩!”
颜方毓对小兔子现在的成语水平报以嘉奖的目光,又道:“不止,而且——”
他声音一顿。
“等等,有人来了。”
容秋赶忙噤声,颜方毓抬手解开教所禁制,只见一个不认识的清明学子捧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
他自然看不见屋中的小兔子,只将手中的包裹递给颜方毓:“这是甄先生让学生送来的补药,说刚刚颜先生走得匆忙忘记拿了。”
什么走得匆忙,明明是甄凡没吵过他,恼羞成怒把他们赶走了,连药也忘了开。
颜方毓没多想,随口道:“放在那儿吧。”
“哦……”
那学生很迟疑地应了一声,偷偷抬起头,用一种有点古怪又有点怜悯的目光瞄看了颜方毓一眼。
颜方毓:“???”
药庐的狗也就罢了,怎么从药庐来的人都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第122章
待送东西的学子离开, 颜方毓还没琢磨明白那眼神的意思,旁边的容秋已经三下五除二把包裹拆了。
“啊,有几套小衣服!”他叫道, “还有好多小玩具!”
甄凡修书一封附在包裹里。
说现在已经到了能检出所怀孕胎性别的月份, 小药宗的长老们都在打赌容秋到底怀得是个雌兔崽还是个雄兔崽, 吵得不可开交。
老头儿老太太们谁也不服谁, 便都给他寄了许多小崽要用的东西, 要自己帮忙转交。
之前兵荒马乱的(颜方毓:“呵”)忘记给了, 这才找人一起送了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送过来,不是让他们自己去取, 小甄先生也委婉表示,你们这俩玩意儿要是没啥事就别往我这儿来了。
小兔子吸取刚才的教训,把长老们送来的小玩意儿挨个摸一遍, 又夸张地欣喜道:“好棒鸭!咱们滴兔宝一定会特别喜欢哒!”
颜方毓:“……嗯,演技有点浮夸了。”
容秋顿时泄气。
颜方毓忍不住笑了几下, 摸了摸他耷拉下来的脑袋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只是因为现在肚子里的宝宝还小, 带给你的都是糟糕的感受, 你无法爱它也是人之常情。”
“等小东西会在肚子里踢你、能感受到它活着的证明,到时候你的想法也定会与此时有所不同了。”
颜仙君虽然惯会戏弄人, 但这种风流公子做派的人一旦待一个人好, 就更会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小兔子只觉得整个人在温水里咕嘟咕嘟,简直要融化了。
容秋感动得眼泪汪汪, 脱口而出道:“你一定会是个好娘亲哒!”
颜方毓愣了一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笑骂道:“又乱说话。”
容秋:咦?
不是兔崽从谁的肚子里出来,谁就是娘亲吗?
难道人族还有什么特殊的规矩?
小兔子还没从人族混乱的妯娌关系中理明白, 忽觉手中一轻,一道灵力托着这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将它们都堆到了角落。
两人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假公济私只是表象,你能瞧出来,别人自然也能瞧出来。”颜方毓又调出第二份名单给容秋看,“学府派系的先生们据理力争,又将自家麾下的府派添入名单,最终的宾客名单看起来并无不妥。”
现下修真界的势力基本分为仙府、学府、和两不沾。
两不沾中除了七大宗门这样自立门户的,还有的是因为实力不济,仙府学府都不收的。
容秋不清楚除了七大宗门之外的仙门世家,但光凭颜方毓做出的标记来看,这份最终名单确实如他所言,各个派系的数量都比较均衡。
容秋好奇地问:“那是还有什么问题?”
颜方毓并未接话,只是抹掉旧标,又做出一份新的标记。
标记数量不多,但也不是特别少,大部分是仙府势力,以及小部分两不沾。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标记出的仙门都在最初那份名单上!
“既然此次事件牵连到清世行动,我便又找了找当年的资料。”颜方毓说道,“千年前的清世行动,主使虽然只有太涂滩一人,但他早已与地上世家仙门有所勾连,将圈养的魔族卖入他们门下。”
颜方毓并未说明,但容秋已经明白过来,这些标记出的仙门就是曾与太涂滩为虎作伥的门派!
容秋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松江府江家?”
颜方毓点了点头。
“再有,百年前地宫之行也有阳奉阴违之人,最后关头,谁也没防备身旁人的捅刀,这才闹得地底地上一片大乱。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枉死之人。”
容秋想起自己的魔族朋友们,因为身怀重宝被他人觊觎。
而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也曾经落在他身上过,因为弱小,所以只能当强者掌中的玩物,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容秋感同身受。
他握紧拳头,身体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恐惧在微微颤抖。
“明明知道他们是坏人,那为什么当时不都杀掉呢?”
颜方毓轻轻抱住他,把小兔子捏到骨节泛白的拳头包在掌心中,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温柔捋开,嵌入他的指缝,与手中小一圈的手掌十指相扣。
“想要完全剜去腐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容秋被揽坐在青年仙君的膝头,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他感受着自己像个小宝宝一样被人抱在怀里,对方轻柔温和的声音落在自己耳廓,“不过我保证,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人’一直在努力去做这件事情。”
容秋没有拒绝对方的怀抱和手掌,但还是硬邦邦地赌气说道:“……可是他们没做到。”
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成王败寇,因为他们失败了,所以才变成了‘坏人’。”颜方毓平铺直叙地说道,“一些见风使舵的仙门小派直接全军覆没,但大部分仙门只是将叛乱者送了出来,弃车保帅。”
“期间事态复杂,并不是一刀就能了事。但目前百年的平静光阴,已是两方都愿意见到的结果。”
怀里的小兔子没有说话,但颜方毓能感觉得出,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拧巴着了。
“总而言之,目前能确定的是,太涂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此次并不是他在兴风作浪。”
颜方毓挠了挠小兔子的手心,用俏皮话逗他:“用我那仙葩师弟的话说,就是‘两代游戏打同一个boss也太没意思了’。”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是“那会显得一代主角很蠢”,但颜方毓并没有帮薛羽补完的意思。
容秋揪住他的手指,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那他们邀请当年的坏人,是想干什么坏事吗?”
“天机遮掩,我与师尊也算不清楚,只能以人力去查。”颜方毓遗憾地说,“我已命安察使重点盯着那些人的动作,学府那边庄先生应该也有所准备,但目前还没有太多线索。”
颜方毓轻轻“哼”了一声:“不过凭照那群人的眼界,也就还是垂涎那点清灵之气罢了,没什么新鲜花样。这边已派人通知过几个魔族聚落,让他们暂时躲藏起来,避过风头再说。”
说完他还不忘数落两句小兔子:“人家魔族都知道趋利避害,你呢?还哪里危险就喜欢往哪里钻!”
“反正现在也钻不了了……”容秋不满地哼哼唧唧。
“你最好是这样。”颜方毓凉凉说道。
容秋:……好过分哦,怎么有些人的温柔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持续不了!
*
山雨欲来,但书院里绝大多数师生并不知晓。
他们只以为这就是一次百年难遇的校庆盛会,无论是灵璧上还是平日的修炼生活,都沉浸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期待氛围里。
具体的细则据说这几日就要出炉,等上课钟响前的片刻功夫,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阵营战。
岁崇山熟练地撑起隔音结界,神神秘秘地从兽修堆里捞出一个人,给大家介绍道:“这是夏雀。”
“咦?这不是去年那个不会说话的小不点新生吗?”吱吱磕着瓜子说道,“这一头彩毛,老大,是你亲戚吗?”
不怪吱吱这么问。
夏雀顶着这样的名字,而且个头竟比岁崇山还小一点,头顶红毛、绿毛、蓝毛三色穿插挑染,两片长长的鬓发垂在他颊侧,衬得一张脸愈发小巧,与岁崇山坐在一起确实像一对鸟雀亲戚。
“不似,会嗦、会说话的……”夏雀张口怯生生地说。
他声音细细弱弱,语气软软的,口齿也不大清楚。
配合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起来有种十分柔弱可欺的气质。
吱吱分给他一把瓜子:“别怕!老大设有结界呢,放心说话,说大声儿的!”
岁崇山说:“嗐,人家水生种族,陆地上说话声音本来就这么大!”
“水生?水里也有鸟吗?”有人好奇。
“听说极南极北之地好像有这种鸟!会飞还会游泳!但羽毛好像是黑白的啊……”
“谁说是鸟了!是——哼,总之根脚的事儿别瞎打听!”虽然已经有了隔音结界,但岁崇山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声线,“这可是我发现的秘密武器,藏拙了一年,就为了这届阵营战!”
吱吱忍不住拆台道:“还藏拙……老大,你知道‘拙’字怎么写吗?——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哈雀仔!”
夏雀弱柳扶风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哼哼,要的就是连自己人都瞒过的效果!”岁崇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告诉你们,夏雀可是直接通了定级塔,这十几年来也是头一份的!”
众人当即哗然,纷纷惊讶地看向夏雀。
后者十分腼腆地把头垂了下去,算是默认。
容秋忽然出声:“啊我想起来了,第一次武学课上先生同我们说过,上届有个学子闯塔时打坏了半座塔,说要二十年勤工俭学才能还上欠款!”
夏雀不好意思地说:“老大嗦,介次赢了就……就帮我还钱!”
众人:“哦!!!”
“没看出来啊老大!”
“有两把刷子!”
“都学会阴人了呢!”
大家纷纷赞叹。
岁崇山:“好说,好说。”
“大家先熟悉熟悉,到时候说不定有团体战……”
大概是同为弱势群体的缘故,容秋便很喜欢亲近这种看起来小小的、弱弱的,需要他人庇护的族类。
他凑到夏雀身边,趁着大家讨论往届阵营战的时候,悄悄与对方咬耳朵。
“我看人族钓到鱼以后都是放在一个桶里装着,你要是在岸上不舒服的话,或许可以弄出一个水球,这样罩在脑袋上,说不定说话就方便了呢!”
夏雀眼睛一亮。
他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指尖涌出的水流立刻聚成一个大大的水球,将他整个脑袋拢在了里面。
三色的脑袋毛在水球里飘了起来,被夏雀捋至脑后,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不知是嚣张飘起的长发,还是那张小巧的脸失去了两缕鬓发的修饰,他瞧起来气质与方才不大相同。
仔细看看,他的眉眼昂扬起来时,五官其实很是艳丽,漂亮的长发与浓密的眼睫在水波中闪着雀尾一般的炫目光芒,十分耀眼。
夏雀:“嗯,果然很管用,谢了啊!”
容秋:“……?”
刚刚那个低沉、粗犷、豪放的声音是谁在说话……?
还没等容秋反应过来,忽然,天牝津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猪仔你怎么才来啊?都错过夏雀的自我介绍了!”岁崇山不满,“咱们这儿水族少,到时候少不了你俩出力,得好好提前商讨商讨!”
“大事、出大事了!我刚才听见江潜鳞——”
天牝津气喘吁吁地刚要说话,目光忽地落在夏雀身上,眼睛立刻直了。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弟弟呀~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夏雀轻启双唇。
下一刻,一连串与其外表极其不相符的、嚣张的、浑厚的骂街声,从水球里滚了起来。
“你他妈的有种他妈的再说一遍,你叫谁他妈的弟弟呢?”
第123章 (倒V结束)
隔音结界之中, 众兽修都被这浑厚的骂街声给震慑到了。
唯有天牝津“嗷”一嗓子叫了出来,惊恐道:“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
夏雀&天牝津:“不认识。”
众人:“……”
不太像哈!
“我确实没见过他,但我听过他的声音!”天牝津赶忙解释, “大海里也分领地, 他独占好大一片地方还不满意, 天天都要出门打架, 边打还边大笑!”
他露出一种十分惊恐的表情:“那声音好恐怖……我隔着半个海都听得到!”
天牝津没有骗人的必要。
何况能把一个混不吝的颜控都吓得不敢看脸了, 那看来其人是真的强得挺过分的。
“原来雀仔、啊不, 雀哥真的那么厉害啊……”众人戚戚。
夏雀又将手伸进水球里,捋了一把飘到眼前的头发。
小小的身躯却发出壮汉般雄厚的声音, 让人不明白这削薄的小胸脯到底是怎么发出这种震耳欲聋的共振的。
“还行吧!”他豪爽地说,“海里的种族已经被我打遍了,本来我以为岸上会遇到更厉害的家伙, 但老大让我藏拙,来这边以后我连一次架都还没好好打过!”
岁崇山被他的性格转变打得有点措手不及。
想来他虽然知道夏雀厉害, 但也只是见过他陆上的一面,这其实已经是被限制发挥后的版本了。
岁崇山缓缓:“那个, 雀啊……你还是先把水球取下来吧, 不然实在不适合藏拙啊!”
恢复本音的夏雀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就变得十分之嚣张, 就没有之前那种柔弱小白花的迷惑性。
碍于金主要求, 不想在清明打二十年工的夏雀只好乖乖把水收回了指尖。
发间的水也被收了回去。
他三彩的头发又落了下来,两片刘海软软地遮住了夏雀小小的脸蛋。
“好的吧。”
他细声细气地应答一句, 然后又开始不爱说话了。
所有人:“。”
……反正,也正常吧。
哪个猛男发现自己威武的声音变成那个样子, 也不会愿意多说话的。
只不过他这样的声音更适合此时的造型罢了。
虽然夏雀又变回之前那个极具迷惑性的柔弱表象,但众人仿佛被刚才雄壮的嗓音震慑到了, 还有些心有余悸。
天牝津现在看起来比夏雀还柔弱,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还对别的弟弟勾勾搭搭,又厚着脸皮爬到了容秋身边。
“弟弟我同你讲呀,在我老家,这种颜色越鲜艳的越不好惹,”天牝津悄悄对他说,“像是哥哥我吧,虽然有一口尖牙,但其实是十分友善的那部分种族呢。”
容秋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夏雀拍了拍他,腼腆地问:“他,欺侮你吗?你帮了我,我可一帮你呀!”
天牝津屁滚尿流地爬开了。
夏雀“弗弗弗弗弗”地笑了起来。
——等下,为什么有人笑起来是“弗弗弗”啊?
“瞧你那点出息!”岁崇山鄙夷地瞧了一眼直往他身后躲的天牝津,“快说,江泥鳅又怎么了?”
“江、江江……”
天牝津惊魂未定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听见姓江的有阴谋啊!他要在阵营战的时候搞事情!”
不止容秋,连其他人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岁崇山一脸“完全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哼哼道:“我就知道!快说他要搞什么!”
天牝津说:“之前弟弟说他的相好回清明了,我就赶紧去姓江的住处盯着他——”
“等等!”容秋一头雾水地打断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相好不就是那姓江的吗?”天牝津露出一个半是哀怨半是不忿的表情,“我便想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哄骗弟弟的!”
众人:“?”
容秋:“???”
容秋也震惊了:“他才不是我相好!”
你们不要胡乱给人分配老婆!
他哄老婆开心很困难的啊!
天牝津幽幽看向他,目光似乎在说“别骗我了我都知道”。
容秋还想解释,忽然被岁崇山按住了手。
红毛给他递来一个“别跟傻子计较”的眼神,然后冲天牝津扬了扬下巴:“你继续说。”
“嗯!”天牝津耿直一点头。
“我有天赋神通,不需要离得很近就能‘看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结界也阻挡不住!”说着说着,天牝津有点得意起来,“我为了盯那姓江的梢,之前背了好久他说不同字句时声音的样子——”
众人吼他:“说重点!”
天牝津悻悻道:“好吧!总而言之我就是想说,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不是特别清楚。”
“大概意思是,药庐下面什么东西要熟了,他让江游赶紧去盯着,能确保在阵营战的时候用上。”
“药庐?”
众人对于这个地点颇有点摸不着头脑。
“哦,好像之前江王八确实一直在药庐里帮工来着。”
“兔球一定清楚吧?”
见大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容秋缓缓点了下头:“嗯,而且确实是江潜鳞让他来的。”
说话间,药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容秋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不断闪回。
他觉得自己好像拽住了一根线。
它将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但模模糊糊的,让人抓不真切。
周围的兽修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药庐有什么?不过是些药草丹丸,或者地下种着的东西……难道是枯荣草吗?
他们想在阵营战时下毒,然后先包揽所有枯荣草制作解毒丹?
容秋隐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但药庐他已经来往过无数遍,就连颜方毓也来过,就算有什么特异之处,没道理感应灵敏的颜方毓都没有察觉到!
说了半天还没有结果,岁崇山当即拍板:“讨论能讨论出什么东西来?等下课了大家伙一起去药庐看看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
“哎等等,说起来,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了,先生怎么还没来?”忽然有人说。
对啊?
大家才意识到,他们都讨论出好几个章程了,讲台上竟还没见先生的影子!
台下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大,显然其他的学生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正当有人起身想去找找先生时,门外走进一个左胸前垂着琥珀色绦带的巡卫队成员。
来人的脸上带着一种连续加班了三天三夜的疲惫,对众人宣布道:“你们这节课的先生掉进心魔团里了,我们已经将他送去休息,各位同学就请自便吧。”
诸生当即哗然。
“怎么先生也掉进心魔团了?!”
“看来最近是真的很危险……”
“这是第一个掉进心魔团的先生吧?”
清明的课程五花八门,难免就有一些专业水平不错,但修为可能还不如学子的先生。
因此先生掉进心魔团里,想来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反正又不是经辩课,岁崇山对自己老婆的同僚毫不关心。
兽修们互相看了看:走!
岁崇山比容秋还谨慎,他叫大家分头行动,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踪者,然后到药庐集合。
刚一进篱笆院门就有人察觉到不对。
“你们有没有觉得……药庐的灵力好像比上次咱们来的时候要浓了……?”
上次,还是他们集体送小江过来的那回。
“好像……是有点?”
“但最近清明的灵气不是一直乱乱的吗?这处多点那处少点也不奇怪吧?”
而容秋则因为来太多次了,实在感觉不出来。
“先进去!”岁崇山四只眼仁子往里一扫,重明真眼已将内部情况看得清明,“今天没课,两个姓江的也不在,里面只有两个人!”
容秋说:“那应该是甄先生和吴师兄。”
听见动静,吴用先迎了出来。
“小秋,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容秋旁边的六七个兽修,更加不明所以,“是有人受伤了吗?”
“小秋?!”
听他这么一说话,甄凡也出门来,诧异地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其他兽修:“……?”
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或大或小的眼睛同时向甄凡盯了过去。
“啊啊!我不、不是这个意思…嗯……”甄凡蓦地结巴起来。
显然只要说话的对象不是颜方毓,小甄先生就又回到了之前不善言辞的社恐状态。
“咦?甄先生,你丹房里是有什么奇怪的玩意儿?”
岁崇山突然的开口拯救了甄凡。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有点茫然地问:“嗯?没什么啊……?不过是丹炉,一些用具,还有药材……”
“就在丹炉旁边的——长得像狗,但肚子里有一团火——”岁崇山四只瞳仁的瞳孔无规则地放大缩小,边看边给他描述。
容秋突然问:“是小白吗?”
吴用则干脆转过身,将小白抱了出来。
岁崇山刚一见就大喊:“是它!”
小白并不耐烦吴用的怀抱,它轻轻跳到地上,两只耳朵精神地立在脑袋顶,静静与众人对峙。
人不说话,狗也不说话。
沉默间,气氛不知为何有点紧绷,就连迟钝如甄凡也看出些不对劲。
“这……不是普通的狗吧?”有兽修开口,“是妖?”
“犬妖?”
“可……小白身上没有修为呀!”容秋惊讶地说。
“没有修为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没有修为,二是对方的修为比你高许多,你看不透。”吱吱小声同他咬耳朵,“当然,不止是你,我也看不透。”
吴用看起来比他们更难以接受:“但当时我也抱着小白去找过元丛竹先生,他也并未告诉我这是只犬妖啊!”
“等下……?你们为什么要给一只黑狗取名叫小白?”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盲点。
之前颜方毓也曾有过这个疑问。
颜方毓……
忽然,一道电光打进容秋的脑海。
对了!当时小白也与颜方毓对峙过!
比起它此时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对上颜方毓的时候它明显要更加警惕一点!
肯定是颜哥哥当时也发现了什么!
容秋毫不迟疑地摸出了灵璧,给颜方毓发去了消息。
与此同时,岁崇山忽然兴奋地大喊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
“‘外形似犬、通体漆黑、口吞火焰’——这不是犬妖,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妖兽,这是上古异兽祸斗!”
灵璧震动几下。
颜方毓的讯息下一刻便一连串地回了过来。
【那是一只祸斗。】
【你们去药庐做什么?】
【等我过去。】
容秋:“!!!”
小兔子立马忘了什么祸不祸斗不斗的,心思陡然飞了出去。
诶,老婆要过来吗?
可是可是——自己好像还没做好在朋友们面前秀亲昵的准备耶!
*
祸斗是什么?
就像刚才岁崇山说的,这是一种长得像狗的上古异兽,与重明鸟、凤凰、麒麟一类的异兽一样,都是有典籍记载的。
祸斗司火,不吃寻常食物,只吃火焰,且其排泄物也是火。
祸斗现身,常象征火灾与不详的预兆。
不过现下修真界正是所谓“金丹满地走,筑基不如狗”的时代,人族、妖兽、精怪……有能之士如过江之鲫。
连重明鸟都得老老实实在书院里上学,你一只小小祸斗,长得像狗,表现得像狗,那暂时被当做是狗又有什么问题?
不过意义总归不同。
小白不是普通的小黑狗,而是一只祸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最震惊的并不是岁崇山他们这些兽修。
甄凡在表达了“哦!怪不得我的丹火总是熄灭,原来是被小白吞了!”后也再没觉得有什么。
唯有吴用有点崩溃。
本来还有一只干吃白饭的小狗,但连狗都不是普通的狗之后,整个药庐里没用的玩意儿好像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兽修们都挺不明白这人的上进心的。
毕竟小动物们一生都是混吃等死,有学上之前是各自混吃等死,来到清明后是大家聚在一起混吃等死,从不计较自己人生的重量是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日子过得纯粹又快活。
大概那就是人类吧。
一生放荡不羁地致力于先卷死别人,再卷死自己。
除他之外的大家并不在乎为什么这是只祸斗,而只是在乎为什么会有一只祸斗在这里。
吴用还在维护他最后的尊严:“我为什么就不能捡到一只祸斗!”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自己也不能真的什么用都没吧!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岁崇山给他解释,“像我们这样的上古异兽平时都蛰伏沉睡,如果不是受到外界刺激,一般是不会现世的。”
重明鸟虽然整天咋咋呼呼的,没有一点异兽的架势,但人家毕竟还是上过典籍的稀有生物。
与容秋这种随地可见的小动物是完全不一样的品种呢。
“刺激?”吴用回想了一下捡到小白的时间点,“难道是枯荣草生长刺激到它了?”
岁崇山:“枯荣草算什么!”
这回换甄凡咆哮:“枯荣草怎么不算什么!枯荣草可解百毒,本身种植又困难,你知道它有多珍贵吗!”
岁崇山的尊师重道说没就没,呛他道:“再珍贵也是能在药园子里种一片的东西,如果真是什么草木灵植引得他现身,怎么也得是百年、千年得此一株!你这枯荣草是一年能得百株千株吧!”
甄凡不说话了。
祸斗虽有灵智,但不通人言,也完全不搭理人……或兽。
见同类们虽然在讨论他它,但并未想对他做什么,小白便继续找了块太阳好的地方晒着暖。
与之前跟颜方毓对峙之后的行为如出一辙。
清明书院四周都有结界,生灵轻易无法跨越,而捡到小白的时候又四处寻过主人而不得,可见其也不是由学生误当做小狗带上山的。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一番后,认为这只祸斗或许在清明落成前就在此处蛰伏潜修,建立书院之时就直接把人老家也圈了进来。
为了保证自家学生安全,建书院时必定也是清理过场地的。
但由于未长成前的异兽十分弱小,连爱玩兽修养成的元丛竹都没看出来这是只祸斗,清扫时可能压根就没发现它。
“我看它现在也还没长成,压根没到该出世的时候。”岁崇山围着祸斗转了一圈,“但瞧它样子,也不像是被人挖到老巢想抓来豢养这样被迫出世……”
“能让它这点能耐就屁颠屁颠出来,必是有天大的机缘。”他笃定道,“这种大事要发生就肯定有异像,不仅它能感觉到,咱们也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众兽修面面相觑。
“你们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好像没什么啊?”
有人忽然一拍大腿:“心魔团到处吞人不就是异像吗?!”
“对啊!”岁崇山眼睛一亮,“况且心魔团本来就是因为清浊二气相撞诞生的东西,如果它出现异常,不就代表书院里的清浊气有问题了嘛!”
吱吱问:“所以老大,清明现在哪里的心魔团最乱?”
岁崇山:“呃。”
岁崇山:“都挺乱的。”
众人:“。”
“咋了嘛咋了嘛!”岁崇山不满地嚷嚷,“要是这玩意儿乱得有什么规律,那我们巡卫队的就不会天天累得跟死狗一样了!”
虽然大家都对红毛的工作态度表示怀疑,但也不得不相信,光凭心魔团的异动恐怕不能得出什么结论。
但好在他们是带着结果来倒推过程的,心魔团一途行不通,众人又将重点放在了药庐之中。
“埋在地下的东西成熟……”岁崇山咀嚼着天牝津那句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吩咐道,“猪仔,现在就咱俩的天赋神通管用,一起往地下找找!”
甄凡连忙说:“别动我的药田!”
不说还好,一说两兽下意识就往药田的方向探去。
重明鸟天赋神通在眼,能直接看入地底,看到灵力浓度;海猪仔天赋神通在喉,能发出寻常生灵听不见的声音,再根据回声判断远处事物。
二人各展神通,很快便同时发现了异常。
“咦?地底的灵气竟然比地上还充足!”
本来整座药庐的灵气就比别处浓郁一点,药田更是浓郁之最。
两人越探越深,眨眼间已往下探了百丈,只觉得灵气越来越浓,可还没有寻到源头。
“五百丈了……!”
岁崇山咬紧牙关,四只瞳孔都缩成针尖大小,显然已经觉得有点勉强。
旁边的天牝津没有说话,他紧闭着眼睛同样满头大汗,喉结飞快颤动着,几乎抖出了残影。
在场的两个人族还没什么反应,但兽修们大都五感敏锐,有一部分受天牝津神通影响,只觉得头昏脑涨,耳膜生疼。
“七百五十丈——”
两缕鲜血从岁崇山眼眶中淌了下来。
正在此时,天牝津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细细的血线亦从他七窍中流出,俨然比岁崇山还凄惨。
“是河……!”倒下的同时,他口齿不清地大叫道,“我看到了!好大一片河!”
岁崇山也看到了:“地下河!”
“是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有一部分塌陷了,把地下河河水都堵在了这里!”他不敢置信地说,“……不,不是河水!……好浓的灵气,是灵气凝实成的河流!”
“……地下……河?”
忽然有一道不属于在场所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容秋率先蹦跶起来。
是老婆到了!
众人也齐齐一愣,朝话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正被甄凡半扶着诊脉的天牝津差点一脑袋又栽地下,喷着血沫说:“颜、颜颜——”
“给我好好躺着!”甄凡翻着白眼咆哮。
颜方毓才刚踏进后院,便抬手打出两道流光,落在岁崇山和天牝津身上。
他们只觉得一阵利风从眼前、耳边刮过,好像劈断了什么东西,身上莫名一轻,却看不见也感知不到。
岁崇山猛然大叫:“啊!老子怎么瞎了!”
“别怕,你的眼睛没事,是我切断了你们身上的一部分因果,一会儿就恢复了。”颜方毓语气有点无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东西都敢随意探知的吗?”
“啊!是颜仙君……!”
“颜仙君怎么突然来了?!”
兽修们顿时大惊失色。
颜方毓凶名在外,除了知道实情的岁崇山和甄凡,以及容秋本人之外,其他人都一副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的鹌鹑样,生怕惹恼了这尊煞神,被人就地审判了。
毕竟这群兽修里面食肉的还是不少的。
容秋瞧大家在自己老婆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颜方毓顿了顿,遥遥望来似笑非笑的一瞥。
容秋从里面看出点“等回家再找你算账”的意思。
这一眼并没有避着旁人,但旁人显然是会错了当中的意思。
五六只黑手“咻”地从斜里伸了出来,层层叠叠捂住容秋的嘴。
吱吱的手垫在最底下,吓得颊囊里的瓜子都掉了出来:“我家兔球年岁尚小还不懂事!颜仙君千万不要怪罪他!!!”
闻言,颜方毓弯弯的笑眼眯了起来:“……你家?”
作为曾被颜方毓整治过的人,那边天牝津更是一边“嗬嗬”吐着血沫,一边凄厉大喊:“弟弟呀!快给颜仙君赔礼道歉呀!!!”
颜方毓的笑容更深了:“……弟弟?”
容秋:“咳咳。”
容秋被朋友们捂住了嘴,只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还露在外面,冲着颜方毓缓慢地眨了眨。
搬仓鼠全身冷汗直淌,急切地小声叮嘱容秋:“你还敢出声,你不要命啦?!”
一旁紧闭双眼的岁崇山狠狠吸了口气,憋笑憋得差点厥过去。
这么精彩——!这么精彩的画面!他怎么现在是瞎的呢?
他后悔,他好后悔啊!
当初自己跟庄尤怎么就不继续维持地下恋情呢?现在这种剧情多好看啊!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颜方毓身上,容秋化出头顶的耳朵,悄咪咪地冲自己老婆摇了两下。
因为存在感太低,二黑被挤到了容秋身后,一双透明的手掌不太有用处地叠在手掌山的最上面一个。
此时他正好眼睁睁看着一双长耳朵从小兔子毛茸茸的脑袋顶弹出来,“啪啪”抽了他俩嘴巴之后,又像是打招呼似的,软乎乎冲着对面的颜方毓弯了弯。
二黑茫然地捂住自己的下巴颏:“?”
而对面的颜方毓显然另有感受。
——好过分的小兔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戏他!
仿佛是回想起小兔耳尖软软弹弹的口感,颜方毓的目光向旁边飘了飘:“……咳,道歉就不必了。”
容秋又眨了眨眼睛,在好几只手掌下闷闷地问:“尊嘟吗?”
吱吱赶忙在一旁帮腔:“颜仙君!兔球真的知道错了!你看他吓得连耳朵都出来了!”
容秋配合地假哭了两声:“素呀,乌乌乌。”
二黑:“……”
还不待颜方毓有什么反应,不远处的天牝津“嗷”地一声叫了起来。
“先生!先生!手要断了!”
众人“刷”地扭过头去,只见甄凡正钳住天牝津的脉门,诊脉的三根指头都快把他的手腕子给掰折了。
甄凡不好透露出容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好平等地对那边的每一个人怒目而视。
你们就给他俩演戏的机会吧!
能演给这么多人看,爽死他了吧!!!
第124章
“咳咳。”
颜方毓清了清嗓子, 让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们这群小学子怎么没在教舍?”他挥了下玉骨扇,了然道,“哦, 原来是任课先生掉进心魔团被送去修养了。”
颜方毓看向甄凡, 一脸真诚地说:“那小甄先生也要千万当心啊, 先生同样不以修为见长, 恐会着了它的道。”
甄凡正要说什么, 忽然被他“啊”地一声打断。
颜方毓:“先生平日不出药庐大门的啊, 哦那没事了。”
甄凡:“……”
天牝津还躺在地上,此时气若游丝地说:“咦, 我怎么好像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了……?是不是甄先生又捏我了……?”
正咬着后槽牙的甄凡:“…………”
后院里的兽修们纷纷一悚,似乎都能隐约察觉出空气里弥漫的这股子针锋相对的味道。
吱吱悄悄同容秋咬耳朵:“颜仙君和甄先生好像关系不太好的样子哎。”
容秋有点心虚:“嗯…啊……也没有吧……?哈哈?”
吱吱:“怎么会!明明很明显啊!”
吱吱煞有其事地说:“甄先生虽然在教学时脾气暴躁(性急)了点,但平时是个很怯懦(温和)的人啊, 可是刚刚颜仙君那么凶的瞪你,甄先生竟然直接帮你瞪回去了耶!”
“师姐, 你括号内外的词好像放反了呢……”容秋弱弱地说,“而且哪里有凶嘛……”
吱吱信誓旦旦:“除了他俩关系不好以外还能怎么解释?”
“还是说甄先生特别喜欢你, 看到你受欺负才那么生气?”吱吱停顿了一下, 忽然恍然大悟道,“所以兔球你的相好不会就是甄先生吧?吃坏肚子一直没治好, 就是为了找借口多来药庐找他几次?”
容秋惊呆了, 怎么还能有这种思路:“当然不是!!!”
就说了你们不要随便给人分配老婆啊!!!
特别是他的正牌老婆还活生生站在这儿呢!
还在浑浑噩噩中的天牝津又一个激灵:“咦……我怎么好像又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了……?”
正捏着扇骨的颜方毓:“……”
岁崇山真的忍不住了,跟吐血一样响亮地“噗”了一声。
兽修们立马齐刷刷朝自家老大看去。
“对不起啊颜仙君!”红毛流着两行血泪, 依旧不耽误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但是甄先生你医者仁心, 一定也会为了我瞪回去吧?”
甄凡:“……”
颜方毓依旧是笑眯眯的:“啊,我依稀记得,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和庄督学商量……”
岁崇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膝盖骨将药田边铺的石板路都跪碎了。
“颜仙君,我错了!”他铿锵有力地抱拳道。
其他人:“。”
虽然他们老大这样能屈能伸的样子大家已经非常习惯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忍不住沉默一下子呢……
颜方毓摆了摆手,状似大度地说道:“好了,也闹得差不多了,现在来说说你们怎么也在药庐吧?”
“‘也’?”有聪明的兽修抠到了字眼,“所以颜仙君来这儿果然不是偶然吗?”
颜方毓笑而不语。
他当然是来找老婆的。
但别人怎么猜测他到来的目的,颜方毓可管不着。
——装神秘也是神棍的必备修养嘛。
“那姓江的果然要搞个大事,竟然都能将颜仙君都惊动了!”
