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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容秋的脑袋立刻转了起来。

    江潜鳞没有参加阵营战, 是不是因为药田毕竟不在阵营战的争夺范围,他留在幻境里也没什么大用,所以决定待在外面, 还能找机会对那座地底灵湖耍什么手段?

    而且既然赛场里可能有外人进来, 那么赛场外是不是也已经有外人藏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了?

    得审审那两个人!

    可惜容秋他们两个刚刚跑得够快够远, 此时连那边的一点火星子都看不到, 除了常绕耳畔的鸟鸣声以外, 听不见一点打斗的动静。

    他只好掏出灵璧进入山林群组, 向赶去的异修询问那两个金丹期修士的情况。

    在得知两修士已经被合符淘汰出阵营战,而且顺利地给打败他们的异修添上两点积分后, 容秋沉默地收起了灵璧。

    这也太快了!

    怎么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大家伙揍出去了,你们到底去了多少人啊!

    而且打败那两人竟然也有积分可拿,那就足以证明他们手上的符牌是真的, 甚至功能比魔鸿绮手里这个还全乎一点。

    容秋又有点晕了。

    难道自己猜错了?其实他们只是单纯地孤僻了一点,不够团结友爱, 但其实依旧隶属清明的?

    硬要说疑点的话,那么还有一个, 就是两人身上穿的都不是清明的院服。

    但其实清明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穿院服, 因此不仅是他,就连跟他们暂时组队的四个队友也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只凭不穿院服、那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抑或是两人不俗的修为, 其实都不能算是外来者的证据。

    想起之前吱吱说的重明鸟来了的故事,容秋觉得为了自己老大岌岌可危的威信, 他还是先再找一些有力的证据再知会岁崇山吧……

    容秋定了定神,灵力顺手输进灵璧, 准备帮身无长物的魔鸿绮联系场中的裁判:“我先叫先生来送你出去吧?”

    “不!我才不要现在就出去!”魔鸿绮强烈拒绝,然后很有志气地说, “至少得拿几分再说吧,不然端哥肯定会骂死我的!”

    容秋茫然又耿直地说:“啊……?可是你连符牌都没了,应该没法再拿积分了吧?”

    魔鸿绮顿时一愣:“好、好像是这样哦……”

    容秋:“而且,就算你拿到前十,我觉得端哥还是会骂你的吧?”

    魔鸿绮缩成一团:“……别说了别说了,呜呜呜。”

    容秋怜爱地拍拍她的肩膀:“所以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魔鸿绮把眼泪一抹,昂首道:“我不!”

    容秋:“。”

    真是风水轮流转,容秋可算是知道像自己这样不听话的小孩有多难搞了。

    而且魔鸿绮怎么也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来忽悠他家大人啊!

    等等,不对不对,他怎么是跟魔鸿绮一样呢?

    魔鸿绮是因为魔族的身份才被迫规避风险的,但他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兔子,哪值得别人的觊觎……

    ……但在颜方毓眼中,自己不一样是被盯上的“主角”吗?

    容秋默默把灵璧收了起来。

    算了,就凭他自己这德性,好像也没啥立场帮别人教育孩子……

    “但你连灵璧和符牌都没有,在幻境里遇到危险怎么办呢?”容秋又问。

    察觉到容秋的态度软化,魔鸿绮顿时激动起来,挺狗腿地扒着容秋的手臂,眨巴着大眼睛冲他嘿嘿直笑:“我可以跟小秋哥狼狈为奸!”

    容秋:“。”

    容秋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端哥平时带孩子肯定很辛苦吧?”

    魔鸿绮:“……啊?”

    “没事。”容秋也没解释,只是又用灵璧联系之前准备收留他的那个三人小队,“我看看有没有其他人也能跟咱俩狼狈为奸。”

    魔鸿绮小鸡啄米式点头:“好啊好啊好啊!”

    不问还好,一问容秋才知道那边的三人小队路上又捡了个人,现在已经变成四人小队了。

    本来他们就觉得人已经足够,不太想再加容秋,只因为容秋毕竟学过阵法,是个专业对口的人才,他们才继续往约定地边搜寻边走。

    但容秋一说他这边也捡了一个,对面的新兴四人小队就果断将俩人一起拒了。

    【对不住啊大兄弟,六个人太多了,实在不方便跑路啊!】

    对方如是说。

    容秋虽然有点遗憾,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看来只能咱们两个狼狈为奸了。”他放下灵璧,神情严肃地问魔鸿绮:“你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吗?”

    魔鸿绮瞬间有种被先生考教学问的抓狂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试探性问:“运气还行,大家一起逃课的时候就我从来没被端哥抓到过……这个算吗?”

    容秋:“……大概算叭。”

    魔鸿绮挺高兴:“那小秋哥呢?”

    “我……”容秋也绞尽脑汁开始想。

    忽然,他想起来自己还真有点厉害的地方——自己还有个半身在赛场外呢!

    赛场内布有阵法,灵璧不能向外联系,但并不会阻碍自己控制半身!

    容秋兴冲冲:“你等我一下!”

    另一边的逍遥谷。

    日常搓丸子奶孩子的小药宗弟子们围坐一圈,共同观赏着台子当中的遥觑镜。

    小辈们没有控制遥觑镜的权利,容秋回神半身的时候,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在争吵到底要看哪个频道。

    周围乱哄哄的十分和谐,没有人注意到一只大着肚子的小兔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灵璧,悄悄开始扣扣摸摸。

    为了骗过别人,半身带走的是容秋常用的那个旧灵璧。

    既然他人已经在外面,就可以直接联系相熟的魔修,问问到底有没有魔修被正常地淘汰出局。

    魔族事先便收到过消息,不仅有些书院里的魔修学子提前请假回家,大部分魔族聚落也都隐藏了起来,只剩一小部分还留在明处。

    赛场外的魔修告诉容秋,他们确实还没有看到有同族出来。

    但毕竟现在才刚开场不到半日,没被淘汰也情有可原。

    容秋心里一沉。

    幻境里的魔修说有些同族被淘汰出局了,但幻境外的魔修却说并没有看见。

    果然。

    果然就像魔鸿绮被人毁掉灵璧困在幻境里一样,也有其他的魔族被悄无声息地绑架了!

    得赶紧把事情告诉别人!

    “小秋聊什么呢?快抬头看看我徒弟的直播!”

    药老喜滋滋的声音忽然在容秋身边响了起来。

    他终于力压一众长老,抢到了遥觑镜的控制权。

    此时宽大的水晶镜面上显示的并不是幻境内的比赛情况,而是一个巨大的会场。

    身着各式各样仙门世家服饰的修士们围坐在一阶阶宽大的阶梯上,会场中心是一片奇异的虚影。

    虚影或是连绵山川,或是森林湖泊,或是火山沙地,像是将世间风景缩于这片会场之中。

    而虚影中有着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光点,它们或移动、或静止,或聚集、或分散,如繁星散落。

    有些光点会撞在一起,他们有的相遇后会一起移动,有的则会消失一部分。

    药老徒弟惊喜的声音从遥觑镜中传来:“真是奇妙的术法!竟然能将幻境中的一草一木都展示出来!”

    容秋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名单上那些仙门世家聚集观看阵营战的会场,他们竟然不是像小药宗这样用遥觑镜看,而是用这样身临其境一般的术法!

    药老的徒弟操纵着灵璧视角,遥觑镜中,远景的虚影也在一点点向他们靠近,教人能将那林间树影看得更加仔细。

    他一边拉近一边向小药宗众人解释:“这些小白点就是书院的学生,蓝色的点则可以用神识探看。”

    说着,徒弟探出神识触到一颗蓝色光点上。

    遥觑镜的画面霎时变化,显出两方学子激烈争斗的场景,铿锵怒吼之声清晰可闻,与直接从灵璧中看直播没什么区别。

    药老故意大声吆喝:“哦!你们在那儿可以这么挑着看啊,真方便!”

    “呿,可叫药老头嘚瑟坏了,我徒弟也在那儿!给我,让我给我徒弟打灵璧!”

    “咋啦咋啦,好像谁没个徒弟似的?”

    “…………”

    几个老头老太太顿时又吵作一团。

    容秋脑海里还残留着刚刚那座巨大的场景虚影。

    其中小白点代表书院学子,星子般满地散落,而蓝点则数量稀少,绝大多数都在有密集白点的位置附近。

    会场中修士用神识探进蓝点,就能查看到白点所代表的的学子当前情况。

    那么这些蓝点……九成九就是赛场中的裁判先生了!

    他们远远旁观着学子们的打斗,不仅能在关键时刻介入打斗中,以防学子们有性命之忧,亦是能将精彩的比赛转播给灵璧外的所有观众!

    等、等等——!

    容秋忽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不仅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可能被全灵璧直播咯?

    ——他怎么才想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之前他又打滚又放火的,动静那么大,肯定把裁判给引过来了!

    赛场里,魔鸿绮看见本来正抱着灵璧发呆的容秋忽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开始莫名其妙地抓头发扯衣服。

    魔鸿绮满脸疑惑:“小秋哥你干啥呢?”

    “别叫我小秋!”容秋在绑头发的间隙甩给她一句,“我也是偷跑出来的!”

    魔鸿绮:“???”

    容秋绑好了自己的头发,又转头去扒拉魔鸿绮:“幻境里的情况是实时转播的!你要是不想被发现就赶紧也伪装伪装!”

    魔鸿绮:“!!!”

    魔鸿绮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对哦!”

    容秋回想大喇喇在幻境里走了几个时辰的自己跟魔鸿绮,深刻反思他们能安心活那么大还不被人卖掉,天道祂老人家一定已经非常尽力了……

    魔鸿绮小脸煞白:“刚刚,刚刚我被他们拉着走了一路,不会被看见了吧!”

    好吧,魔鸿绮确实比他还更容易暴露一点。

    但容秋回想了一下刚才魔族朋友们的反应,态度轻松自然,似乎不像是在灵璧上看见自家不听话幺妹的样子。

    应该是真的没有看见。

    不然那场景就连容秋见了都忍不住捏拳头,他们怎可能毫无反应?

    那些由场内裁判传出去的比赛画面,用灵璧是可以回看的。

    容秋操纵半身快速翻了一遍。

    刚刚容秋闹出那么大动静,果然把裁判吸引过来了。

    只不过对方到得有些晚,灵璧中直接出现的便是熊熊烈火的画面,那时候容秋他俩早就溜了,连根头发丝都没被捕捉到。

    容秋松了一口气,又去翻山林组之前的画面。

    半晌,容秋操纵着本体抬起头。

    “没有,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这只小队。”他顿了顿,说,“你们之前的遭遇战完全没有被记录到。”

    魔鸿绮也松了一口气。

    丝毫没有怀疑容秋为什么能在幻境里看到比赛情况。

    但容秋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在魔鸿绮的描述中明明是场激烈的比斗,甚至有两个金丹期的人族修士,打起来的时候场面一定很好看。

    裁判不是需要转播精彩比赛,又要保证学子安全吗?为什么这样的遭遇战,他们却连扫尾都不愿去扫?

    是巧合吗?

    还是裁判故意不过来将他们记录在灵璧里?

    容秋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操纵起了半身,他手中的灵璧里不停切换着不同幻境内的比赛。

    太多学子参赛了,每切换一个频道,都有人修与异修在打斗。

    容秋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也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自己从未谋面过的师兄师姐。

    他不能确定,心中却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裁判先生中可能也有仙府的人,明目张胆地与他们里应外合。

    如果这个猜想成真,那是比外人已经潜入清明还要可怕的事情。

    不管是真是假,一定要让大家有所警觉。

    容秋的第一反应是想联系老婆。

    但自己之前一直单独行动,从未被灵璧捕捉到画面,老婆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依旧待在清明,甚至参加了阵营战。

    容秋没法给对方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的符牌可没有坏,肯定会被老婆压着赶出赛场的!

    于是容秋又用本体拿出灵璧,开始联系他万能的传声筒岁崇山。

    大家同为兽修,岁崇山从不会因为容秋是只刚化人形没几个月的娇弱小兔子而对他有所轻视。

    听完他的解释和猜测,岁崇山立马严肃起来,并说一定要给庄尤报过去。

    重明鸟的嘟囔声从灵璧中响了起来:“真奇怪,比赛才刚开始,大家明明正是警惕心最强的时候,这群杂碎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搞事,竟然还没让我发现。”

    “老大别忘了,一会儿在庄督学面前就不要说脏话了,不然他又要揍你了,”容秋耿直地叮嘱他,“还有还有,这事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嗷!”

    岁崇山大喇喇地说:“知道知道,我又不傻!”

    两人结束通话。

    岁崇山去找庄尤,容秋他们也要上路去寻山林幻境的阵法了。

    “咱们也走吧,小心一点不打架,裁判应该不会过来摄这么没劲的画面的。”

    “还是再小心点吧!”魔鸿绮一把把他拉住了,就十分珍视自己来之不易的撒野机会,“万一真被摄到了怎么办!”

    “你这样只把头发扎起来不行的,就连端哥也能一眼看出来是你!”

    容秋看着把两个羊角辫全拆了,罩衫反穿的魔鸿绮,也忧愁地说:“你这样也不行呀,就连猪仔哥哥也一眼能看出来是你!”

    连不常见面的普通朋友都瞒不过,更别提要瞒着亲人了。

    魔鸿绮忽然眼前一亮:“有了!哥!你装成我姐!我装成你弟!连性别都不对,他们肯定第一反应不会以为是咱俩!”

    容秋:“啊?我、我装成女孩子不会露馅吗?”

    魔鸿绮本来就十一二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

    把娇俏可爱的羊角辫一解,随便换个小男娃常绑的发型,扎紧衣角、再往身上脸上抹点泥一遮,就确实像个傻小子了。

    但容秋虽然还是个少年郎君的模样,但身量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高不少,怕是很难装扮。

    不过魔鸿绮很有信心:“肯定不会!”

    “哥……不是,姐!姐姐!”她压粗着嗓子改口,“姐姐你长得那么清秀,重新梳个头就很漂亮了!”

    魔鸿绮站在容秋身后,拆开他粗糙绑成的马尾辫,很熟练地在他头顶鼓捣了一会儿。

    然后又绕到他身前,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

    “嗯……就是眉毛得修细一点,还再来点腮红……”

    “……好了,完美!”

    容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以前被发绳简单披束在脑后的长发被盘出一个他摸不出来的复杂发型。

    魔鸿绮从旁边掐了两朵野花簪在容秋发间,捧着他的脸深吸一口气:“这回才是真的——完美!”

    “就是衣服有点不太搭。”她嘟囔。

    “哦哦这个简单。”容秋立马被分散了注意力,“我重新化形就好了。”

    说着,由他皮毛化作的清明院服陡然一变,虽然依旧是青色罩衫鹅黄内衬,但样式却变成少女常穿的那种衣料轻薄的长裙。

    这样松松垮垮地由外衣一遮,竟连容秋微鼓的肚子都瞧不见了。

    魔鸿绮双眼发亮地看着他:“完美!”

    小姑娘立刻把比赛给忘了,拉着容秋嚷嚷要去小河边让他看看自己的新形象。

    两人刚迈开一步,从没穿过长裙的容秋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他晃了一下还没倒,但魔鸿绮被他带得歪了一下,也踩到了裙摆。

    她并没有容秋这样好的身手,立马栽到了地上,甚至将还没完全站起身的容秋也一起拉倒。

    容秋:“啊!”

    魔鸿绮:“啊啊啊!”

    两人顿时摔作一团。

    衣带和长裙布料他们牢牢缠在一起,顺着旁边的土坡咕噜噜噜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毕竟是山林,即使有坡也并不陡峭,再加上身下有杂草枯叶垫着,两人滚了一路也没有受伤,就是给转晕了。

    “小……小弟,你没事吧?”容秋晕头转向地爬起来。

    他背后还缠着魔鸿绮,此时鳯他这样一直起身,背后的魔鸿绮也被迫直了起来。

    但大头朝下。

    魔鸿绮两只脚在容秋头顶上方乱蹬:“要、要死了——!”

    他幻化长裙的时候没过脑子,之前在街上见过女孩子穿的好看裙子,魔鸿绮说要裙子,他就直接化出来了。

    连带着长长短短的各种绸带挂饰,此时就像牛筋绳一样把两人缠得死死的。

    容秋自己一时之间也挣脱不开,好在这是自己皮毛化就的法衣,灵力一抹就消去了。

    魔鸿绮摔在地上,一声“哎呦”还没说出口,一道盈润白光忽然从容秋掌心下的土地冲天而起,射上高空。

    山林幻境中,所有人的灵璧都震了一下。

    代表山林幻境的中心法阵被点亮。

    作为第二个确定归属权的幻境,与海水幻境一样,山林组的中心法阵也是属于异修阵营!

    与此同时,中心法阵附近的留影阵法自行运转,将阵中还懵逼地两个人完完整整地摄了下来。

    小药宗的遥觑镜上、所有观众的灵璧中。

    就如同当初海水法阵被占领时一样,代表山林中心法阵的频道有了影像。

    坐在遥远之外的容秋半身,眼睁睁看着面前巨大的遥觑镜上现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自己跟魔鸿绮都一身乱糟糟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向画面之外。

    因为一路滚下来,他们的头发都散了,两张脏兮兮的小脸在画面上显得一清二楚。

    容秋:“…………”

    第142章

    容秋看着遥觑镜上两张大大的傻脸, 几乎是下意识“嗖”地一下甩出胳膊,拎起魔鸿绮的衣领就麻利滚出了中心法阵。

    好在留影法阵是个傻的,中心法阵不再有容秋的灵力维系, 它就也跟着灭了下去, 山林组的中心法阵恢复到无人占领的状态。

    幻境外, 显出两人影像的灵璧频道也重新关闭。

    “咋啦咋啦?!”

    魔鸿绮也有点迷糊过来, 扭着头四处看, 仿佛是在寻找刚才那道冲天白光残留的影子。

    但容秋顾不得答她, 因为半身那边的灵璧已经跟发了癔症一般狂震起来。

    头一个便是颜方毓的消息。

    颜方毓:【?】

    幻境内应该是无法向外发送讯息的。

    但颜方毓身为裁判,就同其他那些将比赛画面转播出去的裁判先生一样, 可以正常和院外的容秋半身发灵璧。

    容秋赶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回他:【?】

    下一刻,仿佛每个不放心的老婆查偷腥老公的岗一样,颜方毓的灵璧通讯直接打了过来。

    “小兔妖?”

    灵璧里颜方毓的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与试探。

    容秋又心虚又紧张, 没忍住大着舌头说:“肿磨了锅锅?”

    对面停了很久才有人说话:“……没事。”

    收了灵璧,御在半空的颜方毓眉头依旧久久没有松开。

    影像他应该没有看错, 但灵璧另一头那傻得活灵活现的小兔妖也是旁人装不出来的。

    现下的清明因果交缠、气运杂乱,他已很久没卜过一次准卦, 此时也没法弄清楚这小兔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方毓皱了皱眉, 举目向远方看去。

    此时此刻,逍遥谷小药宗。

    容秋半身也是两个脑袋一起大。

    他糊弄完包括魔鸿端在内, 几个知道他去小药宗做客的朋友的消息, 刚一抬头,药老就一展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

    “小秋啊, 要不是你还在我旁边坐着,我还以为刚才镜子里的那女娃是你呢!”药老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大笑着对容秋说,“颜仙君还发消息问你是不是偷跑了, 真可乐,这咋可能呢,哈哈!”

    容秋跟着干笑:“哈哈!”

    与此同时,远在清明书院的本体木着一张脸,抬手就解散了头顶的少女发髻。

    在魔鸿绮“哎哎哎”的制止声中,顺手把对方的头毛也给揉乱了。

    容秋:“还伪装什么呀,咱俩都被认出来了!”

    就别说他的亲亲老婆了,连魔鸿端一开口就是“小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他俩这蹩脚的变装,目前看来也只有老眼昏花的老头老太太们才会上当。

    魔鸿绮“啊?”了一声看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容秋解释:“刚刚中心法阵被咱们激发了,影像被直播出去,外面的人都从灵璧里看到了,端哥联系不到你,还来问我呢!”

    好在魔鸿绮也是个傻的,她完全没问容秋是怎么知道幻境外的事情的,一听见魔鸿端看见她激发阵法的英姿,顿时双眼发亮,又闷头冲进了中心法阵的范围里。

    小姑娘站在法阵上又蹦又跳,仰头大喊着:“端哥端哥!你看我!我虽然没拿到积分,但找到中心阵法了!是不是很厉害!”

    容秋:“浊气没法激发阵法哦。”

    “哦。”

    魔鸿绮丝滑地转过身,重新在容秋身边坐下,就好像刚刚那个对着天空挥手的傻子不是她自己一样。

    容秋假装没看见小姑娘通红的脸颊,重新摸上手里乱跳的灵璧。

    山林组的群里正乱糟糟的。

    【是谁找到了中心法阵!】

    【在哪呢在哪呢?刚刚只亮了那一下,我没看清楚!】

    容秋赶忙答话:【我我我!】

    容秋:【是我找到的!】

    他赶忙将自己的位置分享到了群里。

    大概只有十几个呼吸,便有异修的气息掠到了左近,轻盈落地。

    一道温和的叹息在两人身边响了起来:“原来这儿还有片洼地,怪不得我刚刚绕了那么多圈都没找到。”

    容秋友好地向对方搭话:“我们也是凑巧、凑巧发现的。”

    “原来是你们。”异修看了他俩一眼,目光落在容秋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赞赏,“机灵的小崽。”

    看着两人有点迷茫的表情,异修忽然掩住嘴唇,从他喉管中流淌出一阵嘹亮的啼鸣。

    “是你!”容秋眼睛一亮。

    面前的异修就是之前在包围圈里的时候,用兽语提醒容秋里应外合的那人。

    “刚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多聊,你们两个小崽都没受伤吧?”异修问。

    与兽型的啼鸣声不同,他说话时语调轻柔,有种莫名就特别令人心安的气质。

    两个熊孩子向来无法无天,陡然被对方这种鸟妈妈看蛋的慈爱语气问询,不知怎么就羞得脸颊通红起来。

    “没有、没事的!”