“不会颜仙君今年突然来清明教书,就是提前算到了这件事吧?”
众兽修七嘴八舌地猜测。
这件事的答案……当然依旧是颜方毓是追着老婆来的。
但事到如今,他自己也冥冥之中能感觉得到,不仅是简简单单的被小兔子坑害,而是天道垂下的启示,引着他往这里来。
岁崇山咳嗽两声,把话带到正题上:“我们来这儿主要是因为猪仔听到了两个姓江的说话。”
天牝津颤巍巍撑着残躯,战战兢兢地把之前听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颜方毓沉默了片刻,摇了摇手中的玉骨扇。
洒金扇面上墨字连闪。
半晌,他吐了口气,对在场的兽修们说:“我知晓了。”
“这件事情交给我,你们这群小学子就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好好准备阵营战吧。”
这怎么能行?
岁崇山第一个跳起来不同意:“江王八搞阴谋诡计,我们怎么可能就光看着!”
颜方毓其实不怎么管别人作死,问就是时也命也。
因此他随意一点头,笑道:“如果不怕死,也可以。”
他语气中的森冷与面上和煦的笑容截然不同,众人都重重抖了一下,低下了头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
人群中,只有容秋与他对视。
颜方毓冲他弯了弯眼睛:“我先去一趟庄先生那里。”
说完,他又欲盖弥彰地加上了一句:“各位自便。”
接着便不再多留,踏出院门离开了。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小动物们才把屏住的一口气吐出来。
“呼……终于走了。”
“颜仙君真的好吓人啊……”
岁崇山生怕他们说在容秋面前说人家老婆的坏话,赶忙糊弄道:“好啦好啦,人都走了就不要说了。”
“那咱们还查吗?”有人问。
岁崇山手臂一挥:“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回去问问庄尤!”
众人:“好嘞!”
也许不是所有兽修都不喜欢动脑子,但显然在场的这些都不想多动。
反正颜方毓都去找庄尤了,岁崇山觉得自己跟老婆之间也没秘密,还在这儿累死累活的查什么?他回家一问就全都知道了。
今天好不容易有合理逃学的机会,岁崇山招呼着众人赶快抓紧时间一起耍耍。
就在此时,一直没吱声的甄凡忽然开口:“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江游来药庐帮忙是别有目的?”
“这肯定没跑了啊!”岁崇山大喇喇地说,“你瞧他那样子,像是会给你下地干活儿的人吗?”
吱吱扯了扯岁崇山的袖子,让他赶紧别说了。
没看见甄先生的眼珠子都气红了吗?——哦他们老大还瞎着呢啊?那不怪他。
吴用见势不对,连忙低声劝道:“凡事论迹不论心,不管怎么说,江师弟也确实下地帮忙了,而且也还因此受了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说:“况且,况且至少我与小秋是真鳯心来帮先生的!”
容秋赶忙用力点头附和。
他是真心想来赚钱的!
兽修们顾头不顾尾显然也是一种种族天赋,直到甄凡出声,岁崇山仿佛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俩外人。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心虚地说:“对了,那个什么……甄先生,你能不能装作不知道今天的事,也别让江王……那两个姓江的,别让他们知道我们来查了药田啊?”
甄凡木着脸点了点头。
这件事透着点邪乎,纵然他再生气,又或者再不忿颜方毓,事情的轻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岁崇山又把头转向吴用。
吴用赶忙摆手:“我自然也不会往外说的。”
“有可能说了也没用。”容秋冷不丁说。
岁崇山:“怎么说?”
容秋摇了摇头。
他其实并不比在场的兽修们多了解多少,但他是了解自己老婆的。
就如同容秋被老婆强压着十二月要去逍遥谷避风头一样,颜方毓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他们绝不泄露秘密,但他甚至连一句像岁崇山这样的叮嘱都没有。
或许他觉得不用保密。
又或者觉得这件事不用保密的另有其人。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还是回去问问万能的老婆吧。
等岁崇山的眼睛能视物,天牝津也基本能站起来走路了,大家便打道回府。
众人呼呼啦啦往外走。
虽说已经暂且放下,但他们还是在路上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药庐的事。
“地底有个灵气河又怎么了?江泥鳅能拿它来做什么啊?”
“这谁知道,说不定是想下水里游游泳呗,灵气凝成的湖水,在那里游泳肯定修炼速度贼快!”
“快有啥用?这河在那么深的地底下,他又下不去。”
“就别说他能不能下去,就凭他的修为,就算在地上直接拿剑劈也劈不过去啊!”
“那你说谁能劈到下面?”
“呃……这我哪知道,反正我也劈不开。”
吱吱拐了拐岁崇山:“哎老大,说起来你日日都在天上巡逻,怎么就没看到这里灵气异常呢?”
“我看到了啊,但我以为设定就是这样啊?”岁崇山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话本子里这种药田灵田之类的,不是都灵气特别浓郁吗?”
吱吱:“?”
明明听着很离谱,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容秋正用灵璧跟老婆发讯息,一心二用地回了他一句:“是因为这里灵气浓郁,甄先生才开辟了药田,不是因为有药田才灵气浓郁。”
岁崇山:“哦……也对哦。”
吱吱冲他翻白眼:“你可少看点话本吧!”
兽修们又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别的,容秋再也没有参与,他正跟颜方毓讨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容秋:【我可以把咱们俩的关系告诉别人吗?】
他特意挑选了一个比“你是我老婆”更能让对方接受的说法。
但是对面的颜方毓还是沉默了。
容秋小心翼翼地脑字:【不可以吗……?】
颜方毓:【也不是。】
颜方毓慢吞吞地回复:【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让你保守这个“秘密”了?】
容秋:【!!!】
容秋明白了:【嘿嘿嘿!】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经辩学教所。
看着灵璧里的字,颜方毓仿佛都能想象得出小兔子那副傻乐的模样。
他无奈地摇了下头,想叮嘱他别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却听坐在桌对面的庄尤轻轻唤了自己一声。
“颜仙君?”
“……没事。”
颜方毓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灵璧收回怀里,重新继续刚才和人讨论的话题。
颜方毓:“既然如此,就绝不能让他们进入清明。”
庄尤为难地说:“从一开始我便提议将观战地点定在书院之外,但宋玄沂他们并不同意,能定在此处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洒金扇面上光芒一闪,颜方毓微微笑道:“办法是有,就要看庄先生舍不舍得了。”
庄尤眉心微皱:“仙君是指……?”
“到时先生自会明白。”
“不过这几日先生就先将教所内的重要物什先搬出来吧,”颜方毓意味深长地说,“不要让人察觉就最好了。”
*
不管另一边气氛如何紧绷,这边的小兔子得到了老婆的首肯,已经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准备开始撒欢了。
容秋瞧了瞧周围的小伙伴,思索从谁开始才能有那种平地一声雷的震撼效果。
——这根本不需要纠结嘛!
他蹦跶了一下,挤到天牝津旁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表面是跟他一人说话实际大家都能听清的音量说:“咳,你就不好奇刚刚颜……哼哼,为什么会忽然来药庐吗?”
岁崇山:!
岁崇山一下子站住了。
要开始了吗!他话本子里最期待的情节!
老大一扎脚,其他兽修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停住了,纷纷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容秋。
天牝津在药庐遭了半天甄凡的毒手,直到现在还面色苍白,人蔫蔫的有点恍惚:“弟弟呀,你怎么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的,以前软软的多可爱啊……”
容秋:“。”
容秋急了:“因为他就是我的、我的那个人,那个人呀!”
天牝津还没反应过来:“……哪个?”
“老婆!”容秋大喊,“颜哥哥就是我老婆呀!”
周围刹那间安静了。
兽修们都跟石雕一样呆立原处,瞪着眼睛看向容秋。
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岁崇山激动地扯开吱吱的颊囊,从里面掏出两把瓜子,“咔吧咔吧”地开始狂磕。
容秋设想中大家花容失色、目瞪口呆,齐齐大呼“什么他竟然就是你的老婆!”,并围着他问他俩怎么开始的,老婆私下里对他怎么样之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正疑惑又遗憾的时候,突然,呆愣的众人有了动作。
五六七八只黑手猛地伸了过来,又把容秋的嘴巴给死死按住了。
“这种话可不兴瞎说啊!!!”
第125章
是挺花容失色、也挺目瞪口呆的。
但其根本原因与容秋的设想完全相反。
几个兽修没来得及挤进去捂容秋嘴巴, 只好双手合十,开始仰头冲着天上念念有词。
“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冒犯了, 颜仙君千万勿听勿信勿怪!”
按住容秋的几个人则面露惊恐、凶神恶煞地威逼他:“快和颜仙君说你刚刚是脑袋搭错筋了, 说呀!你快说呀!”
容秋:“唔——”
还不等容秋真的说出什么, 他们也双手合十开始对着头顶念叨:“勿信勿怪、勿信勿怪!”
容秋:“……”
容秋被他们弄得简直摸不着头脑。
干嘛呀!
这是干嘛呀!
他不过就是说了句自己跟颜方毓在一起了, 有那么夸张吗!
只剩下吱吱一个人还捂着容秋的嘴, 恨铁不成钢地说:“学府先生说得果然不错, 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怪老大天天不着调, 把我们兔球都给带坏了!”
岁崇山:“???”
岁崇山好无辜:“关我什么事?!”
他明明只是在旁边嗑瓜子!
吱吱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一脸深沉地继续劝容秋:“虽说你肖想……那个谁,这喜好那个啥了一点, 不过咱们都兽修了,也不会说你什么。但兔球你平日里可千万注意点, 口花花的时候别这么指名道姓地称呼他!”
容秋在她的小手下面含糊地问:“为森摸?”
“避讳、避讳呀!”吱吱严肃地说,“大家都知道天衍宗术法奇然, 听说只要叫了名字就能被那人知道呢!”
容秋:???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还有这种神通呢?
容秋乖巧地点了点头, 装作自己已经听劝了。
吱吱松开手。
容秋:“那你们说颜——”
众人一悚,好几双手又张牙舞爪地伸了过来。
容秋赶忙改口:“好吧好吧, 那你们说他为什么会突然过来药田?”
“那位不是说了吗?他是知道了地下灵河才过来的!”大家言之凿凿地说。
容秋:“才不是!他是听说我们到了药庐才赶过来的!”
“弟弟呀!”天牝津忽然大声悲泣道, “弟弟就算不想告诉我,也不至于编个这么离谱的谎话诓骗我吧!”
容秋:“?”
容秋真诚地疑惑了:“难道不是江潜鳞才更离谱的吗?”
“怎么离谱了?江潜鳞那么一个假正经的人, 就该有点变态的嗜好!强迫一个柔弱可欺的小美人多正常啊!”天牝津看向最近因为孕期反应而气色不太好的小兔子,既心疼又气愤还有那么一点点酸溜溜地大声质问, “那个王八蛋是不是对你虐心虐身了?!”
容秋:“。”
岁崇山正憋憋屈屈地站在容秋旁边跟他一同接受审判,闻言安抚性地拍了拍容秋的手背, 再次递给他一个“不要跟傻子”计较的眼神。
容秋好崩溃,他假孕的事都能瞒住老婆那么久,怎么反而说真话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啊?
早知道炫耀个老婆这么困难,他当初到底有什么必要藏着掖着?
就应该站在因果课教所的大门口,张开手臂对来上课的大家说“欢迎来我家做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啊!
兽修之中,唯有某种程度上窥到两人打情骂俏的二黑相信了容秋的话。
他试探地张口:“嗯……其实我觉得……”
容秋:“那你们说,你们再说!”
二黑又把嘴闭上了。
二黑的脸还是拟态的状态,唯有两颗黑眼珠子悬在半空中,被挡在大家“既然你这么说了虽然我们都根本相信但还是宠宠你配合一下吧”“不过只家里说说就算了千万别捅出去啊”的表情后面,完全没人察觉。
容秋还是不死心:“——如果不是为了我,哥哥为什么要来清明书院教书?”
“哥哥?什么哥哥?”众人诧异,“那位的年纪都能当你的祖师爷了吧!”
容秋:“好、好像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我爹娘也没说老婆不能找年纪大的呀!”
“而且,而且他长得好看呀——”他有点扭捏地说。
天牝津垂死病中惊弹起:“怎么说不是呢?”
“美人带刺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他幽幽地看了容秋一眼,又心有余悸地说,“但刺成海胆就只剩扎嘴了呢……”
美丽的事物确实容易引得他人狎昵,但强势到了颜方毓这种程度,别人只会惧怕他的雷霆手段,而决计不敢再去轻浮言语他那张漂亮的脸。
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修仙界。
——又不是在海棠,那种貌美仙君一推就倒,什么修为法术全忘个精光,只会捂住领口大喊“不要不要”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况且都修仙了,六十岁听着是老大爷,但六百岁和六千岁就没什么区别了,大家其实也不是真的很在乎年纪。
吱吱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我还真听说了,他们都说这位来清明是来治‘那个’的。”
容秋:“那个是哪个?”
吱吱嘴皮子一碰:“○○!”
容秋:“……?”
熟悉的消音一出现,容秋就知道大概是又触及到什么不和谐不文明的词语了。
这种词语大多都跟老婆孕崽有关,他一下子就支棱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容秋挺有应对经验地问,“有没有委婉一点的说法?”
吱吱:“嗯……就是○不起来,或者很快就○了。”
“你还没有感觉,他就结束了!”天牝津也飞快凑过来插嘴,顺道还夹带私货,“不像你猪仔哥哥——嗷!”
一声惨叫。
是吱吱给了他一拳头。
容秋:“哦——!”
完全没听明白呢。
岁崇山是第一个老早就见过两人眉来眼去的知情者,从来没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此时见朋友们越说越离谱,他总觉得头顶凉飕飕的,似乎颜方毓马上就真的要过来取他们的项上首级了。
他瓜子也磕不下去了,偷偷瞥了一眼容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会吧,怎么会呢……呵呵……”
吱吱倒也没笃定这事的真假,只是说:“我也是看灵璧上的一个帖子说的,他们说看到甄先生挂了任务让人给那位送补药,那位还真的收下了!而且据说好多人都看到这个任务了,绝对不是假的!”
岁崇山立马把害怕给忘了:“什么帖子?我怎么没吃到?快让我康康!”
“嗐,帖子第二天就被删了,后来再没见有人发新的!”吱吱笃定地说,“要不是真的有这回事,怎么可能删的那么快?”
“确实是有这回事啊。”容秋冷不丁插嘴,“但是那药明明是给我吃的。”
“给你?!”众人异口同声地惊诧。
岁崇山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又羡慕又怜爱的矛盾意思。
羡慕区区一只小兔子竟然真的能撅到老婆,怜爱他怎么还得吃补药撅老婆。
但其他人的语气显然是不相信:“你吃补药做什么?”
“补——哎呀那不是补药,是……”容秋自然不能给他们说这是缓解孕期反应的,顿了顿,含糊地说,“就、就是……我吃坏肚子了嘛,是治这个的……哕。”
说完,一股恶心劲凑巧反了上来,容秋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吱吱见他这样自然是更加不信。
甄凡纵然有这些那些的缺点,但医术是无可指摘的,不然也不会从逍遥谷八抬大轿嫁进——聘请进清明书院。
如果那副药真是送给容秋吃的,那他总不会吃下那么多天了还不见好。
其实如果容秋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那吱吱这个推测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容秋正在假孕,更不知道呕吐是他的孕期反应,专业主要不是兽医也不是产科方向的甄凡还真有点应付不来。
吱吱自认为心善地没去戳穿小兔子的美梦,只是怜悯地帮容秋顺了顺后背,委婉劝道:“兔球啊,不然你还是试试肖想肖想甄先生吧……?”
“比如说,天真半妖,为了时常见到心上人,不惜故意三番四次地吃坏自己的肚子,就为了换取对方的些许垂怜。”
“甄先生纵然医术超然,一副汤药便药到病除,但也抵挡不住小半妖一次次自毁身体。
“冷漠的神医说出了‘你再如此做派便生死自负’的绝情话,却依旧在对方一次次的飞蛾扑火中忍不住一次次施以援手——兔球你干嘛呢……?”
容秋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纸笔,此时正边听边奋笔疾书。
闻言他抽空抬起头,一脸崇敬地看着吱吱:“我觉得你编得特别特别好,我怕回头忘了,先记一下!”
在容秋的计划中,本来是让天牝津当那个把他抢走还关他小黑屋的男二号。
但听吱吱这么一编,怎么好像甄师兄也可以?
而且他跟自己老婆还特别不对付呢,这人选更合适呀!
天牝津一把夺过容秋手上的笔,双手捧献给吱吱,也一脸崇敬地看着她:“笔给您,您继续写!”
而岁崇山则摸着下巴思索:“我怎么觉得这文风听着还有点耳熟呢……?”
吱吱僵硬一瞬,表情微微有点心虚:“嗐,没有的事,老大你可别瞎说啊!”
既然说真话没人相信,容秋索性装都不装了。
他虚心求教:“那师姐再帮我编编,就是说我跟哥哥关系挺好的,但因为我……我吃坏肚子最近身体不好,他都不让我亲亲,怕我把他采补了——”
“等等,你什么……?!”吱吱还是没忍住打断了他。
什么采补,采什么补???
你以为你是哪个?
一小兔球球还怪会想的嘞!
天牝津也有点恍惚:“我怎么觉得这说话语气听着还有点耳熟呢……?”
容秋:“咳咳,没有的事,猪仔哥哥你可别瞎说啊!”
“总而言之,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容秋一句话带过逻辑不合理的地方,又蹭到搬仓鼠身边撒娇道,“师姐帮我编编嘛!”
“要怎么才能让甄师兄加入关我小黑屋的部分,然后哥哥生气地把我抢回去,我们开始进行话本子下册的剧情呢?”
容秋前些日子思索了一下,虽然《游龙弄春窍》的主角是花妖,和自己种族不同,没法参考功法的部分,不过剧情部分不是不可以借鉴一下。
但是无论是让甄凡,或是天牝津把自己搞流产——且不说甄凡一个大夫失手把他弄流产实在不符合人设,老婆一定会起疑心,与自己同属色批的天牝津虽然能当大任,但保不准会不会被盛怒之下的老婆嘎地直接审判了。
所以不如还是让老婆自己来。
容秋挺美地畅想,颜方毓生气地把自己绑回家,这样那样把他弄流了产,从而愧疚难当,到时候自己随便一磨,他一定会答应赔自己一窝兔崽的!
哎呀这个计划简直就是完美嘛!
小兔子乐得嘴角都要忍不住翘起来了。
听见容秋叫人“甄师兄”,吱吱越发肯定小兔子是在做梦了。
而且梦得还挺大。
“啊……?两个人都要吗?”她偏头偷看了一眼到现在还一脸怀疑看着自己的岁崇山,一本正经地说,“哎呀,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有什么的,区区两根——!”天牝津声嘶力竭,“弟弟真不考虑让我也加入吗,我可以一人饰——嗷!”
吱吱又锤了他一拳。
她收回拳头清了清嗓子:“咳,其实我真的不擅长写这些的啦……”
容秋楚楚可怜地看着她:“qaq。”
吱吱:“……撒娇是没用的,弟弟。”
容秋:“qaqqqqqq。”
吱吱:“……”
吱吱又偷瞄了一眼岁崇山,也没直接答应:“这个、回头我想想……先说好,大概率不行啊,毕竟你这个也挺那个的……”
容秋见好就收:“好的呀!谢谢师姐!嘻嘻。”
忽然,容秋动作一停。
他从胸口摸出灵璧看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那我先走啦!老婆喊我回家吃饭!”
说完,也不顾旁边众人复杂的表情,蹦蹦跶跶地跑走了。
望着小兔子远去的背影,吱吱老气横秋地说“啧啧啧”了几句,突然想起来:“诶,说起来,兔球是不是老早就不住寝舍了?”
“对吼,我记得刚开学不久就搬出寝舍了来着。”
正蠢蠢欲动想要偷偷跟上去的天牝津猛地把脚扎住了。
……对啊?
容秋换寝舍的事大家都知道,自己之前也不是没想偷偷摸去小兔子新家,但……
刹那间,当时跟踪小兔子的种种邪门情况,又一一在天牝津脑海里闪过。
当时他并没有深究,可现在想来,怎么那么像是天衍宗的手笔……?
天牝津一向是很会联想脑补的。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潜鳞都能被他怀疑,此时竟真的开始思索容秋所说话的真实性。
一道莫名其妙的寒意从他脚底板呲溜窜上头顶,又被他勉强按了下去。
不、不会吧……
天牝津也知道自己在他们人族的眼里是什么德行,颜仙君那样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意欲对他的人图谋不轨,自己早就该身首异处死成八瓣了,怎么还会让他有命留在清明舒舒服服地夜夜笙歌呢?
但他念头一转,又想起那节因果课上微妙的针对……
说不定,这就已经是那人对自己的警告了!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要真论起来,自己那天除了受到点惊吓别的也没有什么,但是另一个人族可是全身血呼啦被抬出去的!
天牝津一时之间有点迷茫了。
难道说,颜方毓并不像大家传的那样睚眦必报、恣意随性、谈笑间取人性命、杀人不眨眼,表面上是匡扶正义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欲,因为杀歹人不会受世人诟病?
既然自己也没在小兔子身上讨到什么便宜,因此颜方毓也只是小小的警示他一下,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那可是大家连名字都不敢轻易提的世间活阎王颜方毓啊!
天牝津宁愿相信这只是个巧合,那天颜方毓只是抓壮丁凑巧抓到他了,也不可能相信颜方毓作为小兔子的相好,竟能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他!
……所以就像吱吱说的那样,这一定都是容秋的个人幻想吧?
“喂猪仔,连你也不清楚兔球现在住在哪儿吗?”
忽然,吱吱的询问声打断了天牝津惴惴不安的沉思。
兽修们都过得随心所欲,谁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打听这些没用的事。
大家互相一问,发现谁都不知道容秋的新住处,只好问问很有些stalker案底的天牝津。
吱鳯吱本来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毕竟海猪仔这种放在隔壁能独自撑起一整本书的色批,怎么可能放过这样鲜嫩多汁的小兔子?
更别提这家伙一开始确实是干过这事的。
谁知天牝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我也不知道。”
他随即把当初跟踪小兔子时掉坑里、掉进心魔团里、最后莫名其妙跟丢了的“光荣”事迹简单给众人说了说。
然后大家的表情一起变得古怪起来。
这太离奇了!
兽修们的修为在这儿摆着,大家都是堂堂金丹期,能掉进心魔团里已经很离谱了,怎么还会掉沟里啊?!
——又不是那些专业水平不错,但修为着实一般的先生!
当时的天牝津就能果断打退堂鼓,此时有了更清晰的指向,兽修们自然而然有了更加精准的猜测。
大家伙沉默了一会儿。
吱吱:“一、一定有别的原因……总不能是因为兔球说的都是真的吧?”
二黑终于有机会插话了,但他也不能明说自己看见那俩人眉来眼去了——万一是自己眼瘸了呢?他也不敢造颜方毓的谣啊!
于是他只好委婉地说:“其实也说不准……”
吱吱瞬间警惕:“嗯?为什么这么说?”
二黑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他自己也不爱说话,但能让哑巴都开口说话了,事情一定有猫腻!
看着小伙伴们跟向日葵一样齐刷刷转过来的脑袋,一向被忽视的二黑还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把眼睛给闭上了。
这下连两颗眼珠子都不见了,只看见半空中一条黑洞洞的缝一张一张,传来二黑自闭的声音:“老大肯定比我看得清楚。”
对啊!
别人不清楚,你岁崇山峻岭还不清楚吗?!
于是旁边正呲着牙乐的红毛又被大家盯住了。
所以岁崇山会把前因后果都给他们讲一遍吗?
笑话,他才不讲呢!
之前他不说,是要帮信任自己的好兄弟保守秘密,但现在不说纯粹是因为——这乐子太好看了啊!
还有什么比在正宫面前宣誓主权还有意思的事?
没有!
而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于是岁崇山果断道:“啊我老婆也叫我回家吃饭了,回见!”
说完,他展开翅膀“嗖”地一下也飞走了。
留下的兽修们面面相觑。
大家都懂老大的德行,如果是子虚乌有的事,他肯定暴跳如雷跟你据理力争,只有糊弄人的时候才会这样装傻。
……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啊!
想到刚刚在药庐里大家都干了些什么,在场诸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
相当于当面叫人家弟妹——呃,或者应该说是“弟夫”的天牝津已经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眼见快要站不住了。
吱吱一把把人薅起来:“稳、稳住!一定是老大在故弄玄虚!”
“况且就算他是,退一万步讲,咱们也不是……等等,对呀!”吱吱眼睛一亮,“你们看甄先生,都胆敢瞪那位了,不也还活着吗?”
“对呀,活得好好的嘛!”
“呵呵呵呵……”
二黑张开条缝:“嗯…说不定——”
吱吱说服了自己,铿锵有力道:“所以说这事一定是假的!”
天牝津白着脸但也坚定地附和:“绝对不可能!”
二黑果断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第126章
这边小兔子当然不知道, 朋友们在自己走后还进行了这么一场激烈的讨论。
他已经回了因果课教所,面前的矮几上满满当当摆着一片碗碟.
两人这就准备开饭了。
下午的课没上,即使往药庐拐了一圈, 容秋到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许多。
这个点不晌不晚的, 其实根本还不到正常人用饭的时候, 但自从颜方毓上心容秋的孕事以后, 他们的饭食就开始讲究了起来。
有孕的人都特别容易饿, 假孕自然也一般无二, 小兔子这半月都是少食多餐,身上也从不短零嘴, 饿了就课间吃点。
油腻荤腥、大鱼大肉之类的肯定就免了,吃的有营养就行。
但也不能补得太过,听说胎儿太大了容易难产。
嗯……就, 小兔子是感灵有孕,大家其实也不是那么笃定崽崽到底会从哪儿生出来……
万一不是在肚皮上“嘎”地一刀呢?所以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饭后, 照例是看看容秋腹中兔崽的情况。
由于颜方毓的严防死堵,他们两个再也没进行过怎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更别提什么更进一步了。
容秋的丹田就再也没被溢满过, 留足了给颜方毓探看的空间。
容秋半躺半靠在床头的软枕上,高高撩起衣摆, 露出肚皮。
已经孕了三个多月, 被松松垮垮的衣服掩住时还不怎么明显,可衣服一掀, 便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此时容秋的肚子比上次去药庐给甄凡查看时还要隆高些许,好在还处于正常的范畴, 如果不特意说明,仿佛只是小兔子贪嘴因而吃胖了一圈。
颜方毓坐在床沿, 伸手虚按在他小腹上,将一小股细细的灵力打进他的丹田,谨慎且熟练地给容秋做检查。
不过即使打进他体内的再细再小,对于容秋来说怎么说也是外人的灵力。
每次那道灵力在丹田中小蛇一般灵活地游|走,都能让他有种鲜明的异样感,不过因为颜方毓动作很轻,他也只是有感觉,还全然达不到会难受的程度。
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容秋手掌握拳圈住颜方毓的指尖,而后者勾动手指,轻轻挠着他的掌心。
这点动静只算是微末,还不耽误小兔子一边乖乖拉住自己的衣衫下摆,一边喋喋不休地向身旁人抱怨着今天那场不顺遂的坦白。
“我跟他们说哥哥就是我老婆,但他们都不相信!宁愿相信我跟江潜鳞在一起了,都不信我喜欢的人是哥哥!”容秋气鼓鼓地叽里咕噜,“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怕你呢?”
颜方毓还微拧着眉头认真探看他的丹田,闻言随口安抚一句:“嗯?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天下人大都怕我。”
“为什——”容秋眼睛瞪到一半,突然轻叫一声,“啊……!这里、这里好像有点痛。”
颜方毓:“那我轻一点。”
话音刚落,颜方毓就沉默了。
……啧,好糟糕的对话。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容秋。
即使都怀崽了、都被大夫要求“为了家庭幸福身心健康可以适当行一行房事了”,小兔子依旧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识。
自己放轻了动作,人家就真的毫无反应,继续气咻咻地去说些小兔子话了,并没有觉得刚才的对白有什么不对。
没有得到相应的反应,就会显得先一个想歪的人很不正经。
真是的,怎么现在反倒像是他很急色似的?
明明是小兔子先、明明是对方先——啊啊!这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小坏蛋!
冷静。
颜方毓开始习惯性地给自己找借口。
虽说小兔子感灵有孕、孕在丹田,那么如果此比较起来,用灵力探看丹田也就相当于是常人的“行房事”。
但也只是相当于。
毕竟丹田并非“那种”感觉器官,同样是冒犯,以灵力探入他人经脉的冒犯,跟以○○探入他人○○的冒犯有来自于本源的区别。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过是帮忙梳理丹田灵力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根本无需想歪。
嗯。
颜方毓在心里很熟练地说服自己一番,然后强迫自己以公事公办的态度继续探查容秋的丹田。
真的已经很熟练了呢。
无论是说服自己,抑或是探查丹田。
因此颜方毓也很快进入了正经状态,轻而易举地摸索到其中的些许不对劲。
“……不应该啊。”
他沉吟。
小兔子这个肚子好像大得有点太快了。
甄凡也说了,常人大多三四个月时显怀,容秋这样小腹肌肉紧绷结实的,合该再往后延一延才是,怎么就如普通孕母一样这时就粗粗显怀了?
就好像容秋腹上肌肉早就知道他要有孕一般,早早给腹中胎儿让出路来,好故意让外人知晓他已腹中孕崽了。
一旁容秋还在替他义愤填膺:“明明你有辣——么好、好看!……哥哥到底在没在听我说话?”
“有有有……”
颜方毓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答,还在用灵力细细摸索掌下人丹田内的异状。
嗯……虽然肚子隆起来了,但胎儿果然还是之前的大小。
那这肚子到底是怎么鼓起来的……?
以及,之前那姓甄的是不是说这时该能分辨出胎儿的性别了?
但是比之以前,丹田内这团灵力似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长手长脚都没有,更别提别的特征了。
还是说他们兔修的感灵有孕就是这么特殊,比如得等到临盆时,才会从一团模糊灵团“啪”地长成一个小娃娃样……?
正出神地想着,忽然,一双柔软的手捧住颜方毓的双颊,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颜方毓被迫抬起头,冷不防与容秋正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
“你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嘛!”
小兔子虽然被孕吐弄得有些憔悴,但被人悉心照顾,一张小脸倒是又圆润了点。
就算是这样愤愤地瞪着他,也显得软乎乎的很是可爱。
看着这样委屈控诉自己的小兔子,颜方毓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愧疚。
……我真该死啊!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嗷嗷撒着娇要你陪他玩,你怎么好意思走神呢!
颜方毓连忙承认错误,并揽住容秋将他抱坐到自己腿上。
“好啦,不要生气了。”他像哄小朋友一样对怀里的容秋轻声细语,“我抱抱?”
小兔子气刚生到一半就被颜方毓抱进了怀里。
衣摆脱手落了下来,没盖回他白白的肚皮上,只遮住容秋陡然羞红起来的半张脸。
虽然他们已经很亲密了,可每每被老婆这样亲昵地亲亲抱抱,面对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容秋还是、还是很难招架得住。
还没生出来的气“嗤”地散了。
容秋仰在颜方毓臂弯里,红着脸躲在一片衣摆下面,蚊子哼哼般应着:“抱、抱抱就抱抱……”
颜方毓把怀里的小兔子紧了紧,双手下意识箍了箍对方的腰胯。
近日饮食颇好,好像连容秋的后臀都变得更加肉嘟嘟了。
颜方毓不知怎么、不合时宜、鬼使神差地想起从前的一句土话。
——屁股大了好生养。
纵然是没道理的粗鄙之语,但也多少有丁点的根据。
对母亲来说,生孩子如跨鬼门关。
若关卡宽阔过客瘦小,就生得容易;若关卡狭窄过客又壮实,就容易难产。
颜方毓已经很注意着不让容秋吃得太多了,从目前丹田中的灵团大小来看,崽崽应该不会被养得太胖。
然而小兔子虽然臀肉渐丰,胯骨却还是原样。
这样窄窄的臀胯,他的兔崽能跨出来吗……?
等等,他这是在琢磨什么呢?
——我真该死啊!
不过就是这样简单抱了抱小兔子,怎么就能对人家产生这样淫|邪的念头!
颜方毓下意识垂首向怀里人看去,正与容秋水润润的大眼睛对视。
淡淡的红霞从被半片衣摆遮住的面孔下露出一点点边缘,小兔子的眼神痴痴望着他,神色间又有点羞嗒嗒的。
颜方毓很熟悉他这个表情,无论之前还是现在,小兔子时常会露出这样一副,被自己的相貌唬得五迷三道的样子。
说不开心是假的,但也不尽然都是开心。
如颜方毓这样事事都得向老天问个明白的人,忽然无法卜出明确前路,自然在得到前瞻前顾后,得到后又患得患失。
更何况是感情这样捉摸不透的东西。
纵使知道此时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也忍不住妄图从这镜花水月中抓住些许真实。
颜方毓又更低地垂了垂头,几乎要碰到容秋的鼻尖。
碍于小兔子实在是丹田量浅,两人已经许久没亲近过了。
此时一张漂亮的面孔这样逼近,眼见容秋的脸颊越来越红,呼吸也都因紧张而变得粗重,颤颤吹起遮住他半张脸的薄衫。
容秋微微翘了翘唇锋,软软伸展胳膊搭在颜方毓肩头。
似是想要抱住对方的颈项,将人向自己拉过来。
忽然,一根微凉的指尖隔着布料压在容秋的唇瓣上,阻止了两人之间距离的继续拉近。
容秋眨巴了下眼睛,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已经有些迷离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满与迫切。
“……喜欢?”颜方毓幽幽地问。
纵使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容秋还是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点点不太对劲。
这个问题老婆已经问过许多遍了。
虽然他好像一直没摸索出来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吧……但好歹把错误答案都压得差不多了。
直白承认喜欢好像没那么对,转移话题夸夸老婆好像也只有一阵子的效果。
那到底要怎么回答呢?