    “那就好,”他也笑了笑,弯起眼睛的时候能看见侧颊上若隐若现的羽管,反着顺滑的光,“不仅机灵,运气也很好呢。”

    容秋跟魔鸿绮同时傻不愣登地“嘿嘿”一声。

    说话间,又有两名异修摸了过来。

    他们身上都带着火烧过的焦灰气息,俨然都是从刚刚的火场边过来。

    这些人应该是之前就被容秋的求救信息吸引过来,解决完那边的麻烦后就紧接着看到了中心法阵被激活后的冲天白光。

    只不过刚才容秋滚得很果断,那光束只亮了瞬间便熄灭了,因此他们就算离得很近,也没有第一时间就摸过来。

    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都默契得没有向法阵中输送灵力。

    “再等一炷香时间就启动法阵,虽然刚刚只亮了一下,但大方向总是暴露了的,人修应该都往这边赶了,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发现中心法阵的兴奋劲退去一点,容秋忽然反应过来:“啊,我得赶快走了。”

    魔鸿绮本来还缠着那名羽族的兽修说话,闻言惊讶道:“小秋哥你不待在法阵里吗?”

    容秋摇了摇头。

    颜方毓明明从灵璧里看到了容秋,第一反应却不是找他兴师问罪,反而像是拿不准事实的样子,显然还没发现他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联想先前种种,容秋猜测大抵还是所谓的“天机遮掩”,让老婆引以为傲的卜算之法出了些问题。

    既然卜算问天无法确定,颜方毓肯定会来山林组的中心法阵这边看一看。

    他得赶紧溜了。

    “你要留在这儿?”容秋问。

    “毕竟我也不会打架啦,能找到一个阵法我就已经很满意了,”魔鸿绮吐了吐舌头,“呆在这儿的话端哥就能一直看见我,不会让他太担心。”

    此时的魔鸿绮看起来乖巧可爱,跟刚刚撒泼打滚不让自己联系裁判的样子判若两人。

    容秋突然有种跟小朋友疯玩到天黑,对方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说自己要回家吃饭了的感觉。

    魔鸿绮:“但我知道如果是小秋哥的话,就一定可以的!小秋哥加油!”

    容秋:“……嗯!”

    容秋怀着微妙的唏嘘心情转身,打算赶在开启阵法的光柱冲天前赶紧离开。

    说话间法阵边已经又到了七八个异修,容秋听见身后异修们的交谈声。

    “时间差不多了,免得夜长梦多,现在就开吧!”

    “留两个在外面策应,其他人就控制法阵。”

    “我策应吧。”

    “还有我还有我!”

    容秋又赶紧冲了几步,忽觉身后一声轰响,眼角余光霎时刷上一片雪亮白芒。

    怀里灵璧又在发热,不用查看就知道是法阵有主的提示。

    容秋下意识回头朝法阵处看了一眼,只见一道擎天光柱射上高空,发出亮光是刚刚自己激活法阵时亮光的无数倍。

    ……这真是瞎子才看不见吧!

    而且现在还是白天,如果是晚上,恐怕法阵的光芒能将这一小片森林也照得雪亮!

    冲天的亮光只持续了一瞬,然后那仿佛联通天地的光柱忽地如高塔倒塌一般陡然坠落下来。

    “哎哎哎!稳住稳住!”

    “谁呀这是,慢一点!别那么横冲直撞的!”

    “方向走反了!”

    阵法的方向传来异修们的喧哗声,听起来手忙脚乱。

    容秋还没来得及跑远,从树林掩映的缝隙中还能看见法阵亮起的莹光。

    它像个长毛的大罩子一样扣在地上,将阵法里的异修笼在里面,不住有碗口粗的白刺从罩子上凸起来又落下去,像是里面有个刺团儿想从罩子里逃出去。

    “防御!咱们是要防御阵法!”

    “是谁的灵力走岔路了!谁在画攻击阵啊!”

    “啊?这还要肘花纹的吗?也妹人和我说啊!”

    喧哗声静了一瞬。

    “跑啊!!!”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数道白光如利箭一般从阵法中飞射而出,将周围一圈的树木拦腰射断。

    “轰隆隆——哗啦啦啦——!”

    四周一片树木倒伏之声。

    如果此时从高空俯瞰这片森林,便能看见白色光柱周围一圈的树冠忽然一矮。

    一片片鸟雀惊叫着四散飞逃,本来茂密的深绿色陡地稀疏一块。

    容秋飞快闪身躲开朝自己射来的箭光,险险没被旁边被射断的树木砸倒。

    幸好这箭光只射了一轮,他也顾不得别的,赶忙掉头又往回跑。

    法阵周围的树几乎全倒了,视野开阔不少,仿佛被直接清出了一片空地。

    容秋刚跳上横倒的树干,正好看见一只大鸟抓着魔鸿绮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它正好飞在法阵上空,落下来时在薄的几乎透明的罩子上弹了一下。

    防御法阵应声而碎,被他砸得彻底无法继续维系,化成星星点点的白光消散了。

    “啊啊啊!叔叔你没事吧!”魔鸿绮连摔痛的膝盖都没来得及揉,转身就扑在大鸟身上,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没事、咳,别哭别哭,我没事……”大鸟口吐人言,赫然就是刚才的羽族修士,它的鸟喙边溢出一小片血,冲魔鸿绮抬了抬破损的羽翼,“你看,就是被擦到了点羽毛。”

    魔鸿绮呜呜哭:“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才不会……”

    几个老成精的异修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哭得面皮直臊,赶忙围着她安慰。

    “哎、哎呀……这不怪你不怪你!”

    “赖我,都赖我!赖我跑窜道了,咱不哭了昂!”

    有异修拎起大鸟的两只翅膀上下呼扇,还完好和刚刚被光箭擦断的羽毛都哗啦啦往下掉:“他没事!你看看他真没事!你看,呼——呼——飞啦!”

    魔鸿绮已经陷入了自我,哭得很投入:“呜呜呜没事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被拎住命运双翼的羽族,一张鸟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人性化的尴尬。

    “没有……是躲闪的时候我的符牌被打飞了,噬灵阵法一瞬间抽了我许多灵力——”

    “你符牌被打飞了?!”这回换其他异修大惊失色。

    羽族:“其实……”

    “掉哪了?往哪飞了你还记不记得?”

    “我就说藏在羽毛里也不保险,你们这些兽修还仗着自己原型大非要化形!”

    法阵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已经有异修掠出阵去要帮他找符牌了。

    羽族:“诸位稍等……”

    魔鸿绮一听对方连符牌都没了,顿时更加内疚,攥住大鸟有点光秃秃的翅尖,哭得直打嗝:“我是魔修,我帮你!呜呜呜叔叔你快、你快修炼!”

    羽族:“其实不……”

    魔鸿绮使出吃奶的劲运转心法,被她握住翅膀的羽族只觉得精纯灵气跟不要钱的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自己经脉里灌。

    羽族:“等……咕噜、等咕噜噜噜噜……”

    魔鸿绮:“呜呜呜叔叔你吸呀,你快吸呀!”

    “——我说等等!!!”

    高亢的鸟啼陡然刺破耳膜,众人的脑瓜“嗡”地一声,终于捂着耳朵安静了。

    羽族把自己没有羽毛覆盖的翅尖从魔鸿绮手里抽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换另一边塞进去。

    “刚才我虽被抽了许多灵力,但自我掉进中心法阵后,那吸力便停了。”他说道。

    “停了?”有异修立刻觉察出关窍,“……那我也来试试!”

    他连个招呼也不打,解下自己佩戴的符牌往旁边人怀里一丢,然后向远处走了几步:“……嘶!这噬灵法阵还真他娘的厉害!”

    “快进去快进去!”旁观的异修催促。

    他也不推脱,几步便跨进中心法阵里。

    “管用!真的管用!”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异修们也忍不住解下符牌,饺子进锅一样扑通扑通往中心法阵里跳。

    随后一个个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中心阵法还有这种功效!”

    “这岂不是说,万一有人弄丢了符牌又不想出去,还可以一直待在中心法阵里?”

    “呃,一般也不会弄丢符牌吧?”

    “可不好说啊,毕竟这玩意儿又不能放进乾坤袋里,得一直收在身上。”

    “喂喂喂!你们聊天归聊天,是谁又在胡乱输灵力了?!”

    眼见中心法阵又有不稳定的趋势,一群异修又嗷嗷叫着跑了出来。

    容秋之前因为担心被摄入留影阵法而没有上前,现在又因担心被摄入留影阵法而没有上前。

    虽然两者没有从字面上来看没有任何差别,但心情还是有些许微妙不同的。

    没见灵璧之外,小药宗的长老弟子们已经笑成了一团吗。

    打架的时候明明一个个都挺英武勇猛的,怎么一不打了就憨憨愣愣的呢?

    就跟他们家的傻剑修似的。

    其实容秋自己觉得还好啦,但架不住旁边的师兄姐们笑得太欢,让他忍不住把脑袋往衣襟里埋,更不敢看其他人会怎么笑他们了。

    不过如果容秋现在打开清明的学子总群看看的话,就会发现里面虽然确实在嘲笑,但是是两边互笑。

    人修笑异修,区区一个中心阵法,这么多年了都没弄明白。

    异修又笑人修,一百年都没弄明白一个中心阵法,不还是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吗?

    容秋没近前,倒是在附近找到了羽族掉落的符牌。

    后者看到容秋的招呼,展开翅膀朝他飞了过来。

    “多谢,你有心了。”羽族扬起一边羽翼,示意容秋将符牌塞进他的翅根附近,“没关系,放这里就好。”

    看见容秋神情犹豫,他解释:“我能控制羽毛扣紧符牌,刚才只是正巧打到这里才把它射落了。硬要说的话,反倒是符牌放在这儿才救了我一命。”

    容秋绕到他的另一边,果然在另一只翅膀下看到一大片断裂的残羽。

    还好兽修需要炼体,且这名羽族的修为不低,每片羽毛都硬如钢铁,又被水火不侵、难以催折的符牌挡了一下,才并没有受伤。

    所以它刚才确实是被光箭射落的。

    容秋摸摸它的断羽,似乎还能从那锋利的断口处感受到方才的凶险。

    他扁扁嘴:“你不是说刚刚只擦到了翅膀吗?”

    “嘘,小声些……既然没事,那擦到翅膀和伤到别处又有什么区别呢?”轻柔的鸟羽拂了拂容秋的头顶,“最看不得小崽掉泪珠子了。”

    容秋替他重新别好符牌,不远处的异修们又开始尝试控制中心法阵了。

    新来的几名异修中似乎有善阵法者,正指挥着大家跟着自己的灵流路线运转灵力。

    半透明的防御阵法就在“嘿咻嘿咻”的口号中一点点撑了起来。

    瞧一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看起来比让他们上阵打架还费劲。

    想到刚才在灵璧里看到的争执,容秋问:“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羽族:“不善此道吗?是的。”

    最开始的阵营战还没有那么多规矩。

    只是早年间清明还没像此时这样誉满天下,书院里异修学子只是了了,即使修为各个在金丹之上,但蚂蚁多了咬死大象,阵营战还是被人修压着打。

    后来就有了人修只能参加一次阵营战的规定,参赛人修人数锐减,果然又西风压倒东风。

    于是最后就演变成不单单只是拼修为、打群架,而是变成抢占中心法阵。

    大概就是因为种族有别。

    就如同人族也会有所长有所不长一样,绝大多数异修都是肉身强横,但不擅御使武器、阵法一类的外物。

    因此人修凭借中心法阵,又勉强能与异修打个平手。

    异修们当然也企图努力上阵法课了,但学习成果嘛……

    反正后几十年间的阵营战,结果都没有什么太过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动。

    “你不是要离开吗?故事听完了就快点动身吧。”大鸟合拢羽翼立在容秋身边,看着他的时候纯黑色的眼睛像蚌中的黑珍珠,蒙着一层温润的光,“再过一会儿这边就要乱起来了。”

    坐在一旁的魔鸿绮也和他挥手道别。

    “嗯嗯我、我走了。”

    容秋跳下倒伏的树干,闷头往远处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羽族的身上有种很奇异的气息。

    明明容秋的娘亲并不是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可他就是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娘亲的气息。

    ……错觉吧。

    可能只是离家太久,让他有点想念爹娘了。

    他还没跑几步,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连串有点耳熟的鸟鸣。

    声音最有力最洪亮的鸟鸣声听着十分稚气,在无意义的鸣叫中夹杂着几声模糊不清的“妈妈、妈妈”。

    然后是那名羽族以鸟鸣回应:“咦?你们怎么找来了?”

    魔鸿绮:“这是叔叔的孩子吗?——怎么长得都不一样?”

    容秋没忍住又回了个头,只见五六只小鸟正绕着那名羽族亲昵地飞着,别说长得不一样,明明都不是一个品种的鸟雀。

    当中那个冲得最猛,眼见就要将羽族直接从横木上撞下来的小鸟最是眼熟。

    明明就是……

    “喳喳!”容秋惊喜地叫出声。

    不远处的伯劳鸟愣了一下,朝容秋看了过来。

    紧接着那双小黑豆眼倏地亮了,展开翅膀一个俯冲撞进容秋怀里。

    “哈哈哈哈!喳喳呀!真的是你呀!”

    “啾啾!啾啾!”

    “咦?你好像学会说话了呀,这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啾啾!”

    “原来它叫喳喳,”大鸟在他们身边的树枝上落下,“从前喳喳年纪小,说得许多话连我都听不明白。”

    “后来知道了它并不是清明中本就有的鸟雀,而且还有个玩伴。”

    小伯劳又扇动翅膀,兴奋地绕着他们两个飞了起来,无意义的叽喳声中夹杂着零星话语,像是在给他俩互相介绍。

    “妈妈!啾啾!妈妈——”

    “嗯嗯,是我把喳喳带上山的,但后来忙起来……”容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一直照顾它。”

    开始时喳喳如果不愿意随他上课就会自己出去玩,每晚还会回来跟他一起睡。

    但渐渐地小伯劳就开始夜不归寝,只隔三差五来给他送来一顿新鲜丰盛的山中野菇。

    容秋自己都是散养长大的,自然一向不拘着它。

    然而后来他越来越忙,住处也总是变来变去,有次回到旧居所时,看到桌上放了三四捧已经干枯很久的仔菇,才想起自己忘记和伯劳鸟通气了。

    而后回想起来,其实他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

    似乎是看出了容秋的歉疚,羽族很温和地说道:“不必自责,小崽总是要离开家的。”

    “它、它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呀?喳喳是被我杜鹃哥哥挤出巢的,从小就跟我在一起没见过娘亲,应该是很想她,才、才会叫你‘妈妈’的……”容秋小心翼翼地看着它。

    “杜鹃鸟……”羽族轻轻冷哼一声,转而继续对容秋和颜悦色道,“怎么会麻烦呢?小崽最可爱了。”

    之前那几只不同种类、五颜六色的鸟雀也都飞落下来,立爪停在羽族左右,此起彼伏叽叽喳喳地叫着。

    即使他们都没法口吐人言,却也能听出语气里理直气壮的埋怨意味。

    “之前书院要清理场地,我便许久都没能进来看望它们。”大鸟展开羽翼拢了拢它们,不好意思地解释,“想来也是刚刚这边动静太大,才把它们吸引过来了。”

    它垂下颈子,轻鸣着安慰羽下的一只只小鸟,仿佛它们真的是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魔鸿绮看得泪眼汪汪的:“我也一早就没了娘,我也可以叫叔叔‘妈妈’吗?”

    羽族:“……呃。”

    附近渐渐有人修循着阵光摸索过来,这下容秋真的该离开了。

    他将喳喳放去羽族的树枝边,小伯劳轻轻啄了啄他的指尖,并没有缠上来。

    容秋向远方跑了几步,又回身冲鸟雀们挥手:“以后再来找你们玩!”

    喳喳飞了起来,嘹亮地鸣叫应答:“叽!啾啾!”

    容秋又使劲挥了挥手。

    林间的风从他五指间穿过,只留下被吹拂的知觉。

    魔鸿绮知道自己要留下,喳喳也寻到了想要长相伴的家人。

    之前自己询问喳喳想不想上学的情形仿佛还历历在目,当时两人都摸不清前路,但此刻的小伯劳却已然知晓了自己想要什么。

    昔日迷茫的小崽终会长大,转回头看时,总会觉得时间好像“刷”地一下就过去了。

    容秋不再留恋,坚定地向远方奔去。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容秋刚离开没多久,中心法阵上空便现出一个林中人瞧不见的身影。

    颜方毓神识扫了一圈,自言自语开口:“……跑了吗?反应还真快。”

    下方一阵阵喧哗,不远处的空中又显出一人的身影。

    看衣着,似乎也是这次阵营赛的裁判先生。

    “仙君……?颜仙君?”对方御器到近前向颜方毓行礼,试探性建议道,“这边都自带有留影阵法,仙君其实不必在此处盯着。”

    颜方毓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那人踟蹰了片刻,又说:“呃……一会儿中心法阵这边就要乱起来了,学生们都会汇集过来争夺法阵归属权,山林幻境这边就不需要这么多先生了,书院已下发通知,让一半的先生去往别地秘境。”

    对方又看了颜方毓一眼,斗胆问道:“颜仙君是想待在山林幻境?还是想好了一会儿要去哪儿?”

    颜方毓垂目望着下方密林树冠,喃喃自语。

    “去哪儿啊……”

    第143章

    下个幻境去哪里好呢?

    容秋捧着脸烦恼。

    山林幻境的中心法阵位置已不是秘密, 凡是想在阵营战中打出一份成绩的学子都会往那儿赶,倒使得幻境里的其他地方有些冷清。

    容秋坐幻境边界,四下无人, 他连行迹都不用费心隐藏, 便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半身身上。

    他用起半身越来越熟练了, 不会再出现注意力放在一边, 另一边就完全顾不上的情况。

    逍遥谷里, 老头老太太们不争抢遥觑镜的控制权了, 开始他一言你一语地指挥镜面那头的小药宗弟子到底看哪一个蓝点的影像。

    大概吵来吵去也是他们观影的一部分吧。

    小兔子不懂,便学着周围师兄姐的样子偷偷掏出自己的灵璧, 开始翻阅灵璧转播。

    山林幻境的中心法阵那边果然已经打起来了。

    一部分对阵法一窍不通的异修守在外围,凭阵法而立,阻止人修靠近中心法阵, 争夺法阵的控制权。

    另一部分异修的阵法水平虽也与同僚差不许多,但在几个相对熟稔的异修带领下亦步亦趋地推动灵流, 也使得防御阵有模有样地撑了起来。

    银白色半透明的半圆形扣在地上,庇护着其中类似容秋这样修为一般的异修。

    容秋还在影像中看见了魔鸿绮。

    她真的如之前自己所说的那样活跃地在法阵中走来走去, 看谁灵力不济了便在对方身边猛猛运转心法, 吸入浊气运出灵气,使得法阵中的修士们丹田中灵气充盈。

    中心阵法本来就是为了偏向人修而设下的, 若他们先一步发现了阵法, 那一处幻境的归属权便没有太大的悬念。

    可惜这回人修落后一步,姗姗来迟, 便被早有准备的异修们远远挡在法阵之外。

    没有干扰,异修们的防御阵法架构逐渐稳定下来。

    甚至偶尔还能转换为攻击阵法, 向四处放出些灵力凝成的光箭。

    光箭的威力几何容秋是见识过的,如果真能操控自如, 仅凭阵法、以及十之一二数量的当前异修,就能轻松守住山林中心法阵,其余异修还可换入其他幻境中帮忙。

    昔日的人修便是如此。

    可惜异修们的准头实在不行,只能无差别攻击,光箭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差点把同僚们也一起送出比赛场地。

    于是大家只得遗憾作罢,老老实实地运转防御阵法。

    确定山林幻境里己方奠定的优势十分瓷实,容秋便放心地开始挑选自己下一个要去的幻境。

    雪原、火山、沙漠、海域……

    这些就算了,容秋去了也帮不上忙。

    “雨林幻境?这个好像还可以。”

    从影像里瞧起来似乎和现在的山林幻境差别不大,只是那里的草木植被他都没见过。

    容秋决定好进入雨林幻境前,又顺手用半身看了看灵璧的书院群。

    两方的学子们还在吵架,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容秋往前翻了翻。

    有异修学子说人修学子输不起,被淘汰出幻境后便暗箭伤人,而人修学子矢口否认,说是异修学子在含血喷人。

    双方争执不休,已经约去辩理台打了许多场了。

    联想到之前被淘汰出幻境的那两名疑似外人的金丹期修士,容秋赶紧又敲了敲岁崇山,担心所谓的“暗箭伤人”就是那两个人干的,意在挑拨离间他们的同学关系。

    岁崇山:【庄尤确实还没找到他俩。】

    岁崇山:【不过别担心,这件事八成跟他俩没关系,每次阵营战都这样,我们在里面打他们在外面打,没事儿的,兔球你以后就习惯了!】

    容秋:【。】

    行叭,意思是他们之间的同学关系不需要挑拨就已经够差了是吗?

    岁崇山:【对啦兔球,你不是要去雨林吗?可以去问问二黑在哪儿,你俩还能有个照应!】

    对哦!容秋差点忘了二黑也在雨林幻境。

    他赶紧又去敲了敲二黑。

    二黑的天赋神通在这样的比赛中果然十分吃香。

    据二黑所说,他一直没遇到什么危险,甚至还遇见了几个没注意到他,直接往他身边走的倒霉蛋,被他敲晕了淘汰出局。

    所以现在就只有容秋跟吱吱一分都没拿到,在他们的兽修朋友圈里并列倒数第一。

    为了荣誉,容秋开始战术性撒娇;【二黑哥哥,救救qaq——】

    二黑:【[当前位置]】

    容秋:【嘻嘻嘻,谢谢二黑哥哥,我火速抵达!】

    吱吱:【啊!兔球你要去找二黑的话,岂不是就剩我一个零蛋了!】

    容秋:【那师姐也一起来嘛!】

    吱吱:【二黑哥哥,救救qaq——】

    二黑:【……师姐别闹。】

    其余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丛竹所设下的丰容幻境,相当于一个一个的芥子须弥。

    本就是为兽修所设,因此互相之间都贴在一起,可以随意往返,非常方便。

    容秋收起灵璧,穿过幻境边界时心念一动,便直接到达雨林。

    踏出边界,容秋只觉得一阵潮热扑面而来。

    只一个照面,他便感受到雨林与山林的极大不同来。

    头顶高大的树冠密集,却依旧能从穿过叶片间隙的天光中感受到这日头的酷烈。

    太阳这样大,空气却潮湿得仿佛要下雨。

    这里的树高极了,仿佛都争先恐后地要戳破天幕似的。

    枝干上到处都缠绕着藤蔓,教人分不清它们到底是从树底长到树顶的、还是从树顶垂落下来,像搭在树间的一张张巨大的帘子、或是巨蛛织就的藤网,交紧绕缠,密密匝匝。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落叶,落叶下又是一层层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青苔、地衣、绿藓之类的植被攀援在裸|露的树干或硬石上,睁眼只能看见满目的绿色,但就连这绿也比容秋以往见过的森林要鲜明许多。

    像水洗过,又透着亮的。

    从灵璧里看着还不显,真正置身其中时才能感受到当前震撼。

    容秋还没见过这样的树林生态,几乎看得入迷了。

    原来这就是雨林吗?

    好漂亮啊!

    其实这些丰富多样的丰容幻境一直存在于清明,只是容秋自从来上学以后,就日日奔波于上课教所和老婆的温柔乡之间,眼里再没有其他事情。

    这样的专注其实是件好事,但此时看到这样新奇的景色,容秋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怎么就没有早点进来看看?

    满座绿意映在一双黑亮的瞳仁里,那些顶天立地的大树也仿佛在他心底扎了根。

    容秋一颗小小的心脏霎时被这样壮阔的雨林撑大了,蓬勃出蠢蠢欲动的野心与欲想。

    他置身于这样巨大的、陌生的雨林之中,能听见胸膛里心脏的跳响。

    咚咚。

    咚咚。

    并不是恐惧不安,而是一种深深的新奇与兴奋。

    那种“想要去做什么”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激昂,就仿佛他第一次看见老婆,第一次踏入清明的山门……许许多多个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第一次,第一次被他的感知所捕获到时那样。

    一直笼罩在容秋眼前的那层薄纱被倏地拂开,朦朦胧胧的前路霎然明朗。

    他好像一下子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不只是上学,也不只是生个漂亮兔崽。

    天地浩渺景色奇瑰,如果可以,他想和身边人一起去看一看。

    *

    容秋和吱吱分别从两处幻境往雨林幻境赶。

    虽然容秋更早动身,但他一路走一路玩,倒是吱吱先一步到了约定的地点。

    怀里的灵璧嗡嗡狂震,容秋以为是吱吱在催他快点,便赶忙加快脚步,把灵璧摸出来一看,却发现是吱吱在问二黑在哪,怎么到了地方以后没有见到他。

    小半炷香后,容秋急急忙忙也赶到了约定地点。

    吱吱从一团茂密的草叶中露出个小脑袋,冲容秋招手。

    “兔球兔球,这边!”

    容秋跑过去同她蹲在一起,吱吱拍着胸口好一通舒气:“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还以为是你跟二黑合起伙诓我过来呢!”

    “二黑哥还没回话吗?”容秋有些担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吱吱一愣:“不会吧?他只要把眼睛闭上,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以往每次阵营战的时候可都是从头藏到尾的,这点连老大都比不上呢。”

    “说不定他只是趴在那棵树上睡着了,从前也有过的,”吱吱大喇喇说道,“你没来我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现在你来了,咱俩可以一起找找。”

    搬仓鼠他们毕竟与二黑相熟,熟悉,便也更容易陷入思维误区。

    但兔族骨子里的胆小——啊不,是谨小慎微,便让容秋难免又往坏处想。

    但看吱吱这样笃定,容秋也只好说:“先找找吧。”

    大家一起相处许久,在寻找看不见的二黑这件事情上已经逐渐得心应手。

    虽然还没到一眼就能看透的程度,但只要仔细端详、认真揣摩,就还是能将人找出来的。

    两人在之前二黑发来的位置附近小心探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容秋还真的发现了异样。

    “师姐!这里有血!”

    吱吱看见这滩血,脸色终于变了。

    “这气息……真的是二黑的血。”她沾了点血,指尖碾了碾,“血迹很新鲜,应该刚受伤不久。”

    “师姐,你看。”容秋又指着头顶树干上一小片青苔擦蹭的痕迹,“二黑哥一开始应该确实是待在这棵树上的,但他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又在树下受伤流血。”

    “二黑不擅长打架,附近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敌人应该是一招就把他制伏了。”吱吱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情绪还比较平静,“那他应该已经被淘汰出去了,但没来得及和咱们说。”

    “我先跟大家说一声。”她摸出灵璧。

    “师姐……”

    “怎么了?”

    容秋蹲在地上:“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拖过去的痕迹。”

    两人齐齐看向地面的腐叶,只见地上本来松散的落叶果然有一片被重物压过拖拽的痕迹。

    枯萎的深色叶面上还蹭上些零星的血迹。

    吱吱虽然洞察力不如容秋,但她的战斗嗅觉却比容秋要敏锐得多。

    她瞳孔猛地一缩,骤然抬手钳住容秋的胳膊,带着他极速后退:“走!”

    容秋被她拽着急退了百十丈,两人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藏匿起身型来。

    “怎、怎么了?”容秋压低声音问。

    “如果只是想把人淘汰出局,他们把二黑打伤以后完全没必要再将人拖走,”吱吱神情紧绷,同样低声答他,“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

    “二少爷,这只灵璧上的气息已经被抹掉了,您看看?”

    一名修士捧着一只灵璧递到江游面前。

    灵璧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但似乎还有些肉眼看不见的赤色沁进了玉石芯子里,留下疤痕似的烙印。

    江游看也不看他一眼,不耐烦道:“滚!别拿那些畜生用的东西脏我的眼睛。”

    “哪用得着二少爷亲自做这些啊?”旁边有人说道,“你自己看一眼,给我们说说不就成了。”

    最开始那名修士赶忙将灵力探入灵璧中。

    他将异修们现下的计划都说了一遍,但每次抬起头时,都能看见对面正歪坐在老树根上的江游一脸的心不在焉,好像根本没讲这些听进耳朵里。

    修士口干舌燥地说完,正要将灵璧怀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刚刚看他还有个小群组,里面只有几个兽修,其中有两个人好像要过来找他,已经到了,正问他在哪呢。”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见江游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把灵璧抢了过去,自己翻看起来。

    下一刻,江游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回去!”

    “啊?”

    “二少爷,回、回哪儿啊?”

    “笨死你们了!”江游本来想用灵璧砸他,但刚一抬手,又生生止住,“这畜生在哪儿抓的,现在就回哪儿去!”

    盏茶的时间,众人又回到了那片血迹旁边。

    几个修士散开找了找:“二少爷,附近没人。”

    江游黑着张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手里的灵璧被他攥得嘎吱嘎吱响。

    忽然,灵璧又震了一下。

    他赶忙拿起探看。

    容秋:【老大,二黑哥被人淘汰出局了。】

    岁崇山:【啧,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游只觉得一阵气血上头,下意识就往灵璧里脑字。

    【别易在我手里!想要见他就过来!】

    岁崇山:【?】

    岁崇山:【别易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有二黑的灵璧!】

    江游愣住了,咬牙切齿地问身旁的修士:“你问清楚了吗?那畜生的名字到底是不是‘别易’?”

    对方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二少爷上次不是不让我叫那个兔妖的外号吗?这次我仔细问过了!这兽修外号‘二黑’,大名就叫‘别易’!”

    岁崇山:【别说,还真别说,别易这个名字怎么瞧起来还有点眼熟?】

    江游一脑门的火:【有病吧你们!连自己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

    岁崇山:【我已经到附近了,我一个人就行,其他人不用过来,把地盘给我守住!】

    其他人纷纷应声。

    只有夏雀由天牝津代为响应,说前者正忙着打架,还没工夫看灵璧。

    岁崇山:【我已经看到吱吱和兔球了,他们在你俩左前方大概六七十丈的位置,但二黑不在。】

    岁崇山:【有我一直看着,你们放心去,这群杂碎掀不出什么浪花!】

    容秋:【好!】

    容秋又切到他们原先的小群,回复道:【我们快到了。】

    当他们察觉到二黑被人劫走了以后,便顾忌对方可能也会抢走他的灵璧,又拉了一个没有二黑的新灵璧群,给小伙伴们都说明了一边情况,仔细对了对台词口风。

    劫走二黑的人并不说他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就只说如果想要再见到二黑,他们整个小群的人都要离开当前幻境,来约定地点跟他们见面。

    且不说别人,夏雀跟天牝津是海域幻境的中流砥柱,绝不可能离开。

    两方拉扯了一番,岁崇山他们只胡搅蛮缠说不相信对方真的绑了二黑,说不定只是捡到了他的灵璧。

    他们不可能这么多人都过来,至少要先见面看看才相信。

    至于见面之后的节奏如何把控,就不再是那方独独掌握的了。

    大概是觉察出容秋还有点忧心忡忡,岁崇山安慰他。

    【每年都有人玩这手阴的,兔球别担心,这一书院的人族,还没几个能打得过老子的,嘎嘎嘎嘎嘎啊!】

    容秋其实倒也不是沉默这个。

    看他们拉小群的熟练动作,容秋就联想起之前朋友们知道自己老婆是颜方毓后,小群里如坟场一样静悄悄的气氛,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之前我变原型那阵子,你们也是这样拉了一个没有我的新群吧?”

    吱吱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将要面临的敌人身上,闻言想也不想就答:“可不是嘛!好几次我差点就切错群了!”

    容秋幽怨地说:“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吱吱:“哎呀没事没事。”

    容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吱吱:“…………”

    第144章

    ***

    还好对方说的位置已经近在眼前了。

    两人在一片古怪的气氛中沉默地到达了约定地点。

    当看清楚对面的人时, 两人便一下子把刚刚的插科打诨抛至脑后,迅速进入了警戒状态。

    “又是你。”

    容秋皱了皱鼻子,语气说不好是恍然还是“果然如此”的平静。

    江游阴沉着一张脸定定盯着他, 不屑道:“不然还能有谁瞧得上你们这种不入流的畜生?”

    吱吱冷哼道:“我看你这张臭嘴是洗不干净了。”

    虽然她这么说, 但现在在阵营战幻境里, 他们没法再像之前那样一哄而上, 威胁要把人拉去辩理台了。

    而且此时江游身边簇拥着这么多人, 这大概就是他口无遮拦的底气。

    除开江游之外对面还站着六个人。

    就如同容秋他们并没有所有人都来约定地一样, 这群人果然也没有按照约定带来二黑。

    这就让藏在暗处的岁崇山没有了直接抢人的机会,只能继续见机行事。

    这六人之中有三个容秋见过, 是江游在书院里的小跟班,那次在因果课上他们还打过交道。

    容秋记得,其中一个还把外号当大名叫了他一声“兔球”。

    而余下的三人, 给容秋的感觉则和之前那两个金丹期的修士很像。

    如果说之前魔鸿绮是由四个书院学子和两个疑似外人的修士绑架着走的话,那么江游则完全反了过来。

    同样是六个人, 他却是被这六个人保护起来的。

    江潜鳞果然面子很大,自己不进幻境, 就给弟弟派了六个跟班。

    为首的金丹修士似是察觉到他的打量, 也抬起眼睛,目光如一道冰寒的利箭猛地朝他射来。

    澎湃灵压顿时兜头而下。

    容秋被压得一坠, 只觉得自己变成了磨盘上的一粒小谷子, 沉重的大石碾就要隆隆过来将他碾成碎末。

    “哼!”

    头晕眼花间,容秋只听见身边一声清脆娇喝。

    吱吱身后猛然浮起一片兽影虚相, 是她的本体搬仓鼠。

    搬仓鼠虚相张开小嘴,两边颊囊陡地一鼓, 滚滚灵压都被她吸入口中。

    容秋仿佛从深海中浮上水面,胸肺霎时轻松, 忍不住急急呼吸了两口。

    “两个金丹七层,还有这个……我看不透,但他气息圆融、浑然一体,应该已然是金丹大圆满,半步元婴!”吱吱神态不变,传音却有些不稳,“你之前猜的对,这几个人应该并不是书院的学子!”

    岁崇山不知躲在哪里,但他并不需要露头,重明真眼已然将此间情形看得清楚明白。

    还传音安抚他们:“我已经跟庄尤说了,你们先拖一会儿!”

    于是容秋果断:“师姐!你先拖一会儿!”

    吱吱:“???”

    但容秋并没有给搬仓鼠思考的时间,他已经分出一缕精神力去了半身那边。

    小药宗人人都知道容秋有孕,因此他并不需要藏。

    他歪在软榻上,手掌捂着隆起的小腹“哎呦”一声:“兔崽在踢我耶,他好像也想选影像。”

    老头老太太们抢灵璧的动作猛地一停,然后几双手同时把灵璧塞进容秋怀里。

    塞完灵璧,他们还在容秋身后围了一圈,扯着嗓子朝灵璧里的小辈吩咐。

    “徒弟!听小秋的吩咐哈!”

    “小秋想看什么就给他放什么,师侄听到没有?”

    容秋也不和他们客气,让灵璧那头的师兄姐将会场中的影像摄进这边的遥觑镜里。

    巨大的虚影依旧漂浮在会场中心,山川横卧、百水争流。

    容秋指挥着对方在会场中转来转去,最后悄悄把整块雨林秘境的虚影都摄进镜面上。

    “只这样就行了吗?”师兄的声音从灵璧中传来,“不选个蓝点看看?光看虚影有什么意思?”

    容秋打了两句哈哈,然后全神贯注地端详着雨林幻境的虚影。

    虚影中,蓝点代表裁判,白点代表学子。

    根据周围走过的地形,容秋很快确定了代表他们的白点所聚集的位置。

    他只扫了一眼,便开始认真寻找附近的其他白点。

    那就有可能是江游的其他跟班带着二黑藏匿的位置。

    雨林幻境只有山林幻境的一半大,以虚影与现实的比例来看,能称之为在他们附近的白点就只有一个,就在容秋他们左近。

    这个白点应该就是岁崇山,可除了岁崇山之外附近就再无旁人。

    容秋还想再找,却冷不丁发现他们自己的白点有些不对。

    一、二、三、四、五……六?

    没有重叠,也没有数错,此时此刻聚集在一起的白点竟然只有六个?

    四个紧紧聚在一起,另外两个离得稍远一丝。

    容秋来回检查了几遍地形,确定这里就是他们的位置,这些白点就代表他们自己。

    那两个单独的白点应该就是自己跟吱吱,可对方明明有七个人,为什么图上只显示出四个白点?!

    难道,那三个金丹期的修士不是清明学子,所以不会以白点的形式显示在虚影上?

    但虚影又是怎么确定幻境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清明学子的?

    容秋赶忙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岁崇山。

    岁崇山:【符牌刻有定位阵法,能在术法虚影上显示自己的位置,他们没有显示位置却也没被噬灵法阵影响,应该是身上的符牌有问题。】

    岁崇山:【这是庄尤给我说的。】

    不同于参赛者,裁判也可以像会场中的观影人一样看见这些虚影和光点。

    毕竟灵璧转播的画面都是由他们摄入,而且幻境中裁判少学子多,裁判们分身乏术,为了转播更有看头的比赛,肯定得挑一挑自己要去何处,摄入哪场争斗。

    挑选的标准,其一自然是灵力波动。

    这没什么可说的,修为高深的修士打起来肯定动静不小,容易叫人察觉。

    其二便是虚影上的光点聚集。

    毕竟人多的地方就容易争斗,人少了打起来也没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有些人的光点不显示在虚影上,平时又低调行事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就不会被裁判注意到。

    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魔鸿绮他们打架的影像就没有被摄到!

    阵营战中三五人结成的小队比比皆是,裁判根本摄不过来,这样少了几个修士,只要不像容秋放火那样闹出大动静,就不会引来裁判!

    “嗡”

    幻境内无法联系外界,容秋正用本体的灵璧与岁崇山交流,忽然,那边半身手里的灵璧震了一下。

    是老婆又在找他。

    颜方毓:【………………】

    容秋有点不明所以,只好谨慎地装傻:【OxO】

    颜方毓:【呵呵。】

    容秋:?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毛毛的。

    容秋不敢回了。

    这时,岁崇山的消息也发来了。

    岁崇山:【那个……不好意思哈兔球,我也没法看到会场里的术法虚影,然后呢就没骗过庄尤,再然后我就只好……咳,只好那个……照实说了。】

    容秋捧着灵璧的手微微颤抖:【照实……?】

    岁崇山:【啊哈哈,就是那个什么秘宝啊,什么分|身啊……】

    岁崇山:【不过庄尤都没说什么,应该没事吧!他其实跟你老婆也不是那么熟!】

    容秋两个身体同时一悚,吓得连灵璧都差点掉了。

    再去看颜方毓发来的那一排省略号,只觉得每个黑点都是对方凝成实体的杀气。

    容秋:【啊啊啊啊我老婆已经知道了!!!】

    岁崇山:【!!!】

    容秋一把将精神力从半身那边抽回来。

    “速战速决!我二黑哥到底在哪!”

    他再不赶紧跑路老婆就要杀过来了!

    思维毕竟比嘴巴要快,容秋用外面的半身探查这一会儿其实并没耽误多少时间,吱吱不过跟他们拉扯了几句垃圾话。

    对面的修士并不知道容秋的心里路程,只看到对面那个长得白白嫩嫩,本来就乖乖巧巧站在后面,好像就是过来凑数的少年郎忽地神情一变,气势陡然暴涨,凶神恶煞地吵他们吼起来。

    不止他们一愣,就连吱吱也一愣。

    ——没见过他们家乖仔兔球这样子呀!

    忽然,一道细细传音钻进吱吱耳孔里:“快快快!兔球老婆要来抓人啦!”

    于是几个金丹修士又眼睁睁看见,少年郎旁边那个低低矮矮的少女兽修也猛然神情一凛,身后兽影虚相冲他们张牙舞爪:“说了这么久也不见二黑人影,你们是不是捡了他的灵璧诓我们!”

    其他人:???

    “嗡嗡嗡”

    半身那边的灵璧又震了起来。

    频率奇异,是容秋为自己老婆设的通讯专属提示。

    容秋的心本就是提着的,手一抖就接通了。

    呼呼的风声先一步响起,然后颜方毓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小兔妖跑到雨林了呀。”

    灵璧里的声音飘忽又幽魅,像夜半的鬼影,站在每一个不想睡觉的小朋友床前,在他们耳边气声威胁。

    “不听话的小朋友,可要小心点不要被我抓到了……”

    “呵呵呵呵……”

    说罢,灵璧那头的人轻声哼笑了起来。

    那声音仿佛就贴在容秋耳畔边,听得容秋头皮发麻,全身毫毛都炸了起来,这回直接把手里的灵璧扔了出去。

    雨林中的容秋全身腾起一阵说不出的气势,霎时间竟连为首的金丹修士都被他压了一头。

    几个人修一头雾水,才说上几句话,两边的狠话都还没放完,怎么对面就翻脸了呢?

    那半妖明明只是个练气期,小小的身躯,却莫名蓬勃出大大的力量。

    展现的威压中奔流怒涛呼啸而至,当中竟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气息,似乎……还有一点点熟悉,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感受到过。

    一个小跟班被容秋不小心激发出的颜方毓气息给吓到了,直接打开乾坤袋,从里面掏出了什么东西朝他们扔了过来。

    “谁说我们诓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面盆大的黑影急甩过来,容秋正想把东西挥开,忽然看清了它是什么,表情猛地一变。

    电光石火只见,他刷地伸手从旁边的矮树上扯下一片大大的树叶,把飞来的东西接在了叶子上。

    “这是……!”吱吱低头一看,表情也变了,“二黑的尾巴……?!!”

    二黑的兽显便是无时无刻的幻型,和其身后那条粗壮的、末梢卷成圆盘的尾巴。

    此时众人都很熟悉的那条尾巴齐根而断,正躺在叶片上,伤口处的鲜血狂喷而出。

    这血还是热的,隔着一片叶子,容秋还能感受到二黑的体温。

    大抵是砍下来后就立马放进乾坤袋里带了过来,只为了以此证明二黑确实在他们手里。

    容秋慌乱地用灵力裹住断口,裹了几层才堪堪把血止住。

    吱吱目眦欲裂:“你们,竟敢砍掉他的尾巴——!”

    扔尾巴的那个人修看见两人面如土色,本来还在洋洋得意,又见他们身上气息陡然变化,终于感受到些许不对劲。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忽然觉得头顶天幕一下子暗了下来。

    他下意识抬头去望,只见一只赤红色的巨鸟正飞在树冠之上,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穹。

    那只巨鸟翼展足有十几丈,飞起来时隐天蔽日,忽又如一道猩红血风,轰隆隆席卷下来。

    那几个金丹期的人修齐齐闷哼,横剑挡在身前。

    剑身与罡风相撞,只听一阵金石之声。

    “当当当当……”

    厉响宛若催命的钟铃声,敲在在场的每一个人族心口上。

    赤影于金石之声中隆隆坠地,血色旋风以此为中心向外卷去。

    “噼里啪啦!”