……要怎么回答呢?
不过此时此刻,容秋的脑壳里已经是稀里哗啦的了,他很努力地试图从里面捞起些清醒的思绪。
然未果。
在老婆近在咫尺的美颜暴击下,小兔子的脑子已经完全打结,只剩下躯体的本能了。
他晕头转向地沉溺在对方的怀抱里,安稳得仿佛回到了老家的床头,那只用绒绒毛和旧衣料拢织而成的幼兔小窝里。
那人只有一根凉凉的手指落在自己身上,落在他的唇瓣上。
隔着一层毛皮幻化的法衣,容秋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指腹上细密的纹路,能闻到从对方袖间传来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清浅幽香。
这阵香气小兔子在那人胸口前闻过、在他颈项间闻过、在他发间闻过。
仿佛只要它浮然而至,将容秋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他就能瞬间落回颜方毓的怀抱里,落入他的安稳乡。
明明刚吃过饭,容秋好像又饿了。
——或许并不是饿,那种感觉并不来源于他饱饱的胃袋,而是心底。
他盯着人家看了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地张开口,颜方毓还未来得及撤离的指尖便陡然陷入他双唇之间。
那层薄薄的衣料从容秋脸上滑了下去,颜方毓的指尖被毫无阻碍地衔在他齿间。
两枚小兔牙从唇边露了出来,咬在颜方毓的指节上。
颜方毓倏然抬眼。
两人的目光于一片压抑的静谧中对上了。
容秋依然那样热烈又坦荡地盯着他——小兔子的眼睛里总是藏不住事的,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这么做代表什么,却更似是一种直白的勾引。
下一刻,一道温热的濡湿,在颜方毓指腹上软软地舔了一下。
第127章
湿软一触即离。
却仿佛有簇电流, 从接触的那一小片指尖肌肤“嗖”地向颜方毓窜了过来,顺着手指一路噼里啪啦地打上他的头顶。
刹那间,什么“你是不是只喜欢我的相貌?”“如果我长得不好看你还会喜欢我吗?”之类酸溜溜的闺中怨怼, 一下子被那道电流击得烟消云散。
那些事情重要吗?
当然不。
他连结果都懒怠去考虑, 又何必再纠缠起因呢?
无头无尾就好, 他们之间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这样, 不清不楚的。
就算有一天起床, 发现昨晚还抱在怀里的小兔子不见了, 颜方毓也不会太过惊讶。
就像一道飘无定所的风。
风本就不是他的,只是吹过他指缝时带来一阵解暑的清凉, 合拢手掌时却发现只是虚无。
就只是虚无罢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一阵鳯空茫的怒火轰然从颜方毓心底升了起来。
他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再回过神时,臂弯里的人已经不知怎么被自己掼倒在了床榻上, 正眼包泪花一脸吃痛地看着他。
容秋的衣带还未来得及系上,经过那么一抛一掼, 本就松垮的衣服顿时像盛开的花苞一般散得更开。
被突然叩倒的惊讶还残留在他脸上,配合着这样霞云满面、衣衫凌乱的样子, 倒很有一番被人欺负的楚楚可怜。
小兔子被推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羞羞怯怯地唤他:“哥、哥哥……?”
“颜哥——哥?”
容秋的声音忽然停了。
颜方毓就支肘撑在他上方,像团欲落雨的乌云一样笼罩在他身上。
两人之间仅有一臂的距离, 近得只需上首人弯一弯胳膊, 他们就能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这样近的距离,容秋看见他璀璨额饰之下的双眼。
银制护额上镶嵌的宝石莹蓝干净, 而那人的眼瞳中却翻滚着污浊的墨色。
他漆黑不见底的瞳孔像是深海的漩涡,似乎下一瞬就能将人旋卷进去, 粉身碎骨。
可再仔细去看时,那些晦暗与浑浊又好像只是错觉。
容秋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们不是没有挨得更近的时候, 但这次两人明明还没有碰到,他却觉得与以往格外不同。
难道是回答对了吗?
但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呀!
又或许是他做对了?
虽然那天前辈们的指导已经被灵璧圈圈得差不多了,但聪明机灵如容秋,已经从漏出的只言片语中窥到了某种端倪。
难道说和谐的部分,就是把老婆的手指咬进嘴里?使劲咬、大力咬?
唔,但是好像又和前辈说的圈圈位置有点对不上……
而且就算真的是要这样做才能让老婆有孕,容秋也已经错过了继续咬对方指尖的机会。
不过看起来目前的进展倒是很顺利,颜方毓似乎都已经不太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哦——!
容秋似乎有点明白了。
也许老婆的很多问题,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就像之前他们两个有分歧的时候,那本都不是什么需要争个你死我活的问题,亲一下就好了。
如果一下不行,那就多亲几下。
当他们拥在一起的时候,四肢交缠、唇舌相贴,无论两人的想法是否隔着千山万水,此刻的肉|体却都是贴近的。
而且主要是——占着嘴巴,大家也就没工夫吵架了嘛。
于是这个困扰了容秋许久的问题,此时仿佛有了一个很完美的答案。
他的双手再度攀上颜方毓的脖颈,羞怯又大胆地出声邀请道:“哥哥是要和我‘行房事’吗……?”
颜方毓一愣,落向身下人的目光霎时变得玩味而幽深。
浅浅的红晕扑在小兔子的面颊上,与其说像美人腮畔晕抹的胭脂,不如说像一块白白软软的糕点。
红豆、蜜枣之类的内馅包在里面,沁出汁水,又向外浸透红蜜色的香甜。
颜方毓向甜糯糯的小兔糕欺近,声音低哑地问他:“……谁教你这么勾引人的?”
——咦?
容秋全身汗毛耸立,差点一个激灵蹦起来。
老婆怎么知道他去请教前辈们了?
不、不会还知道他要从话本子里取经的事情吧?
容秋心虚地嗫嚅:“呃、嗯……?我……”
不过颜方毓似乎并没有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只以为是小兔子日常的羞羞答答。
他们鼻尖相抵,说话时颜方毓似乎能闻到对方的清甜吐息。
颜方毓明明清楚,那只是贪嘴的小兔子没忍住多吃了几块桂花蜜糕,又忘记舔干净嘴唇,带着桂香的花蜜还蹭在他微微翘起的唇锋上,因此而散出细密的芬芳。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让人错觉这块小兔糕本来就该是这样甜甜的味道。
……咬一口会怎样呢?
刚入口时该如看上去那样软软糯糯的,越往里吃,越会有内馅的汁水浸透出来,沁得整块糯糕都是甜丝丝的。
紧接着一口咬到馅芯,甜腻的糖馅在味蕾上“轰”地爆开,撑不住的糕块也整个儿松散。
于是糕粒、糖屑、蜜浆,会乱糟糟地流出来,淌得人满手都是。
馅料里泌出的黏糊糊、甜腻腻的蜜水搅和着白嫩嫩、软绵绵的糯糕,霸道的香馨气息浮动满室,落下一地涔涔靡靡。
颜方毓想道,他早该这样子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地,把人吃掉的。
无论如何,至少……
颜方毓阖了阖眼帘,沉沉的目光掩在浓密的眼睫之下,落在隐约甜香的来源地。
容秋的唇肉本就软嘟嘟的,透明的糖浆让其看起来更加丰盈饱满,像是熟透了的樱桃,几乎被果肉撑破的桃皮上还坠着晨起盈盈的露水。
“没、没有,是我自己——唔!”
容秋还在兀自狡辩着,说话时唇瓣一张一合,翘起的唇锋几乎要擦到颜方毓凑近的双唇上。
颜方毓自然不会拒绝这已然奉到嘴边的战利品。
他合唇吮了下容秋的唇瓣,舌尖一勾便卷走了其上粘裹的桂花蜜糖。
在小兔子惊讶绷紧的呼吸中,饱满的唇肉被颜方毓抿入齿间,果然如刚才的设想般在他口腔中绽出清甜的汁水。
容秋有一瞬的僵硬,又在对方缓慢的厮磨中逐渐放松下来。
容秋:“唔……”
他觉得自己正被放在一口小锅里,架在“哔啵”燃烧的柴禾上“咕噜噜”地煮着。
炉火正旺,他被烧得滚烫,沸得意识模糊。
于是小兔糕好像又变成了小兔糖。
他在颜方毓的怀抱里融化成糖浆,黏糊糊地粘在对方身上。
容秋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凭借本能来缓解这种仿佛是从他自己心底烧起来的躁意。
毛皮化作的法衣早就沾惹了他肌肤的温度,贴在身上丝毫没有降温的作用。
兽修的体温向来比人族要高,此时的容秋便更加觉得老婆身上凉凉的,下意识向对方怀里蹭。
颜方毓并没有捏住容秋的鼻子,可仅仅是唇贴唇的浅吻,却也好像已经把他的呼吸攫取殆尽。
小兔子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他的羞赧作祟,还是因为呼吸不畅给憋的。
吻得久了,就揪住颜方毓领口的衣料小声“嗯嗯”撒娇。
于是颜方毓轻轻松开桎梏,怀里人不用再仰着脑袋,却像是陡然失去了支撑,脑袋骨碌骨碌地滚进了颜方毓的颈窝。
“唔…老、老婆……”
“老婆老婆……嘿嘿嘿……”
容秋痴迷地抱住颜方毓的颈项,嗅他衣领缝隙间忽然浓郁铺面的香气,又通红着脸颊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继续哼哼着撒娇:“嘻…抱抱——”
颜方毓陡然抬手扣住他的后颈,强硬地止住了小兔子毛毛躁躁的翻腾。
容秋一惊:“唔!”
对方的手掌像是烧红的烙铁,掌心落在容秋烧热的肌肤上,竟还能将后者烫得一个激灵,连已然稀里糊涂的脑袋都乍然清明。
于这片刻的清醒间隙,容秋听见颜方毓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了起来,掩在太阳穴汩汩的血流声后,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
“想要我抱吗……?”
那人朦胧的声音仿佛从天上来。
容秋:“唔……”
认知浅显的小兔子并不明白此“抱”与彼“抱”的区别。
只以为老婆又像往常那样,总是喜欢一遍遍问他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要、要抱抱——”
容秋被对方的手掌扣着,顺势在他颈根处埋得更紧。
后者本来规整交叠在喉口的衣领被他蹭得微微松散。
没了衣料的阻隔,两人颈侧的肌肤直接熨贴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烫一些。
突然间,容秋觉得颜方毓的气势变了。
那人一向是眉目含笑、令人如沐春风的,纵使是初遇时站在高高的法台之上,容秋也只觉得他平易近人。
可此时此刻,对方的身上却散发出山岳一般巍峨强横的气息,蓦然让容秋回想起,他其实是比自己修为高深出成千上万倍的当世强者,是令自己的朋友、乃至是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只因为对方一向是笑吟吟地对着自己,才让容秋从头到尾忽略了这点。
容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那是兽类对危险的本能警惕。
那股强横到简直令人喘不过气的气息汹涌而来,伴随着那股熟悉的、因为太过浓郁而不复清朗的香气一起,像深海之水一样紧紧压裹住他。
一片混乱中,容秋好像听见了海水沸腾的声音。
听见血液在身体里翻涌,听见喉咙不由自主的哼鸣……
忽然,容秋眼前一白。
从刚才就一直缭绕耳边的细细软软的尖啼声陡然消失,只剩血流在自己耳边狂奔的“咕咚咕咚”声,和一声隐隐约约的轻“咦”。
“……?”
颜方毓只觉得怀里一空,人差点扑进面前的软枕里。
他重新撑起手臂,却见刚刚还在他掌心里哼哼的小兔子陡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还是小兔子。
是的。
一只真的。
小兔子。
小兔子还不足尺长,通身雪白的绒毛,一根杂色都没有,看起来如雪中精灵般剔透漂亮。
此时这小东西正四脚朝天地仰在他身下,小黑豆似的眼睛挺美地半眯着,一只翘起的后爪子还痉挛一般不停踢腾,仿佛犹在梦中。
颜方毓……颜方毓也有点懵了。
他梦游一样抬起手,摸了摸小兔子毛茸茸的腹部,触到一片粘腻的湿润。
容秋被他摸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两双一大一小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咦?
容秋刚想问“老婆你怎么变大啦”,刚张开嘴巴,却变成一声模糊的“呜”。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容秋在上首人目光复杂的注视中抬了抬手——啊不,现在得叫爪子了。
容秋:“……”
颜方毓:“……”
容秋:“…………”
容秋崩溃了。
自己怎么在这种时候变回原型了啊!!!
第128章
因果课教所殿宇内。
颜方毓将衣摆袖子挽至手肘, 坐在一只小马扎上,如临大敌地对着面前一只寻常人家用来洗脸的木盆。
他双手正放在木盆里,搓洗着一只湿淋淋的……小白兔。
这场景看起来十分匪夷所思。
颜方毓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正跟身下人你侬我侬、已是箭在弦上, 然后“呜”地一下子, 就很快啊, 对方就这么没了。
床上就只剩下一只雪团一样的小白兔, 睁着黑豆般的眼睛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颜方毓:“……”
好、好吧!
就算他一盏茶之前还曾想过“就算有一天起床发现怀抱里的小兔子不见了自己也不会太过惊讶”这样的话, 但这自暴自弃的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 怎么就被老天爷揪住了呢?
而且应验得也太快了吧?!
难道清明这盆地也能算作反向的“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不能随便说瞎话, 甚至就连想一想也不行的吗?!
颜方毓真的很崩溃,去打水的时候走路姿势还是别别扭扭的。
但盆里的小白兔似乎比他更加崩溃。
颜方毓本想让他躺在盆里、肚肚朝上方便自己清洗的。
但小白兔死活都不愿意再翻肚子,整只兔打从一开始就跟死了一样地埋在水里, 只剩半拉背毛和两只长耳朵露在外面。
好在修为还有,憋这么一会儿的气没什么问题。
盆里是大半盆的温水, 皂角早已掰碎化在水中,在水面上浮起一层绵密的小泡沫。
颜方毓一只手托着小白兔, 另一只手掬一捧沫沫探到他身下, 轻轻地揉搓他肚肚上格外细软的绒毛。
没有人……或者兔兔说话。
一时间,偌大的殿宇中只有泡沫摩擦绒毛的声音。
“簌簌”
“簌簌”
小白兔的肚肚很暖和。
小白兔本兔依旧把脑袋埋在水里、跟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颜方毓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给小白兔洗毛毛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
他到底为什么要自己去打水, 而不掐个法诀呢?
那么他到底什么一定要用水洗,而不掐个法诀呢?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小兔子洗毛毛呢?
原来他们两个实际已经这么亲近, 到了能互相帮忙洗澡的关系了吗?
等等,这也算互相帮忙洗澡吗?
如果放在话本子里, 标题是“共浴”,内容是手洗小白兔, 读者们一定会大骂“竖子安敢收钱乎!”的吧……?
算了,看这小笨兔子的绝望程度,如果自己不去管,他大概真的会缩成一团装死个几天几夜,直到那东西在他肚子上风干打结吧……
水都打了、手都湿了,还是洗吧。
颜方毓认命。
修仙已久,他觉得自己用手搓衣服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结果今天莫名其妙地捡了起来。
颜方毓也知道,兽修化形的术法不精,或是心情激动的时候会显些兽型。
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颜控的小色兔子就因为看他好看还直接弹兔耳朵了嘛。
所以大概是方才的感觉对于一只虽然主动大胆,但实际上十分青涩的小兔子来说,有点太过刺激了。
于是令他跳过了弹耳朵的阶段,直接变回了原型。
容秋是在泄身的一瞬间化形的,因此身子虽然变成小白兔了,但泄出的东西还是人形的量。
法衣也变回皮毛后,在肚毛毛上沾了好大一片。
好在之前小药宗长老送容秋的乾坤袖,是直接与法衣炼化在一起的,即使他变回原型也没什么影响。
不然亲着亲着,身下人的衣服忽然一空,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噼里啪啦掉一床,对于颜方毓来说大概就是“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了”的心理阴影了……
重复的体力劳动能使人心灵平静。
这点江游已经身体力行过了。
颜方毓帮小白兔把毛毛都搓干净,又把整只兔都用沫沫揉了一遍,人已经平静了下来。
当然,也可以形容为是升华了。
宠辱偕忘。
“小东西…得,还挺多……”
颜方毓自言自语着把装死的小白兔捞起来,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布巾上,裹起来轻轻吸他身上的水。
等吸得差不多了,再鼓起袖风把微潮的毛毛吹干。
转眼间,刚刚还因为湿漉漉的毛毛贴在皮肤上而有点丑的小白兔,就重新变成一团蓬松毛茸的漂亮小兔球。
身上还残留着皂角、与颜方毓衣袖中淡淡的清香。
小白兔还没人小臂长,抱在怀里小小一只,缩成一团的样子更是可怜可爱。
颜方毓没忍住揉了他两把。
指尖穿过带着小白兔体温的绒绒毛的瞬间,他的心底涌上一阵强烈的满足,就连刚才的窘迫和茫然都不翼而飞了。
突然间,颜方毓对于他师尊栽在一只毛绒绒上也好像比较能理解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嘚瑟。
现在他也是有毛绒绒养的人了啊!
也特别可爱,特别好摸!
你看大师兄就没……咦?
说起来,大师兄好像也有一个,还是他师弟亲手分配的——虽说不是毛绒绒,但也差不离。
……所以颜方毓依旧是同门里,最后一个养小家伙的人。
难道这也是他们师门不需明说的传承文化之一吗?
正出神地思考着,颜方毓忽然觉得指尖一湿。
他下意识低头,正巧看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小白兔的眼眶里滚出来,啪嗒落在他抱着兔球的指腹上。
“啪嗒”
又是一滴。
紧接着小白兔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滚出来,不仅哭湿了颜方毓的指尖,连眼周围的白毛毛都湿了一片。
小兔球一边哭,一边还发出很细很低的“嗯嗯”声,那模样瞧起来别提多委屈了。
颜方毓……颜方毓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兔球听到他的笑声,立刻在他臂弯上转过身,竖起耳朵挺凶地瞪过来。
但配合着从眼眶里源源不绝滚出来的泪珠子,不仅毫无威胁,反而更可爱了。
“哎呀我瞧瞧,从来只听兔子急了会咬人,还没见过兔子急了会‘呜呜’哭呢!”颜方毓把他捧到眼前,兴致勃勃地打量。
这话还真不是骗容秋。
颜方毓活了那么大岁数,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兔子也是能出声的!
小白兔的鼻头飞速一耸一耸,连带着三瓣嘴张张合合,好像正在对颜方毓破口大骂。
但碍于喉舌毕竟不如那些猫猫狗狗鸟鸟,只发出了几声细细的动静,听起来完全威慑力,颜方毓不仅没有被骂的羞愧,反而笑得更欢了。
于是小白兔愤而闭嘴,冲过去狠狠撞了颜方毓一下,紧接着又重新转过身,继续背对着颜方毓团成一团,开始自闭。
颜方毓被毛茸茸的小兔脑袋撞了一下鼻尖,也不疼,真要算起来,那动作似乎还挺亲昵的。
他忍住笑,调转手掌让小兔子重新面对自己,另一只手揉揉他的脑壳:“好啦好啦,不要哭了。你好歹是舒服了,合该我哭才对。”
滚泪珠子的小白兔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歪了歪头,兔眼睛里漏出点跨物种的狐疑来。
虽然容秋现在口不能言,但颜方毓依旧明白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哭?
颜方毓:“我……”
看着面前玲珑可爱、纯净雪白的小兔球,他满肚子乌糟糟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怎么可以给兔兔说这个!
颜方毓:“罢了,不重要。”
兔球的两只长耳朵又直楞楞地竖了起来,看着他的模样好像还挺不乐意。
颜方毓暗笑着刚要安抚,忽然想起来:“你就这样化原型,腹中小崽没事吧?”
看这小东西能哭能跳一点反应没有,他差点忘了对方肚子里还怀着一团呢!
兔球听罢也是一僵。
显然刚刚的打击太大了,他光忙着自闭了也没想起来!
颜方毓立刻把小兔球放回榻上,不顾他害羞地阻拦,翻过兔兔让他四脚朝天地仰着,然后指尖凝出更细小的一道灵力,小心翼翼探去他的丹田。
……那么问题来了,兔子的丹田在哪里?
兽修们虽然和人族一样,都有肉身,但身体构造迥乎不同。
大抵是因为事关兔崽,翻肚子的小兔球也没再怎么挣扎,认命一般躺着。
颜方毓在他软乎乎毛茸茸的肚皮上摸索了一会儿,灵力数次下探,愣是没发现那团熟悉的灵力在哪儿。
他正拧着眉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指腹碰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凸起。
颜方毓也没细想,下意识又按揉了一下。
“咕!”
本来还乖乖躺着的小兔球突然一脚蹬开他的手腕,整只兔直接弹了起来,躲到了一旁的被子后面。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做完以后,一人一兔齐齐愣住了。
兔球仿佛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反应这么大,又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而颜方毓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倏地把手指蜷了起来。
毕竟兽修原型没有衣服穿,给兔球洗澡的时候颜方毓精神专注,揉搓沫沫时手指丝毫没有逾矩。
但刚才情急之间,他就把这茬给忘了!
虽然只是摸了兔兔的,但想到这只玉雪可爱的小兔球片刻之前还是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漂亮少年,颜方毓脸上难得地攀上点臊意。
“抱歉。”他有些不自在地说。
兔球迟疑地向颜方毓蹦跶几步,眨着小黑豆眼看向他。
好像也没太明白颜方毓为什么又忽然道歉——咦,而且还脸红了耶?
俊俏的青年仙君眉心微颦,面上铺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连视线也撇开了。
容秋从没见过老婆这副模样,于是瞬间起立了——指耳朵。
他吧嗒吧嗒蹦到颜方毓身前,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搭在对方膝头,一双眼睛圆溜溜睁着,闪闪发光地仰望着他,好像试图把老婆看得更加清楚。
好在容秋此时是只兔子,没法对颜方毓问些、或做些什么令他难以招架的问题和举动。
颜方毓没好意思多解释,也不再管自己现在没满足小兔子的好奇心,会不会给自己的以后埋下什么暗雷。
下次一定,以后再说。
明天的事跟今天有什么关系?
他赶忙一把捞起主动送上门的小兔球,蹩脚地转移话题。
“还是再去甄先生那一趟吧。”
*
于是将人送走还没几个时辰,药庐又重新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甄凡与颜方毓关系在这放着,后者自然就突出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
更别提是他一个人去而复返。
更更别提他步履匆匆,只唤了一声“甄先生”,便连往日的基本礼节也不顾,直接推门进了丹房。
甄凡从没见过他如此焦急,也是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是小秋出事了?!”
被忘在旁边的吴用:“???”
吴用脑袋里一阵噼里啪啦电闪雷鸣,然后明白了。
他僵在原地,不知是该立马退出去,还是等着屋里的人发落。
甄凡说完也意识到什么,立马闭上了嘴,全身僵硬地朝吴用看了一眼。
吴用:“……”
吴用快哭了。
先生你说你朝我看什么!本来还能偷偷挪到墙角装蘑菇的!
好死不死的,对面的仙君也跟着甄凡的视线转了过来。
吴用只觉得对方再不似平时笑吟吟的模样,就连额心的蓝色宝石都闪着冰冷的光。
吴用被吓得双腿莫名一软,眼见也要往地下跪。
吴用修为非常一般,远不如重明鸟肉身强横,再加上丹房地面要能受得住高热,硬得堪比钢铁。
他这样直直往下跌,碎得肯定不是地,甚至大概可以直接原地就医了。
就算此时他脑子反应了过来,人也止不住下落的趋势。
就在吴用的膝盖骨将要砸在地上的一瞬间,忽然一道轻柔的力道托起他的膝盖,把人又扶了起来。
吴用晕晕乎乎重新站直,听见对面仙君含笑的声音:“你们这些小朋友,不年不节的总跪我做什么?又没有压祟钱拿。”
吴用心有余悸:“多、多谢颜仙君。”
“不谢。”颜方毓看他一眼,挺客气地说,“我与你先生有事要说,可否给我们腾个位置?”
吴用连连应是,飞快滚了出去。
大门落锁,颜方毓抬手又落下几道结界。
甄凡憋了半天,此时终于急急发问。
“小秋出什么事了?体虚?晕倒?早产?还是……小产?!光你来有什么用?我给你一起过去看看!”说罢恨不得立马提着药箱杀上因果课教所。
颜方毓赶忙拦他:“他身体无事!——嗯…也不算没事。”
“所以到底有没有事!”甄凡急得像自己老婆快生了,“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快说啊!”
颜方毓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我俩q——嗯!”
他闷哼一声,胸前的衣料忽然大幅度抖动了一下。
甄凡:“?”
甄凡下意识朝他胸前看了过去。
刚才事态紧急没注意,此时他才发现颜方毓胸前鼓出一块,像塞了一团什么东西。
只见面前人撩开交叠的衣领,从里面掏出了……一只小白兔?鳯
小白兔当然是容秋。
最开始颜方毓是让他卧在自己小臂上的,但化了原形的小兔子羞于见人,便钻进颜方毓怀里怎么都不愿意出来了。
眼见他要把自己的糗事告诉甄凡,兔球羞得猛蹬老婆胸口。
甄凡看着被颜方毓捧在手中的兔兔,一愣:“什么意思?”
颜方毓佯装镇定:“这就是容秋,他方才……”
兔球把脑袋埋进两只前爪里,一只后爪又开始狂蹬老婆的手腕。
颜方毓:“总而言之,现下的情况就是这样。”
颜方毓:“甄先生可否帮忙瞧瞧,他化成原型,对腹中胎儿可有影响?”
颜方毓有事“甄先生”,无事“姓甄的”,就突出一个灵活社交。
此时态度之诚恳,愣是跟之前揶揄人家的模样判若两人。
甄凡:“……???”
甄凡懵了。
“小秋你忽然化原型做什么——算了。”甄凡在颜方毓的眼神示意下截住话头,态度软了下来,“你先化回人形吧,我给你把把脉。”
小兔球捂着脸,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团在颜方毓手心里,像只圆滚滚的小雪球。
颜方毓挠挠他的后背:“我转过身不看你,等甄先生诊完脉了,如果没事的话你再变回去好不好?”
容秋被他哄小朋友的语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雪团团松了松,从颜方毓手上跳了下来,也没真的让他转身不看,便打算直接化作原型。
小兔球一收耳朵——没动静。
容秋愣了愣,再次运转功法——还是没动静。
两人只见地上的小兔球焦急地转了两圈,又蹦跶了半天,愣是没什么变化。
颜方毓惊讶:“怎么了?化不出人形?”
小兔球又吧嗒吧嗒跑回来,扬起爪子不停挠他的衣服下摆。
颜方毓有帮他化形的能力,从前就已经帮容秋化过兔耳朵了。
但碍于小兔子方才羞恼成那样,他并没有打算强行出手。
此时对方主动要求,颜方毓自无不肯,一道灵力打在他身上。
——然而依旧是无事发生。
颜方毓微微拧眉:“……嗯?”
就连甄凡也看出不对了,试探着问:“化不成人形了?”
颜方毓没多解释,将脚边的小兔球重新抱了起来:“不然……甄先生暂且就先这样看看?”
甄凡:“?”
颜方毓微笑着把怀里的兔球向他的方向送了送。
甄凡下意识低头,正对上小白兔无辜的目光。
一人一兔大眼瞪小眼。
容秋:“OxO”
甄凡:“…………”
等等,这种事他真的做不到啊!
第129章
问。
在“跟老婆亲热的时候忽然变回原型”, 和“跟老婆亲热的时候忽然‘哕’出声了”之间。
这两者到底哪个更令人无法接受?
不过对于现在的容秋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他像个真正的小笨兔子一样窝在老婆臂弯里。
而颜方毓跟对面甄凡之间的对话, 在老婆向对方说明他们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 对于容秋来说就好像真的是另一个种族的语言似的, 完全听不懂了!
明明刚才还能听懂的, 然而现在就只剩下○○、○○, 和○○了!
于是容秋立马明白过来。
孕崽!
这话题一定是跟孕崽相关的!
自己刚刚一定是做对了什么, 才使这些话无法被他听见!
容秋竖起耳朵,妄图从只言片语中寻到点蛛丝马迹。
但是两人的对话被和谐得严严实实, 连一点边角料也没漏出来,他完全猜无可猜!
怎么这样——!
有没有人管管老天爷呀,他明明已经是一只一百多岁的小兔子了!
凭什么不让他听!
容秋拼命扒拉着老婆的袖摆, 大喊“给我也听听!”,但说出口只有很细弱的哼哼声。
颜方毓还以为他是又害羞了, 便只拢着小兔球的后背,安抚道:“别闹小脾气, 你的身体出了岔子, 这时候不能再讳疾忌医了。”
对面的甄凡表情古怪:“……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泄身时太过刺激, 小秋才不受控制地变回原型了?”
“没错, 是因为我们谨遵甄先生医嘱,适时增进感情。”颜方毓刻意重读了某些字眼, “可甄先生为何没想过,小兔妖会如此受用不住?”
甄凡一下懵了。
啊?
这里怎么还有他的医嘱呢?
等等, 这医嘱还真是他说的啊?
那没事——不对,那事情更严重了啊!
甄凡有点理亏地涨红着脸, 据理力争:“我、我当时也只是说可以行房事,不能太激烈——”
“我们只是抱了抱。”颜方毓打断他,“且是合衣。”
甄凡一下子不吱声了。
颜方毓当然也不是真的怪罪他。
只是来都来了,在药庐的,不迫害一下甄凡他有点不太习惯。
“所以甄先生还是负责到底,看看到底要怎么医治吧。”他把小兔子往对方怀里又送了送。
颜方毓都摸不到小兔球的丹田,甄凡自然也不会诊小兔球的脉。
他们小药宗虽然世代修医,但那治的也是人,看不了妖兽啊!
那么谁能看妖兽?
两人一合计,忽然想起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元丛竹!
元长老以前还四处游历,但自从清明建院后便常驻此地,守株待兔,因此非常好找。
听说事关容秋,其人又在药庐,元丛竹便熊不停爪地赶了过来。
在之前的雪豹保卫战(?)里,元丛竹曾经跟颜方毓见过一面,并且还有小小的合作,彼此之间还算脸熟。
但因为元丛竹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收集宝可——啊不,是为了给所有兽修一个家,所以这也是颜方毓到清明任职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毕竟有求于人,颜方毓姿态还挺低:“元先生。”
元丛竹把他认了出来:“啊,你是、是小羽的那个同门。”
——虽然是靠一些迂回。
既然要会客,地点便不再是丹房。
元丛竹摸了摸已经被放在客厅小几上的小白兔,道:“小秋,小秋怎么了?哦,无法化回人形?”
大抵是因为同属兽修,元丛竹的气息让容秋有种别样的亲近。
温和的灵力在他经脉里走了一圈,没激起任何不适感。
元丛竹收回了手,道:“小秋身体没事。应该是之前练功的时候,灵力,走茬了路。”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默契地没对“练功”这个说法做出什么评价。
颜方毓追问:“那他忽然变作原型,对腹中所怀胎儿可有什么影响?”
元丛竹一怔,本来无神的眼睛终于好好睁开,认真打量了几眼颜方毓。
颜方毓是知道元丛竹晓得容秋有孕的。
但元丛竹显然还没弄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天衍宗弟子的事儿,还了解得这么私密且深入。
元丛竹其实对天衍宗没什么好印象。
毕竟某位祖宗抢走了他特别喜欢的、特别稀有的小雪豹,俩人竟然还当着他的面啵嘴!
啵嘴!那可是啵嘴!
别以为一个纯种妖兽不明白啵嘴是什么意义!
呜呜,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想到这儿,元丛竹又忍不住想要捂脸大哭了。
见到他迟疑,容秋瞬间身体紧绷。
元丛竹可是整个清明书院唯一一个明确知道自己假孕的!
即使对方早就再三保证过,不会把兔妖假孕的秘密告诉旁人,但他还是一下子紧张起来。
容秋赶紧用脑袋使劲顶了顶元丛竹的手心。
元丛竹的思绪被他打断,手指一曲,下意识摸了摸小兔子软乎乎的毛毛。
然后顺利把刚才的思索和纠结都给忘了个稀里哗啦。
“没有什么。”他摇了下头,“胎象稳了,化回原形没什么事,只是别太频繁。”
另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至于化不出人形,多运行几个大周天,把走岔的气再理好就行了。”他摸着小兔球的经脉估算了一下,“至多三五日。”
说完,他又低头凑向雪白的兔团,用鼻子蹭了蹭他,蠢蠢欲动道:“或者,你来我家,我可以帮你,两日——不,明天!明天小秋一定就能变回来了!”
若是兽型,元丛竹的动作可以说是憨态可掬、亲切友好。
但他现在是人形,还是个丧气中年人的面貌,往雪团似的小兔球身上一挨,更衬得一张脸黑黢黢的,怎么看都有股子蛮猥琐的味道。
颜方毓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听见元丛竹继续说道。
“你看,你出那么大的事,你的人族也没有管你,你还是跟我——”
颜方毓:?
这清明书院的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的都来抢他的兔子!
颜方毓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不是就在这儿?”
元丛竹呆呆转过头,有点没太明白地看着他:“……对啊?所以你在这儿干什么?”
颜方毓微一挑眉,抬手甩出一道灵力,拂开元丛竹放在小兔球背上的手,又将后者托回到自己怀里。
“他的人族,不就在这儿?”
房间中唯一剩下的那个活人往旁边站了站。
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想参与。
果然这讨厌的家伙向其他人炫耀的时候,看起来就——就还是那么讨厌啊!
元丛竹被这道灵力一拂,也有点想了起来。
……之前他曾在容秋经脉中捕捉到的,属于他人的灵力……
其气息的主人,正是面前的颜方毓!
这倒也不怪元丛竹没想到。
雄兔妖假孕是为了繁衍生息,重点是在“反客为主”这个阶段。
他又不似容秋那样傻不愣登的,还缺少来自家庭的性教育,当然知道雄性不能怀孕,雄人也不行,因此根本没往颜方毓身上想!