    旋风过处树倒之声如炸雷,方圆几十丈内的树木植被应声而飞,直接在这里清出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空地上只有两个人还站着——不,或许也可以说是三个。

    容秋和吱吱挥开面前扬起的尘土,只见赤红的重明鸟如一栋小楼盘踞在地,鸟首微侧,锋锐的鸟喙正衔着刚刚那个人修的头颅。

    其他几人已经在地上趴倒了一片,只有他还算是立着,几乎是被提着脑袋提溜起来。

    重明鸟喉中热风就吹拂在他的后脖颈,却吹出一片片冰凉的冷汗。

    岁崇山叼着他的脑袋,轻巧得就像是衔着一只大西瓜。

    只要合拢鸟喙,再坚硬的头骨都会像瓜皮一样四分五裂,碎个稀巴烂,露出里面血红的沙瓤。

    “你们竟敢砍断二黑的尾巴……!”

    此时的重明鸟的声音依旧清灵美妙,可听在几个人族耳中却宛如索命恶鬼。

    “救我……救我啊二少爷!”

    那人涕泗横流,却动也不敢乱动,憋得面色酱紫,只怕身后重明鸟嘎嘣一声咬碎他的颅骨。

    “岁崇山峻岭!这里是清明书院,难道你想杀人吗!”

    江游面露慌乱,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喝问。

    说完,他似乎真的被自己的话安慰到了。

    阵营战虽然不拘争斗,但不能伤人性命,这是书院规定。

    自己仗势欺人是修真界的法则,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经地义。

    唯有他仗不住势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书院的规矩要遵守。

    “我本来也没想对他做什么,上次他辱我,我不过是想给他点教训罢了,”江游的目光向容秋身上飘了一下,又不耐烦道,“他不是避役吗?断条尾巴又不会怎么样,又不是不会再长了!”

    吱吱被他的不学无术惊呆了:“会断尾的那是壁虎!不是避役!”

    江游一愣,心中隐隐也觉得自己可能搞错了,但还是嘴硬道:“不都是姓避的?哪用得着分得那么清楚……”

    有个金丹期的修士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跟江潜鳞本也不是依附的关系,不过是实力不济才被安排来守着个没用的纨绔。

    此时见这蠢货简直要把他们所有人的命都搭进去,赶忙出声相劝:“江二少爷,少说两句吧,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见被重明鸟鸟喙已然合拢,锋锐的鸟喙没有夹□□中人的头颅,却将他半边肩膀绞得粉碎。

    重明鸟还叼着他的胸膛,喷溅的鲜血从鸟喙缝隙边沿小溪一般淌下来。

    巨鸟冷冷看着对面的人族,双目中的重瞳更令他的眼神有一种没有感情的冰冷,像一头纯粹的野兽。

    几人被他的目光摄得两股战战。

    也许是因为岁崇山平日里实在太不着调了一点,又对一个区区金丹期的人修怂得不加掩饰,就让仙府一脉的修士总对他有些看不起。

    他们却忘了重明鸟本就是上古异兽,纵使被人冠以祥瑞的名头,那也是妖兽,骨子里是凶的。

    剧痛已经让那人昏死过去。

    重明鸟丢下他瘫软的身体,缓缓直立起身子,似是想要展翼猛扑过来,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等、等等!”

    几人纷纷惊恐后退。

    容秋:“你冷静一下!”

    金丹期修士道:“对!你冷静一下,你们的朋友真的没死!我可以让他们将人送过来!”

    容秋:“老大你这样杀人身上会背业障的,把他们的符牌拿走就好了,这里的噬灵法阵会把他们都吸干的。”

    其他人:“???”

    你这家伙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怎么一张嘴就是这么狠的话!

    “可以。”

    符牌不能收进乾坤袖,只要被放在身上,无论隔了几层衣服,重明真眼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岁崇山心念一动,大妖灵力飞射而出,将几个人修的衣袍都割开一条口子,符牌纷纷从口子里掉了出来,灵力一卷,朝重明鸟飞了过去。

    “叫你们的人把二黑送过来,动作快点,什么时候见到人,什么时候——”

    “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众人耳边炸开。

    天地霎时翻转,无论是人修亦或是兽修,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在刹那间被抛到高空。

    “咔嚓!”

    仿佛闷雷炸响。

    连绵的幻境虚影闪烁了一下,消失在原地。

    江潜鳞眉心微拧,终于看了看不断嗡动的灵璧。

    灵璧中消息如海,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嗡”

    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这是他决计不能无视的那人发来的消息。

    【情况有变,计划提前开始。】

    江潜鳞把灵璧甩到桌上,站了起来。

    “那群蠢货。”

    第145章

    “怎么了怎么了, 是又地动了吗?!”

    还好巨响和晃动只持续了短短几息时间,经过这段时间的频繁地动,清明书院的学子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待到异动不再, 他们也很快平静下来。

    “咦, 我的灵璧怎么好像坏了, 看不了比赛直播了?”

    “我也是!”

    连先生都进了幻境当裁判, 不需要上课的清明学子们跟要好的同窗聚在一起, 人手一个灵璧捧着观看比赛。

    此时便同时发现了异样,七嘴八舌地一起说着。

    “不对, 不止看不了直播,连消息也发不出去了!”

    众人的灵璧好像同现下正与世隔绝的清明书院一样,自成孤岛。

    外人的讯息进不来, 里面的讯息也出不去。

    本来能够联通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灵璧,此时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块徒蕴灵气的破石头, 再没有其他用处。

    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学子们发现了灵璧异样,纷纷走出屋门、呼朋引伴着, 可又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灵璧已然普及近二百年, 许多人修就是抱着灵璧长大的,以往千年万年间流行的通讯术法种类繁多, 但此时年轻一代的修士们竟没有几个能掌握的。

    灵璧失效, 好像本来一个五感灵敏的修士跌为凡人。

    看不远、说不出,只能与左近的同伴单用肉嗓子说话。

    一时之间, 竟然这群网瘾少年比刚才地动还要不安。

    忽然,一阵足以覆盖整片清明书院地界的洪亮声音在他们头顶响了起来。

    “诸生安好, 我乃清明书院院长,司徒清渊。”

    “方才书院地动, 书院地下的聚灵法阵有所不稳,灵气震荡,因此暂时影响了灵璧的使用。”

    “请各位学子稍安勿躁,等法阵稳定后,灵璧便会恢复正常。”

    有了司徒清渊的安抚,大家顿时放心了不少。

    纷纷回屋或坐等灵璧恢复,或自行打坐修炼起来。

    但也有学子抬头冲天上喊道:“院长!外面的灵气都不稳,他们在幻境里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人微声低,不知在何处传音的司徒清渊自然半点也听不见。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们头顶重复了三遍,等确保连地下打洞的耗子都能听清说了什么之后,司徒清渊才停了下来。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天空中消陨,江潜鳞正巧从飞剑上落地。

    “你们在干什么?”

    “江师兄!”

    一旁早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吴用倒在血泊里,看见来人后几乎喜极而泣:“他们!他们忽然闯进来要破坏阵法,我挡不住、我挡不住——”

    吴用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那几个不速之客看向江潜鳞的眼神。

    并不是忌惮或充满敌意,而是有些……有些心虚的讪讪。

    吴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本就失血过多的面色变得更加惨白。

    而江潜鳞连看都没看向他一眼,目光只放在已被轰碎一半的封印法阵上。

    种满灵植的药田就像是一副被撕裂的画卷,露出缝隙中那片刻在地上的繁复阵法。

    “你们在干什么?”江潜鳞的目光移到那些人身上,冷淡的眉目间露出些藏不住的不耐,“不是说了要等我的信号吗?”

    *

    “咔嚓——!!!”

    一声似乎想要劈烂容秋耳膜的炸响。

    容秋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人几乎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像小时候一样被爹爹高高抛上了天空,眼角余光里还能看见别人也跟他一起飞了起来。

    直插天际的树木垂在头顶,像溶洞里的钟乳石。

    那些土块与石头之类的东西如星、如雨、如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一瞬间天幕撕裂,林海倒悬。

    ——不对,这不是谁在跟他玩游戏!

    容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张大眼睛向四周看去。

    天有时在上面,有时在下面,有时又在左右。

    他们像是被装在一只小盒子里疯狂摇晃,里面的东西便也跟着一同来回颠倒。

    山石草木在世界的颠倒间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嘎吱”声。

    好在这声音远比不上刚才幻境撕裂的响动,不会再把人震晕过去。

    无数条裂缝横亘在“盒壁”上,裂缝里面并不是隔壁的其他的幻境,而是黑色的虚空。

    容秋本能以为这动静是江潜鳞他们搞出的手段,却发现正在比赛中的学子们,无论人修还是异修,就连刚才还在跟他们交涉的那几个金丹修士也一同被抛在空中,试图在不断翻转的天地之间稳住身型。

    慌乱之间,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

    除了长在地上的树木山脉,和高高挂在空中的云与日的虚影,所有能活动的东西都一视同仁、飘悬在半空中,不定向四面八方哪一边摔去。

    容秋修为虽然一般,但胜在身法灵活。

    时而踩踏石头,时而攀附树枝,借力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间闪转腾挪,一点也没让自己被撞上。

    在经过了最初的手忙脚乱,许多修士也纷纷劈石砍木,击打撞向周身的杂物。

    但也有参赛者躲闪不及,撞在石头之类的杂物上,又或者被树枝穿个透心凉,永远成了与那些山石无差的东西,被无知无觉地倒出甩动着。

    人的尖叫声混杂着山石相撞的巨响,血珠与土粒一同飞扬着。

    简直是炼狱般的场景。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秋麻木地在杂物之间跳来跳去,刚握住藤蔓贴在一块大石上,一道人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容秋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撞上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

    他手一抖,衣料从他指缝间滑出,又不知继续向哪掉了过去。

    天地又开始颠倒。

    容秋身体倾斜,刚才还被自己踩着的大石已经摇去头顶。

    他紧紧抓住藤蔓,正打算借力跳去另一个平面,头顶有个人影尖叫着掉了下来。

    “救——救命!救命!”

    那人从容秋旁边经过的时候,两人都看清了彼此是谁。

    对方通红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冲容秋伸来仅剩的一条胳膊。

    “救我!——求你救救我!”

    容秋抓紧藤蔓将自己拉向大石,倒悬在石面上,紧接着双腿借力猛然一蹬,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向那边飞射出去!

    悬崖一样的撕裂横亘在幻境四处,里面不知是什么,黑洞洞的,东西掉进去后就再没晃出来过。

    那人就直楞楞地朝裂缝里落去。

    “啊啊啊啊啊啊——!”

    江游的那个小跟班在半空中乱抓乱蹬,企图抓住什么,但直到撞得全身是血,五个指甲盖翻了四个半,也没有止住落势,只让他摔向裂缝的速度慢了一点点。

    不同于那人的狼狈,容秋一路上辗转腾挪,灵活地躲开了落木落石,偶尔还能蹬踏一下让自己飞得更快。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

    黑洞洞的裂缝已经近在眼前。

    容秋咬牙伸长手臂,指尖终于碰到了那人甩动的衣摆,在他掉下去前抓住了他的脚腕!

    “啊啊啊!——”

    那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容秋双手握住他的脚腕,双脚抵住旁边的一块石头将人使劲往上拽。

    “起来啊……!”

    容秋只觉得双臂一沉,又猛地一轻,他被自己拉拽的力道往后仰了个跟头。

    耳边好像听到“噗”的一声轻响,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洒了自己满脸。

    容秋呆愣地看着手上抓住的半截身子,腔子里的脏腑从断口里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兔球——!”

    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喊。

    满脸是血的容秋倏地扭头,从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间隙,看见赤红的巨鸟正飞在自己百丈开外。

    重明鸟巨大的双翼将近身的杂物全都扇飞,它的背上已经伏着不少人,都被它长长的翎羽护在身上。

    “离那些裂缝远点!那里面是虚空,掉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幻境马上要塌了,快过来!”

    不用岁崇山说,容秋也已经完全不敢再向缝隙靠近了,两方不约而同向对方冲去。

    “咔嚓!”

    漆黑的裂缝越裂越多。

    连那个画卷一般的太阳上也多了条大口子,将天空劈成无数半。

    雨林幻境这只不断颠倒的盒子,终于在摇晃和盒内东西的戳刺碰砸间再撑不住躯壳,要整个破碎了。

    “兔球啊啊啊!”

    重明鸟像个巨大的火球一样向容秋冲过来,两方的距离眼见不剩百丈,可裂缝裂来的速度更快!

    一块块幻境像被剥掉的橘子皮一样落进虚空里。

    顷刻间,雨林幻境就碎成了不知多少块!

    “咔嚓嚓嚓——!”

    一条宽阔的裂缝陡然横亘在两方之间,像是一条包裹着天空的漆黑丝带。

    但容秋知道只要裂缝没裂到底,自己完全是可以绕过去的。

    容秋一跃数丈,拼命向岁崇山跳去,除了大块的石头,那些打在身上的土块碎枝一律不管。

    很快,他的身上就已经一片血口子。

    “嚓!”

    黑色的裂缝在他们面前猛地拔高,如平地起高楼一般开裂。

    裂缝那头的岁崇山已经完全被挡住了,只有声音还能传过来。

    “来不及了兔球!去边界!去幻境边界!往另一个——”

    岁崇山的话也同那个被裂缝吞了半截的人一样突兀停下了。

    容秋所在的这块幻境如一片撕碎的纸片,在一片漆黑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还好幻境碎裂时把一部分天幕一同撕了过来,不然他就真的看不见了。

    容秋含着眼泪转过身,准备在自己这片幻境碎得更小之前到达边界,按照岁崇山说的,去往另一个幻境。

    只是……其他的幻境还安全吗?

    会不会也像雨林幻境一样碎得稀巴烂呢?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容秋浑身都是伤,可奇异的是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楚

    容秋在赶路时也遇到一些参赛者,但无论是同族还是异族,大家都没有任何打架的心思,只是默契地闷头往幻境边界赶。

    碎成一片一片的幻境终于不再摇晃了,可所有的东西都仿佛定格在半空中。

    因此他们只能继续在杂物间腾跳,但对于容秋来说,这样的速度反而比在地上行走时要快不少。

    在路过一片石块堆叠的废墟时,容秋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或许是刚才受被自己拉断的那半截身子的影响,容秋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拐了过去。

    江游闭着眼睛被卡在两块巨石之间,只露出一小半身子。

    容秋摸了摸他的心口,还活着。

    他将石头震碎,也不管有没有对人造成二次伤害,拉出江游扛在肩上便继续往边界飞奔。

    震石造成的剧烈痛苦让江游一下子醒了过来,却连稍微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浑浑噩噩地眯缝着眼睛,世界天旋地转,颠簸间,他看见一个染血的尖尖下巴,在视线里晃来晃去……

    是他……

    又是他……

    江游再支撑不住,重新闭上了眼睛。

    容秋的运气不错,自己所在的幻境碎片中还留有一片完整的边界。

    他贴近边界,果然发现这里也同之前不一样了。

    大眼一扫,幻境的数量少了几个,一些幻境还明亮着,另有一些则十分晦暗,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

    看来刚刚的异动影响力有限,并不是所有幻境都像雨林幻境一样被撕裂了。

    容秋并没有细看,随便选了一个看起来没受影响的幻境翻了进去。

    熟悉的气味扑入鼻腔——他竟然又回了山林。

    四周鸟语花香,寂静祥和,与刚才雨林的天崩地裂截然不同。

    容秋再顾不得什么,随便把江游一丢,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度过危机,疲惫和痛楚终于如涨潮般漫了上来。

    容秋忽然觉得好委屈,泪水溢满眼眶,却也不知自己在委屈什么。

    可能是太疼了,也可能是因为疼过之后没再像从前一样有人抱着他亲亲吹吹。

    容秋静静地流了会儿泪,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能完全放松休息的时候。

    他忍住泪水吸了吸鼻子,手臂轻颤着摸出灵璧,想要问问大家的情况。

    突然,一阵陌生的疼痛如图穷匕见一般从全身的疼痛中突显出来。

    “唔!”

    容秋闷哼一声,灵璧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呃…啊啊……!”

    容秋忍不住叫出了声。

    明明脸上还沾着刚才溅上的血,却依旧难掩他面色的陡然苍白。

    好痛……好痛……!

    容秋按着自己的肚子,双手本能地把缠在小腹上的衣带胡乱扒开。

    没有衣带的束缚,假孕的腹部便毫无遮掩地鼓了起来。

    痛楚就来自这里。

    尖锐的坠痛一阵一阵地拉扯容秋的下腹,就好像一只刺团挣扎着要从他肚子里出来。

    如烟的灵力从容秋身上飘了起来,就好像之前他的丹田破了个洞时,灵力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样。

    于是容秋瞬间明白过来——他流产了!

    终于如愿以偿,但偏偏在这种他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的时候!

    灵力越泄越凶猛,容秋赶紧摸出一张符箓,艰难地贴在自己身上。

    这隐蔽气息的符箓是他早早就准备好的,搭配阵法当然效果更好,但此时没有队友帮衬,也没有力气再布置阵法,只能潦草贴在身上粗糙掩盖一下。

    大概是之前的小产给了容秋不该有的信心,让他觉得假孕的流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做好准备就能万无一失。

    但意外来得从来不讲道理,世事无常也不是说说而已。

    等事到临头,容秋才发现自己应对起来手忙脚乱。

    灵气一股一股从他丹田里涌出来,每一股的离去,都好像是一把钉满铁钉的大刷子刷过他的经脉。

    容秋痛得意识模糊,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流产了,而是快死了。

    他本来就是一只叫娇气的小兔子,借着刚刚那股还未尽的委屈,他打起了退堂鼓。

    果然没办法吧……

    自己就只是一只小兔子,没有老婆不行,不行的呀……

    容秋强撑起精神,去向了半身那边。

    之前全心全意应对幻境崩裂,容秋没工夫顾及幻境外的半身。

    此时刚一睁眼,便发现半身腹中的灵气也开始逸散了。

    小药宗的长老们正在自己身旁围了一圈,面带焦急地大呼小叫着什么。

    见他睁眼,这种焦急中又带上一些喜色。

    “颜、颜颜……”

    两边的疼痛是共通的,容秋强撑着说。

    药老连忙告诉他:“在叫了,已经在叫他了!”

    旁边另一个长老急得满头大汗:“但是颜仙君一直没应答啊!”

    她一手握着一只灵璧,其中一只赫然是容秋自己的灵璧,即使用两个灵璧一起联系对方,却依旧没有回音。

    “别停,继续叫!”

    “小秋,小秋……”

    “小秋啊,睁开眼睛,咱们千万别睡哈……”

    “我没事……”

    容秋想解释,出口却只有蚊子嗡嗡一般的声音。

    这毕竟只是一道法宝半身,再受治疗也无济于事。

    容秋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干脆一收灵力,将半身重新变回面人儿的样子。

    小药宗的人们看到这么大一个兔球变成面人儿会是什么心情,容秋已经顾不上了。

    他的意识再度回归本体,捡起掉落在身侧的新灵璧。

    老婆绝对出事了。

    诚然就连容秋都能全须全尾地从坍塌雨林幻境出来,他其实并不是担心颜方毓在那遇到什么危险。

    绝对有另外的什么事情绊住了他,而容秋尚不知情。

    灵璧一边震一边发热,此时都有些烫手了。

    容秋强忍着痛意输进一缕灵力,果然看见各个群里的讯息一条接着一条地跳出来。

    【不要退出比赛!】

    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容秋随手点了进去。

    【不要退出比赛!】

    【不要退出比赛!】

    【不要退出比赛!】

    只是这呼吸之间,又有三条同样的信息发了进来。

    容秋这才发现,新信息的提示一直悬停在最顶上,并不是因为没有别人说话,而是这个人一直在重复发着同一句话。

    容秋往上翻,发现最开始时还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能退,这人却完全不回答,只是一直重复“不要退出比赛”到现在。

    【不要退出比赛!】

    【不要退出比赛!】

    【不要退出比赛!】

    【不要退出比赛!】

    两三息间,容秋的灵璧上也全被那人的话填满了。

    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话,可这样被他重复了几百次,再去瞧这些平平无奇的文字时,竟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时之间,容秋好像连疼痛都忘记了,只从齿根生出一种森森的冷意。

    “嗡!”

    那人的讯息停下了。

    其他所有群的讯息也一同停下了。

    灵璧陡然安静下来,好像变成了一块徒蕴灵气的破石头。

    消息永远停留在了最后一条。

    【不要退出比赛!】

    “什么声音?!”

    一个人修陡然抬头,狐疑地望向天边。

    “哪有声儿啊,从刚刚开始你就大惊小怪的。”他的同伴不耐烦道,“咱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啊?你说别把人弄死,就让噬灵法阵干吸,这要吸到什么时候!”

    “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你急什么?吸完他身上的灵力,拐回头可就是咱们的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人修从天边收回视线,“有人知道可以在阵法内躲避噬灵法阵了,咱们最好还是在旁边看着,免得让人救走。”

    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面前的草丛里。

    这里歪七扭八地倒着四个异修,他们都伤痕累累,明显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其中三个身上灵力散尽,已经没了气息,唯有一人还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丹田经脉中的灵力像决堤的洪水,被地底刻下的噬灵法阵无情鲸吞着。

    同伴皱着眉头:“姓江的到底靠不靠谱?还给人留条活路干什么?””

    “不就是怕你打不过这群小崽子,万一符牌被抢还有个退路嘛,只是不巧让他们先发现罢了。”

    “呿!我要是连几个练气期筑基期的都打不过,那还不如直接敞开丹田让他吸死算了!还退什么退,丢人!”

    林间顿时响起一阵快活的笑声。

    “等等,他在干什么?”

    一只手伸进那弥留之际的异修怀里,粗鲁地把一只灵璧掏了出来。

    “妈的,他在给其他人报信!”

    “你说什么?!”

    “……没事,我解决了。”

    忽然,趴着的异修抽动了几下,最终停止了呼吸。

    “死了吗?”

    “死了。”

    “那走吧。”

    两道脚步声踩着草叶“簌簌”远去。

    带着血腥味的风吹散了两人模糊的交谈。

    “真晦气。”

    “灵力都要被吸干了还有功夫发灵璧。”

    “幸好他伤得太重,连脑子都不清楚,说不明白话,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那只沁着赤痕的灵璧被留在原地,远去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它闪烁了两下,表示上一条讯息没有发送出去。

    【我刚才跟你们开玩笑呢,都吓到了吧,哈哈哈哈!】

    第146章

    ……怎么回事?

    看着停止在最后的那句“不要退出比赛”, 容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灵璧似乎收发不了讯息了。

    先是雨林幻境莫名其妙崩塌,再是连外面都联系不上身为裁判的颜方毓, 到了现在甚至连灵璧没法用。

    这事情透着古怪, 绝对有什么容秋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他脑袋里思考着, 似乎一时之间连肚子都没那么疼了。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

    小兔子连有孕都是假的, 流产自然也是为了让老婆怜惜。

    可此时容秋连老婆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 痛成这样也不过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白费功夫,于是潜意识便自行将流产的疼痛程度降低了。

    他就像是个躺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小孩, 哭累了也等不到大人的抱抱,便只能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容秋脸色苍白地躺着,被汗水打湿的鬓发沾在颊边, 混着血痂和脏污,有种特殊的脆弱感。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歪歪脑袋,看见不远处还趴在地上的江游。

    这家伙的符牌被岁崇山拿走了, 刚刚兵荒马乱的, 也不知道那一把小东西掉去了哪里。

    此时没有了符牌的保护,昏迷中的江游又没有刻意运起心法抵御噬灵法阵, 经脉里本就不丰的灵力正呼呼往地下灌, 眼见就要被吸干了。

    容秋实在没力气动了,只好尽力伸长腿踹了他。

    “唔……”

    踹了四五下江游才幽幽转醒, 迷糊了片刻便大叫着喊起痛来。

    这家伙虽然也全身血呼啦的,但鬼嚎声中气十足, 简直比容秋自己的状态还好。

    “……别喊了!”

    他忍无可忍地又伸腿踹了江游一脚,没好气道:“你现在没有符牌, 不想被吸死的话就赶快去中心法阵吧。”

    江游被他踹得一歪,凶神恶煞地转过头,看见是容秋的时候却忽然一愣。

    “……是你?”江游茫然地自言自语,“是你救了我?”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热烈起来:“没错……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是你救了我!”

    容秋懒得理他,继续躺在地上等着小腹的坠痛过去。

    他的肚子已然有了变小的趋势,丹田中那团充当兔崽的灵团一部分被他炼化入经脉,但不可避免有更多的部分逸散而出。

    正思索着,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容秋警惕地转头:“你干什么?!”

    江游的下半身使不上劲,正双肘撑地往他这边爬。

    容秋出神的功夫,他已经爬到离自己仅有一两步之遥的地方了。

    听见容秋的质问,趴在地上的江游僵住了。

    他脸上显出些复杂的神色,低着头小声嗫嚅了一句:“……你不是畜生。”

    容秋没听清:“什么?”

    江游刷地抬起头:“我说你……不是畜生!”

    容秋:“?”

    “你虽然有一半的兔妖血统,但还有另一半是人!”

    江游还在说话,表情陡然激动起来:“你既然救了我,我就不会嫌弃你!你跟我回家,以后我罩着你——”

    “你有病吧?”

    容秋表情匪夷所思地打断他。

    这家伙忽然莫名其妙地在这儿说什么呢?

    难道刚才雨林幻境不仅是崩溃了,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泄露出来,把江游给毒傻了吗?

    江游忽然踉跄着支起上半身,朝容秋亢奋地大喊:“我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颜方毓不可能接受你!就算他可以,天衍宗那样的名门正派,也不会容忍一个男人会生孩子的怪物!”

    容秋的眼神变了。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孕”的事?!

    容秋的神情变化被江游看在眼中,但却完全误会了原因。

    他眼神狂热,又紧接着向前匍匐了几步,想要伸手搭在容秋身上。

    “……你走开啊!!!”

    惊疑归惊疑,但不耽误容秋后脊背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抬腿狠狠把人踹开了。

    江游本来就在刚刚的天崩地裂中被砸得浑身是伤,此时又被容秋一踹,身上的伤口又迸裂开来,从脏兮兮的衣袍下洇出血色。

    但他并没有大喊大叫,反而像是不知道痛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

    江游表情偏执,衬着混杂着泥土与血污的破烂衣衫,令他看起来十分癫狂。

    他手舞足蹈地大喊:“但是我——我可以不嫌弃你!我家里我说话算数,没有他们插嘴的资格!”

    此时江游离容秋只有一步之遥,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没有遮掩、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那个自他记事后仅有一面之缘,却在他心中留下抹不去印记的的生身母亲渐渐浮现出来,两只同样隆起的肚子在他眼前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我可以…我可以……”

    江游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逐渐迷离起来。

    不知是看着他腹中那个未成形的“小生命”,还是借由他的肚子,看向从前的自己。

    ……那是他的娘亲,给予他这副躯壳。

    他是天之骄子,是江家天资最高的孩子。

    本来应该——本来应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甚至踏破虚空,成为当界飞升第一人。

    但是呢……?

    但是他却困在小鸡笼子一样的清明书院里,随便一个畜生都能随意欺辱。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没有主人控住,血和灵气都像放开的大坝一样从江游身体里冲了出来。

    他的脑袋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看向容秋小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简直就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样。

    “我可以……可以帮你养这个孩子!”

    没事,虽然之前出错了,但他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还是江家刚出生的麒麟儿、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他不用跟在大哥屁股后面,仰望他的背影——那本该是他站的位置!

    江游倏地一下直起身子扑到容秋的肚子上。

    就好像是年幼时唯一一次扑向亲生母亲的肚皮上,又像是想去抓住一个崭新的自己。

    容秋本就虚弱,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反应过来,被江游攥住衣衫,“嘶啦”一声将胸腹间的布料撕开一条大口子。

    容秋:“!!!”

    他是流了又不是死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起腿,又向江游踹了出去。

    惊悸之中容秋没有收住力道,这一脚直接踹在江游胸口。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碎裂声中,江游胸骨凹陷着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哇”地吐了一大口黑血。

    容秋把法衣上的裂口化去,气得整张小脸都是绷着的。

    “你有病吧!你算哪颗小蘑菇,还想抢我的兔崽!”

    江游撑着地面,一边踉跄着想要站起来,一边哇哇地吐血。

    全身骨头断得七七八八、痛得要死,他早就应该昏过去了。

    但脑海里那唯一的念头却像绷紧的蛛丝一样吊着他,不让他的意识沉下去。

    他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许多人的脸。

    大哥、爹爹、江夫人……

    还有各位叔伯、姨母,同辈的兄弟姐妹……

    以及……以及大着肚子的娘亲。

    自己要死了吗……?

    不、不!还有机会的!他还有机会的!

    “娘亲…娘亲……!!!”

    江游口喷鲜血,全身断骨噼里啪啦作响,再次跳了起来,如行尸走肉般朝容秋扑了过去。

    容秋被他疯魔的样子激得头皮发麻,刚要抬腿再踹,忽然,一道看不见的鞭影在江游胸口抽出一道血花,将他抽得倒飞出去。

    “——啪!”

    江游的手刚撑在地上,又是一鞭将他抽倒在地。

    容秋猛地抬起头,惊喜地望向远处天边那道急速飞来的人影。

    “老婆!”

    最后十数丈,颜方毓飞身跃下扇骨,直接掠来容秋身边,挡在他面前。

    颜方毓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不见了,他看向远处还在挣扎的江游,眼底只剩一片冰凉的肃杀之气。

    “——你找死!”

    颜方毓猛一挥袖,灵力凝成数道看不见的鞭影,将还想往这边扑的江游一次又一次抽翻在地。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

    血花飞溅,不肖几下江游便被抽得皮开肉绽,像条改了花刀亟待下锅的松鼠鱼。

    颜方毓出手势如雷霆,也就是容秋眨一下眼睛的功夫,江游便已然被抽了十数鞭,人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半阖的眼皮下面瞳孔都涣散了。

    “别、别杀他!”

    容秋连忙抬手拽了拽颜方毓的衣摆:“你身上会有红线的!”

    袖风骤然消歇。

    颜方毓收拢灵力,眼底还隐有些暴怒的残余:“……我心里有数。”

    他转过身从地上将容秋舀进怀里,又撕掉他身上遮掩气息的符箓,将他包裹进自己的护体灵气中。

    “你怎么样?!”颜方毓握住他的一只手,焦急地问。

    落入熟悉的怀抱中,便仿佛是终于有了可以示之软肋的对象。

    刚才被容秋勉力压下的委屈与疼痛,全都在这一刻喷薄爆发出来。

    小兔子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泪珠子“刷”地就掉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肚子好疼,身上的伤口也好疼,疼得他紧紧攥住颜方毓的手,话都说不完整:“你怎、么……才来、来啊……?呜呜……呜呜呜……”

    颜方毓脸上冷硬的表情像是早春湖面的坚冰,在看到小兔子的泪珠时倏然间融化成柔软的春水。

    他拥着容秋歉疚道:“抱歉,是我的错,都怪我来晚了……”

    容秋已经没工夫说话了,他蜷缩在颜方毓怀里,攥着对方的衣襟哭得直打嗝。

    “我好痛啊……我…肚、肚子……”

    “我知道,我知道。”

    颜方毓小心翼翼地搂着容秋,一边亲吻他汗湿冰凉的额头,一边将手覆在他不断逸散灵气的小腹上。

    颜方毓到达雨林幻境的时候,那里已经碎裂成了无数片。

    天道遮掩,即使是精通因果一道的颜方毓,在这场持续千年的清世行动相关中,也只是个窥不见天意的寻常人。

    他卜不出容秋在哪,便一片片碎片去找。

    每块幻境碎片里都没有,他便又跨过边界去往其他幻境里找。

    颜方毓想起之前曾在留影法阵中见过的人影,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山林幻境。

    因为容秋身上贴着符箓,颜方毓一时之间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直到——直到他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

    那是属于自己的灵力,在最开始时被他送入容秋经脉里,沉入他的丹田,成为形成灵胎的种子。

    而此时此刻,本应该构成灵胎、好好孕在容秋小腹里的灵力却就这样溢了出来。

    颜方毓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真正找到容秋的时候,这种预感则变为了现实。

    容秋丹田中灵力逸散,包括蕴有自己灵力的灵团此时都小了一半。

    在打定主意要维系与小兔子的这段感情时,颜方毓曾好好恶补过有孕相关的知识。

    ——这回不再是甄凡的一惊一乍,小兔子是真的流产了。

    对方曾经那么期待降生的兔崽,此时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消解着、飞散着。

    颜方毓手覆在他一点一点瘪下去的肚子上,不断拢回那些灵力,将它们再送入容秋的身体里。

    “我知道。没关系、没关系……”

    他絮声安慰着怀里的人,自己的双眼却逐渐赤红起来。

    那些被他推回容秋身体里的灵力进入经脉,自行运转起周天。

    就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再寻不见。

    “没关系、没关系……”

    颜方毓明明是在安慰他,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或者,其实是在安慰脑袋里有一根弦逐渐绷紧的自己。

    多么特殊的灵力,在小兔子腹中凝成拥有另一个心跳的灵团。

    它曾在颜方毓掌下咚咚跳动,可此时此刻却像掬不起的水,从他指缝间淅沥而下,就算再仔细甄别,也无法寻出它与容秋经脉中涌动的其他灵力有任何不同。

    再不能自欺欺人,颜方毓必须得承认,那个他们两人都无比期待的小生命,此刻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颜方毓本来以为他得安慰伤心的小兔子,可没想到的是,当腹中灵团自他感知中一点点消失殆尽,最先受不了的那个人却是他自己。

    容秋的肚子完全扁了下去。

    只剩宽松的衣带,和满身大汗、像是刚从池塘里捞出来的小兔子本人,还残留着那只兔崽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那些逸散的灵力,一部分被颜方毓徒劳地推回了容秋的经脉。

    另一部分,则被他的护体灵力挡住,在两人之间流转萦绕着。

    颜方毓似乎能感受到鳯它们。

    就好像是一个小小的、不甘消散的魂灵,还痴痴地依偎在父母身边。

    “……没关系、没关……唔。”

    颜方毓神情恍惚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唇上一凉。

    是被怀中人吻住了。

    因为虚弱无力,容秋揽住他脖颈的双臂便显得格外柔若无骨。

    像两条缎带,轻软,却将上首的人紧紧缠向自己。

    颜方毓愣了一下,紧接着揽住容秋肩膀的手掌改为托住他的后脑,垂首回吻过去。

    像曾做过千万次那样,颜方毓的舌尖在容秋的唇缝处一扫,闭合的唇瓣便默契地张开。

    他探入其中,与对方迎来的舌尖迅速纠缠在一起。

    小兔子一向喜欢如春雨丝丝、细雪靡靡那样厮磨缠绵的亲法。

    将骨肉都磨成泥、泥又化成水,他们溺在春水中,一个吻进行到地老天荒也不算完。

    然而这回容秋却吻得很凶,就像是把失去兔崽的愤恨与伤感都一股脑发泄在他们唇齿之间似的。

    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许是骨血至亲的离去,让颜方毓也痛苦得想抛却一切顾虑、扔掉礼义廉耻。

    从躯壳中挣扎出来,化作只由本能驱使的兽。

    于是两只兽纠缠在一起时,便不需要什么月下花前、阳春白雪。

    他们只需要尖牙和利爪。

    互相抓扯着、撕咬着,按住对方欲想逃走的身子,叼着对方脆弱的脖颈。

    容秋的唇瓣因失血和疼痛变得冰凉苍白,口腔和舌尖却依旧是热的,在缠磨间愈发灼人。

    颜方毓紧紧搂着他,像是想将自己投入这样炽热的烈火里。

    某个瞬间,他似乎能听见自己寂静的耳鸣声。

    再没有了迷惘、没有张惶、没有痛苦……一切都被火舌吞食殆尽。

    他们并肩走到时间的尽头,然后一起坠落下去。

    第147章

    其实容秋一开始确实是委屈的。

    但被老婆抱在怀里一叠声地哄着, 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因为自己露出这样疼惜的表情,他身上什么疼什么痛的就都散了。

    没办法呀,他就是只要有老婆就什么都行, 这么一只没出息的小兔子呀。

    于是后来容秋就是在哼哼唧唧地装哭了。

    只是颜方毓一直全神贯注地为他梳理腹中灵力, 并没有察觉出丝毫的异样。

    虽然原因、过程之类的都不太对。

    但歪打正着, 自己顺利流产了, 而且还惹来了老婆的怜爱, 怎么不能算作是一种成功呢?

    气氛正好, 似乎不再需要什么言语上的铺垫,容秋趁人之危——

    又或者……是勾引对方趁己之危, 向他奉去自己的唇舌。

    这是天牝津那册独苗苗话本里写的。

    虽然看到最关键的时候被打翻的砚台弄污了书面,但天牝津还是哭着尽力将上面的墨汁洗过,一页一页晒干书册, 让容秋从零星的字眼中窥到了能让人族怀孕的方法。

    亲亲,伸了舌头……

    然后是大片大片的墨汁, 将整页书都糊住了。

    还是兔球形态的容秋艰难地咬着一页书页,透过光艰难分辨上面的字迹。

    狠狠……好像是狠狠什么入……

    然后是在里面, 什么弄……又酸又麻……

    唔, 最后还有什么水,什么水出来之后好像就结束了。

    容秋翻过两页, 再没什么墨汁的书面上, 女主人公已经成功孕上了小崽。

    哦,那么之前那些就该是全部的步骤了。

    容秋阅读理解, 觉得能让老婆孕崽的方式,应该就是亲亲了!

    之前他们亲了那么多回却没让老婆怀上, 主要原因是他们亲得不够“狠狠”!

    容秋紧紧揽住颜方毓的脖颈,书页上那几个被墨汁遮盖的模糊字眼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抵住颜方毓的舌尖狠狠推入对方的口腔, 用力地将对方缠紧。

    将他抱在怀里的人好像愣了一下,却立马循着他的力道也回应似的用力将他抵了回去。

    不行、不行!

    这样好像又变成颜方毓“亲入”自己了!

    但,但他这次是要让老婆怀孕的呀!

    于是容秋又按着颜方毓的后脑勺,恶狠狠地把舌头顶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口腔中那点微薄的氧气很快被他们吞咽殆尽。

    两人却都不愿意放开彼此,似乎固执地想从这个令人窒息的拥吻中,抢夺着对方肺腑中的最后一丝空气。

    就像是陷入泥沼的人,愈是挣扎着想要求生,就反而沉得愈深。

    容秋脑袋晕晕乎乎地想,这回好像对了。

    这样热烈的亲吻让他舌根酸麻,津液来不及吞咽,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淌了下来。

    ——没错,一切都跟书里写的一样!

    狠狠……亲入……搅弄……又酸又麻……口水!

    一模一样,全都对上了!

    他成功了!

    他终于让老婆怀上他的兔崽了!

    容秋激动极了,顾不得他们的唇瓣还贴在一起,伸出一只手艰难地塞进两人的胸腹之间。

    “唔……!”

    颜方毓的腹部肌肉忽地僵了一下,呼在容秋颊侧的鼻息也粗重了些许。

    他重重吐息了几下,刚想制止对方在他身上作乱,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颜方毓:“?”

    颜方毓:“……你做什么呢?”

    两人的距离拉开,露出容秋正暗戳戳摸着人家肚子的手。

    容秋傻笑:“啊?没有啊,嘻嘻、嘿嘿嘿嘿……”

    大概容秋就是有这种用自己感染周围一切的能力。

    无论是伤感还是旖旎,看着这样一个乐呵呵的小傻子,颜方毓觉得都很难再继续下去。

    他狐疑地看着容秋:“……真没有?没有你笑什么?”

    “因为哥哥来救我了,我就很开心啊!”容秋理直气壮地说,“以前都是哥哥摸我,我也想摸一摸怎么了!”

    颜方毓:“……行。”

    向来喜欢被人摸摸抱抱亲亲的小兔子,此时想摸一摸他,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现在失去了卜算的能力,对于这种重度玄学爱好者来说,就像高度近视失去了眼镜,失聪患者失去了助听器,每时每刻都处于一种谁也不信的疑神疑鬼状态里。

    即使听了容秋的狡辩,还是觉得十分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容秋又在人家肚子上呼啦了一把,后才在颜方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大摇大摆地把手收了回来。

    握了握拳,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手感。

    硬硬的,平平的。

    好像并没有怀上崽崽的痕迹……

    不过这才是刚怀上嘛,自己假孕的时候肚子也不是一下子就鼓起来的呀!

    而且他们人族有孕又不赶着流掉,都是三四个月时肚子才能有反应呢,这样也正常。

    刚才的流程都没弄错,自己已经那么用力、那么深地(用舌头)进入了老婆的身(嘴)体(里),他一定是怀上了!

    容秋只疑惑了一瞬,就立马说服了自己。

    颜方毓见怀里人脸上终于铺上了血色,又大抵是因为唇瓣被吮得鲜红欲滴,瞧着人精神了不少。

    “还疼不疼?好点了吗?”他问。

    容秋乖巧地摇摇头:“不疼了。”

    他的兔崽已经在老婆肚子里孕上,“流产”的最终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怎么可能还会疼?

    要不是刚才在幻境里受伤脱力,容秋现在立马就能给他表演一个后空翻三圈半空中大劈叉,以表达自己的高兴之情。

    还好他受伤了没法劈,犹带病容的小脸天然便有一种柔弱欺骗性,让颜方毓并没有对这么快就结束的流产过程产生什么怀疑。

    他将怀里的小兔子又紧了紧,紧紧攥住他的手,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的兔崽……你别难过。以后……以后还会有的。”

    哈哈!

    他都有真的兔崽了,怎么可能难过!

    容秋很努力才忍住笑:“嗯!一定有了!”

    颜方毓:“……?”

    是错觉吗?

    还是小兔子当人不久,还不能那么熟练地掌握人话,所以弄错了“了”的用法?

    容秋没注意到面前人微妙的神情,他的身体经过刚才的疗已经恢复了不少,从颜方毓怀里坐了起来,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不远处还趴在血泊里的江游。

    虽然气息奄奄,但容秋确实能察觉到他微弱的鼻息。

    “啊!”他忽然想起来,“江王八的符牌没有了,再不快点就要被吸死了吧?!”

    颜方毓虽然脑子还在思索,可嘴巴已经很自觉地搭了容秋的话:“不碍事,他天生感气之体,体内自有一个小天地生生不息,一时半刻的死不了。”

    容秋:“天生感气之体是什么?”

    颜方毓此时才回过神,转头看向身旁人:“意思便是,他天生就是修士。”

    “普通凡人需要修炼才能感气,进而引气,然后才能到达练气期。虽然现在不多见了,但是确实有人无论怎样修炼都没有气感,终其一生都是个凡人。”

    “便像是登清明山,所有学子都要从山脚一步步往上爬,但是他直接就在山顶了,以后修仙之路也是一路坦途,事半功倍。”

    容秋惊讶:“啊?江王八这么厉害的吗?”

    他倒也不是嫉妒或者羡艳,主要是……根本没看出来啊?!

    虽然这人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但自出场起,不就一直被打或是走在被打的路上吗?

    “天资优异纵然可贵,但后天也一样重要,”像是察觉到容秋的疑惑,颜方毓语气略微讥讽地解释道,“天生感气,竟能被娇惯成个废物,可真应了那句‘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啊。”

    容秋“哦”了一声,没有继续细问的兴趣。

    他倒也不是那么关心江游,人死不死随便,但就是不能死他面前。

    “那哥哥……你、你要先把他送出去吗?”容秋抠着衣摆不大乐意地说。

    颜方毓身为裁判,是有资格将选手送出比赛的。

    但他却摇了摇头:“现在已经出不去了?”