元丛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你明明、明明也不——!”
明明也不能生啊!
那他凭什么!
凭什么能得到一只为他假孕的小雄兔子!
颜方毓只以为元丛竹在单纯地挑衅,也毫不示弱地顶回去:“为什么不能是我?”
元丛竹本来就笨嘴拙舌,此时更是有口难言。
他的一双眼睛瞪得似铜铃大,呼哧呼哧了几声,忽然“嗷”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
元丛竹双手撕破胸前衣襟,碎布很快化成黑白相间的粗毛,从皮肤上长了出来。
他的身型立刻暴涨数尺,大脑袋直接顶破了客厅的屋顶,在“噼里啪啦”的砖瓦掉落中,眨眼间就化成丈余高的黑白色巨熊!
颜方毓趁砖瓦掉落前,护住怀中小兔飞身从门口遁了出去。
还顺手拽了一把还傻呆呆站着的甄凡。
甄凡:“啊啊啊我的屋子!!!”
颜方毓挥袖打出一道灵力护住药庐剩余的屋舍。
然后两人一兔齐齐扬起脑袋,遥望着化出原型的元丛竹。
元丛竹身型已经不再涨了。
他圆得像球的腰身卡在屋顶的破洞里,只见胸口以下的毛是白的,以上是黑的;整个脑袋是白的,耳朵是黑的。
两只眼睛周围还有一圈椭圆形的黑毛,就显得眼睛特别大!
——怪不得他人形的头发是一半黑一半白的呢!
容秋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妖兽。
如果不是兔子不方便说话,此时一定已经惊奇地“哇”出声了。
毕竟元丛竹当年也是以原型之姿获得了薛羽的青睐——虽然那是因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熊猫在薛羽老家被奉为国宝吧……
但如果元丛竹此时能稍微冷静一下,屈尊低头向颜方毓怀里的小兔球瞧一眼,就能看见雪团的两只长耳朵很精神地支棱着,黑豆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也显出很大的、不亚于当年薛羽第一次见他时的兴趣。
那么其实元丛竹也可以效仿当年勾搭薛羽的做法,日日化出原型陪小兔球玩,八成也能得到一些“虽然次于老婆但也已经挺不错了”的亲近。
但元丛竹并没有。
他只是站在一地瓦砾间捶胸顿足,一边把胸脯拍得“梆梆”响,一边地动山摇地怒吼着。
“抢我的雪豹,就算了——但这回我只是想要只兔子——”
“就只是只兔子!”
“为什么你们还要来抢……!”
“呜呜,呜呜呜呜……”
吼着吼着,巨大的黑白巨兽忽然捂着熊脸“呜呜”哭了起来。
滴滴答答的泪滴从他爪缝间滚落,足有一粒粒葡萄大小,立刻将卡在他腰间的房顶瓦片哭湿了一片。
甄凡:“……”
甄凡一下子也有点不忍心了。
你们兽修,都这么容易情绪激动吗?
颜方毓本来听他说“就只是只兔子”还挺不乐意。
但眼见元丛竹嗷嗷哭起来了,又开始有那么点讪讪。
他是见过元丛竹哭的。
在百余年前的那座茂密雨林,元丛竹亲自打造的藏娇金屋里。
他想讨好的“娇”——也就是自己的师弟,当着元丛竹的面,亲了自己的师尊。
再联想到俘获小兔子芳心的自己……
唔,这样看来,元丛竹好像是挺可怜,有那么点命犯天衍宗的意思。
但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都要怪他那个缺德带冒烟的师弟!
巨熊猫呜呜哭了一忽儿,然后身型越哭越矮,越哭越小,最后从房顶的破洞中缩了下去。
院中的两人连忙穿过还在落灰的大门,重新进到屋里。
元丛竹已经恢复到一只普通熊猫的大小,只是还捂着脸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变成熊猫的的元丛竹毛乎乎胖墩墩的,即使高壮得似座小山包,也有种呆呆笨笨、憨态可掬的感觉。
捂脸嗷嗷哭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挺逗乐的。
颜方毓迈步过去,有些于心不忍地用扇端敲了敲他雄壮的肩膀。
“唉,元兄且不要伤心了,你之前不是已经有了一只兔妖徒弟了吗?”他好声好气地安慰道,“还会做饭呢。”
元丛竹声音闷闷的:“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是是,我确实不懂,”出乎众人意料的,颜方毓竟十分谦虚,甚至很真诚地问,“那不如元兄教我,你为什么一定就要我的这只呢?”
元丛竹:“那是因为他——嗷!”
一道白影,从颜方毓怀里闪电一般掠了出来,狠狠撞在元丛竹的鼻子上。
同时亮出兔牙,在他脆弱柔软的鼻尖咬了一口。
元丛竹比容秋高出几个大境界,小兔子牙自然没把他咬伤。
只是吻部毕竟羸弱,他被咬痛了,险险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元丛竹被撞得也一下子反应过来。
对方这是在套自己话呢,人族果然一个个的都很阴险!
元丛竹也不哭了,捂着还有点疼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这、这都是我们兽修的事,凭什么告诉你一个人族!”
颜方毓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说:“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说完,他又转而面向地上的小白兔:“怎么不小心掉出来了呀?摔疼了没有?来我抱抱。”
甄凡:“……?”
甄凡没忍住看了颜方毓一眼,恨不得上去帮他把把脉,瞧他是不是视力骤降了。
他看得很清楚,容秋明明是主动跳出来的啊?
小白兔也有些踌躇地扎在原地,兔耳朵警惕地立了起来。
客厅屋顶破了个大口子,风从头顶灌进来,在几个洞之间“呼呼”地吹。
但屋里的气氛却是凝滞的。
不敢说话、不会说话、不想说话,和不知道说什么话的两人两兽分站四角。
如果不是头顶还有瓦砾土屑在往下掉,就仿佛时间在此刻暂停了一般。
“啊……啊、啊嚏——!”
甄凡没忍住,被飘扬的灰尘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另外三个人齐刷刷超他看了过去。
甄凡刚揉完鼻子,一抬头,就被六只眼珠子看得一个哆嗦。
“我……我打扰你们斗法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说,“不、不好意思。”
颜方毓将小兔子以灵力拂回臂弯,又好脾气道:“天色不早,我们还有事,就先回了。”
“今日之事多谢元兄,改日再备厚礼登门道谢——”颜方毓话还没说完,就被元丛竹打断了。
“不用,本来也不是为了你。”元丛竹一点也不客气地说,“登门就不必、不必两人了,小秋自己一个人来找我玩就可以了。”
颜方毓洒脱一笑,也不置喙,转而对甄凡说:“至于甄先生……”
“这个屋顶,建议近期还是先不修缮为好。”
*
清明书院内不让御器飞行,没有特殊许可,就连颜方毓也只能用两只脚走路。
还好他遁法不错,缩地成寸、一步百丈,普通的行路不在话下。
路途中颜方毓的法力自然而发,令路过的学子先生都瞧不见他。
走着走着,正好路过一群熟悉的兽修。
正是今天一起去药庐的容秋的朋友们,除了红毛以外其他人都齐齐整整。
他们应该是刚吃完晚食,从饭堂里出来打道回府。
呼朋引伴地一群,好不热闹。
颜方毓心中一动,解开术法显出身型。
“诸位请留步。”
容秋正埋头在颜方毓衣襟里装老实兔子,忽然耳朵一抖,好像听到了朋友们的声音。
“颜颜——”
“颜仙君——!”
“咯!”
天牝津吓得打了个嗝,一条完整的小炸鱼“呲溜”从他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我早就告诉你了,都化人了,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能嚼嚼吗!”
吱吱压低声音冲天牝津狂吼,用脚把那条小炸鱼拨到身后。
几个兽修一起一通狂踩,将其毁尸灭迹。
吱吱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颜仙君,见笑、见笑。”
“不必多礼。”颜方毓笑眯眯道,“此番冒然叫停各位,也是有事相求。”
天牝津惊恐:“我们真的不会说出去的——嗷!”
吱吱锤了他一拳,然后用也差不多的力道“梆梆”锤着自己胸脯道:“不敢不敢,仙君直说就是了,您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颜方毓笑容更深:“言重了,其实只是……一件小事。”
“容秋他这几日惹了些麻烦,课恐怕没法去上了——喏。”颜方毓说着撩开前胸衣襟。
里面正支楞耳朵偷听的小兔球冷不防和朋友们对了个眼。
双方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容秋:“……”
其他所有人:“……”
吱吱怔怔张开嘴,颊囊里的瓜子花生“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就是这样。”颜方毓重新把衣襟掩了回去,继续道,“因此,恐怕需要麻烦各位,上课时给任课先生们带去条口信。”
“唔,倒也不必说得太详细,只说人到不了就行。”
“若有课业,后面会再补交上。”
说完,颜方毓挺诚恳地问:“就是这些,诸位可否帮我这个小忙?”
凉爽的山风吹过,大家石化般呆立原处,已经没人会动弹了。
忽然,空气扭曲了一下,一张陌生的脸凭空出现。
但也只有这么一颗脑袋。
脑袋紧闭着眼睛,冲着颜方毓飞快点了点头,又迅速消融在空气里。
“如此便多谢了。”
颜方毓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迈步。
他缩地成寸,一个眨眼,人就只剩下一个宝蓝色的小点。
再一个眨眼,连这个小点都不见了。
眼见颜方毓早已走远,可僵在原地的兽修们还没有动作。
沉默。
唯有沉默。
沉默如有实质般流淌在这片空地上。
吱吱:“……”
天牝津:“……”
众兽修:“……”
吱吱:“…………”
天牝津:“…………”
众兽修:“…………”
二黑终于敢把眼睛睁开。
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顿时从半空中飘了起来,并发出一声不知是尘埃落定还是破罐子破摔的叹气。
“唉。”
第130章
X月X日, 天气晴
今天我们本来要上经bian课的,但是经bian课的先生掉进心磨团里了,我们大家只好一起去了药庐。
然后我们发现原来小白不是狗, 是一只锅(划掉)祸斗, 然后老大和猪哥哥就发现药田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个里面都是灵力的湖。
这时候我的老(一团漆黑)(试图在“波”下面组装一个“男”字, 无果)(遂全部划掉)颜哥哥来了, 把我他们都吓到了, 然后他就走了, 我告诉他们颜哥哥就是我的老po,但他们都不信, 我很生气。
然后我就回家了,今天过的真开心!
——来自容秋日记,《我的一天》。
晚上吃完饭, 老po抱抱我,还亲亲我, 我很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变回兔子了!
老po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抱着我去药庐找真师兄, 真师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是元先生告诉我们是我的灵力走X了。
他想和我玩, 但老po不答应, 还给他说我是老po的兔子,元先生很伤心, 变成一只很大的黑色白色的xiong哭。
回家的路上遇到我的朋友们,老po让他们帮我请假。他们应该会相信我的老po就是颜哥哥了!
今天过的真开心, 乌乌。
——来自容秋(小兔球版)日记,《我的一天(补充)》。
多么充实的一天啊!
终于到家了的容秋重新踩在床榻上。
不知是不是被褥太软了, 如卧云端间,让他忽然就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想要吃点零嘴吗?”床沿一陷,颜方毓的声音自他旁边响了起来,“哦……现在这副样子,你以前喜欢的那些小点心多半是没法吃了。”
他又以灵力浮来八宝食盒,从里面挑选了些嫩草和菇子码在手里,冲容秋递了递:“先忍一忍吧,恢复人形前就先吃些简单的垫肚子。”
草菇清香的气味让容秋不由得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孕吐虽然严重,但并不耽误小兔子嘴馋。
而这种馋劲竟也从人形,一起带回了他原型的身上。
容秋吞了吞口水,狠心压住这阵馋意,装作完全没听懂的样子歪了歪头,又歪了歪头。
两只长耳朵跟随他的动作左右晃了晃。
兔球:“呣?”
颜方毓:“哎呀,糟糕了!不会是变回原型太久,连灵智也退化成一只小兔子了吧?!”
容秋刚要心花怒放,却听颜方毓又焦急地说:“怎么办!还是叫甄先生和元兄快过来看看吧!”
说罢,这人就拿出灵璧,似是要给他们发消息。
容秋:!!!
容秋赶忙跳了起来,试图撞掉颜方毓手上的灵璧。
然而后者早有准备,手腕一翻,灵璧就换成了刚才那把嫩草和菇子。
半空中的小兔球没刹住车,一头撞进了草、菇堆里,又被颜方毓伸手一捞,托住了后屁股。
“快吃吧。”颜方毓在他头顶笑眯眯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圆润了点,当了两三天兔子,再饿瘦回去怎么办?”
鲜嫩就贴在三瓣嘴边,容秋甚至根本不用他说,刚一落地就直接张嘴大吃特吃。
丝滑得好像他本身就是飞扑过来吃东西的一样。
呜呜。
容秋一边嚼嚼嚼一边在心里哭。
他变回原型时有些本性就很难压得住,比如饿的时候在他面前放一捧小蘑菇,自己就会忍不住地开吃qaq
容秋含泪进食,三瓣嘴嚼得飞快,头顶的长耳朵跟着一抖一抖,看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
颜方毓把小兔球放在自己膝头,斜倚在一旁的矮几上含笑看着他。
搭在容秋后背上的手,指尖在他雪白的背毛里轻轻穿梭。
容秋被他拂得一阵汗毛耸立,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没吃完的一根嫩草还露半根在外面,惊惧之间,还不耽误小兔球的三瓣嘴依旧不停地嚼嚼嚼。
这样小的兔球,又以这样仰望的角度看人的时候,便会让他觉得对面的人格外高大。
就算老婆依旧翘着嘴角,眉眼含笑,但被心里有鬼的小兔子看在眼里,简直是威胁性十足。
容秋把嫩草嗦到头,“咕嘟”一声咽进喉咙里,然后团起爪子瑟瑟发抖。
这时候容秋又觉得当兔子好了。
不会说话,因此就连狡辩的理由都不需要想,只讨好老婆卖弄可爱就可以了。
……呜呜,可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连容秋这样的小笨兔子都能瞧出来,老婆一定是起疑了。
他的试探绵里藏针,看似一团和气,内里却锋锐无比,直指容秋的痛处,可试探完又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如果颜方毓大发雷霆地质问他,容秋反倒还比较安心。
可他这样一直笑眯眯的,甚至态度比之前还要温柔不少,就只让容秋更加担惊受怕,连老婆亲自去吓唬他的朋友们都让他没那么开心了。
“吃饱了?”
颜方毓把剩余的小蘑菇收了起来,随手替他擦了擦沾在嘴边的草屑。
东西都收拾妥当,颜方毓忽然展腰向后一仰,十分放松地躺在床榻上。
“唔……”他长叹口气,“真是感觉好久没睡过床了呢,今天也算托你的福,终于可以重新……登堂入室。”
年轻的仙君陷在松软的布料堆叠中,眉眼舒展,为他向来明朗的面容上平添一份慵懒。
那人屈肘用指节抵住额角,面向容秋,眼帘微阖,浓密的睫毛遮住瞳仁,好像是正看着他,又似是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小兔子又被勾到了。
他鬼使神差地朝老婆一步步蹦了过去,像信徒仰望神佛塑像一样,在那人身前扬起头痴痴地看着。
后者猝然睁开眼,清明的双眸中哪有半分睡意,展臂一揽,就把自己送上门的小兔球抱在了怀里。
“……哈!抓到了。”他在容秋头顶发出轻笑。
小兔球象征性地蹬了两下爪子,然后就不动了。
任由那人袖间的清香飘忽而至,将他牢牢裹紧。
颜方毓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招来一副棋盘,摆在两人面前的床面上。
即使他没有再搂着容秋,可小兔球依旧乖乖团在他身前,好似真的被袖香锁住一般,完全没有动弹。
“离入睡还有点时间,陪我下一盘棋吧。”
颜方毓从棋盒中摸出一子,落在棋盘上。
容秋忽然认出来,这正是自己的旧棋盘。
清明书院课程教得很杂,自然连围棋也有,这副楠竹棋盘就是围棋课发给每个学子的教具。
但容秋上了几节课,愣是连真假眼、活死棋都捯饬不明白,实在没有什么天赋,因此便跟其他一些他不喜欢的课一起退掉了。
只留下这副棋盘。
不过说旧也不是特别贴切,因为他根本没拆过几次,每一粒棋子都是簇新的,当中甚至有一大半估计容秋摸都没机会摸到过。
颜方毓边落子边悠然自语:“以前只有师尊才乐得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偶尔为之……好像确实挺有意思的。”
容秋听不懂他在隐喻什么,也看不懂棋盘上的局势。
只知道颜方毓已经两边各落了七八子,黑与白交缠在一起,偶尔像两条势均力敌的蟒蛇,偶尔又像树干与盘绕其上的蔓藤。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颜方毓冷不丁开口。
像是在和小兔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像你上次拨开叶子,把我点醒一样,只要遮眼的天机被人点破,那些之前一直被我莫名忽略的地方一下子就都清楚了。”
容秋抬爪推了推他的胸膛,示意自己没听懂。
颜方毓哼笑了一声,把一粒白子放在小兔球的脑瓜顶:“来,帮我落颗子,随你落在哪里。”
还没听清老婆说了什么话,兔兔的身体已经一个激灵自己弹了起来。
头顶的白子正好被他顶飞出去,在棋盘上“啪嗒”“啪嗒”弹了两下,然后在还未有任何棋子沾惹的棋盘角落停了下来。
容秋甩了甩被压塌的脑壳毛,颜方毓的袖摆正好擦过他的耳尖,将另一颗黑子落在那颗孤零零的白子旁边。
“地下河之于大地,就如同血管经络之于我们的身体。”
“当年深掩地底的魔宫,就是靠着这一条条地下暗河,将魔族产出的灵气输去各地的。”
容秋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颜方毓又道:“松江府江家,有当年的地下河道图。”
“哒”
一颗云石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魔宫虽然已在百年前被摧毁,但早早流入地下河的灵力却还未消散殆尽。”
“这些年来,他们依照着那份河道图,推测、勘探出地下河中蕴含灵力最盛的地方。
“少的,就以灵石装载运走;
“多的,就派人驻扎,明面上说是不入流的小仙门。”
颜方毓一粒一粒落子,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完全不用思考一般。
盘面上,容秋落的那颗白子已成一片,却又被后落的黑子紧咬围杀。
“但这地下暗河中的灵力就如深埋在地底的矿石,采之有尽,用之有竭。”
“一百年,他们已经将能采的都采光,敲骨吸髓,一滴也再榨不出来了。”
“于是他们盯上了那块最肥,却也同时最难得手的肉。”
颜方毓撩袖抬手,露出黑白交织松松紧紧的棋盘。
盘上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就算是像容秋这样的初学者,也能看出角落那片由他开辟的白子,已被黑子围剿得气数将尽。
毕竟是被自己顶过去的,容秋对那片白棋有种天然的亲近。
眼见白棋难活,他气愤地跳上棋案,四只小爪子一通乱走,把所有的黑白子都拨得乱七八糟。
颜方毓依旧手支脑袋,看着小兔球作弊捣乱也并不阻止,只是含笑说道:“清明地下的这片灵湖,是目前存且仅存的最大一片。”
“其中淤堵的灵力虽远远不及当年的魔宫储备,但若是失控爆发,那么整座书院里,能全然沐浴其中而不爆体而亡的人也只是了了。”
“唯有那些苏醒的异兽,其□□强横程度非平常人修或异修所能及,这才纷纷转醒,等着分一杯羹。”
“而那些人,打得是和它们一样的主意。”
“虽然还不知具体算计为何,但思路亦不难猜。”
容秋爪子一顿,站在乱糟糟的棋案上,回身有点狐疑地望着他。
……竟然,就这么轻易把地下河的来龙去脉告诉自己了?
小兔子从前一直被老婆诓来骗去的,忽然被这么利索地告知一切,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容秋想着,就像是上次老婆用美色骗他答应去逍遥谷小住,以躲过十二月的阵营战那样。
阴谋……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但还好现在的自己并不会说话,容秋警惕地望着他,提防着对方再做些什么点头摇头之类的契约来。
颜方毓瞧着小兔球那副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的样子,顿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紧张什么?”他乐不可支地说,“这些浅显的事情,就算我不说,你的那个重明鸟朋友也会给你们说。”
“他二次传话万一有什么纰漏,还不如由我直接告诉你。”
“好啦,故事讲完了,你该睡觉了。”
颜方毓挥开棋盘,揽过小兔球仰在身后的枕头上。
动作间清香浮动,容秋陷在颜方毓繁复的衣服布料里,差点被对方身上忽然浓郁的幽香迷晕过去。
……好、好像还不太对。
容秋抵御着这扰乱人心的香气,大脑吃力地运转。
药田下面有大量灵力,江家及那些仙府世家想得到它们,那和阵营战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不会是想趁乱扒开地皮强抢吧?
这种粗鲁的做法虽然在自然界很常见,弱肉强食,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只要有这个胃口,谁也不会说谁不耻。
但那都是未开灵智的动物,容秋当了那么久的人,自然也学习了人族的那套虚伪。
人族一丝不苟地穿着衣服,梳着整齐的发髻,一切都得顾忌脸面。
江潜鳞他们如果真的敢来硬抢,肯定会被定性为“不义之举”,被其他“义士”群起而攻之的。
容秋费力地从颜方毓臂弯中昂起脑袋,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袖。
“不想睡吗?……哦?还想知道更多?”颜方毓问愉快地问,“那你想用什么来收买我?”
小兔球呆了呆,而后眨巴着眼睛一歪脑袋,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企图萌混过关。
颜方毓笑了一声。
“贪得无厌,又妄想不劳而获……”他低下头,在容秋耳边气声说道,“这样的小坏兔子,是会被人吃掉的。”
说完,他倏然张口,在近在唇边的长耳朵尖上咬了一口。
兔球“吱”地一声,一身绒绒毛从耳朵炸到尾巴梢,整只兔忽然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刺猬。
就像受惊地兔子会下意识躲去窝里一样,惊恐地反身朝颜方毓的衣袖深处钻。
“洞穴”太浅,兔球就像只鸵鸟一样只把前半身盖在了衣袖下面,正巧冲颜方毓露出圆滚滚毛扎扎的小兔屁股,和一根短短的小兔尾巴。
颜方毓饶有兴趣地看容秋钻洞,然后缓缓抬手,用指缝夹着他的尾巴团轻轻往外拉。
一根半个手掌长的兔尾巴被他从小兔球肚子底下捋了出来。
容秋终于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全身僵硬,然后猛地一收屁股,尾巴梢从颜方毓指缝间脱手而出,又“噗”地一声弹回他圆滚滚的小屁股上。
颜方毓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兔球则不停向后蹬着爪子,猛猛向衣服布料的缝隙里钻。
兔兔眼窝浅,容秋边往里躲,眼泪边自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他觉得羞耻极了,越掉泪珠子越觉得羞耻,越羞耻泪珠子就掉得更凶。
呜呜,老婆真的好过分啊……
竟然趁他变不回人的时候就这样欺负他。
颜方毓配合着抬了一下手臂,容秋便像团水一样从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挤了过去,钻进宽大的袖筒里,从外面看只剩鼓鼓的一团。
“你自己在里面玩吧,我可要睡觉咯?”
兔球咬着他的内衬边沿,把自己团得更紧。
袖管里的清香馥郁又暖和,仿佛还带着颜方毓身体的温度。
袖外已经没了动静,容秋团在软和的袖间织物里,眼皮眯缝着,也有点昏昏欲睡。
他本就多觉,变回原型时更是懒得明显。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容秋猛地甩了甩脑袋,强制让自己清醒起来。
外面依旧是静悄悄的,颜方毓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容秋基本是卧在他的胸腹间,此时能感觉到身下的身体规律而和缓地起伏着,仿佛身体的主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容秋小心翼翼地从袖笼里探出脑袋,看向上首的人。
他的老婆果然已经睡着了,侧颊微微陷在枕头里,是一副十分软和的样子。
窗户打开着,外面的月光很亮,落在那人长长的睫毛上,又在颧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窗外吹来的山风微弱地摇晃。
容秋又看困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袖筒里钻出来,踩着颜方毓的胸口蹑爪蹑爪地往上走,最后在他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美美团了起来。
容秋收拢耳朵、闭上眼睛,真的像只小兔球一样团成一团,在他颈窝里也睡了过去。
忽然,那个本来已经睡着的人挑开一侧的眼睛。
他垂目觑着在自己肩头打着小呼噜的兔球,微微翘了翘嘴角,接着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窗棂外,云团缓移,慢慢遮蔽了月亮。
厚实的云朵亮起几下,传来几声隐约的雷鸣。
第131章
容秋就维持着原型, 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三天。
三天后,他的身体还没有任何能恢复人形的预兆,但颜方毓并没有再逼问他, 也没有提要再请元丛竹看一看。
容秋觉得, 究其原因, 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没有那么想要再变回去。
虽说老婆总是借机这样那样地欺负他吧, 但容秋也很喜欢被老婆笼在手里、团在他肩窝里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爹爹让他找漂亮老婆生漂亮兔崽的话, 容秋觉得可以这样一辈子窝在老婆的怀里, 给他当小兔子。
于是脑袋这么想着,身体便也很听话地变不回去了。
其实当兔子也没有那么不方便, 甚至书院里也不乏有兽修直接化原型来上课——当然,原型太夸张的肯定不行,但容纳一只小兔子是绰绰有余的。
容秋依旧在家里用遥觑镜听课, 纯粹是……不太想面对自己的朋友们。
不过容秋觉得,他们其实也不是特别想面对自己……
变兔子的这三天里, 只有岁崇山在灵璧上敲了他。
长篇大论、捶胸顿足,后悔自己那天怎么就先走了, 没看到那么精彩的宣誓主权场景。
除此之外容秋的灵璧就静静悄悄, 连之前他们那个小伙伴群都没人说话。
这让容秋十分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又重新拉了个小群。
——十几个人的友谊就是这么脆弱.jpg
也只有红毛老大代为转达了朋友们的近况。
说大家都很好, 虽然说受的刺激还比较大,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一定能在他变回人以前调理好自己的!
……容秋总觉得这个歇后语的意头不太好, 但也没好意思多问。
没有小伙伴们闲聊打屁散播清明新闻,容秋只得偶尔刷一刷灵璧内网, 以获取阵营战的消息。
现在是十一月将将过半,离阵营战开幕只剩半个多月的时间。
但不知为何, 除了半月前庄尤在经辩课上提了一嘴阵营战的零星内容,说好之后要发给众学子的通知信函,竟到现在还没有影子。
虽说每年的规则都大同小异,但毕竟今年规则有变,却不提前放出来细说都变了哪里,做些心理准备,就让大家都有种心口长海胆的感觉,又刺又痒的。
内网里到处都是胡乱猜测的帖子。
其中有一种观点被大家大家普遍认同,就是书院的上层意见不合,吵到现在都没吵明白,因此细则才迟迟没有敲定。
容秋比他们知道得多一些,但也仅是一些。
另一些老婆不想叫他知道的事情,就连岁崇山也没从庄尤那打听来实情。
小兔球就这样揣着灵璧浏览着内网的帖子,两只耳朵斜斜竖在脑袋顶,显出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原型毕竟没法做出太多的表情。
如果此时容秋还是人形的话,便会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人正拧着两条眉毛,那张还带着些许天真懵懂气息的脸上挂着与他气质很不相符的愁容,看起来颇有种可爱的滑稽。
呣……阵营战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呀。
容秋边刷着灵璧边思索。
明面上看,只是向来不对付的仙府和学府,又在不对付地互别苗头。
可实际上却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的两类人在角力。
仙府想要弱肉强食,强者可以肆意欺压霸凌弱者;而学府则希望生灵平等,大家和平共处。
假如桌上有十颗果子,桌边围着一个大人,和九个小孩。
九个小孩希望十颗果子平均分配,每人一颗,有果子吃,他们就能慢慢长成大人。
而仙府作为已然身强力壮的大人,不仅想把这十颗果子都收入囊中,还想抓住另外的九个小孩,啖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
现在的仙府与学府,便是九个势弱的小孩联合在一起,与大人形成了暂时的和平。
但忽然,一只新的果子出现了,比之前所有的果子都要大、且香甜。
即使小孩愿意把这颗果子平均分成十分,但大人会同意吗?
人的贪欲是没有底线的。
况且小孩能与大人抗衡,也只是近段时间才拼来的成果。
数百年前、甚至仅是清明书院还没落成的一百年前,没法接触修炼功法的凡人还命贱如蝼蚁;弱小的兽修还是人族掌中的玩物;能产出灵气的魔族还被阖族奴役在地底,千年不见天日。
仅仅过了一百年啊,在许多大能眼里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蜉蝣般短暂的生命来说,已是一代又一代生命的更替。
山雨欲来,却还迟迟未落。
于是容秋就知道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和他处境一样的人在做着努力。
而他这样弱小的小兔子只能从流云的变幻感受风的气息,根本还没有上桌的机会。
不过容秋对这些一向是很释然的。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弱质兔流,繁衍生息还主要是靠钓漂亮又厉害的老婆嘛。
那自己还要不要凑热闹了呢……?
当然要!
容秋猜想,还没有消息就证明一切还在老婆他们的掌握之中。
仙府还可能不在意一书院的无辜学子,但书院的先生们肯定不能不顾,若他们自顾不暇,就不会直到现在还没传出要暂停阵营战的消息了。
所以对于容秋来说,当务之急反而是怎么应对老婆对他下的那个术法……
私下里他已经试过无数次了,阵营战的时候自己必须要去小药宗“养胎”。
根本起不了任何拒绝的念头!
到底要怎么做呢……
嗯……
嗯…………
嗯……?
想着想着,容秋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飘忽,越来越遥远,仿佛就要脱出脑壳,离自己而去。
他好像轻轻悠悠地飘了起来,好、好舒服……
“噗”
一声熟悉的闷响。
“噗、簌簌簌……”
容秋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思考的东西,一心一意沉入这种忽忽悠悠的状态里。
颜方毓支颐侧躺在容秋边上。
变回兔球的容秋显然没有了人形时那样一心二用、顾及外界的能力。
颜方毓勾着他的脖颈挠了挠,不肖几下,小兔球黑溜溜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爪爪上也很快一松,抓握的灵璧掉在床榻上。
继续挠,小兔球也跟着他指尖的动作不断昂着脑袋,最后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冲颜方毓露出绒毛细软的肚皮。
小兔球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好像快被颜方毓摸睡着了。
他喉咙里含着轻细到几乎听不到的小咕噜声,两只前爪并排曲在胸前,两只后爪微微敞开着,偶尔还随着对方轻挠的动作在空中蹬踏两下。
“呵……”
迷迷糊糊之中,容秋好像觉得自己听见了老婆的哼笑声。
他下意识去寻笑声的来源,正与一双弯弯的眼眸对上。
但有点奇怪,这双眼睛是向上弯的。
就连长着眼睛的面孔,也好像是倒过来的。
容秋陡然反应过来,不是老婆倒着,而是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着,猛猛昂着脑袋!
颜方毓的指尖还在他软软的肚皮上咯吱咯吱地挠着,舒服得让小兔球直蹬腿!
容秋猛地弹了起来,一个飞扑躲去旁边的被卷后面。
还好兔子不会脸红,不然这时一定就会出现一只小粉兔子了。
“躲什么,你不是也很喜欢吗?”颜方毓笑眯眯地望着他。
容秋又羞又愤地紧贴被卷与他僵持对峙。
很喜欢……才有问题啊!
当了几个月人类,容秋才发现原型骨子里的动物本能有多难控制。
老婆随便摸一摸他的皮毛都会很舒服,几次都会很轻易地被对方挠得翻起肚皮。
就算他想假装生对方的气,但只要老婆一叫他,小兔球的身体还会控制不住地摆摆耳朵、转转脑袋,显得自己还有在听的样子。
但容秋没觉得自己的原型和小时候相比有什么变化,他明明在爹娘怀里肩头都不会这样。
都怪老婆趁兔之危,天天这样欺负他!
颜方毓好像从小兔球的怒目而视中感受到他的怨怼,笑得开心极了:“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玩灵璧玩得太入迷,我再不叫你,就要赶不上一会儿的课了。”
哦,又该上课了。
什么课来着?
清明课程种类多,但有些课次很少,课表按月排,很大一张,挺不好记。
变回原型的这几天容秋倍受“欺负”,总是维持着河豚一样气得刺毛扎扎的小兔球形象,连上课都要靠颜方毓玩够了,主动去开遥觑镜,供他远程旁听。
容秋习惯性地蹦跶回去,等颜方毓在他俩身前架镜子。
谁知他才刚刚近前,后者便展臂一揽将他抱在怀里,起身准备向外走。
容秋:“???”
容秋懵了,赶忙抬起爪子使劲拍了拍老婆的手臂。
不是要上课吗?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你没听见前院的喧闹声吗?”颜方毓唇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低头觑了他一眼,“今天是因果课上课的日子。”
……等等,因果课?!
容秋顿时晴天霹雳。
第一节因果课他小产了没赶上趟,第二节老婆因故回天衍宗去了。
四舍五入容秋从没上过因果课,如果这回颜方毓不提,容秋直接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可是、可是现在又一次轮到他不适宜上因果课了呀!
难道他跟老婆教授的课程真的八字不合,一辈子也无缘得上?
震惊间,眼见颜方毓已经踏出屋门、踏离檐下,就要走入院子,容秋终于回过神来,挣扎着要从老婆的臂弯里跳下去。
颜方毓虚虚按住他的背,装作烦恼地问:“怎么啦怎么啦?你上次不是还气我不让你上我的课吗?这回让你上,怎么又不乐意了?”
这哪里一样了!
上回他只是装作虚弱,实际生龙活虎的。
可这回呢?这回他可是一只走到哪就得被老婆抱到哪的柔弱小兔子。
大家问为什么老婆要抱兔子怎么办?问他是谁怎么办?问他们有什么关系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他跟朋友们都还没法互相面对对方怎么办!