    “出不去?”容秋一愣。

    颜方毓:“刚才的异动不仅是几个幻境破碎,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让它们自行封闭了。现在幻境外的人进不来,幻境里的人,包括我们裁判,也都出不去。”

    容秋:“不是还有符牌?用符牌离开不行吗?”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颜方毓神情严肃,“符牌能够将你们送出幻境,是因为里面刻有传送阵法,阵法与其他阵法勾连,只要启动传送,符牌就会自动销毁,作为被淘汰出局的凭证。”

    “现在传送法阵已经失效了,但除此之外的其他阵法都还完好,激活传送阵并不会把人送出去,只会单单把符牌毁了。”

    “此时幻境内的噬灵法阵还在运转,没有符牌傍身,就跟那边那个一样的下场。”颜方毓冲不远处还晕着的江游抬了抬下巴,“但感气之体只有这一个,旁人是真的会被吸干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

    容秋大惊失色。

    他一下子想起之前灵璧群里那几百条相同的消息。

    ——不要退出比赛!

    原来如此,那位同僚一定是更早就知道了符牌失效的事情!

    但他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恐怕只要解释一句,就远比他重复不断地说那一句话要有用得多吧!

    ……或许,是不能?

    什么情况下才会用触发符牌的传送法阵?

    被人族合符强行驱逐出比赛,又或者是将自己的灵力输入符牌,主动弃权。

    无论哪一种,必定是经过了激烈的战斗,才终是不敌,败下阵来。

    也许那人已经重伤,本以为能撑到离开幻境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符牌碎了,但自己依旧在原地。

    曝露在噬灵法阵中,强弩之末的异修恐怕连意识都已经模糊。

    就像志怪故事中的某些执念太深的鬼魂,总会在死后重复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难以清醒。

    在最后的弥留之际,那个异修便这样提着一口气提醒着、告诫着自己的同族们,不要再踏入险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容秋慌张地拿出灵璧:“我得赶快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探入灵璧的瞬间,停滞在界面上已久的“不要退出比赛!”再次跳入容秋的脑海。

    那条漆黑加粗的句子好像正尖锐地提醒着容秋,他的灵璧从刚刚起就已经不能用了。

    “颜哥哥,我的灵璧好像坏了!你能不能——”容秋匆忙从灵璧中抬起头,在目光与颜方毓对上的瞬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变成一句缓缓的,“你的灵璧是不是……”

    颜方毓没有回答。

    但从他的沉默中,容秋已然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颜方毓轻声说:“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了。”

    容秋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能,怎么会呢!你可是颜方毓,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颜方毓被他那种好像把自己奉若神明,连“神明”自己都不容诋毁的语气给逗乐了。

    他懒散笑了一声:“对,是啊,怎么会呢。”

    容秋跳起来,闷着头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嘴里还嘟囔着:“而我,我可是主人公,主人公要拯救世界的,怎么也会被‘困’在这里?”

    “是啊是啊,怎么会呢。”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伏笔我忽略了……快想想快想想……”

    颜方毓一抬手,把几乎要把自己转飞起来的容秋捞进怀里。

    “伏笔……还真当是话本呢。”他把容秋方才因为流产而松散的衣带重新系好,又将逸散而出的灵力拢入容秋的经脉,“好好待一会儿,你丹田上还有裂痕呢,我都不敢碰。”

    “……符牌!”容秋忽然叫了一声。

    颜方毓摁住又想跳起来的小兔子,皱眉斥他:“说话就说话,你老蹦来蹦去的做什么!”

    容秋拍着他的手臂激动地说:“是符牌!哥哥!符牌肯定有问题!”

    “我之前在外面的时候看见了,那些外人拿的符牌都不会显示小白点的!但是他们的符牌用起来又没问题,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混进清明了,从滴血认主开始,就把原来的学生身份替代了!”

    “好、好,别乱动,一会儿伤口又裂开了。”颜方毓哄着他,“你不是把这些都告诉那只重明了吗?我也早已知晓了。”

    “那就快点查查呀!做符牌的,或者分发符牌的,其中一定有人有问题!”容秋简直跟坐得不是颜方毓的大腿,而是坐在钉板上一样激动得扭来扭去的。

    “你别急,庄先生早已吩咐下去了。”颜方毓用臂膀箍着他,声音中也带上些思索,“不过也真是咄咄怪事,为保证比赛公平,所有符牌都是司徒清渊亲手做的,旁人应该难以仿刻才对……难道是仙盟有不出世的大阵法家坐镇?”

    “司徒院长?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容秋愣了一下,急得又差点跳起来,“那肯定是他!他是叛徒!”

    容秋还是对当时司徒清渊忽然出现,凑巧从心魔团中救下自己而耿耿于怀。

    听见符牌不假于他人之手,便直接给人家下了定论。

    谁知颜方毓却沉吟道:“司徒院长……不应该。”

    “他既然要来插手,是忠是奸我自然是早早卜算过了,虽然卦象有些模糊不清,但有示司徒清渊并非歹人。”他的语气里逐渐带上点疑惑,“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就是,结果来看,他似乎……与整件事情都没什么关系。”

    但是明明连符牌都是他做的,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容秋简直恨铁不成钢:“说清楚很重要的呀!有些话差一个两个字意思就全变了,说不定被模糊的地方就是重点!”

    颜方毓忽然笑了一下:“这么说吧,其实鸿武宫的弟子都是一群……嗯……脑子有些一根筋的武疯子。”

    “他们对仙盟想要的什么权势、地位之类的并无兴趣,一心只想着锤炼道体,然后跟厉害的高手打架去。”他说,“不然的话,就凭借他七宗之首的名头,清明书院的背后真正的话事人,天下归心也不过是勾勾手指头的事,远不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这天下七宗里,剑宗实心眼,小药宗死心眼,天衍宗缺心眼,天枢宫自恋,无尽海都是狂热信徒,归藏宗天天就把自己关屋里摆弄小玩意儿。

    这么些个玩意儿能成为顶头的前七个,除了“天道垂怜”以外颜方毓真是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容秋又想起了什么,据理力争道:“对了,他还会因果道!”

    “那天在药田时我看到了,他能解开你用因果道布下的障眼法,还能把它恢复原状!”

    “你算他是个好人,说不定是因为他用因果道遮掩了天机呢?”

    颜方毓愣了一下,好似确实不知道司徒清渊还有这一手。

    “……嗯,没错,你说的对,司徒清渊确实很可疑,说不定现在庄先生已经查到他捣乱的证据了呢!”颜方毓信誓旦旦地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可惜道,“但是现在幻境与世隔绝,连我也联系不上他,没法把结果告诉你了。”

    容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再纠缠司徒清渊:“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没有灵璧之前呢?大家都靠什么联系?”

    “所有术法都联系不到外界……啊,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颜方毓眉头微微皱起,“无尽海神通特异,就算此地连元婴都能隔绝,应该不妨碍笛领宫联系其他弟子……”

    他低声喃喃:“但似乎近几日都没见到她……”

    容秋回想起神识课上进入过的那片奇异的海,那座远远的海岛。

    他有种感觉,也许在那片海域中所有无尽海弟子的精神都生活在那座岛上,无论相隔多远,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在岛上相见。

    就像他也曾经进过颜方毓的蟾宫一样。

    “——啊!!!我也想起来了!”

    没等颜方毓对他的一惊一乍做出什么反应,容秋已经熟练地将精神力换去了半身那边。

    果然,纵使幻境已经成了孤岛,容秋还是能跟自己的半身联系上的!

    ——不愧是连江潜鳞都想得到的秘宝!

    熟悉的、仿佛梦中坠落的感觉,令容秋知晓自己已经回到了半身身上。

    还没待他看清周围,就听见屁股底下一声叫唤。

    “哎呦呦呦呦……小秋哎,你可压死爷爷了……”

    容秋连忙不好意思地从药老身上跳下来。

    他还在之前大家一起看遥觑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刚才流产,灵力支撑不住让秘宝半身化为了原型,大家正围着面人儿研究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哎,小秋你回来了?”

    “这是什么神通,大变活人……?”

    “等等!你这肚子——!肚子怎么没了?!”

    容秋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半身的孕肚也没了,就连身体虚弱的情况也跟幻境里真身一模一样。

    容秋简洁地说:“我流产了。”

    其余人晴天霹雳:“啊??!!”

    什么啊!怎么回事啊?!

    他们那么大、那么圆的一个肚子——不是,他们看着长了那么久的兔崽,怎么一眼没见他就没了啊?!

    “哎呀,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啦!”

    容秋捂住登时就要鬼哭狼嚎的老头儿的嘴巴,三言两语把自己偷跑的手段解释了一下,又拿起自己的灵璧匆忙联系庄尤。

    原来庄尤并没有像颜方毓一样进入幻境,而是在外坐镇主位。

    但幻境里面的岁崇山又能联系上他,八成又是给重明鸟开的三万六千个后门之一。

    这样一个看起来相当古板严苛的人都会时常偏向自己的另一半,但他老婆就——

    唉,算了不说了,人比人气死人。

    容秋连播三个通讯,对面并没有人应答。

    他正要拨第四个,旁边一位师姐忽然说话了。

    “你刚刚说幻境崩塌了?没有啊?会场里的虚相还都好好的呢。”

    “什么?!”

    容秋惊讶地抬起头,果然从遥觑镜中看到了一片完整的半透明虚影。

    白点在当中星罗棋布,蓝点偶然相随,与开始时没有任何分别!

    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雨林幻境的虚影!

    “绝对不可能啊!我眼睁睁看着它碎的,我跑了很久才跑出来,不然怎么会流产呢?!”

    “还有!还有别的幻境也碎了,至少碎了三个!我穿越边界时都看到了!”

    容秋让会场中的师兄将雨林幻境完完整整地摄进遥觑镜,那些代表学子们的白点确实还在移动着,甚至还可以点开任意一个蓝点来看!

    会场中的观众们也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依旧津津有味地看着幻境中的“比赛”。

    容秋忽觉一阵脊背发凉。

    如果他们还活着,那自己算什么,鬼吗?

    旁边几个小药宗弟子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人又开口道:“虽然我们都没看见你说的景象,但刚刚确实出了点状况。”

    “大概半炷香之前吧,忽然直播不能看了,会场里的幻境虚影也不见了,然后你们书院的院长就出来说,书院里灵气震荡,影响了灵璧传输,马上修好,然后过一会儿就恢复正常了。”

    容秋:“院长……?司徒清渊?!”

    小药宗弟子:“对对,他自我介绍就是这个名字。”

    “出事了,真的出大事了!”再没有人能按住他,这回小兔子终于急得跳了起来,“现在灵璧里的直播都是假的,司徒清渊就是叛徒,他跟江潜鳞宋玄沂都是一伙的,要偷地下灵湖!”

    “啊?”

    “不是,等等等等……什么假的,什么灵湖?”

    容秋直接把自己的灵璧拍在桌案上。

    力道之大,灵璧和桌面都被他拍出了裂痕。

    容秋一改往日软糯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厉声喝道:“不管幻境里还是幻境外,只要是在书院里的人,现在已经全都联系不上了!”

    “现在灵璧里看到的,只是司徒清渊想让你们看到的假象!”

    “我们全都被困在清明山里了!”

    容秋忽然爆发,把还在哭哭啼啼给兔崽号丧的老头老太太们都镇住了。

    “长老,好像是真的。”一名小药宗弟子从灵璧中抬起头,“大师兄——呃,我是说甄长老,灵璧怎么都打不通,但他肯定是没有当裁判的。”

    “……有没有可能,真的只是灵气紊乱,影响到灵璧了?”

    药老忽然也一拍桌子,凶神恶煞地说:“娘的!现在别管真假!那个姓司徒的,竟然敢把我们兔崽弄没了!搞他!必须得搞他一把子!”

    老太太们也把眼泪一抹,恶狠狠地说:“搞!把隔壁剑老头也叫上,一起去清明给我们小秋出气!”

    “谢谢爷爷奶奶!”容秋顿时心花怒放,“哦哦还有其他七宗!鸿武宫要清理门户,无尽海的笛先生也不见了!”

    “还有还有!天衍宗!师尊肯定得知会一声的!”

    “叫!必须都叫上!我现在就摇人!”

    弟子们瑟瑟发抖:“啊……大长老、二长老……冷静,冷静啊!”

    旁边的弟子拍了他一把:“还冷静什么啊,快回去准备吧!没看长老们已经冲出去了,再耽搁一会儿就赶不上飞剑了!”

    容秋拿起桌上的灵璧也跟了出去。

    灵璧之中,私聊里静悄悄的,群组里静悄悄的,就连内网上都静悄悄的。

    就好像偌大的清明书院,眨眼间就成为了一处鬼蜮。

    但容秋知道不是的。

    那座山还活着,他的朋友们只是被当成了俘虏,等着他这个主人公去救。

    容秋的半身和一众小药宗长老弟子们一起坐上了剑宗宗主的飞剑,向清明山飞掠而去。

    前几日才洒泪告别的地方,现如今已经成为等待他踏上的故土。

    *

    安置好了自己的半身,在那边留下细细一缕精神力,容秋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本体这边。

    还没等颜方毓发作,容秋就率先喊道:“我摇到人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颜方毓把话咽回喉咙里,没听明白地问:“什么?”

    容秋把在外面看到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了他。

    虚假的影像、司徒清渊暧昧的态度、连赛场之外也联系不上的众清明师生。

    这回颜方毓沉默了许久。

    久到容秋都忍不住问他:“所以哥哥跟庄先生一定也想过会有这种情况,还留了后手吧?”

    颜方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缓缓说道:“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察觉到老婆的情绪不太高,容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没关系的,我把大家都找来了!他们一定打跑司徒清渊,把我们救出去的!”

    “抱大腿吃软饭之类的我们兔妖最会了!”容秋拍着胸膛骄傲道,“爹爹说还有一种类似的草也用我们的名字当名字呢,叫菟丝子!”

    “……菟丝子其实并不是——算了。”

    “所以在他们来之前,我们也得快点做自己的事情。”容秋充满了干劲,“现在一定有许多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得快点让大家不要再打了,一起对付那些坏人!”

    “哥哥,你说的那些传讯术法虽然不能往外界传消息,但是只在幻境里说说应该没问题吧!快点告诉他们——”

    容秋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颜方毓打断了。

    “困在这里……不好么?”

    容秋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对方的话:“……什么?”

    见面后,容秋就觉得老婆的兴致不太高,此刻好像更是跌至了谷底。

    颜方毓懒散地坐在地上,手臂撑着上半身微微向后仰。

    他身上那种世家公子的温润气质不见了,于此同时,周围仿佛也不再是险象环生的山林幻境。

    他们两个好像忽然变作了结伴逃课的同窗,坐在后山的草皮上叼着草茎悠闲地晒太阳。

    明明该是闲适的氛围,容秋却觉得自己好似沉入了深海。

    四周海水漆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窥天,就是知道得比别人多。”颜方毓忽而开口。

    “因此身上担的责任比别人重,需要去做的事情也要比别人多。”

    “但刚才你躺在我怀里,哭得……哭得那么委屈的时候,有一刻我在想……”

    “我在想……”

    “……若是连亲近之人都庇护不住,那这天,我便不愿再窥了。那些责任我不愿再担了,那些事情我也懒怠去做……我想至少能守着你。”

    颜方毓维持那个懒散的姿势,歪歪头看向容秋。

    “困在这里不好么?就只有你、我,我们两个人,不用去管别人,不用做其他危险的事。”他蛊惑道,“就算所有幻境都碎了,单单保住我们两人的性命我还是做得到的。”

    “出去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玩。”

    “就算天下真的再没有了容身之处,我还可以带你回天衍宗去,我可以一直待在家里陪着你。”

    颜方毓的声音比羽毛还轻,虽然是笑着问的,语气里竟带着点难以察觉的脆弱与希冀:“你呢……?想让我陪着吗?”

    最开始的的时候,颜方毓容许小兔子留在自己身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他们不过是宠物与主人的关系。

    颜方毓想着,就当自己养了个逗趣的小东西,聊以解闷罢了。

    只是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几经转变,颜方毓再回首望去时才发现,当初就算他们是这样肤浅的关系,也从来不是宠物需要主人,而是主人需要宠物。

    主人才是受不住孤独的那个,是主人需要宠物来需要自己。

    他嘴上问着“想让我陪着吗”,实际却是在一遍遍呐喊“快来陪陪我吧”。

    但这回容秋反而并没有像从前一样立刻表达出自己的爱意,只是用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对方。

    他想了想,开口:“床头的小窝再睡不下我的时候,爹爹带我去大森林里,教我打了第一个兔子洞,然后告诉我我长大了,不该时时刻刻都粘着爹娘,要离开窝自己一只兔去闯闯森林。”

    “那时候我就知道,虽然要一晚上见不到爹娘了,但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我回家去,就又能见到他们了。”

    “是吗?”颜方毓侧身抱住容秋,将额头埋入他的颈窝里,声音沉闷地说道,“……若我在家里等着,你却一直不回来呢?”

    容秋说:“如果我回不来了,就变成朝露落在你窗外的叶子上,哥哥再煮茶的时候就把我拨进茶碗里,喝进肚子,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如果哥哥也回不来,就央求老天爷把咱们俩变成一朵花上的两片叶子,同枝而生,花败同死。”

    容秋呼噜呼噜老婆的后脑勺,苦口婆心地劝他:“老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可以再像小兔宝一样撒娇呀。”

    颜方毓“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小兔子颈间抬起头,看向人的眼眸温柔,含着潋滟的水光。

    “怎么感觉……有点丢人。”颜方毓有点无奈地低语,“好像被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子教训了。”

    容秋不满:“我换过毛了的!”

    颜方毓没有搭话,只是重新站了起来。

    袖摆一拂,袍上的草屑和褶皱都消失无踪,他捏住玉骨扇,好像又恢复成往日里那个从容不迫的仙君。

    “幻境里仙盟的钉子有的已有些眉目了,我会一一去拔。虽然一部分先生被困在了幻境里,但外面也留了些人,不至于将空门放给他们……”

    从前颜方毓总是什么事都瞒着容秋,但这回却将现下的情况,之前他们的打算、应对都事无巨细地给他说了一遍。

    容秋的脑袋都听大了,愣是生出一种“老婆以前不告诉他也挺好”的感觉。

    但刚刚才放了大话,此时他也不好意思叫停。

    “……至于符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把消息送去该知道的人那里。”

    颜方毓话风陡然一转:“倒是你——”

    容秋痴呆地看着他:“……啊?”

    “倒是你啊,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是你给我在乎着点自己的小命……!”颜方毓伸手捏着容秋的脸蛋晃了晃,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不然每年的忌日我都会烧一千个丑八怪下去陪你,让你日日都不得安宁。”

    他一字一顿地说:“听、明、白、了、吗?”

    容秋傻了:“啊?!”

    颜方毓哼了一声,丢开他的脸,玉骨扇一踏便飞上了云霄。

    唯留容秋傻傻坐在原地,看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不用这么狠叭,这不是要颜控的命吗?!

    第148章

    幸好之前容秋随便挑了一个完整的幻境进来, 正好挑到了山林幻境。

    无他,只因为山林幻境的中心阵法是已然激活了的。

    此时法阵运行的白光像根托举着天幕的大柱子,明晃晃地立在天地之间, 勾引幻境里的人都乌央乌央往那赶。

    容秋遥遥确定了法阵的方位, 从树上跳下来, 扛起还人事不知的江游吭哧吭哧地也跑了过去。

    一路无事。

    临到法阵边时, 才有隐约的吵架声从那边传来。

    法阵周围早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 毫无遮挡, 能将附近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以法阵为中心,异修们都聚在一起严阵以待。

    而人修则在外面围了一圈, 虎视眈眈地看向包围圈里的异修们。

    两边倒确实没在干架,但气氛也是肉眼可见地不好,互相瞪着眼睛指着鼻子骂。

    “什么叫符牌失效出不去比赛场地了?是不是你们异修耍了什么阴谋手段, 就怕我们把法阵抢过来?”这边人修吼道。

    那边的异修立马骂回来:“放屁!我还想说是你们人修的阴谋呢!”

    “就是就是,发消息这个姓颜的不就是你们人修的裁判吗?谁知道是不是个歪屁股的, 看你们一群废物抢不过我们,才想让我们主动把法阵让出来的吧!”

    人修们齐齐一抖。

    有胆子大的色厉内荏道:“你含血喷人!你、你敢这样诋毁颜、颜——颜仙君!不怕遭报应的吗!”

    旁边偷听的容秋:“……”

    也没必要结巴吧!

    “既然你们都信他, 那就自己弃权试试看呗, 要是真的像他说的出不去了,到时候我们让人进来也不是不可以。”有异修提议。

    人修们沉默着没有搭话。

    显然他们对于颜方毓的消息依旧抱有一定怀疑。

    “嘁, 嘴上说得好听, 一让你们试试就都蔫吧了,就这还想让我们把法阵让开?”异修们不屑。

    “当然不敢试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阴谋!”

    “明明是你们人族的阴谋!”

    “…………”

    “……”

    这罗圈儿架吵得容秋脑瓜仁嗡嗡的, 他索性扬声说道:“我来试给你们看!”

    容秋的气息本就弱小,刻意伪装时就跟草木虫豸一般难以叫人发觉。

    此时不再遮掩, 妖兽气息在被众多人族气息包裹,即使再微弱, 也像一滴水珠落入热油,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怎么有个兽修在这儿?”有人诧异道。

    “小心偷袭!……只有练气期?”

    魔鸿绮本来被护在阵中,听到容秋的声音连忙跑了出来,惊喜叫道:“小秋哥——”

    她的声音猛然一顿,又紧急改口:“嗯……小秋姐,姐!你回来了!”

    其他人:“?”

    在场众人无论人修异修,都“刷”地扭过头,用奇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他。

    容秋:“……”

    这孩子怎么憨了吧唧的……

    一瞬间他竟然有种想检查一下身上是不是还穿着长裙的冲动。

    魔鸿绮好像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搞错了,讪笑着挠了挠头:“哈哈……哈,小秋哥你也不用装了是吧?”

    “确实不用了。”容秋说。

    虽然理由和魔鸿绮以为的不太一样。

    “学长麻烦让让。”容秋若无其事地抬脚往中心法阵里走。

    前面还愣愣盯着容秋看的人瞬间回神,不好意思地把路给他让开了。

    这人一退,他后面的人也稀里糊涂地跟着退了开去。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魔鸿绮刚刚那一嗓子搞得有点微妙。

    一条五尺宽的小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容秋面前,两旁的人修夹道欢迎一般把他送去异修堆里。

    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家要保持安静,让一个忍不住想开口的人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喂喂!你们还给他让路干什么,既然是个半妖,又跟里面的异修认识,咱们直接把他绑下来当人质不就好了?”