这几个月当人族的日子不仅让小兔子学会了理性思考,还让他拥有了许多兔兔不曾拥有的羞耻之心!
平心而论,他是有点蠢蠢欲动想要尝试岁崇山说的那种“师生恋的禁忌感”的。
但那也是合该是先生站讲台,自己坐下首,是千千百百学子中平凡不起眼的一个。
老婆的瞳仁掩在眼睫下,大家都以为他是一视同仁地看着台下,只有容秋与他的目光精准撞上,沉溺在他如海的瞳孔中,成为这千千万万中最隐秘的一个特殊存在。
——而不该,是老婆直接把他揣上讲台。
那叫什么禁忌感?
要接受大家的祝福,并公布“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吗?
于是容秋在他怀里疯狂挣扎,要不是颜方毓法袍坚固,恐怕就要被兔球有力的后爪给蹬脱线了。
“咦?等等,有人来了。”颜方毓忽然停住了。
下一刻,容秋也听见院外有声音传来。
“教室里又没人。所以那位到底在不在清明啊?之前不是很多人都说看到他了吗?”
“不知道在不在后殿里……”
那是两个小学子,小声说话边偷偷摸摸往后院来。
连接前后院的是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花园。
花枝树影并不算繁密,颜方毓正抱着兔兔站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中央,但那两个小学子却像是睁眼瞎一般,完全没有瞧见他们。
“……咱们这样偷偷进来真的没事吗……?”其中一人有些犹豫,“这可是…的地盘。”
另一人则兴冲冲道:“怕什么,就说这里的仙力太盛,咱们在迷阵里迷路了,结果一不小心就走到后院了!”
“更何况,上次那人杀过人都没死,咱俩就算惹他生气了,顶多也就在床上躺三天!”
前者:“也对!”
容秋听见抱着自己的人毫不遮掩地笑了出来。
两人小心翼翼往里走了几步,犹豫那人又问:“啊……但是这里好像没布置什么仙力吧?”
另一人:“你笨啊!听说天衍宗外围就迷阵重重,这位住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设阵法,肯定还在里面!”
明明术法在侧,离他们还有十丈远的两个人根本听不见说话声,颜方毓却还是凑向了容秋,在他的耳朵边低低说道:“你看,世人怕我,就会这样把诸多臆想都擅加在我身上。”
容秋被他的气息呵得耳朵痒痒,忍不住抖了抖。
耳尖短毛扫过颜方毓的唇瓣,又被后者两指捏住,动弹不得了。
“但他们这么期待,作为先生,又怎能令我的学生们失望而归?”颜方毓捏住他的耳朵愉悦地说道。
“啊有了有了!有仙力了!”远处的小学子尚不知先生险恶,兴奋地低声叫了起来,“我就说这里肯定有迷阵吧!等我给你露一手!”
容秋怜爱地为他们掬一把辛酸泪。
两个学子就好像在花园里走迷宫一样,明明是是简单无比的道路,他们却绕来绕去,其中一人还不断念叨着解阵的口诀。
虽然在绕圈,却还是缓慢地向容秋他们的方向走来,甚至有几次,对方漫无目的的视线好似已经与容秋对上。
前院的学子们大抵是确认了这节课依旧没有先生,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撒起欢来,闹哄哄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花园。
同窗在前,喧闹声在耳,容秋莫名有种会被发现的紧张。
他们明明处在这热闹之中,却仿佛又被隔绝在红尘之外。
刹那间,容秋觉得自己好像有了那种,“隐秘的”,“禁忌感”。
大家都看着他,大家又都看不见他。
他们隐秘的偷情就藏在光明正大之下,容秋不知道老婆什么时候会解除术法,让他们暴露在其他人的目光之中,只能一直、一直地提心吊胆。
容秋有点紧张,甚至忘记了挣扎,在颜方毓怀里微微地僵硬着。
“好!解开了!——咦?”
其中一个学子一步猛跨,在颜方毓面前半丈的位置陡然停住,发出一声惊疑。
容秋与他对上目光,被吓得差点蹦起来。
他他、他发现了吗?!
“——前面又接了一个迷阵,唉,果然高兴得太早了。”
两人垂头丧气地原地转了半圈,从他们面前又绕了回去。
兔子本来就胆小,容秋被原型影响,已经惊得快不会动弹了。
他只能不停咬着颜方毓的袖子,催促对方赶紧带自己回去。
颜方毓依旧不为所动。
“之前你埋怨我,说我给他们上课,却让你干看着。”他说,“那今天就让他们干看着,我只给你一人上的因果课。”
熟悉的灵力轻柔激荡开来。
容秋眼前倏然一暗,只见数不清的因果线显了出来,向四面八方无限远出延伸而去。
因果线虽是半透明的银白细线,却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人处其中,颇有一种隐天蔽日的感觉。
容秋还卧在老婆的怀里,对方似乎是施了什么术法,两人像是被裹在一个巨大的白茧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线都从茧外继续向远处延伸,令容秋除了面前的人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还是能看见别的的。
颜方毓将容秋托在手心里,离他远了一些。
一人一兔同时看到,一条和容秋的人形手腕差不多粗的银白色细柱,从两人之间延伸出来。
……好,好粗!
老婆和他的因果线,好粗!
容秋还记得自己跟天牝津之间的因果线,虽然只有头发丝粗细,但也已经算比其他人显眼许多的存在了。
而自己和老婆的竟然有这么粗!
果然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老婆吧!
颜方毓的视线也落在这根因果线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但还处于兴奋之中的小兔球并没有发现。
颜方毓伸出另一只手,撩起那根看起来沉甸甸的银白柱。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因果线,”他说,“无论天涯海角,都有因果让我们紧紧相连——”
忽然,本来银白色半透明的因果线上闪过一瞬金色的微茫,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是错觉?
……不,凭自己的眼力,是决计不可能看错的。
颜方毓顿了一下,紧接着一字一顿道。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
这几天云压得很低,天有些阴沉,傍晚的时候,山中落了雨。
雨越来越急。
半夜时,一声闷雷将本就睡得不很安稳的小兔球吵醒。
容秋睁开眼睛,看见入睡时来搂着自己的老婆此时正坐在窗边。
那张惯常含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窗外落雨的目光有种深秋的冷意。
察觉到容秋的视线,颜方毓转过头来,目光又恢复他熟悉的和煦。
“怎么,是我开窗户吵醒你了吗?抱歉。”
容秋摇了摇头。
这样大的雨,这样轰隆的雷声,早已经不是一扇薄薄的窗纸所能阻隔的。
他大大打了个呵欠,然后蹭到颜方毓身边仰起头看着他。
好像在问,怎么了呀?
颜方毓把他抱起来,一同向外看去。
雨下得很大很大,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
周围的山坡上已经聚起了水流,向下冲刷时发出奔流怒涛一般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怖。
容秋似乎能听见山坳中有人的喧哗声,被藏在重重的雨帘后,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他没由来地抖了抖。
颜方毓把他又抱得紧了些,另一只手伸出窗外,似想要接落下的雨水。
暴雨哗啦啦砸在屋檐上,他只能接到飘斜进屋的雨丝。
铅云遮蔽星月,屋外黑如浓墨,唯有角落的烛台摇晃着火星,朦胧映亮着方宇中的两人,颜方毓的五官半明半暗。
忽然间,天上一道雪亮闪电,紧接着炸雷响起。
“——轰隆!”
小兔球猛地缩进颜方毓怀里。
他有点害怕,这是一代一代的小兔子刻进骨血中,对于暴风骤雨冲毁兔子洞的恐惧。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住洞了,却还是遏制不住这种胆战心惊的本能。
颜方毓收回手,陡然变得干燥温暖的手掌安抚性地在容秋背上拍了拍。
“山雨欲来……”他低声呢喃,“要开始了。”
暴雨一直持续到今晨,临近中午时才堪堪止住。
昨夜的暴雨甚至惊扰了一些藏身山林的异兽,异兽翻身还造成了地动,据说书院内不少地方都受到了波及。
书院匆忙组织救援,昨夜容秋隐约听到的动静就是这个。
这次影响甚广,一些建筑损毁比较严重,甚至颇有一点百废待兴的意思,有几门课教所坍塌,只得暂时停上。
万幸的是被学子们都只是轻伤,没什么生命危险。
若只是普通教所坍塌还好,然而半月后要承载众多仙门大派弟子观赏阵营战的经辩学教所,也在这“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之中——
塌啦!
第132章
昨夜天上暴雨, 山中地动。
包括经辩学教所在内,清明书院许多屋舍坍塌损坏,亟待修缮。
经辩学教所毕竟特殊, 承载着阵营战观影地的重任, 需要首先重视一下。
书院当即发出通知, 说教所中芥子须弥间灵流崩断, 一时之间难以修复, 紧急共同商议后决定修改观战地点。
至于改去哪里, 后续再另行通知。
细则还未发,更改细则的通知就先来了, 任谁不说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联想到颜方毓之前还让甄凡暂时先别修屋顶,就难免让人怀疑这其实也是他们计划里的一部分。
“天衍宗观气、观星、观因果,能预知风云变幻也不奇怪嘛。”
“其他的事……?天机不可泄露。”
颜方毓对他眨着眼如是说。
这日起颜方毓就开始繁忙起来, 不再待在家里陪着容秋,出门也不再带着他。
有时候早出晚归, 偶尔连饭都没工夫陪他吃,兔球贪睡, 有时候他早上醒来一睁眼, 旁边就已经没人了。
遥觑镜全天十二个时辰架在家里,颜方毓怕容秋无聊, 并没有对其用途多加限定, 容秋能用它来听课,也能遍览整个清明除私人场所以外的所有地方。
最近他的爱好是看自己的野生同类在拟态森林里吃草, 边看边吃,特别下饭。
如果不是容秋还不能恢复人形, 恐怕他已经想现在就把容秋送去小药宗进行一个托管式养胎了。
既然小药宗送不过去,也不是没有其他地方。
颜方毓不在家的时候, 就会把鳯容秋先送去元丛竹那里,催促他早日化形。
容秋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在修炼了,可是依旧只能维持原型的模样。
两兽可以用兽语交流。
元丛竹告诉他:“现在经脉里已经没有走茬的灵力了,但是,得是你自己想化形才行。”
容秋很忧愁:“我想化呀。”
“要真正的想才行。”他有点笨拙,却认真地解释,“嘴巴也许能骗别人,也能骗你自己,但是骗不过你的心。”
容秋实在弄不明白“我”和“我的心”的区别,只好继续苦哈哈地和自己的修为较劲。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天。
距离阵营战开幕已不足半月。
那场暴雨仿佛一副神奇的催化剂,本来还算安稳平静的清明书院,自内网开始隐隐有些急躁的势头。
大家好像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逼得书院不得不删了许多帖子,内网一下子就有种别样的冷清,之前总插科打诨的那些熟悉名字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一时之间大家都变成了雨前低飞的燕子,在暴风雨前惴惴不安。
今晚颜方毓照例晚归。
还没把怀里的小兔球哄热乎,因果课教所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容秋被他抱着,一路不明所以地走向前殿。
与上次的造访不同,来人连会客的前殿也没有进,颜方毓停在檐下,隔着一片前院的空地与对方遥遥对峙。
“江生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天色幽暗,江潜鳞一身青衣立在大门边,像一抹孤独的游魂。
明明下一瞬就要消散而去,却还执拗钉在世间。
他行礼后刚要说话,视线忽然越过朦朦的夜色,落在颜方毓怀里的小兔子身上。
江潜鳞静默了片刻,然后语气飘忽地问:“颜先生,是‘天命在人’,还是‘天命在天’?”
这话问一个神棍显然没什么意义。
颜方毓说:“自是天命在天。”
江潜鳞不卑不亢道:“贵宗宗训,‘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向来不是说无论到何种绝境,总有一线生机吗?”
颜方毓笑了笑:“人生如棋盘,看似棋出不意,实则棋子无心,如何排布全凭执棋人论定。但执棋人有心,行事早有定数。”
“譬如头顶浩瀚星空,世人以为星星千变万化,只有观星人知,天上星子早有行轨,万事万物也只有唯一的终点。”
“而那好似不定的‘衍一’,又何尝没有可能……早就在天道的衍算里?”
江潜鳞沉默了更久,终于缓缓说道:“先生只说了世有定轨,可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颜方毓不置可否:“话已说尽,你如何理解,我无权干涉。”
“多谢先生赐教。”江潜鳞长揖到底,“既然如此,我便要争一争这个‘一’给先生看。”
说完,这位不速之客便踏着夜色就此告别。
就突出一个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不知所以。
回到后殿,颜方毓沉默了良久,在容秋的不停扒拉下才开口吐出第一句话。
“唉,这屋子里没有你说话,我还有点不太习惯。”
“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难搞了……”颜方毓撑着脑袋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伸手,把桌上的小兔球戳得东倒西歪,“甄先生走不开身,但我已联系了药老来接你,五日后你就动身避去逍遥谷。”
容秋瞬间慌了。
五日?!
怎么这么早?离阵营战还有十日的时间啊!
容秋瞬间躺倒,比划带撒娇,把颜方毓的手指往自己肚肚上拽,企图用美色……大概只能说是毛□□惑他。
颜方毓对于小兔球的示好照单全收,一边用兔绒暖手一边凉凉说道:“你磨我也没用,药老一听你要过去激动得不行,本来说立马启程,三日后就能到清明,还是被我推到了五日后。”
容秋立马卷起身裹住他的指尖,又用脸蹭他的指背,眨巴着眼睛狗里狗气地讨好他。
老婆你也很舍不得跟我分开的对不对?
不然就再往后推推嘛!推到开始前最后一天,说不定发生点什么事,大家就都走不了啦!
颜方毓倒是没他那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回路,只哼笑一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别自作多情,只是因为你现在还困在原型里,小药宗也束手无策,我才说让你多在清明留两日。”见小兔球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颜方毓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想钻空子,我说两日就是两日,到时不管你能不能化形,都得给我去逍遥谷待着。”
见兔球一下子颓丧起来,颜方毓又笑着揪了揪他的小兔脸。
“快点变回人形吧,逍遥谷可到处是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他毫不客气地编排人家道,“那群老头儿老太太老眼昏花,小辈粗心大意,一个看顾不好,你这么一只小小的兔球,被它们叼走吃掉了可怎么办?”
啊啊啊说得跟他真的是这样没用的小兔子一样,自己明明早就不怕那些天敌了!
容秋气呼呼地去咬他的指尖。
颜方毓笑着陪小兔球玩追手指游戏。
“更何况,离开的时候,你就不想吻吻我吗?”
“我可不想吃到一嘴兔毛呢。”
容秋大声反驳我现在才不掉毛了呢!
然后在对方揶揄的笑容中,一张小兔脸忍不住地热了起来。
*
一大早的,颜方毓已经离开了家。
容秋自己吃过早饭,捧出灵璧找岁崇山聊天,把昨晚江潜鳞来访的事给他说了。
岁崇山:【所以江泥鳅这是什么意思?】
岁崇山:【必须是宣战!挑衅!】
容秋其实能猜到一些缘由。
学府这边壮士断腕,借着地动自己弄塌了经辩学教所,还是在阵营战临近之际,这么猝不及防,一定打乱了仙盟那群人的计划。
两方几乎已经明牌,说挑衅可能也没错。
但更有可能是想让颜方毓看看……自己孤注一掷的决心。
岁崇山:【这事我让猪仔去盯着,反正他熟门熟路。】
岁崇山:【你就先安心修炼,最好早点化出人形,小王八那边也得有人盯着,其他人都不如你有经验!】
容秋欲哭无泪,他也很想的嘛,但是做不到呀。
想到这里,容秋又开始有些埋怨起老婆来。
连他的朋友们都需要他,把他加进阵营战的计划里,可老婆却只想把他远远送走。
容秋忽然“哎呀”一声想了起来。
他还没跟老大他们说,自己马上就要被送去逍遥谷,不能参加阵营战的事呢!
岁崇山听完容秋的讲述,果然也替他鸣不平起来。
岁崇山:【你老婆怎么这个样子啊!多热闹的事,竟然都不让你参加!】
容秋:【就是!】
容秋:【所以老大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解开老婆的术法,然后还让他们都以为我被送走了?】
岁崇山:【呃……这个我也不知道,回去找庄尤问问。】
容秋:【不行呀!你老婆跟我老婆是一边的,你跟你老婆说,他肯定会告诉我老婆的!】
岁崇山:【有道理……】
两只小动物嘀咕半天也没商量出什么,只好暂时放下,岁崇山说帮他再想想。
容秋刚关掉聊天界面,忽然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
——是书院的阵营战细则终于发布了!
容秋赶忙点开看了看。
大部分比赛规则都与往年相同,他大致翻了翻,忽然看到一条特殊新规。
大意是,考虑到这届阵营战奖品丰厚,异修方的参赛人员较往年增加许多。
因此为保公平,已参加过阵营战的往届人修也能报名参赛,到时会根据参赛异修的境界和数量,随机传送已报名的人修入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容秋赶忙翻了翻书院内网,果然看见沉寂一段时间的内网再度热闹起来。
众人纷纷讨论这个允许人族二次上场的规定,细数人修中修为强横的学子,言语之中颇有种阵营战已花落我家的意思。
异修们哪能允许他们这么横?更别说是当中脾气暴躁的兽修。
两拨人你来我往吵来吵去,又有不少人去送去关了灵璧禁闭。
但清明学子实在太多了,也有不少是和平且友好的讨论,因此内网上一时之间倒也清静不下来。
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往届人修二次上场之上,因此那些受邀仙门学府的观战新地点选定,已然没几个人关心。
容秋却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并不比二次上场要低。
因为这回的地点从书院内被转移到了书院外,于一座离清明不算远、但也绝不能说近的小城里。
是一个若两地任何一处有异动,都不可能迅速奔援的距离。
况且阵营战进行时清明书院会启用最严苛的禁阵,形如孤岛,不能进也不能出。
就连清明内的比赛场地也有禁阵,只有手持特殊令牌的参赛人员才能进入,战败或主动申请退出才能出阵。
两重禁阵将清明围得如同铁桶,能将洞虚期也拦在阵外,甚至堪挡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然而大乘期的修士整个修仙界也不过两手之数,大部分也都是常年闭关的祖宗、老怪了,没事不会从洞府爬起来轰你的防御禁阵玩。
因此可以说,只要禁阵开启,整个清明书院就十分安全。
容秋猜测这两重禁阵应该也能抵御灵力暴动,就算江潜鳞把药田底下的那团灵力翘出来,也最多冲击清明书院内的师生,不会使得方圆百里生灵涂炭。
容秋把细则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心里已经痒痒得不行。
……真想参加阵营战啊!
他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早点找到方法把老婆给忽悠住!
想罢,容秋习惯性地运转幻型心法。
这几天他有事没事都会试一试,通常都会毫无反应,可这次心法只运转到一半,熟悉的感觉便自脚底而生。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床上的小兔球便陡然化成了人形!
容秋:“成了!”
他兴奋地在床上蹦跶了一下,陡然间,陌生的坠痛感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肚子。
“哎呦!”
容秋下意识捂住肚子,忽然觉得手下触感不太对劲。
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之前只是微鼓的小腹,此时已经像是肚子里揣了个小枕头,怎么瞅都不像只是胖成这样的!
怎么会这样!
容秋傻眼了。
他跑到镜子跟前,仔仔细细把肚子摸了一遍,又去翻自己的笔记。
自己此时的肚子俨然已经直逼甄凡所说的,五六个月时孕母的肚子大小了!
总不会是因为他当小兔球的时候贪嘴吃太多了吧!
颜方毓不在家,容秋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无奈,他只好紧紧缠了缠腰带压住小腹,又将自己的上衣拉松垮一点,往肚子上打了几个蹩脚的障眼法,就匆匆往药庐赶。
兔子当了几天,容秋甚至有点不太习惯人族的身体了。
再加上肚子实在坠得慌,出院门的时候他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容秋不敢跑太快,只好在能忍受的情况下捂着肚子一路狂奔。
还好去药庐的路他走过百八十遍,一路上没什么人,也没发生什么危险。
离药庐还有最后一个路口,容秋眼尖地看见一团心魔团慢慢悠悠飘了过来。
他小心绕了过去,刚要继续往前跑,忽然觉得身后不太对劲。
容秋扭头一看,只见那团心魔团仿佛有意识般转了个弯儿,又一改刚才慢悠悠的速度,气势汹汹朝他追了过来!
容秋:???
他就是几天没出家门,外面的心魔团已经成这样了吗?!
容秋本就不便剧烈运动,更别提此时刚恢复人身,闪转腾挪都没那么灵活。
还没跑出几丈,身后的心魔团已经快贴上他的后脚跟。
容秋洒泪狂奔:“啊救救救——!”
他只是一只柔弱可怜的没用小兔子而已,没有老婆真的不行的qaq
忽然,一道灵力猛地将心魔团推了出去。
容秋只觉得身体一轻,被人带离原地,护在了怀里。
那股骇人的心魔团气息离他远去。
晕头转向间,容秋揪住老婆的袖子,习惯性地开始撒娇:“老——”
刚说一个字,容秋终于站稳了脚,目光落在面前那张陌生的面孔上。
“……老伯你是谁啊?”
第133章
面前的这个男人, 容秋并不认识。
当年他毕竟把清明的所有课程都报选了,先不说课业成绩怎样,至少每节课的先生是认全了。
就连光有督学名头、实际啥事儿都不干的仙盟盟主宋玄沂他也照过面, 但这个人他全然没有见过。
近值多事之秋, 清明早已婉拒陌生修士入校。
都能把容秋救下来, 总不会是他没见过的后厨掌勺吧?
“老伯”的说法, 是容秋为了掩盖那句脱口而出的错误字眼才这么叫的, 实际上面前的人看起来顶多四十岁出头。
只是一身简朴布衣, 和下巴上蓄的长胡子让他看起来有点叔伯辈儿的感觉,和当代美男子成风的修仙界格格不入。
当然, 作为修士,其真实的年纪应该比这还要大得多。
只是因为在那个岁数结丹,容貌才就此维持下来。
见容秋发问, 男人挺随和地答道:“鄙姓司徒。”
“司徒?好奇怪的姓氏,清明里有姓司徒的先生吗?”
容秋装傻, 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捏住了灵璧。
之前给老婆发的消息还没有回复,容秋只好把新消息发给了岁崇山。
他把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 又说如果自己一刻钟内不回他, 就让他告诉老婆是有陌生人潜进清明,可能会图谋不轨。
不怪容秋小题大做。
刚才那心魔团实在古怪, 仿佛故意让这人跟自己搭上话一样。
在这个节骨眼上, 又是陌生人,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没再回岁崇山发来的感叹号, 容秋继续故作天真地发问:“是教什么课的呀?”
司徒摇摇头,又客气地笑了笑:“一介闲人罢了。”
“那司徒叔叔这是要去哪里呀?书院很大的, 没有地图很容易迷路!”容秋甜甜地说,“叔叔救了我, 我可以帮叔叔引路呀!”
或许是小兔子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太富有欺骗性,司徒连顿都没有顿一下,直接说:“我有事要去药庐一趟。”
这回换容秋愣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又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好巧呀!我正好肚子痛要去药庐,我带叔叔去吧!”
说完,他便引着对方往药庐方向走。
药庐是什么地方?
在药田之下发现地下河淤堵的灵流后,那里就成了两方的重点监视地。
这样的陌生人忽然而至,看起来就更有嫌疑了。
况且就这么轻易地告诉容秋目的地,也不知道这人是在故意演戏,还是以为容秋并不知道药庐的重要性。
容秋继续袖遮手掌,狂call岁崇山前来药庐救驾。
红毛又发来一连串感叹号。
一路上容秋都在暗暗观察这人。
可能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步速,司徒走路时动作闲庭信步,就像逛花园一样,看起来又慢又悠闲。
他就保持这样的步速从未变过,但无论容秋如何变化速度,那人仿佛就钉在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地方。
太厉害了,这样的修为,拿自己跟他比都有点侮辱人家了。
就算药庐里的三个人加上一条狗——一条祸斗,估计都不够司徒一手捏的。
两人相遇的地方本就距离药庐不远,不过再走几步路的功夫,前方已经能看见熟悉的篱笆院门。
岁崇山召集的人手显然不可能在这点时间就已经到位。
容秋没办法,只好快跑两步进院大喊:“甄先生!”
听见动静,是吴用先迎了出来。
“小秋?”他惊讶,“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说完两人齐齐沉默了。
真是好熟悉的一句话啊,吴用想着,自己当初确实不该怪甄凡的,连他也忍不住会说啊!
容秋:“……倒也不算是一个人。”
此时甄凡也赶忙过来,看到容秋身后的人后,反应比看到颜方毓还要大。
甄凡:“啊!院长!”
容秋:“啊??院长???”
是他想的那个院长吗?!
容秋“刷”地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司徒,后者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甄凡有种受宠若惊的局促感:“院长怎么有空莅临?还、还跟小秋一起?”
“路上偶遇,”司徒院长简单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差不多知晓了,今天我来,就是想看看那个淤点。”
甄凡恍然大悟:“您、您请!”
这几句话的功夫,容秋已经脑速飞快地把这位院长的资料查了个清楚。
清明书院院长名为司徒清渊,乃是上任鸿武宫宫主。
清明建院之时,天下第一宗为表支持,令其担任院长之职,以震四方宵小。
但这个院长也只是挂个名头,平时书院大小事宜还是靠庄、宋两位督学拿定。
唯有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才会由司徒清渊拍板。
天下七宗不站仙盟、学府任何一方。
——虽然说学府牵头人庄尤以前是鸿武宫弟子……虽说清明书院的院长司徒清渊以前还是鸿武宫的宫主……
但严格来说,这两者也并不算是鸿武宫的势力。
让司徒清渊最后决策,也不能说有所偏颇。
……自由心证吧。
就算偏了又怎么滴?
我们鸿武宫本来就是天下第一!
某种程度上来讲,还贴合了仙盟“弱肉强食”的行事准则呢!
不过建院百年以来,能惊动司徒清渊的事情也不过一手之数。
决定举办阵营战就是其中一个。
没想到他再次出山,还是与阵营战相关。
司徒清渊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届开学典礼也正好没出现,因此容秋才没认出来。
……误会,误会啊!
捉贼捉到自家老大身上了!
容秋赶紧又给岁崇山去了个消息,让他们赶紧别过来了。
妄图偷家的不是别人,是他们家院长啊!
对于岁崇山发来的一大堆问号,容秋已经管不了了。
他心虚地把不断嗡嗡震动的灵璧收回乾坤袖里,暗戳戳跟吴用打听。
“司徒叔……院长,他以前也来过吗?”容秋问。
吴用看起来也很震惊,甚至还有点梦游:“……不,我来清明这么多年,也只在开学大典上见过院长几次。”
他跟甄凡驻留药庐没走,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主要是怕有心人从他们的动向里看出什么端倪。
而书院也没闲着,这几天暗地在药庐里做了些布置,人来人往的,让一向冷清的药庐热闹得像城里歌楼一样。
但司徒清渊突然独身造访,还是让这俩人十分意外。
见师长们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容秋两人便悄咪咪跟了上去。
药田里还是老样子,一段时间没见,枯荣草已经长得十分繁茂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容秋看着那片田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感觉。
令容秋惊讶的是,在距离药田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司徒清渊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住了。
他抬起手,一股容秋非常熟悉的力量自他袖间震荡而出!
顷刻间,就像是风吹起舞女的面纱,枯荣草田旁边,本来种着普通药植的田地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且繁复的法阵!
那座法阵不知以什么材料刻画,正发着莹莹的银白微光。
容秋虽也学过阵法,但毕竟只是学了个皮毛,这样互相嵌套的复杂阵法别说让他复刻,就连用途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法阵的一角延伸到枯荣草田中,刚刚还看起来很茂盛的枯荣草田此时已经少了近五分之一。
“啊……!”
容秋忽然反应过来。
这并不是普通的障眼法。
就像是颜方毓曾在两人身上施展过的,那种让旁人即使眼睁睁看着也注意不到他们的术法。
——这是因果力!
看来掩盖阵法一定有颜方毓的手笔。
但司徒清渊竟也有控制因果力的能力!
因果力竟然不是天衍宗独有。
还是因为鸿武宫有“天下武学皆归鸿武”的说法,因此对天衍宗的因果力也有所涉猎?
倒也挺合理的。
相比这个,其实容秋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容秋:“……我们种的枯荣草,被铲走了一部分诶。”
他好奇地问吴用:“甄先生没生气吗?”
毕竟是他们日夜操劳才留下来的枯荣草,连容秋都觉得可惜,甄凡竟然同意了?
吴用沉默了一下:“当然生气了。”
他给容秋说,地下的灵力向上渗透,灵气最盛的地方自然是最适合他们刻法阵的地方,自然也是枯荣草药田所在处。
本来他们是想把整块药田都掘平的,但甄凡当场就发癫了。
小甄先生是清明书院隐藏boss,发起癫来能把宋玄沂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于是书院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铲了旁边灵气没有那么浓的、没种枯荣草的普通田……但为保效果,还是延伸了一部分到枯荣草田上。
当然,吴用的用词比较委婉,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容秋听完也沉默了。
就,也不好说哪边更惨一点呢……
“那师兄,你知不知道这阵法是做什么的?”容秋问。
吴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但自从刻下这座法阵,药田里的灵力好像就没有前几天那么浓郁了。
这样一说容秋也感觉出来,此时药田边的灵力好像也就是之前他来拔草的程度,比之他们一群兽修来药庐发现祸斗那次都要稀薄不少。
大概是个封印类的阵法。
说话间,那边的司徒清渊已经瞧完了那座阵法,挥袖又将因果力掩了回去。
莹莹光辉转瞬消失,药田重新变成了那副毫无异状的样子。
一切恢复原状。
由司徒清渊激荡而起的那股玄而又玄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他又变成之前容秋遇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和蔼叔伯形象。
“多谢,麻烦你了。”司徒清渊点头有礼道。
甄凡结巴:“不不,这是我分内的事!”
司徒清渊仿佛真的只是过来看一眼这座法阵,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准备告辞了。
路过容秋时还笑着问他:“小孩儿,还要给我带回去的路吗?”
容秋红着脸猛摇头。
几人将司徒清渊送去门口。
“留步,不必相送了。”
他在院门下顿步,在三人垂首行礼的时候略微往某个方向瞥去一眼。
然后毫无异状地继续步出了药庐。
等他们重新抬头时,院外的小路上已经没有了司徒清渊的身影。
想到自己被救以前前后左右也没见有人,容秋就觉得这位院长大人刚才还那么配合地跟着他的步调走,真的是非常迁就自己了……
甄凡还有点如在梦中的感觉,好像那种辛苦打工三十年,有朝一日终于被上司表扬了。
虽然只是口头上的。
他转过头:“啊,小秋……”
容秋:“对我今天一个人来的!”
甄凡:“。”
都在门口了,吴用也很知趣地告了别。
小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此时药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容秋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师兄,我——!”
“嘘!”甄凡连忙捂住他的嘴巴,“跟我过来!”
容秋乖乖被他拉着,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簌簌”
刚刚被司徒清渊瞥过一眼的方向,一团灌木摇晃了一下,发出几声细微的响动。
江游从灌木后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向两人跟了过去。
他身上佩戴着隐匿气息的法宝,以容秋他俩的修为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除了这个以外,他大哥还交给他另一样法宝,能令他凝出类似元婴的东西,在二十丈内随意移动。
虽然没什么其他的能力,但十分方便窃听,金丹以下绝无所察。
当然容秋和甄凡这俩人加一起都凑不出一颗金丹的,就给江游的偷窥和跟踪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见前面的两人穿过后院,继续朝山林里走,江游忍不住心想:“搞什么鬼,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江游已经按照大哥的吩咐在这儿蹲守了好几天。
书院的人修为不知几何,他不敢贸然近前,只能看个热闹,等药庐只剩下甄凡他们时,再上前以法宝偷听他们说话。
然而甄凡知道的东西也十分有限,他蹲了那么久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
此时见容秋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就别提多兴奋了。
江游卡着二十丈的边缘跟在两人身后。
法宝小人就漂浮在他们身侧几尺远的位置,话语和画面都显在江游脑中。
“药庐现在说话不方便,离远点再说。”
甄凡带着容秋一路往林子深处走,行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来到他们经常清洗枯荣草毒素那条河的上游。
这里人迹罕至,茂密的树林能遮蔽外人窥探的视线,身旁哗啦啦的水声也掩住了他们压低的声音。
江游与他们隔着重重密林,法宝小人却就停在他们身边,将两人说话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他还没来得及翘尾巴,河边的容秋忽然冲着甄凡把衣衫一敞!
“啊!”
潺潺的流水声掩盖了江游脱口而出的尖叫。
“偷/情”“野/战”“苟/合”之类的词语还没在江游脑海里转过一个圈,却见容秋继续解开紧缚的衣带,下腹立时圆滚滚地鼓了起来!
绝对不是胖的!
那肚子隆起的大小,弧度,他曾经看过的,明明就是……
江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不对,他看到了什么?!
这死兔子竟然怀了颜方毓的孩子?!
第134章
女修怀孕很困难。
修为越高的女修, 怀孕就会越困难。
虽然是从自己肚子里诞生的胎儿,但那毕竟不是手足脏器一类的肢体器官。
说难听一些,胎儿终究会脱离母体、呱呱坠地, 对于孕母来说, 那就是抢夺己身血气灵力的“外人”。
求生是万物生灵的本能, 还未出生的胎儿甚至也会凭本能抢夺母亲的养分。
但那毕竟是胎儿, 与强横的修士相比何其脆弱?