    但在这样的氛围中,即使是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十分明显。

    所有异修“刷”地亮起爪子:“——嗯?!”

    其他人修:“你倒也不必这么大声说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不知从何处倏地掠来,只在众人视野中擦过一抹白色,再次错眼时,容秋已经被裹进了异修中间。

    大鸟将容秋放下地,似乎因为地方太挤有些站不下,便收拢兽型,又化为最初见到的羽族青年的模样。

    “怎么这么快就折返了?还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可是外面出什么事了?”他担忧地问。

    “你怎么还带人回来了——我丢!这不那傻逼吗!你把他捡回来干什么?!”魔鸿绮惊讶地叫唤完,忽然反应过来,兴高采烈道,“是不是给我们当人质的!”

    其他人修:“……”

    之前提议抓容秋当人质的那个人修更是气得直跳脚:“我就说!我就说吧!”

    也有人把江游认了出来:“江家的家纹……这是大师兄的那个弟弟吧?”

    “好像就是他!”

    “我记得不是有几个挺厉害的人随行保护他吗?都‘保护’到排行榜上去了,怎么这会儿被个练气期的小半妖抓到了?”

    人群中窃窃私语。

    容秋也不理会那些言语,只把江游往阵里一丢,保证他不再被吸走灵气就不再管了,三言两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众人解释了一遍。

    有了颜方毓提前知会的消息,大家对于现在没法出去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听到包括雨林幻境在内的好几个幻境都破碎消失的时候,众人当即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幻境碎了?!”

    “这几个幻境都快一百年了,打了那么多场都没问题,怎么可能说碎就碎了?”

    “等等……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刚才还真有一阵挺大的动静,轰隆轰隆的,跟打雷似的。我当时以为是哪儿打起来了,这是不是就是幻境碎了的声音……?”

    “对,我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

    异修们虽把容秋当自己人,但这消息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他们还是忍不住小声问:“真的有幻境碎了?”

    容秋点了点头,又对那边更加不相信的人修们说道:“我骗你们干什么?碎没碎只要去边界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这话有道理,当即有不少人想跑去边界看看,刚一转身却被人拦住了。

    “等等,咱们现在一盘散沙,万一被逐点击破难免落入下成。”一位青衣剑修站出来,向众人道朗声,“在下王元驹,暂列排行榜第十六位,若诸位同门不嫌弃,不如就先听我的安排。”

    虽然现在灵璧失效,还无法查看排行榜,但在场大多数人都对前排的名字有些印象。

    听到王元驹自报家门,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原来是王师兄”“失敬失敬”的声音。

    王元驹向四周拱了拱手,又道:“只是去看一下边界,用不着大家一起去。我这位师妹身法出众、脚程颇快,不如就让她一人去探来。”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但凭王师兄安排。”

    那位身型小巧的女修冲大家行了一礼,紧接着腾身而起,飞快消失在林间。

    王元驹还在安抚众人:“各位稍安勿躁,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刚刚的传音也确是颜仙君本人,大抵也只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幻境不稳,咱们只需要等先生们将幻境重新维护好便可。”

    容秋心中一动:“刚刚颜、颜仙君都跟你们传音说什么了?”

    怎么都不给他也传一份啊!

    王元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说道:“仙君说符牌的传送法阵失灵,比赛场地无法出入,让我们止戈休战,不要合符也不要主动弃权,尽量往中心法阵靠拢。如果有人的符牌已经碎了也不要着急,中心法阵可以抵挡噬灵法阵。”

    容秋:“没了?”

    王元驹一抬眉峰:“你还知道什么?”

    羽族插嘴道:“我们接到的传音是一样的,之后确实没有其他消息了。”

    颜方毓并没有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司徒清渊和背后的仙府,也没说现在就连幻境之外的书院也没法与外界联系了。

    大家似乎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比赛暂停,却不知道阵营战恐怕无法再继续了。

    老婆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或许是……害怕打草惊蛇?

    可眼前的这些无论是人修还是异修,虽然对于几个幻境破碎表现出一些担忧,但还是丝毫不了解事态的紧急程度。

    他们还以为现在的休战只是暂时的,等外面的师长将符牌和灵璧修好,阵营战便可以继续进行了。

    虽然还有不少人依旧警惕着阵法中的异修,但有更多人已经放松了下来,开始原地调息休憩。

    这样不行……!

    本来如果没有阵营战,真有外敌大举入侵的话,书院里的学子们也能够帮忙抵挡一二。

    但此时大部分修为还不错的学子都被困在幻境里,鞭长莫及。

    而清明的先生们修为境界参差不齐,刨去在阵营战里当裁判的,幻境之外更是只剩甄凡这些完全不能打的。

    虽然颜方毓说外面还留守一些人,但面对有备而来的敌人,仅凭这“一些人”又能抵挡多久,能不能支撑到外援抵达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没人知道。

    内外不通,就连容秋留在外面的分身也完全失去了作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让他分外着急。

    虽然司徒清渊暂时把不知事情原委的人糊弄住了,但一味困住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拖久了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因此,表面看起来虽然是容秋他们被动,可司徒清渊也未必不着急。

    现在双方都在与时间赛跑。

    而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司徒清渊还不知道容秋已经凭借半身第一时间摇了人过来。

    ——就算是蚂蚁咬大象也好,他们必须赶紧出去帮忙!

    正思索间,又有人赶了过来。

    来人浑身是伤,面色纸白,护体灵气松松散散,几近于无。

    看到中心法阵边聚集的众多人修,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看到了浮木,双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亮,连本来毫无血色的脸都泛起一片不自然的酡红,踉踉跄跄地朝中心阵法冲去。

    “法阵……法阵……!”

    两边的人修慌忙给他让路。

    “这、同学,你没事吧……?”

    背了江游一路,容秋已经十分熟悉灵力逸散的情态。

    此时他一眼就看了出来,不远处的那个人就正处于灵力逸散的状态。

    且不同于体内还有一股细弱生气护住丹田经脉的江游,那人灵力运转极其干涩,俨然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容秋当机立断冲了过去,边跑还边向附近的修士大喊:“快把人送过来!他就要被吸干了!”

    “啊?!”

    仿佛印证容秋说的话一般,最后一丝灵力从那人身上逸了出来,他眼中回光返照的光亮如风中残烛,陡然熄灭。

    时间仿佛在刹那拉长了很多倍。

    那人的身影映在容秋瞳孔中,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

    他一条胳膊还直直向前伸着,似乎直到最后一刻前还努力想要摸到那支通天的白色光柱。

    容秋下意识抬手迎了上去,却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人在距他只有丈余的地方倒了下去。

    “这、这是——”

    周围的小学子们有些发懵,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秋并没有停下步子,果断继续上前把那人扛了起来。

    失去意识的身体沉得像铁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肩上的重量比刚刚抗江游时还要重上许多。

    或许这就是“死沉死沉”的由来。

    即使容秋还咬牙想要救一下,但他心里其实明白,在这人身上灵力散尽的一刻,便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忽然,容秋觉得肩上一轻。

    他诧异地扭过头,看见一个脸生的人修学子拉起这人的另一只臂膀扛到了肩上,帮容秋分担了重量。

    “走吧!不是要把他扛去法阵里吗?”对方说道。

    容秋没再说话,只重重点了点头:“嗯!”

    不过几丈远,两人扛着人很快就到了法阵边缘。

    人修异修泾渭分明,见容秋扛着人过来,有异修表情复杂:“这——”

    容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旁边同他一起扛人的人修学子忽然从袖筒里摸出符牌,打断了他的话:“规矩我懂!”

    他将符牌稍稍举高,让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动作,然后猛然向符牌里送入一道灵力!

    “咔嚓!”

    符牌应声而碎,他人却还在原地,并没有被传送出去。

    “哈!是真的!符牌里的传送法阵真的不管用了!”他有些激动地扭头对王元驹说道,“师兄你看!传音没骗人,真的是颜仙君!”

    王元驹的表情比刚刚的异修还复杂:“我也没说一定是假的……你……唉,算了。”

    他抬手冲法阵中的异修们拱了拱:“他既然已无了符牌庇护,各位可否容其避入法阵?”

    刚刚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的异修,此时眉心都快拧成一朵菊花了:“我刚刚也没想拦他啊!”

    就单纯想搭个话!

    自己一只八哥,嘴碎点不是天经地义吗!

    “没事没事!是我早就想进来了!”那个人修双眼放光地说。

    有人修忍不住跟同伴窃窃私语:“不是……我怎么仿佛觉得,这符牌不管用了他还挺高兴的……”

    “不用仿佛,他就是挺高兴的,不过肯定不是因为符牌没用了。”

    “怎么说?”

    同伴向已经欢快跑进法阵的背影努了努嘴:“小迷糊仙听过没?”

    “……就是他啊!”

    容秋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也看出来这位“小迷糊仙”并不是单纯为了帮他扛人才来的。

    刚一踏进法阵边界,小迷糊仙便把人往地上一扔,欢欢喜喜地跑去法阵中心,非常自来熟地让坐在阵眼上的兽修往旁边挪挪,给他腾个位置出来。

    容秋没时间管他,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人。

    虽然踏入中心法阵范围,噬灵法阵不再作数,可对面前这个已然断绝生机的人却没有任何作用。

    容秋伸手扣上他的脉门,刚想探入灵力帮他运转周天,却被王元驹出声制止了。

    “你是半妖,灵力属性与他并不契合。”

    容秋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于是让出位置给他:“那你来吧!”

    王元驹站在离法阵边界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十分礼貌地表达着自己对异修的地盘并没有觊觎的心思。

    “我体内的庚金剑气颇为霸道,也对他无益。”他摇了摇头,又抡圆了嗓子冲小迷糊仙喝道,“胡觅!”

    法阵中心,胡觅正跟控制阵法的异修吵架,听到王元驹的呼唤,这才依依不舍地蹭来阵法边沿。

    边走还边频频回头和身后人絮叨掰扯:“我就是看看,看看!真没打算动!”

    王元驹压下无奈的表情,对容秋说道:“胡师弟早年受天枢宗师长点拨,对人体经络灵力运行颇有建树……”

    他边说着,不远处几个异修愤愤不平地向周围人告状:“这人一过来就打灵力进阵法里,肯定是故意来抢控制权的!”

    胡觅没忍住扭过头:“哎呀我都说了只是看看,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我要是想抢早就抢过来了!”

    异修们:“你们看他说他想抢!”

    王元驹还在继续:“……灵力也温和,由他来探看……”

    胡觅:“我没有!”

    异修:“你有!”

    阵法中一阵鸡飞狗跳。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容秋一度连王元驹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楚,只得扯着嗓子喊:“啊?你说什么?”

    王元驹额角青筋狂跳,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声怒喝:“——都给我闭嘴!!!”

    一股霸道剑气陡然从他身上震荡而开。

    众人只觉得心口发紧,像一把柴刀擦着天灵盖飞了过去,脑袋顶凉丝丝的。

    四周霎时间鸦雀无声,只干瞪着眼睛看向中间的剑修。

    王元驹把俨然就要重新转身的胡觅提溜回来,按在地上人身旁,气势汹汹道:“你!看看他的伤势!”

    胡觅:“喔。”

    乖乖低头开始搭脉。

    王元驹胸口起伏几下,闭目收拢起气势,再睁眼时神色已然恢复了平和。

    他冲容秋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失礼了。”

    容秋:“。”

    胡觅松开地上人的手腕,冲众人摇了摇头:“已经没救了。经脉枯竭,连五脏六腑都已衰败,按照平时这人早就该死了,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找到这儿,但……唉。”

    话无须说完,在场众人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一口气就已是回光返照,此时那口气散了,便是神仙难救。

    想起刚刚容秋尽力救人的焦急模样,胡觅刚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句“你已经尽力了”,却见身旁人面上并没有太多悲痛伤心的神色,反而一伸手拉开了地上尸身的衣襟。

    胡觅大惊失色:“啊?!你——”

    容秋在尸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抬头对王元驹说道:“他也没有符牌。”

    后者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随后轻飘飘横了胡觅一眼。

    胡觅讪讪:“……哦。”

    灵力逸散、身上没有符牌、一心往中心法阵赶……这些线索已经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重伤之下,这个人可能想用符牌退出比赛,却没想到符牌失效,自己也暴露在噬灵法阵之中。

    后来听到颜方毓的传音,这才向山林幻境的中心法阵赶了过来,但为时已晚。

    一个又一个人证出现在眼前,即使之前去探看幻境边界的修士还没回来,也已经让容秋的话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王元驹没再说什么,只对周围人修道:“这是哪届的学子,有人认识吗?”

    刚才事发突然,许多人都没有仔细去看来者何人,此时被王元驹一提醒,大家这才纷纷上来辨认。

    不多时,便有几声惊呼从人群中便传来。

    “啊!刘兄!是刘兄!”

    “这是我们的舍友!”

    书院的寝舍都是由五六间屋舍围城一个小院子,住在同院的学子关系大多亲近些。

    结伴而来的两个学子拂开尸身面上的血污,看到昔日舍友的脸,顿时不敢置信地掉下泪来。

    听着这样压抑不住的悲痛哭声,众人好像才有所反应。

    此时躺在地上失去生息的不是什么不相干的旁人,而是自己的同窗。

    自己也许曾与对方在同一间教所里上过课、也许一同在饭堂用过饭,也许曾几何时他们擦肩而过,此时此刻却已然生死两相隔。

    现在的修真界已和平了数百年,早不是前些年那种弱肉强食、杀人放火金腰带的时代,亲眼见过死人的人都找不出几个,更别说身上带赤色因果线了。

    对于这些年岁不大的书院小学子们来说,更是第一次见到同窗的死亡。

    又或者说,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异修们见多识广,大都还好。

    可人修们纷纷开始惶然不定,有些年纪小些的学子甚至忍不住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之前刘兄和祝兄正是结伴去了雨林幻境……”其中一个舍友压抑着哽咽说道,“如果这个小兄弟说的是真的,雨林幻境确实碎了,但只有刘兄自己一个人过来,还伤得那么重,祝兄、祝兄岂不是……呜……”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众人却都明白了。

    那位祝姓学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学子中有人忍不住爆发了。

    “书院举办的阵营战,怎么会让学生死了呢?!”

    “我早就想说了,为什么这次有噬灵法阵?万一有人故意把别人的符牌拿走怎么办!”

    “呜呜呜……我之前差点就弃权了,幸好没有……”

    “裁判先生呢?!只传个音就不再管我们了吗?!”

    哭声、骂声,人群中顿时闹哄哄一片。

    死在眼前的同窗仿佛一记重锤,敲碎了象牙塔里的小学子们不谙世事的天真,将他们的恐惧完全释放了出来。

    场内人心浮动,王元驹提高声音道:“大家先别急!别着急!各位进幻境之前也都看过灵璧转播,我们的师长好友,乃至修仙界每一个手握灵璧的人都能看见我们此时的情况,一定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我们先待在原地,不要动符牌,等一切恢复正常。就像方才颜仙君说的那样——”

    忽然,王元驹的声音猛地一停,双眼微微睁大,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容秋。

    在场的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王元驹语气中异常的停顿,有了主心骨的安抚,他们也逐渐平静下来,开始自己动脑子。

    “对……外面是能看见我们的,一定知晓符牌不管用了。”

    “我就说嘛,书院怎么可能会不管我们?”

    “哎呀!那刚刚我的蠢样是不是都被他们看到了!”有学子甚至开始懊悔。

    看着人群的骚动因自己的话而平息下来,王元驹自己的脸色反而比之前更凝重。

    他用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对容秋道:“颜仙君……我想起来了,颜仙君只传音让我们不要退出比赛、尽量靠近中心法阵,却并没有一句‘等待传送阵法修复继续比赛’的安抚。”

    “身为裁判,却不□□,这是为什么?”

    “一种可能是颜仙君行事向来我行我素,懒怠照应旁人,可这又跟他专门传音叮嘱的行为相悖。”

    “第二种可能则是传音时形势危急,他没顾的上多再说几句。”

    “又或许是……”

    “或许颜仙君心中其实已有定论,阵营战恐怕无法继续,所以情急之中下意识便没有做出承诺。”

    王元驹拧紧眉头注视着容秋:“独你一人没收到传音便已然十分奇怪,且明明没收到传音,就对传音的内容有所疑虑。”

    “所以,刚刚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还知道什么?”

    第149章

    容秋……容秋还能回答什么?

    这不都被王元驹给猜完了嘛……!

    不是, 这个剑修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逍遥谷一谷双宗,每个小药宗弟子都有搭配的剑宗弟子。

    容秋在小药宗住的时日里虽然不怎么见剑修,但已经学会了小药宗弟子们骂人的话。

    比如“你个剑修”“你怎么跟剑修似的”之类的字眼。

    而面前的王元驹仅凭几句传音便窥到了事情端倪, 与小药宗弟子们口中的“冤家”相比简直敏锐得不像个剑修。

    王元驹显然已经从容秋的表情明白了他曲折的心路历程, 善解人意地开口道:“你有顾虑?是不能说于阵法前, 还是不能说与旁人听?”

    容秋思索着没有答话。

    他当然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司徒清渊做的恶事, 但颜方毓的传音中一句没提, 容秋便难免多加谨慎。

    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 若放在平时,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肯定要问问老婆, 找不到老婆,就会找朋友们商量商量。

    但此时灵璧不通,旁人都联系不上, 容秋一时之间就有点抓瞎。

    唉,老婆当时怎么就走得那么急, 也不跟他交代清楚!

    忽然,容秋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啊……!老婆什么都没有交代!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些, 难道颜方毓就不知道了吗?

    之前有孕时, 对方连每天要吃几粒米都给他数清楚,要是真的有计划, 他怎么可能不给容秋一个字一个字地掰扯明白?

    或许容秋把不把这些告诉其他人都无所谓, 他之前那么干脆地将容秋放走,便也意味着干脆地放容秋凭心行事!

    容秋豁然抬头, 对上王元驹因为他的沉默而越发凝重的目光。

    刚才王元驹说的“阵前”并不是指中心法阵,而是中心法阵伴生的留影法阵。

    这句话的意思是问容秋这话是不能被直播出去, 还是单纯谁都不能告诉。

    但容秋另辟蹊径,找了第三个切入点:“留影阵法已经没用了。”

    “……什么?”

    王元驹一愣, 似乎也完全没想到容秋会给出这么个回答。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沉吟道:“留影阵法失效,我们的灵璧无法与外界联络……那裁判先生们的灵璧是否……?”

    容秋点点头,郑重地说:“幻境内的通讯全都断了。”

    王元驹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你是说——等等!”

    他制止正要说话的容秋,抬起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很有眼力价地把从一开始就站在容秋身旁的羽族和魔鸿绮都笼了进去。

    蹲在地上的胡觅“哎哎哎”了一阵。

    他才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走,也被结界兜头罩下,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蹲了回去。

    王元驹收回横他的目光,对容秋道:“你说。”

    容秋把地下灵湖是百年前从地宫流出来的灵力淤积而成这件事隐去了,只说了书院内有灵湖,遭到仙盟一脉的觊觎,因此他们干涉了阵营战,想在此时趁乱夺宝。

    反正这也是事实,并不算他骗人。

    至于从江游嘴巴里套出来的真正目的……

    一同对抗歹人容秋相信大家都能做到,但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他并不敢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私心。

    大事史课上时还有不少人修附和江游,要圈养魔族呢。

    若告诉他们这些入侵者是为了复刻当年地底魔宫行为的,纵使这些学子们之前真的对仙盟一脉的阴谋一无所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瞬间倒戈?

    颜方毓也说过,世上人大多是乌合之众,他们的目光看不到这千年间魔族的凋敝,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

    又或许他们其实是知道的,但这利益实在太诱人,一千年的浓郁灵气蕴养又让这些人吃够了甜头,就像被驯养的狼,一旦尝了人肉,其他东西就再难入口了。

    此时此刻,那些人就是已经饿了许久,流着涎水眼冒绿光的狼。

    在场的几人听完容秋的讲述,纷纷震惊了。

    容秋最后说:“所以整个书院都与世隔绝了,现在还不知道书院里其他人怎么样,我们必须赶紧从幻境里出去帮他们的忙!”

    王元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问既然传不出消息,容秋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啊!所以意思就是这个留影阵法早就不管用了,端哥根本没看见我刚刚一个人养他们一群有多牛逼!”魔鸿绮失望地说。

    “是啊。”容秋安慰她,“所以他也没听见你说脏话呢。”

    魔鸿绮愣住了,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继续失望,一张小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所以说噬灵法阵并不是一开始所说的,是要对我们收集符牌做出限制,而是要限制没有符牌的外来者。”王元驹沉吟道,“但院长亦是内鬼,外来者也有符牌,噬灵法阵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反而因为符牌失效对我们造成伤害,所以它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转头看向胡觅:“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胡觅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趴在了地上,正撅着屁股不知鼓捣什么。

    王元驹又叫了好几声,他才意犹未尽地重新抬起头。

    “这嵌套阵法果然没那么简单!”胡觅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满脸兴奋地说。

    王元驹一剑鞘抽在他屁股上,忍无可忍地说道:“你给我站起来好好说话!”

    胡觅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连袍摆上的土都没拍就一叠声说:“一进来我就研究过了,这里面的地底下不仅有一个噬灵法阵,里面还嵌套了别的阵法。”

    “但一个幻境里能看见的阵纹太少了,我辨认不出来,就以为是防拆的保护阵,但刚刚听他这么说我一下反应过来了!”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众人,兴冲冲说:“你们猜这里面嵌套的是什么阵法?”

    不待容秋他们几个张口,王元驹一抖佩剑,剑刃撞在剑鞘中,发出一阵威胁的嗡鸣。

    “——是反阵!”胡觅下意识捂住屁股,忙不迭说道,“是噬灵法阵的反阵!”