因此, 女修有孕与普通凡人孕母的情况相反。
受孕、保胎、生产, 这些对于女修来说风险不大,可对新儿来说, 却样样都是鬼门关。
修士若想育子,一则可以自降境界,或完全不抵御腹中胎儿的掠夺, 如同传功一般。
这样的小孩生出来后,可能会拥有还行的资质, 但可以确定的是,母亲自此之后便很难再有寸进。
其二, 便是用大量天材地宝加以蕴养。
然而其所需财力之巨, 是许多寒门世家累世难望的。
因此,世家这种更为依靠血缘来维系的修士聚集地, 就天生比师父带徒弟的宗门更加难以运营维持。
世家都看中子嗣, 松江府江家亦然。
更何况江家在多如繁星的世家之中常年居于第九,跟江游两兄弟的父亲脱不开干系。
啊不, 应该说“大多都是他的功劳”。
其实江潜鳞和江游并不是亲兄弟。
江潜鳞是“大哥”,自然是江父的第一个孩子, 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之子。
正妻自然要以天材地宝蕴养之法育子。
她的修为比江父也只差一线,再以灵宝蕴之, 两人都期盼着能得一个天资上佳的孩子。
然而江潜鳞降生后,其根骨资质虽远说不上差,但也只能说比平庸好一些。
世家需子嗣丰盈。
长子难挑大梁,江父就更需要其他优秀的孩子。
不过正妻生子之后,他深觉以天材地宝蕴养之法所耗甚繁,便索性只纳修为低微的女修为妾。
子女资质一事虽说玄乎,但大多还是与父母资质相关的。
低阶女修虽易有孕,但江父实力毕竟也还能看过眼,修为太低便不一定能承受江爹的精气;
而受得住的,也难保子嗣优异。
江父就像发情的狗一样四处留种,于是很快就妻妾成群、儿女绕膝。
正妻对于江父的做法并无任何表示,十分平淡地看着一房房妾室被抬进江家大门。
江游的母亲就是这样被抬进来的。
他的母亲不过练气三四层,甚至还不如聪明一些的总角蒙童。
但生出的江游竟是天生感气之体,刚一落地就已然练气,其资质之卓绝,乃是江家几代人都未有过的。
孩子出世那天甚至有霞光缀在产房的屋檐上,引得族人惊叹观望,大贺恭喜。
江父当然更是欣喜若狂,他将孩子过给正妻亲自抚养,然后又马不停蹄打算让她再育一子。
果然,这位新母又一次成功受孕了。
然而好事不成双,她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上之前被江父逼迫日日给胎儿传功,身体根本没有休养过来,于是很快就在一次小产中一尸两命。
自此以后,江家再没出过如江游那般资质的孩子。
他毋庸置疑成了兄弟姐妹中被寄予最多期望的那个。
而小时候的江游也确实根骨奇佳。
婴儿都因年龄太小而无法自主修炼,无论是学府还是世家,一般也会等到小孩开蒙以后才让其修炼基础心法。
可江游没有学习心法,却会本能化用天地灵气,三四岁时就已超过了他娘亲在世时的修为。
江家的长辈们都很开心,觉得一旦江游开了蒙修习心法,定会一飞冲天,松江府江家登上九门之首的宝座指日可待。
可惜或许是因为太受宠了,江游被养得性格骄纵,一点都不愿意吃苦。
但凡修炼途中受一点累,就要跑去养母怀中哭诉。
正妻更是娇惯他,只心疼地说孩子还小,逼他这么紧做什么?
此时的江游确实年岁不大,修仙界中也不是没见过刻苦修炼的后起之秀,再说自己的儿子资质这样好,江父觉得他即使再玩几年,后面也一定能赶上,便依着儿子的性子没有逼他。
于是后面的故事就是喜剧了。
又长了几年,江游也到了知事的年纪。
他知道自己是兄弟姐妹中最是天资超凡的,便一日长过一日的傲,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只除了他养母的亲子——江潜鳞。
此时的江潜鳞为弥补资质的不足,修炼极其刻苦。
当然辛苦是有回报的,他已成为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和一众兄弟姐妹们比实乃天上地下。
江游从小被养在正妻膝下,与江潜鳞同进同出,早已把他当成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亲哥哥那么厉害,更衬得其余的兄姐们都是草包。
江游对江潜鳞崇拜极了,甚至大闹江家祠堂,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蛮横大喊:“我不要做什么十三少爷,我只认我大哥一个兄长,要做,我就只做江家的二少爷!”
他敢这么恼,江家的一众长辈竟也允了。
于是自此以后江家再没有江十三少爷,只有一个齿序十三的“江二少爷”。
长辈宠着,同辈捧着,江游就也越来越骄纵。
自己不努力,天资也是会被消耗的。
江游的境界很快停滞不前了,甚至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兄弟姐妹们,也一个个的都超过了他。
对于此江游也很不屑。
笨鸟才要先飞,他又不是笨鸟,飞那么早干什么?不如多快活几年,凭他的天资,反正以后肯定能赶上。
于是三年之后又三年,大哥都快结金丹了,兄姐们也一个个筑基成功,江游咂摸了一下,觉得,行,那他也筑个基吧。
跟那群废物差一个大境界,他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江游捡起崭新落灰的基础心法,吊儿郎当地练了几天,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踏步!
这时候他还没怎么慌乱,找父母哥哥撒了一通娇,让当年给江潜鳞指点心法的师父过来指导他。
然未果。
不仅如此,他还把人家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觉得自己没有一飞冲天,全都怪这师父是个庸才,根本不会教老子。
师父愤而请辞,离开江家之前曾给江父留了一语。
说江游此子往后难成大器,江家之希望还是该寄托于江潜鳞。
江父本来对他怀有歉意,但见人这么说,他也开始觉得对方是个庸才来。
我儿子天生感气,三岁便是练气四层,以后怎么可能不成器?
你三岁时有练气四层吗?!
至于自己的长子……他虽刻苦,此时修为也不错,但毕竟资质不是上佳,往后恐怕要与自己一样,被困在“平庸”二字里。
因此江父将江游安抚一番,又给他换了个师父。
接下来的几年里,师父换了一轮又一轮,江游的修为也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到现在他终于有点慌了。
是自己的天资不管用了吗?
但看着江家的旁支本家、长辈同辈都有不错的造化,江游又觉得就算现在暂时势颓,但与他们同流一脉血,自己以后定也会重新起飞的!
只是他想法虽好,这个“以后”却迟迟没来。
在江游赖好用药浴和丹丸将自己的修为补上练气七层的时候,江父偶然读到一篇题目为《伤仲永》的学府文章。
其中的仲永也是年少天资,后却泯然众人,怎么看都像是在内涵他的二儿子。
更别提这文章的主人公还叫“仲”永!
这个叫王安石的真是胆大包天!
江父立刻派人去学府,询问王安石到底是谁,打算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人迟迟没寻到,江父反而没忍住把文章捡起来,来回看了好几遍。
那句“亡羊补牢犹时未晚”在他脑袋里转了三天。
江父终于把心一横,无视江游的哭天喊地,一裹铺盖把倒霉儿子扔去了清明。
——这就叫因果一线牵,冥冥之中早有渊源。
时间回到十一月半。
药庐后山的小溪边。
在清明上了两个多月学的江游,用法宝小人的眼睛看着容秋隆起的腹部,脑海里的回忆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自己的童年。
不、或许应该说是婴儿时代。
在江游的亲生母亲离世之前,他其实是与她见过一面的。
作为亲子亲兄,抑或某种吉兆,在亲母显怀后,还不足周岁的江游曾趴过她的肚皮。
纵使江游天生聪慧,可现在回想,母亲的面容也已经很模糊了。
他只记得她苍白如纸的皮肤,枯瘦如柴的四肢,以及那个硕大的、爬满红褐色裂纹、看起来甚至有些恐怖的肚子。
但是他的母亲看起来却很高兴,江游看着全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鲜红色的嘴巴,唇瓣张张合合,声音很温柔地问他。
“娘亲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和你一样厉害的弟弟好不好啊?”
然后……然后江游记得自己就哇哇大哭起来。
他很快被人抱出那个闷热的房间,那个把他吓哭的女人,江游从此以后就再没有见过第二次。
长大后江游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很早就死了。
江父从不避讳提起他的生母,那是能生出江游这样天纵奇才的女人,虽然早早就死了,但江父偶尔也会跟江游念叨。
你生母肚皮真争气啊,如果不是死得早,我们江家现在一定能有更多的麒麟儿!
江游记得那女人的肚皮,江父每提起一次,那个鼓起的丑陋肚子就会在他脑海里浮现一遍。
他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江游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庆幸。
庆幸自己肚皮钻得好,因此他是江家最受宠的孩子;庆幸那女人早早死了,因此他是江家唯一一个最受宠的孩子。
江游从没觉得那个女人对自己有多么巨大的影响,可到了晓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亲近女孩子。
那些张张合合的鲜红唇瓣,好像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说:“娘亲再给你生一个——”
“再给你生一个弟弟吧?”
“生一个比你还厉害的弟弟好不好啊?”
江游不敢和任何人说,只好混不吝地去招惹那些像女孩儿一样漂亮的男孩子。
男人很好,没有那些张合的红嘴唇,不会给他生弟弟。
脸长得漂亮秀气一些,和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那只死兔子的脸。
就是他喜欢的那种,白皮肤、大眼睛、翘鼻子,长得楚楚可怜,且十分秀气。
江游看着他解开衣带,露出鼓起的肚子。
刹那间,他所恐惧和喜爱的东西就这样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
尘封许久的回忆再次席卷了他的脑海,两个隆起的肚子好像在他眼前重叠在一起。
江游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好像已经不再害怕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又怪异的心情。
他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因为那张肚皮好,他才能是江家最受宠的孩子。
*
从药庐走出来的时候,吴用忍不住在想:在这个修仙界里,厉害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好像只有他,既不厉害,也没有小秘密。
刚沉默着走出半里地,吴用忽然听见一个有些陌生、但他绝不会忘记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吴师弟。”
吴用全身轰然僵硬,恍惚间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他愣愣地转过身,看见站在不远处那个浅青色的挺拔身影,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吴用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大、大师兄……你、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意料之中的是,江潜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却反问了吴用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对于药庐的事,你怎么想?”
这样直接的态度直接将吴用问愣了。
江潜鳞甚至不问他知不知道,都知道些什么,而是直接问他的想法!
他怎么知道自己知道的?
药田下面又灵力湖的事情是那群兽修发现的,他们不可能告诉江潜鳞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更不可能告诉江潜鳞自己当时也在场。
书院的人来刻法阵时自己回避了,不会知道除了药庐主人甄凡以外,还有自己这个小角色。
又或者……
或者那些兽修……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江潜鳞一直都知晓。
他就像是个旁观的大人,纵容着那些顽皮的小孩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药庐……?有什、什么事?”吴用装傻。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但大抵并不怎么样。
因为对面的青衫男子依旧用那种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他,好像也是在纵容着一个说谎的孩子。
江潜鳞看了吴用一会儿,并没有拆穿他,或是跟他一起装傻,而是换了种问法。
“地底的灵力逸散而出的那段日子,你没有觉得修炼速度变快了吗?”
吴用的第一反应是:他果然知道!
但接踵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无地自容。
他日日来药庐帮工,其实不太能感受到灵力多寡的变化。
但就算被那些兽修点明了地底有灵湖,枯荣草田因此而灵气浓郁,他也没升起任何想借势修炼的念头!
吴用知道自己天赋极差,不剩几年就要从清明毕业,要当百年前也屈指可数的拿不到毕业证的学子之一。
他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打算一毕业就求甄先生,让自己求学小药宗。
……是不是他放弃得太早了?
如果自己在余下几年里在药田边努力修行,在灵力逸散至浓郁的地方修行,他其实是可以筑基毕业的呢?
“现在的世间灵力太稀薄了。”
江潜鳞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没有过多纠结吴用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般道:“百年以前,才是人族鼎盛、人才辈出的年代。”
吴用知道江潜鳞在说什么,他也是学过大事史的,百年之前魔族还被困在地底魔宫,为地上的人族矜矜业业输送灵力。
那是对于人族来说最好的一千年。
却是对于魔族来说最黑暗的一千年。
“我有办法,让这世间回到百年前的样子。”江潜鳞平静地说,“你想要吗?”
吴用僵硬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江潜鳞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也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
只留下一句“时间还算充裕,你可以继续想。”便径自走了。
他并没有叮嘱吴用不许告密,也没有让吴用想清楚了就去找他。
就好像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自己,而且只要想清楚后就一定知道该做什么一样。
小路上再看不见江潜鳞的身影。
唯有吴用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在这个修仙界里,厉害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他并不厉害,但好像忽然拥有了小秘密。
吴用的思绪好像忽然飞去了几年前。
那个人曾对他说:“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
而现在,对方再次给予了他一个机会。
——灵气重新充裕世间,像他这样天资驽钝的人,会否也能摆脱“无用”,修为大提?
第135章
从药庐出来, 容秋终于有功夫拿出灵璧看消息。
过了这一段时间,岁崇山的惊讶终于抒发得差不多了。
留言里他比自己还激动,看起来也很好奇这个节骨眼上司徒清渊为什么会忽然造访药庐。
两人来回瞎猜了猜, 估计心里都打着要回去问问老婆的目的, 也没有再多聊这个。
容秋就借机问他, 知不知道这个法阵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个岁崇山倒是知道。
岁崇山:【庄尤和我说, 他们打算做出一个什么东西, 在地底的灵力爆发之前, 把灵力都装进那个东西里。】
岁崇山:【不过现在那个东西还没做出来,这法阵暂时还是用来维护灵力稳定的。】
找个东西装起来, 这做法好像有点熟悉。
老婆曾经和他说过,百年前那场地宫大战,地底堆积的体积庞大的灵力就是被他的师弟“装”了起来, 之后再缓缓散去整个修仙界。
这样才让地宫上方的人免于落到个“被灵力撑到爆体而亡”的下场。
老婆说,他的师弟就是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
老婆也说, 自己是现在他们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
所以说自己就是这回的容器吗?
可是老婆明明知道这点,却还要千方百计地把自己赶走……
容秋倒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小兔子。
他知道老婆这样做, 只是不希望自己如古往今来的那些“主人公”一样, 在祂安排的剧情中一步步迈入死亡。
容秋有些迷茫,他是那种会凭本能趋利避害的小兔子, 并未拥有要为他人牺牲自己的奉献之心。
如果他早知道要救许多人, 代价是他自己会死,那么他一定会提前逃得远远的。
但这一次, 容秋却升不起一丝想要逃跑的念头。
难道老天爷也像老婆一样,给他下了那种“不能违背”的念头吗?
有个声音在心底对容秋说:“不是的。”
不是的。
因为……那是颜方毓口中的“大英雄”啊。
当那人满身鲜血、失去意识地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 容秋心底升起一个隐秘的念头。
自己也是可以为老婆做些什么的、也是能保护他的。
这个突然而至的想法让容秋觉得十分满足。
忽然之间,容秋就很想问问当年的薛羽。
当他以必死的信念飞入高空, 在最后关头向下回望的时候,看见小蚂蚁一样的人群向他投去万千目光。
而那之中又有自己心上人的一束。
当那个向来被自己仰望的人,终于可以抬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在那样再无旁人的注视中,他会否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容秋想当那人眼里的大英雄。
——哪怕只有一刻。
哪怕就此死去,对于他如朝露般短暂的余生来说,也已经算是全部的一生……
手中灵璧的嗡嗡震动打断了容秋的沉思。
他赶忙去看消息,发现岁崇山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又发了好几条过来。
岁崇山:【对了兔球!你身上那个术法我想到办法了!】
岁崇山:【通关高级塔有个奖励这事你知道吧?之前那姓江的还想走歪门邪道拿到那东西呢!】
看到这里,容秋想说他当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通关有奖励,还知道那是塔灵分神期的秘宝,老婆说了,八成跟身外化身有关!
……等等,身外化身?
容秋的不回复显然不会影响岁崇山的叨叨。
他没有卖关子,直接就把消息告诉了容秋。
岁崇山:【那玩意儿是塔灵的一道半身,存有他的一部分神通,我猜应该也能帮你弄个分|身出来!】
岁崇山:【到时候让分|身跟他们走,你的本体留在这儿参加阵营战不就得了?等比赛一开,就算是你老婆手眼通天也没法把你捞出来!】
岁崇山:【嘿!巧了不是!我记得你当时是不是就被那老小子弄伤了?】
岁崇山:【你去找它借秘宝用用,它要是不肯,你就威胁他!挟伤图报!】
容秋一下子心花怒放。
没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当初塔灵自己拉不下面子把秘宝送给江潜鳞,就拿容秋当借口,那家伙还没道一句谢呢,那这回借个秘宝用用,不过分吧?
况且自己只是借来用一用,又不是不还它了,没理由不帮这个忙把?
容秋觉得一阵舒畅。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果然他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呀!
主人公遇到的每一个路人都有意义,他遇到了困难,就能得到这个秘宝渡过难关,这些本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嘛!
“笑得这么贼……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忽然,容秋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挑了起来,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啊,是他吃着吃着晚饭,就又走神去想分神期秘宝的事情了。
但容秋可不敢这么给老婆直说,只用尖尖的下巴压住扇骨,冲对方眨了眨眼睛。
“哪有,人家明明是那种……”他回想了一下话本里的用词,大着舌头说,“是那种娇滴滴的笨蛋美人,才没有坏心思的啦!”
颜方毓:“……”
颜方毓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容秋:“乌乌。人家才刚化人形,老婆就凶凶哒。”
颜方毓乜了一眼一边装哭一边偷偷摸摸想往自己怀里蹭的小兔子,凉凉笑道:“既然你已经恢复人形了,那正好。”
他说:“来接你的药老今晨就已经出发了,最早后日就能到。”
容秋顿时僵在原地:“!!!”
不是说五日吗,怎么样又变成后天了?!
像是知道他的疑问,颜方毓慢条斯理地说:“本来呢,我是想着不要给你压力,而且药老远道而来,可以先修整一日再走——”
容秋连忙说:“对呀对呀!让药爷爷多休息休息嘛!”
颜方毓似笑非笑地又看了他一眼:“你药爷爷比你身强体壮,一顿饭能吃两个大白馒头,你呢?”
容秋:“……呜呜呜我不配和药爷爷比。”
颜方毓暗暗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恢复正色道:“所以现在既然你已经化形了,那就按照原计划三日……哦不,是两日后走吧。”
他顿了一下,低声自语道:“你早点走,我也早些安心。”
容秋:“……呜呜呜呜呜。”
容秋心想元丛竹说得对,果然是他的心很不想变回人形。
就说一变回来就准没好事吧……
还好自己今天找到办法了,不然肯定稀里糊涂的就被拉去逍遥谷,那才是真的全完了!
容秋为自己忽然压缩的实行计划时间而哭唧唧了一会儿。
颜方毓再神通广大也算不出来人心里的鬼胎,还以为是小兔子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不得不去逍遥谷避祸了,他还觉得挺满意。
容秋哭着哭着忽然“啊”了一声想起来:“对了,我今天去药庐找甄师兄检查肚子的时候,在路上遇见院长了。”
他把今天的事简单给颜方毓重复了一遍。
颜方毓沉默片刻:“果然。”
容秋的眼睛一下亮了:“所以哥哥知道他为什么来药庐对吧!”
或许是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又或许是因为容秋马上就要被打包带走,颜方毓并没有遮掩,直接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颜方毓说自从知道地底灵湖的事后,庄尤他们就试图跟宋玄沂交涉,看是否能暂停、或推迟今年的阵营战。
再不济,至少也等地下湖处理妥当之后再开始。
且不说这件事表面上看是由江潜鳞牵头,背后到底有没有宋玄沂的手笔还不知道,庄尤他们发现地下湖的事至少不能放在明面上让他知晓。
去药庐刻下法阵的都是口风紧的学府弟子,也是尽力做足了保密工作。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宋玄沂极力反对,又强硬地找庄尤要推迟比赛的缘由的时候,学府一派是拿不出什么特别有力的理由的。
自断一臂般毁掉经辩学教所,也只是小小扳回一程,把可能会进清明捣乱的潜在因素都拦在外面罢了。
容秋没忍住打断他:“为什么不能直接用这个理由呢?他不是书院的督学吗?肯定不能做伤害我们的事情吧?用这样正当的理由逼他延迟阵营战,他就算不想,也没法不同意吧?”
颜方毓有些诧异地看了容秋一眼。
小兔子真的长大了,竟然都学会以势压人这种肮脏的人类手段了啊。
颜方毓沉吟了片刻,说道:“用阳谋,我们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这样的话局面会更加混乱难控。”
“破坏从来都比维持要容易许多倍,他们肯定不在意将水搅得更浑,每浑浊一分,就更对他们有利一分,对我们更艰难一分……”
他又沉默了更长的一阵,然后叹了口气。
“人心向来难测,此时学府已经能跟仙盟分庭抗礼,早已不是百年前那个势弱的草台班子所能比拟,可就算如此,也连庄尤都没有把握能像当年那样引导局势。”
看着小兔子迷茫的表情,颜方毓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因此,既然还没到需要我们两边鱼死网破的时候,就还是先这样小打小闹着吧。”他说,“纵然是江潜鳞,若非必要,也一定不想让事情完全脱离控制。”
一口一口吃饭,温水煮青蛙,这样你来我往的推拉就像是一点一点滚雪球,不容易让敌人一下子意识到不对,然后恼羞成怒直接把饭桌给掀了。
容秋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听颜方毓继续往下讲。
——于是两方僵持不下,便只好去找院长定夺。
司徒清渊虽然平日里并不掺和书院的事情,但好歹是清明名义上的院长,也曾决策过许多重要的事情。
两位督学各退一步,同意无论院长做什么决定,都绝对遵从。
当然,决定之前,庄尤肯定得将地下湖的事情告知与他。
司徒清渊今天去药庐,八成也是想亲眼看一看。
颜方毓沉吟道:“但他并没有同意。”
容秋:“不同意?连推迟都不同意吗?”
容秋有点惊讶。
可是院长明明都亲眼看见那座法阵了呀?总不会觉得庄督学是在说谎吧?
“嗯。”颜方毓微一点头,脸上露出有点复杂的神色,“司徒院长……说白了就是个老好人,从不愿与人争执结怨。”
“他与现任的鸿武宫宫主相比,其实修为境界在伯仲之间,当初是司徒清渊自己觉得自己难以胜任宫主一职,才主动将位置让了出去。”
说完,颜方毓又忍不住评价道:“其实他不像是鸿武宫的人。那些家伙都是武疯子,只要拳头大,其余什么都不在意。”
简单来说,就是少了那种追求极致的冲劲。
这跟容秋的感觉一样,他确实觉得司徒清渊作为清明的院长,是随和得有点过头的一个人,连宋玄沂那种常年是高位者的气势派头都没有,仿佛往人群里一钻就找都找不到着。
就,也难怪容秋有那么片刻,怀疑他是不是后厨颠勺的。
“因此两方都一劝,他就左右为难,”颜方毓无奈地说,“只好答应宋玄沂阵营战正常进行,又安抚庄尤说他会在清明待两个月,亲自保证阵营战时期书院上下的安全。”
他说:“有了这样的大能在旁护法,对外人也算一种有力震慑。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容秋:“院长他真的很厉害吗?”
颜方毓随口答道:“我跟他打的话,大概一个照面就被捏死了吧。”
容秋:“哇!”
话虽是颜方毓自己说的,而且也确实是事实。
但见到面前的小兔子两只眼睛都开始冒光了,他就还是觉得很别扭。
颜方毓咬着腮帮子,伸出手使劲捏了捏他的脸:“你到底是哪边的?”
“……呜痛痛痛!”容秋眨巴着泪花,可怜兮兮地捧着他的手腕,“唔当然素锅锅滴哇!”
颜方毓顺着他的力道松开手,小兔子本来白白嫩嫩的面颊上多了一团突兀的红痕,像一块浸出红红蜜汁的甜糯枣糕。
小兔子似乎真的很会利用自己的皮相。
他握住颜方毓的手,像是把对方往自己这边拉,却反而自己缓缓靠了过去。
“哥哥不想我吗?”
容秋又轻又软地问道。
见颜方毓不答话,他又十分主动地说:“可是我很想哥哥的呀。”
正被美□□惑的颜方毓深吸一口气:“……真是的,到底是谁一说不过就出卖色相啊。某人还总是倒打一耙。”
容秋“嘿嘿”一声,刚准备凑上去亲亲他好久没抱过的老婆,忽然觉得肚皮被撞了一下。
“啊!”
容秋猛地弹起身,惊疑地望着自己的肚皮。
绝对不是他的错觉,刚刚有东西在踢他的肚子!
两人的视线一齐落在容秋明显鼓起的肚皮上。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他的肚皮被里面的什么东西顶出一个明显的突起,然后又落了下去。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连容秋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看你看你看——!!!”
“这、这是正常的吗?”容秋下意识问,“要不然……再去找甄师兄看看?”
“……算了吧。”
颜方毓从惊讶中回过神,撇了撇嘴,嫌弃道:“那个庸医。”
其实他白天也没从甄凡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小甄医师也很惊奇为什么他只是化了个原型,回来就大变活肚了。
但从诊断结果来看情况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容秋好像真的一下子跳过了个把月,直接到达孕程过半的状态了。
面对专业人士的疑惑,容秋只好努力打着哈哈。
“大概、大概是因为我们雄兔妖怀崽就,就都是那么快的吧……哈哈。”
甄凡摸着他的脉搏纳闷:“嗯……怎么还是辨不出男女……”
容秋只能继续:“啊哈哈……”
好在小甄先生比他的老婆好糊弄,容秋把他暂时忽悠住,同时在心里狠狠埋怨了亲爹一番。
——怎么不告诉自己假孕会怀不满十个月啊!
这样他的流产计划又得往前赶了,但这个自己还没有什么头绪诶!
颜方毓下意识抬起手,手掌触到容秋腹部的瞬间,源源不绝的生气从他掌下传来。
忽然,有个力道抵住他的掌心,像刚才那样将容秋的肚皮顶出一个凸起。
就像是肚子里那个小生命,正在亲昵地回应着血亲的触碰。
颜方毓轻轻按着容秋鼓起的小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生气的有力搏动。
恍惚间,他竟有一种两人真的在孕育爱情结晶的错觉。
又或许……
他确实希望这是真的?
“甄师兄说,这个时候我肚子里的兔崽已经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容秋拎着衣摆,有点羞涩地小声对他说,“哥哥可以……可以和兔崽说说话。”
颜方毓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与容秋一起将目光落在他的肚皮上。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眸中真实展露的一抹柔和。
容秋没有看到。
颜方毓又与肚子里的小家伙对了对手掌,有些生涩地说:“……平平安安。”
第136章
第二天上午, 容秋只去上课的教所点了个卯,然后转身就溜了。
没走两步岁崇山就发过来消息,说怎么好像看到他了, 但一进教所又没人。
容秋说他确实露了个面, 但现在已经往塔的方向走, 正要去找塔灵借秘宝去了。
岁崇山:【这节课也不查考勤啊, 其实你直接不来也行。】
容秋苦哈哈地回他:【没办法, 老婆实在太会查岗了嘛……】
岁崇山:【嘶……真恐怖。】
其实容秋也不清楚老婆具体是怎么查他的岗的, 这么做与其说是预防万一,其实多半还是自我安慰罢了。
临近阵营战, 再加上颁布了“以往参加过比赛的人族也可以二次上场”的新规,令全清明的学子都勤奋了起来。
就连那些时常在书院里混日子的吊车尾们也开始努力修炼,纷纷临时抱起佛脚。
先不管有用没有, 反正各门课程的出勤率是提高了不少。
当然,亦有不少因为急功近利而走火入魔的人。
要是平时的话, 这些人可能咬咬牙就忍了,但阵营战在即, 他们为了不影响比赛, 只能咬咬牙去药庐挨诊。
因此就连昔日门庭冷落的药庐也变得挺热闹,更别提各座塔了。
路过人族的那两座塔的时候, 容秋发现外面竟然排起队了!
自从入清明以来, 容秋还没见过书院这么热闹过。
真不知道这些乌央乌央的学子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以前有这么多人吗?
好在兽修数量少, 容秋进塔的时候倒是没有排队,一路护着肚子, 很顺利地就爬上了顶层。
他现在的肚子真的有点大了,剧烈运动时得用手托着才不至于那么难受。
到这种程度, 光靠衣服肯定是没法遮挡的,颜方毓又怕他出事,并不让他用衣带狠狠勒肚子,只亲自为他施了因果级别的障眼法,就算是有重明真眼的岁崇山也没法窥透。
因此与塔灵一照面,对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容秋的肚子上,而是看了看他的脸。
“……咦?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塔灵有点迷茫。
它每天要殴打那么多人,有几个眼熟的很正常。
但这个的感觉和旁的人都不一样,硬要说的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张脸的时候还有种后背毛毛渣渣的感觉……
容秋也不跟它客气:“对!你上次为了不把秘宝给江潜鳞,故意把我的丹田给打破了!”
虽然这前因后果又扭曲、又前言不搭后语、又缺胳膊少腿的,但还是让塔灵一下子就想起来对面的人是谁了。
——这还真是个小冤家!
它“呲溜”一下窜了过来,连忙去捂容秋的嘴巴。
“噫呀噫噫呀——!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容秋躲开他的手:“你放心,我今天不是过来算账的,是来求你帮忙的。”
他们异修之间的请求方式也非常有个性。
塔灵有点警惕地看着他:“说说看?”
容秋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来意向塔灵说了。
听罢,塔灵反而一下子放松下来,重新恢复到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还当是什么呢,不也是跟那小子一样,是看上我的宝贝了嘛?”
“我跟他才不一样。”容秋认真地说,“我只是借一段时间,阵营战之后肯定还给你的!”
塔灵反身坐在栏杆上,翘起两根面条一样的二郎腿,拿乔道:“哎呀,毕竟咱俩是这种关系,要是放在平时我可能咬咬牙就借了,但你也知道,这马上就要阵营战了,谁知道你要拿它来做什么?对不对?”
它瞥了容秋一眼,装模作样地说:“我得避嫌啊!”
容秋一本正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它用在阵营战里的!”
塔灵又看他一眼,缓慢地问:“真的?”
容秋:“真的!”
塔灵:“要是如此,那我就借你!”
容秋一下子激动起来:“谢谢!我一定结束后就还你,说到做到!”
塔灵从栏杆上跳下来,它像是面团捏成的身体忽然发出莹莹的光亮,手掌的部分忽地鼓起,然后一小团面团儿发着微光冒了出来,很快脱离它的身体,变成一只白白胖胖的小面人的样子,被它握在手里。
“喏,这个就是,”塔灵把小面人递向容秋,“把你的灵力输进去就行。”
“谢谢!”
容秋正要把它拿过来,一抽——抽不动。
那头的塔灵根本没有松手。
两人一人拉着小面人的一边身体,僵持不动了。
容秋疑惑地抬起头。
塔灵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塔灵就这样严肃地叮嘱他:“记住,千万‘不’能用它来打阵营战,‘不’能用它把人族打个措手不及,‘不’能用它来给我们异修争光!你听明白了吗!”
容秋虽然觉得它说话怪腔怪调的,但也很严肃正经地回答他:“明白!我一定不会的!”
塔灵满意了。
它松开手,看容秋喜滋滋地把小面人收进怀里就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叫住他。
“哎!那小兔子!”
“你才练气期,用我的半身可能会有点困难,要是不行的话——”
塔灵的话刚说一半,就见容秋把灵力输进小面人里。
后者闭着眼睛摸索一番,小面人顿时全身鼓胀起来。
容秋扬手一扔,那东西见风就长,落地时俨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容秋的样子!
塔灵:“???”
现在外面的练气期都这么厉害了?
新落地的“容秋”开始活动手脚。
他看起来就和容秋一样,无论是身高、胖瘦、衣服的每一厘纹理,就连脸上的惊奇也十分灵动,完全不像个死物,与本尊毫无差别。
塔灵的天赋神通本就与身外化身有关,术业有专攻,颜方毓也说过,就连他师尊岑殊都不能如它那样,同时分|身与那么多人交战。
因此它半身所化的秘宝十分神奇,能从外貌到气息都能完美拟态,仅凭肉眼无法找到任何破绽。
除了塔灵本身之外,这世上能看出两者差别的恐怕屈指可数。
容秋适应了一下新身子,有点遗憾地说:“果然有点困难诶,如果我想用化身做什么事,本体就只能呆呆站着,不然就会有点顾不过来。”
塔灵:“……”还好你还会顾不过来。
塔灵又沉默了一会儿:“你平时可以练练左手画方右手画圆。”
它还能说什么?
如果告诉他一般的练气期应该连半身都凝不出来,这小子不得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容秋向他道了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塔灵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刚才有点不太爽快的情绪也逐渐消散了。
它甚至又重新坐回栏杆上,翘起二郎腿心情很好地哼起歌来。
与其说是容秋威胁自己借出半身,不如说是塔灵顺水推舟自己送了出去。
不能说所有异修,但至少塔灵的道德水平就有异于人族。
虽然之前江潜鳞走捷径通塔的行为不地道,但就算当时他是靠实力通塔的,它也确实能做出那种输不起就跑路的事情。
它将自己的半身借给容秋,自然是想让他依仗自己的秘宝在阵营战上打出优势。
塔灵早就算计好了,要是事后有人追责,就说自己的秘宝是被这小兔崽子偷走的。
但不管怎么样,借助秘宝打出的优势就已经存在了,赛场上瞬息万变,就像上次江潜鳞最后通塔失败一样,同样的机会难以再把我第二次,那群人族只能认栽。
塔灵想着。
最多,也就是罚小兔子一个人嘛!
为了整个异修族群,你就奉献一下自己吧!
*
上午的大事史课还没上完,容秋就摸进了教所,顺了一只空蒲团坐去了兽修堆里。
“啊,兔球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岁崇山眼尖地第一个看到了他,赶忙招呼道,“东西到手了吗?”
容秋将小面人递给他:“拿到了!”
岁崇山摆弄了一会儿,又把秘宝还给容秋,有点唏嘘道:“那老小子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半身借给你了,我还以为你好赖得磨他两天呢!”
容秋:“塔灵很好啊,我都还没威胁它,它就把秘宝借给我用了,而且还再三叮嘱我不能用秘宝在阵营战里作弊呢!真是个正直的人啊!”
岁崇山:“是吗?但我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又聊了两句,容秋也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起来,但并不是指塔灵。
——而是怎么好像周围静悄悄的,其他人为什么都不插话?
容秋扭过头,只见朋友们都静静坐在蒲团上,还维持着刚才他出现时的动作,这么长时间都没动弹一下。
见容秋看过来,吱吱嘴角提起一个僵硬的笑,率先代表大家开口:“……变回来了?”
容秋也跟着她僵硬:“嗯。”
吱吱客气地干笑:“你说你这孩子,也不早点跟我们说一声,大家都没什么准备,把、把把——”
她结巴了好一会儿,这才做足了心理准备,把那个罪恶的姓氏说出口。
“——把颜仙君都怠慢了,呵呵呵呵……”
“啊?”红毛大大咧咧地插嘴,“可他不是早就说了吗?是你们不信啊!”
吱吱“呵呵”一声:“你也早就说你把庄督学睡得服服帖帖的,这话我们能信吗?”
红毛张大嘴:“啊?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也怪我咯?”
吱吱冷漠:“不然呢?你没听过重明鸟来了的故事吗?”
这回换容秋“啊”了一声。
此时互推锅的尴尬气氛终于还是没阻挡住小兔子的好奇心。
他问:“那是什么?我娘亲以前只给我讲过狼来了的故事,这两个差不多吗?”
“哎呀哎呀,不要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了!”岁崇山哇啦哇啦地说,“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的好朋友兔球!中间忘了……一起为阵营战发光,发热!”
旁边的兽修们十分默契地开始鼓掌。
岁崇山机智地把隔音结界一撤,兽修们“哗啦啦”的掌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教所。
庄尤这几天正忙着阵营战的事情,这节大事史课由别的先生代上。
因此岁崇山搞起事来没那么拘束,甚至还觉得有种偷吃(咦?)的爽。
底下本来正昏昏欲睡的学子们被掌声惊醒,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下意识自发跟着兽修们一起鼓起掌来。
“哗哗哗哗……”
在容秋迷惑的“我们大家今天聚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要上大事史课吗”疑问中,教所内的掌声连成海浪般的一片。
仿佛真的是在对他重新变人的欢迎。
容秋就这样晕晕乎乎地听了好大一会儿的大事史课,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其他正事没做呢!
“对了老大,我想到办法套江游的话了!”他从怀里又摸出一个东西,给好奇的朋友们介绍,“这是神识课的法阵阵芯,笛先生说里面有三分之一的法阵效用,我可以试试直接去他的精神海里看看!”
其实在神识课上尝试进入他的精神海会更简单,就像当初容秋就在神识课上,直接跨过现实的距离,进了颜方毓的云海蟾宫一样。
但是江游跟他的关系毕竟与颜方毓不同,容秋在法阵里,就只能听到同在法阵里的人的声音。
再加上江游根本没选神识课,相比于把他骗去神识课教所里杀……阿不,是进脑。
把阵芯带出来还更容易一点。
岁崇山被容秋掏出来的这块阵芯惊得合不拢嘴:“你上午还把这玩意儿也借到手了?!”
容秋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时间紧急,没法再拐去一次神识课教所了,他本来只是先给笛昭发去灵璧消息,询问她能不能借给自己。
结果对方不仅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亲自把阵芯送到了大事史课的门口,与从塔那边回来的容秋正好遇上。
大家听得有点沉默,一时之间也不该说容秋天资好,直接得到了一门之主的另眼相待,还是该默哀对方这可是从颜方毓手里抢人。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看到兔球才上了几次课就能有那种‘感觉’了,肯定也特别想把他收入自己门下。”吱吱很快就和这位与自己同性别的领宫共情了。
岁崇山好奇地问:“所以你真的能直接进到小王八的脑子里?”
容秋:“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我跟老婆当时情况特殊——”
众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他:“好了,不用再详细说了!”
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有多特殊啊啊啊!
“那,总而言之我先试一试,”容秋看了看不远处,“正好他今天来上课了。”
兽修们这时候才发现江游也在。
“咦,今天这家伙竟然来上课了。”
在容秋困在原型里变不回来之前,江游就不怎么来上课了,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是被他大哥安排了什么邪恶任务。
但江潜鳞天天找不到人就算了,连江游也不见人影,兽修们想跟他都没什么办法。
谁也没想到竟能在这节大事史课上抓到他。
容秋也不再迟疑,手握阵芯凝神静气。
毕竟只有三分之一的力量,其实容秋不是特别笃定能进入江游的心灵海。
容秋给自己鼓劲,毕竟连那么厉害的老婆他都进过心灵海了,没理由江游的还进不去嘛!
——先就这样试试,反正不行就打晕他,贴他脑门。
近一炷香后,容秋重新睁开眼睛。
“怎么样?”大家关切问道。
“不行,”容秋摇了摇头,解释道,“教所里大家的心声都混在一起,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的。但他一个人的念头也很杂乱,找不到有用的。”
众人有点失望。
“没关系,我还有个方法。”容秋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需要你们的帮忙。”
凭岁崇山他们的实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个江游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容秋倒没让他们把江游打晕,也没贴他脑门。
只是故意让他们这个兽修小团体里长得最凶神恶煞的二黑显出身形来,对江游进行一个逼问。
二黑其人虽然性格十分腼腆温和,但无奈道体是一副肌肉壮汉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能跟水中的夏雀无障碍切换。
再加上他其实从没在外人面前显过形,因此陌生人并不了解他的性格,非常适合用来逼供。
二黑被迫上岗,逼问江游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容秋则同时再潜进他的心灵海。
本来,容秋以为江游处于被胁迫状态,心灵海大概比刚才放松状态时更加难以进入。
可谁知江游又羞又愤地瞥了一眼旁边装作看戏的容秋,然后他的心灵海就更好进了。
容秋:“……?”
算了,不管了,不出麻烦就好。
像江游这样还未修出元婴的人,心灵海就如同一片松散的沙粒,根本凝不成如颜方毓的巍峨蟾宫,或是笛昭的海岛。
二黑的问题就如同一颗颗小石子投入心海中,溅起一片片水花。
问题的答案虽然没被江游用嘴巴说出来,但容秋已经将他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配合默契,等确定再也问不出什么新东西后,容秋给吱吱使了个眼色,搬仓鼠师姐便掏出一把瓜子塞进江游手中,开始唱红脸。
二黑跟着一唱一和,最后做出一副“这次就饶过你”的凶恶表情,便将江游放走了。
临走前,江游还眼角含泪地又瞪了容秋一眼,然后才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容秋被他那一眼瞪得有点不太安心:“他不会给江潜鳞告密吧?”
“不会!”岁崇山胸有成竹地说,“他只会觉得咱们什么都没问出来,没必要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再给江泥鳅说一遍。”
“所以你在他脑子里听到什么了?快给我们说说!”他转而兴奋地说。
*
“所以,江潜鳞就是想让地底的灵气爆发出来。”
“阵营战的时候会有不少修士浑水摸鱼进入清明,他们感受到灵气浓郁的好处,江潜鳞就会借机起势,伙同那些人一起逼迫学府,让学府同意将魔族瓜分给各家仙门。”
晚上,容秋把给朋友们说过的话又给颜方毓重复了一遍。
“不过现在经辩课教所没了,不知道他们想怎么进清明。”
颜方毓听完也不怎么惊讶,他冷笑一声:“哼,这么多年了还是这种老掉牙的手段。”
容秋:“老掉牙?”
“大概是受了百年前地宫之行的启发吧。”颜方毓声音凉凉地说,“我师弟以身做容器收入所有灵气,再散入世间各处,有了缓冲,因此并没有人爆体而亡,反而爆炸点附近有不少修士修为大增,就地突破者也比比皆是。”
“这回他们在全天下修士的见证下打开这出淤堵的灵脉腔穴,就以为与当年地宫破裂,灵力蜂拥而出没什么区别,也能得到那样的好处。”
容秋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这次以身做容器的……是我吗?”
颜方毓狠狠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师弟能做容器是因为他体质特殊。你?就算天崩地裂了,你也得给我在逍遥谷待着。”
容秋哪敢反驳,只好怂怂:“哦。”
“江潜鳞……”
颜方毓低声自语着,打了一下手中的折扇。
连续三下后,他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容秋小声问:“算不到吗?”
“卦象有点奇怪”颜方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在此间亦不在彼间’……这是什么意思。”
容秋听不懂,只好愤愤辱骂反派:“江潜鳞真是太过分了!”
谁知,颜方毓这回竟没有赞同他。
“江潜鳞并不是个例——其实也不只是仙盟,”他说,“还有许多人都希望世间灵气回到百余年前,回到魔族未重见天日的时候。”
“只听先生讲,你大概没法想象之前的修真界是怎样一副模样。”
“弱肉强食,杀人夺宝,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颜方毓神情淡漠,就连声音也变得低沉,“在那种情况下我开法会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每个人手上都沾着不知谁的血,头顶连着数不清的红线,滥杀者是常人,而不杀者才是异类。”
容秋虽然身负兽修的野性,但现在毕竟世道好,他同以前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听着真善美,抱着瓶瓶奶长大的。
因此听到颜方毓这样描述,一时间十分震惊:“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颜方毓看他一眼,眸色看不出是怜悯还是冷漠:“林中的野兽会为了裹腹吃比他弱小的野兽,人为了裹腹,也会吃牲畜的肉。”
“而非我族类,对于有些人来说,就跟牲畜也没什么区别。”
容秋一愣,辩驳道:“那怎么一样呢?我是为了吃饱肚子呀!”
颜方毓咄咄逼人地说:“如果为杀赋予一个意义就可以了的话,那么填饱肚子和夺人法宝又谁比谁高贵呢?”
“可是、可是——”
容秋企图再次反驳他,可涨红着脸“可是”了半天,也只是蛮横地说出一句:“总之我就知道那是错的。”
“讨论对与错没有意义,”颜方毓说,“人都是很固执的,永远会觉得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想要对方与自己统一立场,只有两种方法。”
“其一,说服他。如学府向来的做法。”
容秋好学地问:“那要是没法说服呢?”
颜方毓:“打服他。”
第137章
离阵营战开幕还有七日, 整个清明都进入一种紧张又兴奋的状态里。
所有拟态幻境都被暂时封锁起来,提前进入了准备期。
封锁前执行了一遍清场,一些平日都在拟态环境里住的异修们也都被纷纷请离, 住回了入学时给他们分配的寝舍里。
散在野外好像不太显眼, 但这些异修一旦化作道体、如人族一般活动, 就更显得整个书院热闹非凡。
特别是寝舍区, 一到晚上几乎每栋宅子里都点起灯火, 有点大学校园的样子了。
容秋明天就要“走”了, 虽然只是偷偷让秘宝半身走,但在半身走后、阵营战正式开始前, 容秋的本体还得好好藏起来,不能被老婆逮到来一个二连送。
为了防止六天的躲躲藏藏出现什么意外,谨慎起见, 容秋今天还去药庐做个了最后的检查。
“最近来药庐看病的人好多啊。”容秋忍不住感叹。
“是啊,”吴用也有点唏嘘, “毕竟这次阵营战这么热闹嘛。”
甄凡忙得脚不沾地,连看灵璧消息的功夫都没有, 容秋还是专门托吴用等人少了叫他一声, 他再过来。
但现在一看,“人少”也只是即来即走的人少了, 重伤直接住下的人还在!
之前江游在这里住的时候客舍空无一人, 他想睡哪张床就睡哪张床。
但他要是现在来,恐怕连在屋里打地铺的位置都没有, 得直接挪去廊下了!
路过客舍时,容秋看见一个全身缠满绷带, 只露出两个鼻孔的人,简直裹得比当时中毒的江游还严实, 实在有点担心这人都这样了,真的还能再上场比赛吗?
像是看出了容秋的疑惑,吴用也向那边扫了一眼,主动回答:“别想了,甄先生说他起码还要再在床上躺一个月。”
那大概还能赶得上闭幕式吧……?
怎么不能说是一种重在参与呢。
甄凡正给最后一个病人看诊,容秋只能先站在门外等。
药庐不太忙,吴用怕容秋无聊,干脆也一起站在门口陪他聊天。
“对了,吴师兄阵营战报名了吗?”容秋随口问。
吴用愣了一下,后才有些腼腆地点了下头:“已经报了的。”
但他毕竟是参加过一次阵营战的人了,书院现在还没开始摇号,吴用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抽中自己。
“嗯嗯,反正不管能不能参加,师兄到时候都多加小心。”
这里人多耳杂,容秋只是含混地叮嘱了一句。
毕竟两人是少部分知道药庐底下有灵湖的人,而药庐是在阵营战划定范围之外。
因此,无论到时候参不参加阵营战,凡在清明的师生无一不处在危险之中。
吴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发了一会儿呆,在容秋再次出声叫他的时候,才猛地回过神来,应答道:“好、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吴用暗暗吐了口气,又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
“说起来,颜……”他突然停顿一下,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两人,这才又继续压低声音说道,“他要把你送去小药宗是么……?他真的很在乎你啊。”
吴用毕竟跟甄凡更亲近,而甄凡在送他去小药宗这件事上跟颜方毓是穿一条裤子的。
容秋怕他告密,因此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逃跑计划。
容秋故意苦着脸说:“唉,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啊……”
怕吴用追问老婆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送去小药宗,容秋又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老大说祸斗吞食火焰,还会吐火,小白也应该会吧!”
吴用尴尬道:“是吗?我不清楚,其实我好久没见小白了……”
他以前只以为小白是一只普通小狗,被自己捡回来,又由自己取名,吴用就把它当成自己的小狗养。
仗着小狗听不懂人话,吴用以前一个人看炉火的时候,常常会搬个小板凳,对着同在炉火边取暖的小狗说话——当然,也可以说是自言自语。
小白就只是安稳卧着,对他的骚|扰没有任何反应。
吴用也不需要它的反应,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对方是不会有反应的小狗,他才愿意把心事说给对方听。
——一直到红毛蹦了出来,直接告诉他这是一只异兽祸斗。
稀有、强大、年岁很长,且还能听得懂人话的那种。
因此之前的小白没有反应,大概只是某种“尔等凡人根本不配”之类的缘由。
之后来往药庐的人多了,小白也经常不知所踪,而吴用也再也没去找它。
容秋察觉到他有点不太自在,但不知道为什么,因此还是说道:“我让老大过来帮你找找吧?到时候万一出事,小白还可以保护你呀!”
“不不、不用了!”吴用赶紧拦住他,“它是祸斗,想去哪就去哪吧,我怎么好意思拦着……”
“而且咱们以后也不要叫人家小白了……那可是祸斗啊……”
“祸斗怎么了吗?老大还是重明鸟呢,不还是——咳。”
容秋咳嗽一声,为了保住岁崇山本来就不剩多少的面子,还是把“被庄先生用鞋底子抽”吞回了肚子里。
“没怎么,小秋快进去吧,甄先生在等你了。”
最后一个病人终于诊完了,吴用赶忙将容秋让进屋里,自己从屋外把门带上。
再次变回人形后,容秋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连之前呕吐之类的的孕期反应都减弱了。
甄凡诊断的结果也很令人放心,只要容秋不作死,撑个七天肯定没问题。
至于七天后……
七天后清明就全面封禁了嘛,到时候老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也拿他没办法。
但容秋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想作死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兽修们特地选了个偏僻的墙角坐着,二黑铁塔般高大的身躯将容秋严严实实挡住。
眨眼间的功夫,容秋的膝头就多了一只绒毛雪白的小兔球。
当然,这个“容秋”并不是他的本体,兔球才是。
容秋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在这次的阵营战中把肚子里的“兔崽”流掉,因此也无所谓再变一次兔子了。
就此小产还更好呢!
兽修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乎其技的秘宝化形,纷纷上手摸摸容秋的头发,拽拽他的袍角,试图寻找半身的破绽。
“这几天我的本体就没法住在家里了,”变成兔球的容秋没法说话,只好控制着半身开口,“谁的寝舍能收留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兔球呀?”
“呃呃,我肯定不行。”岁崇山率先开口。
毕竟庄尤也跟颜方毓穿一条裤子,容秋表示理解。
——唉,老婆怎么有那么多条裤子穿呀。
“呃呃,人家是女孩子呢,也很不方便的啦。”吱吱难得扭捏了一下,接着一巴掌呼在天牝津肩膀上,“猪仔,你的机会来了!”
天牝津已经行尸走肉了好几天,知道的人清楚他是被颜方毓吓到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又夜夜笙歌,亏空了身体呢。
因此这一巴掌他躲闪不来,还没反应过来拒绝,容秋就已经操纵着本体朝天牝津跳了过去。
白影一闪而来,天牝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兔球,低头与他对了个眼。
天牝津:“……”
容秋:“OxO”
天牝津就像捧了个刚出炉的红薯,手一抖,差点没把容秋丢下去。
容秋立马攀着他的胳膊躲进他衣服的前襟里,只剩胸口前鼓鼓的一团。
“猪仔哥哥别让别人发现我哦,”还坐在天牝津对面的容秋半身又说,“还有……”
天牝津:“还、还有……?!”
容秋甜软一笑:“还有之前说好的话本,猪仔哥哥记得借给我看看。”
*
留在清明的最后一晚,括弧,表面上的。
容秋的本体藏在天牝津的衣襟里跟他回学子寝舍,秘宝半身若无其事地回因果课教所。
不愧是塔灵的半身演化而成的秘宝,就连颜方毓也没看出“容秋”的异样。
两人顺利地吃完了晚饭,容秋也完全放心下来。
然而大抵是太过放心了,容秋还沉浸在忽悠住了老婆的得意里,并没有反应过来颜方毓说要给他烹茶送行有什么不对。
水滚了,袅袅的茶烟从小锅里升腾而起。
颜方毓支着下巴歪斜坐在小桌对面,隔着朦胧缭绕的茶烟望过来,仿佛连那双墨水漆点的眸子都是氤氲的。
被水雾沾惹得好似有些潮湿的乌发披散在他肩背上,却也乱糟糟地拨弄着容秋的心。
“茶煮好了。”
颜方毓忽然开口:“不给我倒一杯吗?”
容秋哪还有脑子,连忙小鸡啄米地狂点头,端起茶锅给他倒了满满一碗。
颜方毓的手穿过茶烟,接过了容秋递过去的茶碗。
手指松开茶碗的瞬间,容秋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离开了。
那感觉十分微弱、且微妙。
就像长发被剪落一缕,落地的途中扫到了他的脖颈,一瞬就消失了。
如果放在平时,容秋也就直接忽略了。
但今夜是最后一夜,对面坐着的是他神通广大的老婆。
容秋一个激灵滚离了小几,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地方变成面团之后,警惕地看向颜方毓。
“哥哥对我做什么了!”
颜方毓还捏着那只茶碗,指尖被刚刚滚沸的茶水烫得通红。
听见容秋的质问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依旧低着头嗅着碗中的茶香。
容秋正紧紧盯着他,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绝对异于普通茶烟的银白色烟气,就这样被颜方毓吸进了身体。
“唔,奇怪,竟然没多少因果……”
颜方毓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
容秋不明所以:“……什么因果?”
颜方毓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主人公不在的话,故事要怎么讲吗?”
“刚才我接过了你的因果,”他说,“从现在起,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了。”
“就由我来替你……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
第138章
什么叫“替他继续讲故事”?
容秋一时之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对面的颜方毓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只是将手中的茶碗放回了桌面上。
颜方毓只嗅了嗅茶香,里面的茶水他一口都没碰。
可此时的茶碗却一丝烟气也没再冒出来,似乎刚才那人的一嗅之间, 也同时吸走了茶水的热气, 只剩下一碗冰凉。
容秋不是很懂天衍宗因果之道的运转, 但与老婆相处那么久, 他冥冥之中也自有一种感觉。
对方接过了自己的因果, 就如同某种逆天换命。
有别的人接过了主人公的气运, 同时便也接过了主人公肩负的使命,站在了本该由主人公阻挡的大洪水前!
颜方毓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让容秋安心离开清明,嘴上说着自己有私心,好像不顾书院里万万师生的性命。
其实本就准备接过容秋的因果, 替他践行留守于此的命运!
忽然间,容秋想起江潜鳞第二次造访的那天晚上。
颜方毓说“天命在天”, 说“星有行轨,万事万物只有唯一的终点”, 那并不是忽悠江潜鳞玩的。
让容秋避去小药宗, 也并不是认为“天命在人”。
颜方毓与江潜鳞终究是不同的。
假如死是江潜鳞的“天命”,那他必然会挣扎求生, 抗击天命。
但如果死是容秋的“天命”, 颜方毓所做的只是安然接受,然后替他去死。
让一个神棍去反抗天命简直是无稽之谈。
容秋根本不会想到, 自己竟有一天能和江潜鳞的观点不谋而合。
容秋:“你——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擅自替我做决定!”
容秋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但那怒火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 继而变成了庆幸和后怕。
还好,还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他的秘宝半身。
就连颜方毓都说没有多少因果, 想来他这个半身的因果与本体并无联系!
此时如果颜方毓去查验容秋身上的因果线,一定会从数量骤减的银白细线上窥得某种端倪。
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容秋的身份,虽然对接来的因果有点疑惑,但也没想太多。
见容秋明白了,颜方毓便将挡在两人之间的小桌、连带桌上没有用了的茶锅茶碗一起拂袖推去了墙角,向容秋靠了过去。
“生气了?”他笑眯眯地问,“这么生气吗?都不叫我‘哥哥’了?”
容秋确实拧着眉毛,一副气到不行的样子。
比起颜方毓擅自接他的因果,容秋此时更气的,其实是这人明明都知道惹他生气了,却还像平时逗弄小兔子那样若无其事,好像完全不把他的愤怒当回事。
但容秋还是没舍得把对方推开。
“你怎么能,你——”他的视线落在颜方毓的指尖上,忽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哦……这个啊。”颜方毓抬起手无所谓地搓了搓指尖。
他的右手手指上,特别是刚刚捏过茶碗的食指和拇指,指腹上泛起一片明显的不自然红斑。
容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是烫伤的淤痕。
就连容秋这样稀烂的修为都有灵力护体,寻常水火根本伤不到他,更何况是颜方毓?
颜方毓并没有细细解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要接下你的因果,自然要有点诚意嘛。”
也无需仔细明说,容秋已经明白了。
这样的渡接因果一定不止看上去那样一递、一接那么简单。
颜方毓大概是在某一个瞬间散去了自己的灵力,让淬炼得堪比钢铁的仙体肉身变得脆弱如凡人。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被一碗普普通通的茶水烫到。
茶水刚沸,顷刻便倒入绿瓷的茶碗。
他捏着茶碗嗅了那么久,又被灼痛了多久的指尖呢?
容秋把他的手捧起来,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指尖的红痕。
其实只是被滚水温热的茶杯烫了一会儿手指,也许明早醒来之后,就会连个印子也不会留下。
可容秋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却丝毫不比之前看颜方毓倒在血泊里时的感觉要轻。
他曾说过自己想一辈子当被老婆拢在手心、扛在肩头的小兔子。
他想一辈子无忧无虑,不思进取、不想来日。
可当容秋真的被老婆当做一只揣在兜里的小兔子对待时,他却只觉得……不甘心。
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一次了。
……他怎么能甘心?
容秋不想再当一只躲在老婆袖笼里的小兔子了。
他想并肩站在那人身边,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想为对方遮一瞬的风雨。
……但话是这么说,气还是要继续生的。
容秋丢开颜方毓的手,转身背对着他,红着眼眶低声说:“……活该。”
这简直是小兔子有生以来说过的最富有攻击性的话了,颜方毓听着还有点新奇。
“真的这么生气啊?看到我受伤了还不解气吗?”颜方毓朝容秋的正面探身。
小兔子抹了把脸,又愤愤地转了半圈继续背对着他。
颜方毓也继续跟着他转了过去。
“那我给你道歉?”
容秋没再继续躲开,闻言,挑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你要把因果还给我吗?”
反正只是半身的因果,估计根本没多少,容秋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回来。
他只是笃定颜方毓肯定不会还,随便说说气话。
果然,颜方毓很干脆地否认了:“那当然不可能。不过其他你喜欢的都可以商量。”
还没等容秋反应过来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向他笼了过来。
“想要我亲亲、抱抱,或者摸摸你吗……?”那气息吐露出暗示性的话语,“今天晚上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好不好?”
颜方毓其实很讨厌“一语成谶”这个词语。
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更希望过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夜晚。
就这样平安地渡过一晚、又一晚,渡过预示中十二月份的劫难。
——但如果真的一去不回呢?
此次清明较量就如同当年的地宫之行一般,天道完全摒弃了对天衍宗的馈赠,令他们只能行己身之力艰难调查,真正做到了不偏不倚,两不相帮,仿佛将世间生灵的命运交到了他们自己手上。
从不知多久之前,颜方毓的卜算就再也未能得到任何一个小小的预示。
前路一片晦暗。
他觉得自己好像陡然变成了一个瞎子,只能彳亍前行,日日惶恐于自己是否已然半只脚踏出悬崖之外而毫无所觉。
于是颜方毓也忍不住想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晚,他也想不留有遗憾。
就当是自己难得的私心作祟吧,他想。
——又或者,是永夜前最后的狂欢。
俊美的仙君用一根手指挑起容秋的下巴,缓缓躬身,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小兔子凑近。
他身上本来清雅温润的香气陡然浓郁起来,像鲜花凋谢前最后的争相盛放,甜腻得几乎有些冲鼻。
小兔子的眼眶里还包着未干的泪水,眉宇间委屈的怒意还未褪尽,脸颊上便已然抹上些羞赧的红晕。
此时容秋才明白过来,原来老婆以前总是笑他说“这算什么美人计”,并不是骗人的。
这人真的用起美人计来,像容秋这种涉世未深的纯洁小白兔根本一点也招架不住。
容秋被对方的靠近逼得下意识向后倒去,手肘撑在榻上,有点艰难地仰头看着他。
颜方毓展臂支在容秋身侧,两人的胸膛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衣襟却绞着他的乌发垂落小兔子满肩,像牢笼般把他困在里面,让容秋的口鼻间都丰盈着如有实质的粘稠香味。
他每呼吸一口,都仿佛有一股暖香贴着他的舌根滑入胃袋。
容秋下意识滚了滚喉咙:“我……”
他的声音都好像有点黏糊。
颜方毓拂开自己落在容秋脸颊上的发丝,又上手亲昵地捏了捏:“怎么了?想好怎么让我道歉了吗?”
“不……”
容秋蚊子哼哼般艰难地挤出句子。
颜方毓有点没听清,又矮身向容秋凑了凑。
带着体温的发丝再次垂落下来,如温热的流水淌过容秋的耳尖和侧颈,给秘宝捏成的半身带去一阵阵难以遏制的细小战栗。
“什么?”
容秋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问。
滚烫的柔软擦过容秋的耳垂软肉。
他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不!”容秋努力抬起如灌铅水的胳膊,捂住了颜方毓凑近的嘴唇,“不行!”
现在被老婆压在身下的可不是容秋的身体,是秘宝半身!
这小面人儿等用完以后还要还给塔灵呢,之后也不知道又会被它借给多少人。
如果现在用这具身体和老婆亲亲了,岂不是代表以后所有使用秘宝的人,都算是亲亲了他的老婆!
不行!绝对不行!
他要誓死保护老婆的清白,不能被别人占便宜了!
颜方毓被他推拒得也有点茫然。
“不、不行!”容秋趁机麻利地把颜方毓推了起来,看着对方由茫然变为探究的眼神,又赶忙补充道,“不是,我不是不想要,我的意思是……哎呀总之今天就是不行!”
颜方毓懒洋洋地坐直身子,随手捞起因刚才的动作而滑落肩头的外衣,系紧系带。
刚才那种像深埋花丛一般的浓郁香气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消散了,只剩下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甜意,小勾子一般撩拨着容秋的鼻尖。
颜方毓随便抚着衣摆上的褶皱,慢条斯理道:“怎么了?难道你其实是话本里讲的那种妖精,一和人亲近就会现原形了?”
孤陋寡闻的小妖一下就相信了:“……还、有这种妖精?”
“谁知道呢?”颜方毓声音散漫地说道。
他理好了衣衫,又变回那个端正清贵的漂亮仙君,唯有微乱的长发还残留着刚才这人蛊惑人心的一点痕迹。
颜方毓挥手又把墙角的小几招了过来,重新架在两人之间。
经过刚刚的闹腾,茶水刚好放凉到适合入口的温度。
颜方毓泼掉刚才那杯已然冰凉的茶,又重新倒了一碗,抿浅浅了口茶水,接着便歪歪斜斜地倚在桌边,转着指尖的茶碗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明天你就要走了,本来我还想和你玩点……小兔子不能玩的游戏。”
他的目光从茶碗移到对面坐立难安的小兔子身上,微微眯起的眼睛显得有些狭长:“既然你不想,就只能算了。”
“不不不不不——!”
“我想,我想我想我想——!”
容秋几乎忍不住现在就一脚踹飞挡在两人之间的讨厌桌子,扑在老婆身上,把人舔得乱七八糟。
但一想到现在用的身体是别人的,他又狠狠把自己给按住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容秋忙不迭说,“等阵营战结——唔。”
颜方毓忽然展臂越过桌面,手中的茶碗侧壁压住了容秋的唇瓣,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话就不要出口了,”颜方毓说道,“你没听过这种说法吗?‘等下次回来我就娶你’,‘等打完仗就回老家成亲’,说这样类似话的人向来都有去无回了。”
容秋乖乖点了点头,捧住面前的茶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婆喝过,袅娜升空的茶烟嗅起来有股格外清甜的气味。
容秋偷偷转到颜方毓刚刚抿过的位置,唇瓣覆着这一小片潮湿的印记,也浅浅啜了一口茶水。
……果然还是很难喝。
容秋不愿意说一些丧气的话,也不想做无凭据的空话,因此他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了。
等到以后,等到一切真的已经结束的时候,他会再把这句话对老婆说完。
*
“……弟弟回来了?”
本来还在桌边百无聊赖翻话本子的天牝津一下子跳了起来。
枕头上卧着的兔球弹了下耳朵,权当是回应。
容秋毕竟境界不到,就算能操控半身也无法做到一心二用。
因此他早就跟天牝津说过,如果这边的兔球发呆不动弹了,但是还会喘气,那就是正专心致志地控制着那边的半身呢,让他不必太过紧张。
半身被送走之前,糊弄老婆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半身自从跟他们分开以后,容秋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半身那边。
现在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本体已经被天牝津带回了寝舍。
自从颜方毓当面给他们来了那一下子之后,天牝津面对容秋一直战战兢兢的,唯恐哪天人家对象一个不开心,杀过来把自己的舌头——或者鸡儿给嘎了。
现在又供着只兔祖宗,天牝津当然也不敢问容秋在那边怎么样,只矜矜业业地按照他老人家之前的吩咐,给他看看自己的收藏话本。
“这边这个书架上的话本子弟弟可以随便翻,那边那架跟这边的一样,只不过还没开封,是我拿来收藏的,弟弟能不翻就不——”天牝津看着小兔球忽然竖起的耳朵,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弟弟翻的时候小、小心点……呜……”
容秋:“……”
干嘛啦,弄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人一样,他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容秋承认自己刚刚确实激动了,但根本不是那种想把别人珍藏版话本都霍霍掉的激动。
而是——爹爹呀!自己再也不用怕老婆怀不上孕啦!
看看!
看看这两排顶天立地的大书架!
上面起码有几百册话本子吧!
等七天以后,他就不再是什么都不会的无知小兔球了。
区区让老婆有个孕,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139章
……结果容秋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因为就在他心潮澎湃的下一刻, 从脚下的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霹雳般的闷响。
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轰隆”声。
“地动啦!又地动啦!”
寝舍外传来喧哗声。
整间屋子都晃了起来。
忽然,一声裂响在房间里炸开,地上猛地裂开一条大口子, 就不偏不倚地裂在两座大书架下面, 咕嘟一下把天牝津的所有收藏都吞进了地裂里。
一眨眼的功夫, 空荡荡的墙边只留着一条黑洞洞的裂口。
随后地动就停了。
一人一兔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只来得及转个头, 呆呆看着那条大裂口。
天牝津:“……”
容秋:“……”
天牝津:“……啊啊啊我的书!!!”
那条大缝裂得十分精准, 就只吞了那两面书架,连旁边的小凳子都险险没有掉进去, 最近的凳子腿离缝隙边缘也只有巴掌宽的距离。
“我的书、我的书啊!!!”
此时天牝津终于反应过来,一步奔到缝隙边,撅着屁股扒在边沿努力向下看去。
裂缝里黑黢黢的, 深不见底,从底下呼呼吹着阴风, 简直像是能直接通去陆地的另一头似的。
天牝津赶忙运起天赋神通向下探去。
他再一次探得七窍流血、浑身抽抽,终于得到了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由于之前的地动, 天牝津给他的书架上了不少的保护术法, 因此这两架子书册还完完整整地卡在地底某处凸起的崖壁上,一本书册都没少。
但坏消息是, 这个深度, 一时之间肯定是拿不上来了。
天牝津给自己的书架嚎了一会儿嗓,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祖宗, 赶忙啪地一下会转过身,冲团在他身边一起往下看的小兔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弟弟还、还要看吗?不然我再去找吱吱借一下话本?”
容秋看着他那张还挂着彩的脸, 沉默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他身上这个什么保护系统真是太厉害了呀。
天牝津已经很可怜了, 他还是不要再连累另一个人的书架了……
毕竟这两面书架很大概率是因为自己才没的,容秋打算等阵营战后让颜方毓过来帮忙捞一捞。
但现在能看的书也只剩一本,还是因为之前天牝津正在翻看,因此躲过了地裂的吞噬,现在还放在床头桌上。
只能好好珍惜这棵独苗了……
容秋想。
*
书架事件之后,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来接容秋的药老按时到了清明,他也没看出半身的端倪,刚一落地就拉着容秋的胳膊猛诊了一通脉。
而后拒绝了颜方毓喝杯茶歇歇的邀请,直接就载上半身,启程飞回了逍遥谷。
这一起一落速度之快,连老头儿脚底下的地面都没捂热乎。
仿佛再在清明待一会儿,容秋就要直接生在这片土地上了似的。
为了安全起见,之后容秋也没去上课,就安安稳稳待在天牝津的寝舍里。
另一边的半身也美美在小药宗,过着被爷爷奶奶师兄师姐们疼爱的养猪生活。
安稳的时光总是一晃而逝。
离阵营战开幕还有两天的时候,天牝津为容秋带来了他的符牌,作为他参加比赛的身份信物。
这是此次阵营战中新添加的东西,因此连带着细则也又更新了一版。
符牌为木质,其用法为“合”。
即人族和异修各有一半,滴血便能认主。
两方的符牌互有楔口,嵌合在一起后,由一方输入灵力,另一方的符牌便会碎裂,代表着参赛者失败,被弹出场地。
若重伤失去战斗力,也可以在不与他族嵌合的情况下将灵力输入符牌。
则代表自动弃权,也会被弹出比赛场地。
同时,击败对手的参赛者能获得积分。
又因为参赛的人修虽然数量更多,但修为大多不如异修,所以异修击败人族积一分,人族击败异修积三分,同族之间互相击败则不得分。
且每个人的积分会实时更新在积分排行榜上,向所有人展示。
比赛结束后,无论哪方最终胜利,榜上有名的学子也有特殊奖励。
为防止出现学子们拉帮结派,把符牌都聚集给一个人吸收积分;或是将修为弱些的参赛者的符牌交由给强者保管的情况,书院也做出了另外的一些安排。
整个比赛场地被一座巨大的噬灵法阵覆盖,处于其中的修士,身上灵力会源源不断被法阵吸取。
符牌则能够抵御法阵的吸取,且只对滴血认主的对象有抵御作用,因此所有人必须将符牌佩戴在身上。
而嵌合符牌时,只有被激活的符牌才能获取积分,由此也杜绝了囤积符牌的可能。
——当然,要是两人一直把臂同游,一人揍完转手就将符牌交到同伴手里,那书院也没办法。
也因为符牌在这场阵营战中有相当重要的用处,所以不能被收进乾坤袋,或是用其他方式隐藏。
离阵营战开幕还有一天。
昔日曾经承载着开学典礼的门前广场,此时正举办着赛前开幕式。
灵璧上的实时转播已经架设起来,但现在只有开幕式一个频道。
以及一个不断变化的倒计时。
容秋当然没有去现场。
从灵璧转播里,他看到台上作为裁判之一的颜方毓,看到只有一面之缘的司徒清渊代表清明讲话。
广场上一大片五颜六色的人头,比开学典礼那天热闹数倍。
容秋第一次知道原来书院真的有那么多人。
阵营战从十一月一号持续三十号,但只有首日的卯正至酉正——也就是日出到日落的整个白天之间,参赛者可以进场。
其后的整个比赛过程中,除了弃权用符牌离开之外,赛场完全封闭,无法再次进出。
但不会有人真的等到最后一个时辰。
容秋提前两个时辰化回人形,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丹田里的“灵胎”十分争气。
除了肚子大了点以外,没有因容秋短时间内的两次化形而产生任何异状。
唯一的问题,就是颜方毓帮他施加的因果级障眼法失效了。
不过反正容秋这次是打着在比赛中“流产”的主意,不像自己老婆那样顾忌太多,便直接拿着布条在肚子上紧紧缠了十来圈,把鼓起的肚子箍成一个还勉强能说得过去的大小。
再将外衫拽得松垮一些,一般人不仔细看就看不出异样。
岁崇山还在灵璧里不厌其烦地叮嘱他们。
岁崇山:【大家都注意自己的符牌哈,别让符牌离开你三尺之外。】
岁崇山:【庄尤说场地下面的阵法是院长亲手布置的,威力巨大,金丹以下一刻钟就会把人灵力吸干,金丹以上看你修为,也就几个时辰。】
异修数量少,本就不会拿自己的参赛资格开玩笑。
一听岁崇山这么说,就更加宝贝自己的符牌了,纷纷应说肯定好好保护着。
在大群里叮嘱完,岁崇山转而又出现在他们几个相熟兽修的小群里。
岁崇山:【其实庄尤还跟我说,这阵法表面上是让符牌不离人,实际上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如果真的有杂碎来书院捣乱,光这个阵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恍然大悟:【哦——!】
容秋想起之前颜方毓和他说的话。
这大概就是司徒清渊保证阵营战期间书院上下安全的方法吧。
想完,容秋将自己的符牌塞进裹肚子的布条里,紧紧缠了几圈。
确认它怎么跑跳都不会掉下来,这才放心。
天快亮了。
熹微的晨光穿过窗棂,洒满屋子。
距离阵营战还有半个时辰。
天牝津已经去赛场门口准备了,但容秋没跟着一起。
裁判先参赛者一步,已经提前入场了,颜方毓作为裁判之一当然也不例外。
虽然混在人群里入场好像不是那么显眼,但不排除因为人多,所以裁判们格外聚精会神地盯着人群看的可能。
而且虽然比赛的区域很多,老婆不一定就看着自己去的那个。
但以防万一,容秋还是决定落后一步再进赛场。
而且进去后也要尽力低调,以免被老婆抓到。
阵营战准时开始。
灵璧内同时出现了十数个频道,代表清明内十数个不同的拟态幻境。
临海、沼泽、湖泊……
甚至还有雪山,有沙漠……
许多地方是容秋上学以来从没去过的地方,他之前都只在新生入学手册上见过。
这些拟态幻境都是出自宝可梦大师——啊不,是要给天下兽修一个家的元丛竹之手。
一开始,它们本就是为了让兽修们适应书院环境、满足兽修生理、心理需求才制作的一些……嗯……丰容小玩具。
只是后来有人修觉得,如此丰富的拟态幻境也不是对自己毫无用处,由兽修独享颇为不公平,于是几经冲突后便衍生出阵营战。
因而比起人修或其他异修,其实兽修会更加适应相应的拟态环境。
那可是字面意义上的如鱼得水。
比如夏雀。
拟态的海域中,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恢复了头发飘飞的状态。
他手中拎着两把比他脑袋还大的锤子,整个人看起来头重脚轻,两只大铁锤在他手中却像纸壳玩具一般被他随意挥舞。
但夏雀手中的大锤明显不是纸做的,被他锤飞出去的人的胸膛才像是纸,一碰就“咔嚓”一声凹陷下去。
凡是入水的人族无一幸免,飞出去的时候甚至连衣袍都没湿透。
海域很大,可除了夏雀之外好像没什么需要看的地方。
整座海域拟态里都能听见他嚣张至极的大笑声,一如天牝津所说,确实很恐怖。
就像岁崇山说的,清明的水族不多,海族更少,派来与夏雀并肩战斗的海族一共也就四五个。
他们都在角落里抱成一团,被自己人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天牝津像条灵活的白鱼游在夏雀身边,只是他矫健的身影看起来多少有点怂。
“雀、雀哥,咱们阵营战是、是要占领中心法阵才作数的……”天牝津小心翼翼地朝夏雀谏言。
经过容秋这么多天的洗礼,昔日十分混不吝的天牝津已经将卑躬屈膝刻进了骨子里。
没错,以往的阵营战里并没有符牌积分的比赛,本就是“抢地盘”的委婉说法。
每个拟态区域中有一座中心法阵,不论你打架多厉害,只有占领中心法阵的一方才算是抢到了这块地盘。
而法阵本身有一定的防御与攻击能力,率先占领法阵的一方在这片拟态幻境中就拥有更多的主动权。
以往的异修虽然大多十分能打,但阵法方面的造诣并不如人修,往往在斗阵上会略输一筹。
因此综合每届的阵营战来看,其实异修与人修的斩获是相差不多的。
夏雀抹了一把飞到自己脸前的碎发,狂傲道:“那你就去占啊?这他妈也要叫老子来吗?”
“没有、没有……”
天牝津的泪都流进了海水里,狂给那几个吓成一团的海族打手势,让他们死也得死在中心阵法里。
天牝津继续拼死上谏:“还有那个积分,雀哥、打人有积分的……”
“哈?我对那些没兴趣,你想要就都拿走!”夏雀随口说完,拎着两只大铁锤,双眼发亮地朝被他吓得踌躇不前的人修那边冲,“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爷们儿要战斗!爷们儿要战斗!”
天牝津:“……”
天牝津只好含泪跟在夏雀后面,一边捡人,一边把人送走。
合起的符牌在他输入灵力后应声而碎,化成微光,包裹着符牌的主人消失在原地。
一个又一个名字爬上了积分排行榜。
大部分容秋都不认识,只有小部分,比如天牝津,就凭借跟着大佬蹭吃蹭喝排到了四十五名。
而本来空空如也的,代表不同幻境归属方的地图上,属于海域的一块率先亮起。
标上了异修的名字。
不同的拟态幻境中,相似的战斗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裁判们仗着修为高深神出鬼没,并不会出现在灵璧的直播中。
容秋并不知道颜方毓负责哪片区域,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什么都不能阻挡小兔子开始自己的战斗。
不是娘亲让他上学、不是爹亲让他钓美貌老婆生可爱兔崽。
这或许是容秋人生中第一件,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件,由他自己决定的想做的事情。
出发噜!
拟态幻境——山林!
第140章
为防止在赛场外看直播的人给参赛者传递消息, 灵璧虽然可以在幻境内使用,但也只能与幻境内的人沟通。
因此容秋一进幻境,本来安静的灵璧就“嗡嗡嗡”狂震起来, 显然是异修们在飞快说话。
他看了一眼异修的群, 没管, 只在朋友们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表示自己已经进来了。
大家抽空表示欢迎。
兽修们的根脚毕竟不同, 勉强聚在一起也没必要, 大家就按照各自的生活习性进了不同的幻境。
天牝津和夏雀在海水幻境,吱吱在草原幻境。
二黑倒和自己一样在“林”区域的幻境里, 只不过他在雨林,与自己的山林并不属一个。
至于岁崇山,他仗着自己是老大, 又能飞,就在各个幻境里流窜, 哪里落后帮哪里。
见朋友们都没被淘汰,容秋放心地关掉小群, 点开山林组的群组。
山林是清明中几座最大的拟态幻境之一, 温度湿度都比较温和,植被种类也多, 因此很多异修都选择进入这里。
且对于人修来说, 山林也不是环境特别恶劣的幻境,想来前来争夺的人数也不会少。
山林群组里的消息果然滚得很快。
而且每当有新成员进入山林幻境, 就会有一条提示自动跳出来。
【山林组的法阵位置还没找到,能打的就去打架, 不能打的就去找法阵位置。】
这时候进入山林幻境的异修已经不多了。
发给容秋的自动提示挑出来之后,久久再没有第二条。
容秋很自觉地把自己归在“不能打”的里面, 一落地就隐匿了气息,准备去找法阵。
其实在这样的茂密的林子里,容秋用原型更容易隐藏自己。
无奈身上的符牌不能被收进乾坤袖,即使那东西只有巴掌大,但对于比巴掌也没大多少的小兔球来说也实在不方便。
——毕竟扛着块木头牌到处跑的兔子更奇怪。
容秋在山林群里说自己学了阵法课,很快就有一个三人小队请他加入。
像容秋这样被根脚所限,实力低微的异修数量不少,显然这支小队的成员就是这样。
他们临时抱团合作,遇到软柿子就欺负一下,遇到硬点子就从心为上。
并且早就说好大家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能被人族当成软柿子一锅端完了。
就属于一种很团结的松散。
容秋与这支小队交换了信息,发现对方离自己并不太远。
他们约定好了大致的见面地点,按照各自的脚程,大概中午前就能遇到。
山林是容秋熟悉的环境,他赶路时悄无声息,整个人的气息几乎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
阵营战开始后的一个时辰大概是交锋最激烈的时候。
因为所有人随机传送入场,不排除一进去就与异族脸对脸的情况。
个人积分榜也是在这时候变化最快的。
而到容秋进来时,排行榜上的积分增加的速度已然慢了下来。
他赶路时抽空看了一眼,发现天牝津已经掉到了九十名开外。
大概因为夏雀太恐怖,人族已经完全放弃海水幻境了,转而先去占领别的。
他们八成是想着反正参赛者可以无限制地进入任何一个幻境,大不了就等阵营战后期两方稳定了之后,让修为高的师兄姐们再来对付他。
除了个人积分榜,身处比赛场地中时还能随时查询幻境湛灵情况。
不过就没法像在外面时一样,随意观看各个场地中的实时转播了。
目前为止,海水幻境依旧是唯一一个中心阵法被占领的幻境。
且按容秋进来之前的情况来看,火山幻境和沙漠幻境明显也是异修占优势,只是因为没有像夏雀这样强得那么突出的异修,因此还没有一照面就被占领了中心阵法。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些环境比较极端的幻境地块本来就比较小。
如果都如山林一般大小,估计就算夏雀能牵制住所有人修,异修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中心法阵。
就像此时正在山林幻境里乱转的异修们一样。
容秋最后又看了一遍积分排行榜。
认识的人中,除了天牝津之外,只有岁崇山排在第四位。
再往下找,竟然只找到了江游——排在第六十四位。
这成绩显然充满了水分。
容秋撇了撇嘴,把灵璧收了起来。
赛前关闭幻境的时候,书院虽然做了相应的清理,但并没有驱逐那些没有灵智的小动物们。
因而此时的森林中依旧充斥着虫鸣鸟啼,生机勃勃十分热闹,就好像容秋以往每一次来山林中找小蘑菇当零嘴吃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的紧张气氛。
如果不是怀里的灵璧一直无声地震动着,容秋几乎要忘了自己还在阵营战里。
不过幻境再大,也毕竟有边界。
就比如把一群蟋蟀放进一只大筐里,它们最终总会互相斗起来。
容秋避开了三波人修小队,中途还遇见一次人修和异修的冲突,斗法声和怒吼声隔着几百丈都清晰可闻。
他没有任何插手的兴趣,比之前多绕了三倍远的路才继续向约定的地方行去。
临近中午,容秋只走完了计划中一半的路程,其他时候都在绕路。
这一路上积分榜都长着小翅膀在容秋脑海里飞来飞去。
仿佛是潜意识正提醒着他这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是什么呢……
这个积分榜有什么不对劲呢……?
正想着,容秋怀里的灵璧烫了一下。
这是那个邀请他加入三人临时小队的人的灵璧特殊动静,容秋再顾不得积分榜,赶忙查看对方给自己发了什么消息。
对方:【大兄弟真对不住哈,俺们之前为了避战绕了点儿远路,中午之前估计是到不了了。】
容秋:【没事,俺也一样。】
对方:【/拱手/拱手/拱手】
容秋:【/抱拳/抱拳/抱拳】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双方又对了对各自的位置,然后沉默地发现他们现在的距离比早上更远了。
yus只好又重新规划了一个汇合地点,约定晚上再见。
容秋心情平静地收起灵璧,忽然察觉到前方有点动静。
他刚要踏出草丛的脚又缩了回去,蹲下身熟练地藏了起来。
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四个人。
他们应该尽力想轻盈了,但可能是因为力竭或是受伤,让他们行路时难免发出点声音,被容秋捕捉到。
而且其中一个的脚步声极其拖沓,就像是鞋子挂不住脚后跟一样。
除了声音以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顺着风吹了过来。
“妈的!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那群人里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怒喝。
“嘘……嘘。”
又有人压低声音制止他。
“光我不吵有什么用!”最开始那人直接嚷嚷起来,“师兄你看!这小魔崽子肯定是故意弄出这么大动静,引那群异修过来救他!”
魔?异修?
容秋听得心中一动,赶忙从草叶掩映朝远处望去。
这片林子本就没那么密,他能从树干的间隙看到十几丈开外有一小群人向这边走来。
异修会结成小队,人修自然也不例外。
这支小队有六个人,修为容秋全都看不透——当然,就凭容秋还没筑基的境界,这幻境里恐怕五分之四的人修为他都看不透。
不对!
容秋忽然发现,被推搡在最当中的那个娇小身影比他修为还低,而且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魔鸿绮!
与容秋同届里年龄最小的魔修少女!
只是因为魔族功法与平常生灵反之,他最开始没看出来。
此时的魔鸿绮似乎受了伤,全身脏兮兮的,本来两只娇俏的羊角辫也只剩一只还好好绑在头顶,形容十分狼狈。
其实不只是她,容秋看出这群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
只有出声骂人的这个,和走在最前开路的两人状态还不错。
容秋最开始时只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而前面却有六人,没被容秋听见脚步声的就是这两个人。
其他人或许是筑基,但这两人有可能已经结了金丹了!
容秋顾不得思考魔鸿绮怎么被一群人修抓住了,赶忙从怀里摸出灵璧开始摇人。
不远处的对峙还在继续。
魔鸿绮灰头土脸,泪水流过的痕迹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脏污,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骂她的那个人。
“小魔崽子还敢瞪我!”
那人扬起手,“啪”地一巴掌把魔鸿绮抽翻在地。
魔鸿绮白嫩的小脸蛋立刻红肿起来,没忍住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嘴巴飞快地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容秋蹲在草丛里扣紧了自己的膝盖,这才好险没冲出去。
“骂我是不是?是不是在骂我?!”
那人还想再打,旁边的一个女修却看不过去,挡在魔鸿绮前面。
“算了算了,打人不打脸,大家都是同窗,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谁跟你们是同窗!”
那人话音未落,走在最前面被称之为是师兄的人忽然开口:“行了。”
“先别走了,附近没人,原地休息片刻再上路,”领路的修士看了一眼魔鸿绮,“结界不能断。”
剩下的几个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纷纷瘫坐了下来。
就连魔鸿绮也被刚刚那个女修扶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坐在角落里。
那人看其余人那仿佛累垮了的样子,忍不住继续骂骂咧咧。
“就是你们这群废物!连个结界都不会施,不然我们为什么会走那么慢!……”
“闭上你的嘴!”领路修士终于受不了了,“把那个魔族带到我这边来!”
师弟缩了一下头,又冲其他人横:“听到没有,把那个小魔崽子拎到我师兄那,你们连拎个人都不会吗!”
女修不太敢违背他,只好犹豫地把魔鸿绮送去领路修士旁边。
毕竟魔族生来有异,容秋用兔耳朵毛都能猜到这群人抓魔鸿绮是想干什么。
就是为了快速恢复灵力。
但魔鸿绮就是梗着脖子,一丝浊气也不愿意往经脉中引。
忽然,容秋心头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都已经这样了,魔鸿绮为什么不走呢?
符牌不能离身,她就算被抓住了,那些人也不可能收走她的符牌。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宁愿在这儿被人打,也不愿意弃权离开?
是笃定会有人来救她,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师弟见魔鸿绮不配合,就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修炼!”
“修炼都不会吗?!运转心法!”
“嘿,你这小魔崽子还挺犟,我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当那人又要扬起手扇魔鸿绮巴掌的时候,容秋果断抬手。
一块小石子飞射而出,打进他们旁边不远的草丛里,发出一阵轻响。
“谁?!”
那群人都紧张起来。
打人者也停下手,主动拎起剑朝那片草丛探去。
容秋又摸出灵璧看了看。
有些在附近的异修说要来救人,但这几句话的功夫显然不够他们赶路。
容秋紧张地盯着魔鸿绮,她也正跟着那群人扭头看向草丛。
她的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把本来又圆又大的眼睛都挤扁了,让容秋看不出她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容秋在心里祈祷她能看明白自己的暗示,至少稍微配合着拖一会儿时间。
“没事师兄,就是只野兔子。”那人剑端上穿着一只灰扑扑的兔子,扭头向领头修士邀功道,“等晚上我把它剥了皮烤烤,给咱俩打打牙祭?”
领路修士冷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现眼得不够?!”
师弟诺诺应是,将穿在剑上的兔子甩到地上。
容秋也没想到那里竟然真的有东西,愕然地看向那只野兔。
那只是只普通的兔子,被灵力震碎五脏,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纵然兽类一向生死有命,容秋也见惯了猛兽口中丧命的小动物。
但眼见同族阴差阳错因自己而死,再加上对方刚刚欺辱魔鸿绮的做派,容秋更难免对他们记恨起来。
可是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呢?
容秋知道自己太弱小了,硬上也只是给他们多送三分。
难道就真的只能干等着其他异修过来救人吗?
容秋频频看向山林群组,说要来救人的异修还没有消息。
容秋想了片刻,忽然悄悄从草丛中退走。
他小心翼翼又远离了那群人许多,确认对方绝对不会发现自己,从怀里掏出符牌埋进一棵老树下,做好记号,又从另一个方向朝那群人绕了过去。
只是刚跨出一步,容秋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地面而来。
自己经脉中的灵力完全失去了控制,疯了一般朝地下涌去。
这就是司徒清渊为防止外人进来布置的噬灵法阵!
果真十分厉害!
容秋完全无法抵御这种吸力,灵力像冲破大坝的洪水一般从经脉里滚滚而出。
他只能迅速运转心法,吸收外界灵力重新填进经脉,以免自己顷刻间就被法阵吸干。
一时之间容秋只能想到算学课上做过的一道题。
说总共有一缸水,哥哥每个时辰往缸里倒十瓢水进去,弟弟每个时辰从缸里舀八瓢水出来。
问,几个时辰能把水缸注满?
当时同窗们只觉得正常人怎么会边倒水边挑水,而不是先把弟弟打一顿,这实在是很不通常理。
但此时此刻容秋只想说……很通常理啊!
他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感受了一下心法运转和灵力流失速度,容秋觉得自己确实就像岁崇山说的那样,顶多只能支撑个一刻钟。
但他毕竟丹田中还有一团更加凝实的灵力,如果实在不行,不是不能先流个产。
思索间容秋已经绕到了那群人左近,他刚刚已经在身上弄出点伤口,在土里一滚也沾得脏兮兮的。
脚下的噬灵法阵让容秋虚弱得十分真实,他跌跌撞撞地朝那群人跑。
果然,还没等容秋跑到跟前,一阵剑光先至,劈开一片挡眼的野草。
“什么人!”
容秋一个驴打滚,剑气只斩断他的一缕头发。
“是人吗?是、是人修吗?!”他先一步开始演戏,“别打我!我是人!我也是人!”
草丛间露出师弟那张熟悉的脸,容秋赶紧说出他早已编好的借口。
“刚刚他们打架,我的符牌和乾坤袋不小心掉了,师兄能不能帮我、帮我叫先生过来带我出去?”
容秋本就是半妖,身上妖气很弱,只有妖能察觉些许,寻常人修并不能分清,这人也不例外。
对方见他身上灵力四溢,又只有练气期,果然根本没把容秋放在眼里。
“不能,赶紧滚!滚远点!”
对方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容秋哪里肯滚,一把保住对方的大腿鬼哭狼嚎:“师兄帮帮我吧!我会被噬灵法阵吸干的!”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容秋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脊梁寒毛倒竖,像有利刃架在后颈。
就在他将要放手的刹那,不远处的领头修士忽然开口:“现在别惹事!让他过来。”
容秋连忙道谢,那个师弟也只好瞪了他一眼,让容秋走进他们暂时休息的这片空地。
魔鸿绮自然是认识他的,她虽然听到了刚刚的动静,但看见来的人是容秋,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年纪还小,就算想装,忽然乱了一拍的呼吸也没法瞒过旁边两个金丹修士的感知。
容秋干脆率先开口,小声“啊”了一句。
领头修士果然问道:“你认识她?”
“我、我们俩都是今年的新生……在大课上见过。”容秋半真半假地说。
他很自觉的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魔鸿绮身上,然后不断地问:“可以帮我叫人吗?可以叫人来吗?我快坚持不住了!”
幻境中不禁用灵璧,遇见紧急情况是可以直接联系裁判先生的。
容秋不知道先生会不会管他们抓住魔鸿绮的事,但他赌对方不敢直接叫先生。
正如他所料,就当旁边一个人想拿出灵璧的时候,领头修士阻止了他。
但原因跟容秋想的完全不同。
“你们不是同年吗?”领头修士对魔鸿绮说,“你现在就开始修炼,不然就让他在这儿灵气散尽而死!”
容秋:。
原来他还有这个用处,生活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
看来一时之间对方是不太会怀疑自己的目的了。
容秋扭头看向魔鸿绮,暗地里对她眨了下眼,意图再跟对方表演拉扯一翻。
然而大概是因为认识的人在场,魔鸿绮完全不接容秋的戏。
她一下子放松下来,直接麻利地运转起心法。
刹那间,容秋只觉得四周空气陡然变得清新。
清明书院的灵气明明已经足够浓郁了,魔鸿绮生出的灵气却是更甚。
甚至不同于原先清浊混杂的世间气,而是纯粹的、纯净的清灵之气。
容秋仿佛沐浴在灵气凝成的泉水之中,通体舒畅间,全身的毛孔骤然张开,贪婪地吞入灵气。
他甚至不需要剔除其中杂质,直接入体的灵气便已然相当于运转了数次小周天后的结果。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魔族!
容秋只吸了一口便能感觉得出,如果一直在魔修左近修炼,定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百年前的人们就是沐浴在这样精纯的灵气中修炼的。
再对比此间的灵气浓度,确然该是有极大的落差。
容秋想起从江游脑袋里挖出仙盟计划。
要让潜入清明的修士感受这种纯质灵气的好处,再借机起势,瓜分魔族。
就算容秋能坚守本心,不愿以囚禁魔族的代价换得清灵之气满贯人间,那其他人呢?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江潜鳞要为自己的私心争这个“一”。
若叫他们得偿所愿,人心中贪念瞬间便能化作滔天业火,将这百年创建的清明焚烧殆尽,回到以前强者肆无忌惮、弱者是如蝼蚁的昏暗世间。
如此说来,容秋他们的尽心反抗,又何尝不是也在争这个“一”呢?
魔鸿绮毕竟修为尚浅,况且周围数人给她提供浊气,她的感觉一定比容秋还要舒畅。
因此只修炼了一刻钟的而时间,魔鸿绮的丹田便已满得再无法填入浊气了。
众人遗憾收功,容秋没错过那两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贪婪。
他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早知道阵营战要出事,容秋进了赛场之后便一直觉得心中不太安宁,却说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哪里。
忽然,林间传来一连串清脆嘹亮的鸟鸣。
林中多鸟,且清明的鸟不怕人。
因此在场的人修并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啼鸣其实是兽语。
容秋下意识抬起了头,又赶忙压抑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还好旁边的人修都处于刚刚结束事半功倍修炼的欣喜之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只有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魔鸿绮似乎察觉到什么。
她虽然也听不懂兽语,但也暗暗提起了心。
容秋用衣摆遮住双手,然后手捏法诀。
“砰!”
几声清脆的爆响,无数团火球忽然从他们身上燃了起来。
“敌袭!敌袭!”
师弟第一时间跳了起来,边大喝边拍打着裤腿上的火。
之前颜方毓虽然借着教导的名头把容秋从里到外好好欺负了一遍,却也让他把离火符也好好刻进了脑袋里。
又借着他在腿面上画符的启发,容秋先将自己的毛发化作衣料,画上离火阵法,再将它变回兔毛,突出一个便于携带,又神不知鬼不觉。
阵营战前,容秋在天牝津的寝舍里也没别的事能干,就将自己全身上下的毛毛几乎都画满了离火阵法。
此时容秋就是一个行走的火|药桶,如果不是阵法只能由主人激发,他也要掂量着自己在阻拦大洪水英勇就义之前,是不是会先被自己给炸死。
因而就算这两人实力再强,也不会去注意沾在自己身上的兔毛。
容秋借着刚刚撒泼打滚的劲头将自己的毛散得到处都是,此时同时激发,空地上瞬间燃起了大火。
火星子引燃附近的落叶植株,几个呼吸间已成一片火海。
容秋为了装得认真,他自己身上当然也有火。
不过也只是装装样子,那火并不灼热,甚至他借着打滚灭火的功夫,又将身上的兔毛散了出去。
“砰!砰砰砰!”
又有几团火球爆裂开来,其他几个修为不高的人修,不得不也学着容秋的样子在地上打滚。
“清明的人真是废物!不过是几张离火符,也这么鬼叫鬼嚎的,废物!”
那两人身上当然也有火。
但就如那个师弟所说,不过是离火符,就算容秋钻研得再精深,威力也有限。
两个金丹修士灵力一震,身上的火团便都扑簌簌落在地上,只在衣摆上留下几个烧黑的洞。
他们自然懒得管地上满身是火的其他修士,不过怎么也不会让金贵的魔族被烧死。
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地上只有四个打滚的火团,两个修为最低的竟不翼而飞了!
“当!”
一道雪亮利光劈开火影,只取两修士的面门,又被后者回剑挡开。
这再不明白就是傻了。
“该死,被骗了!”
此时的容秋已经带着魔鸿绮趁乱绕出战圈,把自己的符牌挖了回来,然后看也不看那边缠斗的数人,直接就往外跑。
等跑到连火光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这才停了下来。
两人穿着粗气,望向对方的眼神中都有未定的惊惧。
“没事吧?”
容秋问身旁的魔鸿绮。
经过刚刚几个周天推功过血,小姑娘脸上的淤痕淡了许多,终于能把眼睛睁开。
她冲容秋摇了摇头,又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容秋问:“你说不出话?”
魔鸿绮飞快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他们跑来的方向。
容秋探了探她的喉咙,发现有一团灵力堵在喉口。
因为魔族使的是浊气,魔鸿绮对此毫无办法,但容秋轻轻一化便把拥堵的灵团推开了。
喉管霎时松快,魔鸿绮第一句话便是:“终于能说话了!”
容秋赶忙问了问她的情况。
原来魔鸿绮与自己相似,都是进入幻境后便小心翼翼蛰伏,中途被一支临时小队见到,便暂时结伴寻找法阵踪迹。
只是不巧与那群人族撞上,两个金丹期的修士将他们砍瓜切菜地送出赛场,独独留下了魔鸿绮一个。
魔鸿绮说:“他们把我的灵璧打碎了,还封住我的喉咙,不让我大喊大叫招惹其他人过来。”
容秋问:“还有符牌呀,他们总不能把你的符牌也收走吧?你可以自己打碎符牌先出去啊。”
“我肯定试了呀!但我的符牌不管用!”魔鸿绮有点别扭的给他解释,“其实端哥不让我参加阵营战,我是偷跑进来的,连符牌都是央人偷偷替我取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给了我一个假的,想让我进不了赛场。”
“谁知道我进来了,但这会儿又出不去了……”她嘟囔。
“假牌子?”
容秋一怔,让魔鸿绮把符牌拿给他看看。
容秋把自己的符牌与她的放在一起比了比。
他们同属异修阵营,符牌自然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上面的气息也并无不同。
容秋打了道灵气进去,木色上华光如水纹般一闪,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应该是真的没错啊……”容秋说,“如果是假的,你应该真的进不来才对。”
他拿着魔鸿绮的符牌又退开几步:“再试试,你如果没有符牌的话应该会被噬灵法阵影响。”
容秋当时埋了自己的符牌以后,几乎是在站起迈步的瞬间就感受到了那股堪称恐怖的吸力。
但此时他拿着魔鸿绮的符牌走了好几步远,对方愣是没什么反应,光眨巴着眼睛站那儿看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
魔鸿绮率先打破尴尬:“呃,小秋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们魔族身体里是浊气不是灵气?所以噬‘灵’法阵对我就没什么用?”
容秋:“。”
容秋:“你说得对。”
容秋也拿不准,知道在灵璧里问问还在场中的其他魔族。
赛场里的魔族似乎不多,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回答容秋的问题。
对方说噬灵法阵对魔族确实没有任何用处,而且魔族确实不能借助符牌自行弃权离开。
这是其余魔族进场后便很快摸索出来的。
毕竟这时间生灵,就算是异修,除了魔族之外也是吸收灵气排出浊气。
就连魔族们的灵璧都是特殊制作的,如果遇到需要灵力才能激发的物品或者阵法之类,更是只能干瞪眼。
因此他们其实一进场就试了试符牌,不出意外地发现并不能用浊气激发,但似乎并不影响被人族淘汰。
不过魔族们早已习惯了平日生活的诸多不便,只以为是符牌制作者的惯常疏忽,并没有到处嚷嚷的意思。
容秋也没法评价友族这种,说难听点是逆来顺受,说好听点是爱咋咋地的行为,就只问他们。
容秋:【你们亲眼瞧见同族被人修淘汰了吗?】
魔修:【那倒是没有。】
赛场内不能与外界联系,其他就算出去了也没法告诉还在幻境中的人。
所以就算有同族失联,他们也会以为是被淘汰出局了。
可魔鸿绮的遭遇却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事情没那么简单。
也许有的魔族是顺利离开幻境了,可会不会有另一部分魔族,就像魔鸿绮这样,无法自己弃权,又被收缴了灵璧,只能被绑在人修的小队里?
运气好了,或许会有像容秋这样的异修发现他们并解救出来。
但一直没发现的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容秋没有与魔鸿绮遇到,他也会想一想“魔族不能主动弃权”这背后的深意。
这本就是一场针对魔族的阴谋,把魔族困死在幻境中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太宏观的想不通,那就先从细节处想想。
把魔鸿绮绑在手里有什么好处呢?
容秋的思绪不断倒转,从在草丛中遇见那群人开始,记忆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回。
“清明的废物”“谁跟你们是同窗”,以及那贪婪的眼神,和其他四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
一道雪亮的光忽然劈在容秋心头。
“坏了!他们可能真的不是清明的学生!”
旁边的魔鸿绮一头雾水:“谁不是清明的学生?”
容秋此时顾不上跟她解释,大脑飞速运转。
假若他们真的是外来人,江潜鳞到底是怎么帮他们混进来的……?
江潜鳞……
对了,江潜鳞!
容秋重新翻出灵璧,将积分排行榜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而后终于缓缓放下了灵璧。
也许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认真,魔鸿绮只噤若寒蝉地看着她。
那种一直以来的不对劲到底从何而起,容秋终于明白了。
——江潜鳞!
作为天纵奇才,人修的大师兄,他自己竟然不在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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