    “这座噬灵法阵并不单吸走了我们的灵力,还经由反阵传到别的地方去了!”

    容秋急忙问:“传到哪了?”

    胡觅:“呃,这个我看不出来,反正没有传到这里。”

    “八成是赛场之外。”王元驹猜测,“抢一片灵湖是抢,再添我们这几千人的灵力更是锦上添花。”

    不得不说他猜的很有道理。

    既然要给天下人放饵,那灵力自然是多多益善。

    容秋问:“那你能把这两个法阵毁了吗?”

    胡觅连连摆手:“抬举我了、抬举我了,这几个阵法的嵌套手法跟符牌里阵纹的嵌套手法如出一辙,我连符牌里的传送阵法都修复不了,对这个只露一角的噬灵阵法更是没辙啦!”

    虽然也没抱太大希望,但听见他拒绝得那么干脆,众人还是有些失望。

    王元驹:“所以这座赛场不仅能困住大部分修为不错的师生,同时还能起到绞肉的作用,把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灵力都榨出来……”

    魔鸿绮打了个冷战,搓了搓胳膊:“咦呃……!你不要突然说这么吓人的话啊!”

    “不好!”

    王元驹思索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凛。

    他挥手撤下隔音阵法,向之前就簇拥在他身边的几个修士问道:“灵枝师妹还没回来吗?”

    “……没有。”

    被问到的几人也是一愣,也隐隐察觉出有些不对来。

    “对啊,边界离这里不远,按照师妹的脚程,早就该回来了……”

    看到王元驹蓦然沉下的脸色,他们小心翼翼问:“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王元驹三言两语将事情给众人说了一遍。

    他讲得比容秋还简洁,事情的因果被剥了两回,在王元驹口中已经完全变成了歹人行凶捣乱,要对书院不利了。

    不得不说这种掐头去尾的干脆缘由更适合这样人数不少的集体。

    人身处集体中,就难免被他人思维和情绪裹挟,聪明的人还能逆流而上,但大部分人则会随波逐流,逐渐共用一个脑子。

    不需要太弯弯绕绕的思路,简单直接更能影响众人。

    在他们动脑思考前,王元驹又势如霹雳说道:“刚才去边界查看雨林幻境是否崩塌的师妹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怀疑她可能已经遭到歹人毒手!”

    随即,王元驹又点出三人,让他们顺着之前女修离去的方向沿途寻找她的下落。

    “你们是诸位师弟妹中修为最高的,结伴而行彼此照应,注意安全!”

    三人郑重称是,飞快遁入密林。

    众人被王元驹接二连三的安排打蒙了,直接跳过了怀疑的过程,又如刚才见到同窗死去时一样开始恐慌起来。

    眼见人群又要乱,王元驹却是剑气一震,厉声道:“大敌当前,此时就不再只是两方学子之间的过家家游戏,而是一场我们所有人与侵入者的较量。”

    “而较量的过程大家也看到了,”他一指地上的尸骸,齿间咬着森森冷意,“必然是杀人见血、你死我活的。”

    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眼神中隐隐透露出绝望的神色。

    王元驹放完狠话,又开始怀柔。

    “大家都是清明的学子,平日勤勉于学业,日后必然要走出书院,步入修真界,面对更多你死我活的局面。而在此之前,能与同窗一起有这样一个能真正对敌的机会,不失为一个良好的缓冲。”

    “因此我们大家更要团结起来,唯有同舟共济才是唯一出路!”

    听了王元驹振奋人心的鼓舞,本来势颓的众人又燃起一些斗志,连正掉泪珠子的小学子也抹了抹眼泪,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王师兄说得对!”

    有人率先附和。

    “老子学了这么久,总不会一个照面就被人打死了吧!”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干什么!就算死也能拉几个垫背的!”

    “一边去!什么死不死的,别说丧气话!”

    王元驹见众人有所回应,暗暗松了口气,语气放缓下来:“其实我们也不是全然被动,虽然我方在明敌方在暗,但他们的人数必然不多,不敢与我们这么多人正面撞上。”

    “对!今年是参与阵营战人数最多的一年,就算现在已经淘汰出去一部分,赛场里应该也还剩下近万名学生。”

    “光我们这群人就有好几百了吧!”

    “是的,这座山林幻境是除了海水幻境之外,唯一一座已经找出中心阵法的幻境,有信心一夺阵法控制权的参赛应该都往这边赶了,我们是幻境中参赛者聚集最多的一群人。”王元驹扫视一圈,缓缓说道,“因此,如果我是歹人,极大几率会浑水摸鱼过来看看。”

    “毕竟书院学生众多,大家也不是每个同窗都认识。”

    他这句话一出口,人群又是一片哗然,本来还站在一起的人群瞬间散开。

    由于进入幻境的位置是随机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跟相熟的朋友集合,许多人的队伍都是现组的,因此当场就有许多队伍分崩离析,只剩下小部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那、那怎么办?!”

    “没有什么证明自己身份的吗?符牌?符牌不行吗?”

    有人焦急地问。

    “你没听刚刚王师兄说,现在那些外人也人手一只符牌,你看符牌有屁用!”

    王元驹又震了下剑气:“大家稍安勿躁!不是没有办法!”

    “我们在书院同窗已久,凭大家的记性必定能认出平日眼熟的同窗,每人只需要有三名同窗作证,就算清白。”

    “但如果证人没有三名作证的同窗,那这份证明就不成立!”

    他说罢便灵力一震,从人群中拨出十几个确认是同窗的学子到身边,又循着亲近师弟的指引拨来不少,足足有近百人,直接认定了他们的学子身份。

    “剩下的人全都站到东边空地,找齐三个证人的可以来西边空地!”

    “特殊时期,在下有所冒犯还望诸位同窗谅解,”王元驹一边说着抱歉,一边长剑出鞘,直接将西边的树林又辟出一大片空地,“但若有人想捣乱,别怪我手下无情!”

    其他人被他的霹雳手段震慑住了,一时之间没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而王元驹说完便与身后的几名异修隐晦地对了个眼神。

    后者们悄悄散入森林,隐藏起来。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讨好的,由王元驹施压,善于隐匿的异修则在暗处寻找行为异样的人。

    这次仙盟行动主要针对的是魔族,异修与魔族百年前同为被压迫者,并不太可能参与这场推动弱肉强食的行动。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异修本就人少,大家互相都眼熟,确认并没有混入外人,因此才将所有异修的自证直接省略了。

    剩下的几百人修被王元驹锋锐的剑气驱赶入东边空地,立即闹哄哄地开始互相找起相熟的同窗来。

    不过片刻,林中忽然传来喧哗声。

    化为原型的羽族叼着一人的衣领从树梢掠来:“这人想趁乱逃跑。”

    “不——不是、我不是歹人!”那人惊慌失措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了,我、我想自己一个人躲着!”

    王元驹眼也不眨,冷酷道:“先看管起来!”

    “谁现在逃跑,一律默认是要向歹人同伙告密!”

    容秋知道他其实并不一定是入侵者,只是现下人太多了,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安安静静听从安排。

    在混乱面前,绝对强横的领头人和一只被杀鸡儆猴的鸡都是必要的。

    果然,有了威慑,剩下的人纵然心有不满,也都老老实实配合起来。

    又或者是知道身边有异修眼线,并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王元驹说完,他身旁的一个师妹又开声了。

    “我知道大家都委屈,可现下情况来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她声音哀切地劝说道,“刘师兄还尸骨未寒,我师姐也生死未卜,足见歹人手段之狠辣,若咱们之中也有歹人,悄悄捅起刀子来那谁也防不住呀!”

    不管两人是不是唱红白脸,说的理倒是没错。

    他们大几百人聚集在这,互相也认不全,万一真有人从近处暴起伤人,凭他们这群小学子的修为确实插翅难飞。

    讲完理,再由人递个软话,大家也都将将被被安抚下来。

    “师姐不用多说,道理我们都懂的。”

    “是啊!我上了八年的学,总不会连三个相熟的朋友都找不到吧!”

    东边空地又哄闹起来,积极地找起自证来。

    而另一边,连异修带人修的百十名学子都睁大眼睛,看看其中有没有心虚或行为异常的人。

    找三个证人看起来不容易,但大家在一座山系生活几年十几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有百十人被证明安全,站去了西边。

    但越到后面,找证人就越麻烦,便有人急躁起来,甚至开始做假证。

    “李兄!我可以做你的证人,你就住我隔壁院子!”

    被叫住的人虽然确实姓李,但有点不记得跟自己攀关系的人:“嗯……好像,好像是有?”

    那人循循善诱道:“当然有啦!你看加上我,你不就凑够三个人了?”

    李兄:“……对对对!这是住我隔壁的兄弟!他可以给我作证!”

    “禁止互相作证。”

    王元驹看他们一眼,凉凉问:“现在你们还住隔壁吗?”

    那人:“……”

    还住个屁!

    那人骂骂咧咧地正打算走,却被再次扣住。

    “歪门邪道,先控制起来!”

    “等等……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

    看见那人被强行押送看管,人群中有两人隐晦地对了个眼神。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

    “烦死了!老子平时就一个人,上哪找三个证人去!把我抓起来,爱咋咋地!”

    有学子终于受不了了,甚至主动走向看管范围。

    这不是个好兆头,果然,下一刻便又有埋怨的声音不知从人群何处响了起来。

    “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这么积极,我看不会你才是歹人吧?”

    “哼,就算他不是,凭什么一句话就把我们使唤得团团转!”

    大家本就因为要到处找人自证而烦躁,有了领头人,这种烦躁便顷刻爆发出来。

    人头攒动间,到处都有低低的附和声,却无人敢真的抬头对上其他人的视线。

    喳喳从林中飞来,落在容秋肩头上对他鸣叫了几声。

    容秋冲王元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谁说的。”

    “无碍,这时候一味打压反而是着了他们的道。”王元驹简洁应了一句,然后提剑而出。

    还留在东面空地的人齐齐退后,像是怕王元驹直接一剑将他们全砍了干净。

    “在下自然并非歹人。”王元驹沉稳说道,“但既然有人怀疑,在下不妨也自证一二。”

    说着,他从袖袍中抽出一条琥珀色的绦带,别在了左胸前。

    看见王元驹胸口前那熟悉的绦带,众人不禁脱口而出:“巡卫队!”

    没错,垂在左胸前的绦带,不同颜色代表领取了不同任务,越鲜艳的颜色则代表任务越危险。

    草青色绦带代表特定能力,如修缮房屋、维系阵法;靛青色绦带代表简单的书院服务,如接引;赤红色绦带很少有人见过,代表抵御外敌、外出救援。

    而琥珀色绦带,正是巡卫队的证明!

    所有颜色的绦带都由书院发放,其上附着着特殊的气息,是旁人完全无法仿制的。

    这段时间书院内正闹心魔团,几乎所有学子都与巡卫队打过照面,现下自然没有人会认错。

    王元驹随意拨了拨胸前绦带,目光掠向下首:“如此,还有人怀疑我是歹人吗?”

    “……没有没有!”

    巡卫队在清明书院本就地位非同一般,虽然不能说像老鼠见了猫、岁崇山见了庄尤,但威慑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众人当即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开始继续凑自己的三个证人。

    经过刚刚那一出,大家其实隐隐也能看出来,这几百人中确实是有浑水摸鱼的外人存在的,只不过具体有几个就不好说了。

    容秋凑到王元驹身边小声问:“西边那群人,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就算找不出三个证人,也不一定就说明对方不是清明学子。

    说不定人家就是单纯孤僻呢?

    更别提还有些人是威慑时扣进去的,不适合一棒子打死。

    王元驹闻弦音而知意:“你有办法?”

    “算是吧。”容秋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距离,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可能需要有人帮一点点点……小忙,嘿嘿。”

    王元驹:“?”

    第150章

    拖拖拉拉地筛过一遍, 东面空地上的几百个人最后还剩下十七个。

    倒也不是其他所有人都凑够了三个证人,而是王元驹他们又找到了新的辨别方法,在隔音结界中挨个问只有清明学子才知道的问题。

    ……比如上什么课有哪条近道可抄, 哪个食堂窗口的打饭师傅最会抖勺子之类的。

    这样做其实比刚才的三人作证法还要更准确、快速一些。

    但只有场面混乱起来, 才能给有些人留下动歪心思的机会。

    钓鱼执法嘛, 老婆经常干, 容秋表示自己懂。

    这种方法确实卓有成效。

    以王元驹为首的人修们在明, 各有神通的异修们在暗, 混乱所盯出的几个行事有异的人都在那十七名学子之中。

    其实从近千人中挑出十七个也不容易,相当于抽一张顶级稀有卡了。

    得此殊荣的人就都挺慌张的。

    除了真正的内鬼之外, 所有人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太自闭了而暂时丧失清明书院的学子身份。

    容秋隐晦地跟王元驹对视了一眼,接着后者划开视线,状似对这十七人的后续安排十分苦恼, 半是喟叹半是自语道:“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为好?”

    他的小师弟从旁蹿腾:“师兄,关键时刻,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啊。”

    小师妹恶魔低语:“全都嘎了!”

    当中无辜的清明学子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但因为平时就自闭, 此时愣是憋得面色紫红也不敢开口辩驳。

    其中一人刚抿开唇缝, 蚊子哼哼地挤出半句“不是、我真不……”,就听见边上一个人声如洪钟地喝道:“你们仅凭怀疑就敢杀人?!”

    大家又暗暗对视一眼, 心中不约而同为这人打下“内鬼”的戳子。

    此时此刻剩下的学子在自闭一途上都是有真本事的, 不仅找不到三个见过自己的人,连书院都没仔细逛过, 怎么敢这么横地跟他们叫板?

    不等王元驹他们答话,容秋率先举手发言:“我有办法!”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金环大砍刀, 刀身快抵上他腰宽,虎虎生风地舞了两下, 煞有其事地说:“我是安察监安察使,专斩恶人,这就是老、颜先生给我的廌刀!”

    人群中早已安排好的托儿立马惊呼起来。

    “他竟然是安察使!”

    “谁不知道颜仙君四处设立安察监,选拔安察使,安察使行走世间就是为了锄强扶弱、惩恶扬善。”

    “传说廌刀斩天下该斩之人,从无错斩,是为公正之刀!”

    这字正腔圆、堪比○度○科的详细介绍,配合恰到好处的惊呼声,虽然容秋听了尴尬得尾巴都多卷了两圈,但却把尚不知情的小学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还有一些诸如“谁平时这么说话啊你们是不是演的?”“这刀怎么好像有点眼熟?”之类的不和谐声音,都被人无声无息地捂住嘴巴,掳去了阴暗角落。

    容秋一本正经地举着“廌刀”,衬得他刀重人轻,好像随时都能倒栽进地里。

    “没错!廌刀只斩大奸大恶之人,我砍你们每人一刀,只要不鳯死,就证明你们不是恶人。”

    十七人众看着壮硕的金环大砍刀,顿时好崩溃:“被这玩意儿砍一刀也很难不死吧!”

    就算容秋后面说了自己只用刀气,他们还是十分惴惴不安。

    容秋认真地说:“你们不用担心,廌刀只斩恶人,如果斩错人了会反噬我自己。”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这样的安慰用处好像也不大。

    人群中有小声的窃窃私语。

    “不是,你们就相信他真的是安察使?”

    这人虽然没见过真的安察使,但就是觉得安察使不该长成容秋这样。

    “谁没事敢冒充那位的名头行事啊!换你你敢吗?”

    “我没说我敢。但那小子也不是人修,之前那群异修对那位不就挺不讲究的吗?”

    “呃……”

    当然,作为围观群众尚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要做刀下鬼的人却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众目睽睽之下,内鬼连眼神也不敢互相对一个,只装作害怕随大流地往后退,直退到最后,想着至少能慢点轮到自己。

    纵然千万般不愿,还是得有人率先挨容秋一刀。

    大砍刀“刷”地挥下,即使容秋没有任何刀法的底子,依旧能凭其厚重的刀身劈出一道利风。

    首当其冲那人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紧紧闭上了眼睛。

    围观人群中传来下意识的尖叫声。

    雪白的刀光一闪,带着一股要将人一砍两段的势头——吹得那人鬓发稍动了动。

    “我……我没死!”

    被砍的那人眼睛微微眯缝开一条细缝,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我没死!哈哈!我没死!我就说我不是歹人!”

    容秋暗暗发力,从鼻腔中逼出一股血流。

    他装作受反噬的样子,声音些微虚弱地说:“他不是大奸大恶的人。”

    学子们本来还在感叹廌刀的神奇,但看到被“刀气”挥刀的人毫发无损,而容秋反而“流鼻血”了,刚才的将信将疑便往“相信”那边偏了几分。

    颜方毓从没与世人说过廌刀的底细,都是大家五花八门地猜。

    诸如江潜鳞之流,便以为廌刀是一把杀人不沾因果的刀,持刀者可以随意杀人不受天谴。

    因此当容秋说廌刀只斩恶人,斩好人会反噬刀主,再演一出流血受伤的戏码,让这说法看起来更加真实一点。

    反正在场人中不会有比自己跟老婆还熟的人了,随意容秋编。

    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又响了起来。

    “这回兄台怎么看?”

    “我看还是演的。自己的血不是想逼就逼出来了吗?不过我算看出来了,骗不骗得过我无所谓,骗到那些人就够了。”

    这一刀过后,十七人中有人喜有人愁。

    喜的自然是不心虚的人,而几个内鬼见容秋竟然能来真的,顿时就焦急起来。

    跟修仙界悠久的历史相比,一两百年“众生平等”的理念推行显然还很短暂。

    与百年内出生的小辈不同,有些年岁不小的修士从弱肉强食、凡人异修皆卑劣的时代活过来,手上多多少少会沾些鲜血。

    这几个人很显然便是如此。

    颜方毓名声在外,又有不知多少恶人被他以审判之威就地正法。

    其余的漏网之鱼对颜方毓无比忌惮,简直到了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的程度。

    这廌刀他们半点也不敢挨!

    几人惊惧间,容秋已经扛着大砍刀一连劈了五个人,五个人皆毫发无损,一脸劫后余生地跑进人堆里。

    而前者的面色则越来越差,第五个人劈完竟是吐了一口血。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先歇会儿?”

    “没事、我还可以!”

    容秋与上来嘘寒问暖的王元驹演了一段戏,抬起眼睛与第六人对上。

    两人对视一瞬,后又同时移开。

    之前窃窃私语中的前者终于回过味儿来。

    “我好像有点看出来了,兄台说的对,他真的不是安察使!”

    “王师兄的演技也太差了。”

    “是啊是啊,连我都发现不对劲了,他们竟然还能被骗到。”

    “要我说这么演还是有点太单薄了,不能光自己吐血,对面人也应该唔唔唔唔——!”

    “诶?兄台你怎唔唔唔唔——!”

    容秋持刀立在第六人面前。

    不到一仗的距离,他还能看见对方额上沁出的冷汗,那种心虚焦急的神态活灵活现。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随即对方蓦然转身,撒开腿朝密林中逃去。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人群早被分成了东西两堆,十七人所在的东面现在就就剩下十二人,连个看守的都没有,眨眼间这人就已跃出数丈。

    “抓住他!”

    王元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大喝一声,脚却扎在地上连动也没动。

    “没关系,让我来,喝啊——!”

    容秋双手持刀,一边给自己配音,一边非常有气势地用力一挥。

    看不见的刀气劈过密林,只听一声惨叫,逃跑的那人身上炸开一朵血花,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赤红的液体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地上的落叶。

    林间风像是一只大手,将淡淡的血腥气挥到每个人的鼻尖。

    有胆子大的想要凑过去看看:“他、他怎么了……?”

    一道白影却比他还快,闪电般落在倒地之人的身边,巨大的身躯似有似无地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长长的鸟颈优雅地低垂,探了探那人的气息。

    “已经死了。”大鸟口吐人言道。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果然他就是歹人,因为怕被我的廌刀伤到才心虚地逃跑了!”容秋也字正腔圆地说,“廌刀只斩大奸大恶之人,他能被我一刀斩死,一定做过不少亏心事,才会被这样以命换命!”

    刚才那人心虚逃跑的反应有目共睹,再加上容秋挥出这一刀后,砍中的人死了,他自己却再没有吐血,甚至连脸色都似乎比出刀前红润一丝丝。

    有生有死,如此一来,容秋手执廌刀代天刑罚的说法比刚才更有说服力了。

    人命当前,剩下的十一人神态各异。

    这边早有人盯死了他们,等容秋说完,王元驹又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微点了点头。

    容秋会意,把大砍刀往地上一插,朗声道:“恶人被廌刀砍中的下场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中到底谁是内鬼自己站出来,出列者不杀!”

    自然没有人站出来。

    但那一瞬间表情的微妙变化已经被王元驹他们收入眼中。

    “左起第一,第二,第四个。”一道细细的传音进入容秋耳朵里,“只有这三个人,应该没错了。”

    容秋阖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概因为他从右边砍,因此三名内鬼齐齐往左边靠,借由剩下的了了几个人挡住自己,满头大汗地思索着自己该怎么逃跑。

    可惜他们不知道,林子里其实早暗暗布下了人,只要三人有所异动,即刻便能将其抓住。

    既然无需迟疑,容秋提刀一路干脆利落地砍过去。

    他的面色越来越白,被鲜血染过的红唇却似鬼一般越来越赤。

    仿佛真就是来索他们命的艳鬼,一步一顿地倒计时。

    劈到最后剩六人,容秋大砍刀刚刚落下,还没来得及自己逼出口血,对面的人却急火攻心“哇”地先吐出来一口。

    容秋:“……?”

    王元驹:“???”

    容秋没办法,只好把喉咙里那口血重新咽回去,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又看了看王元驹。

    演的吧,怎么比他吐得还像?

    难道对方还安排了第二个托儿?

    王元驹也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眼神好似在问:难道不是你真的身负天威?

    容秋沉默地看回去。

    俩人互看了一会儿,王元驹默默扭过头摆手让人放行:“既然没死,以后就多行善事吧。”

    是有多心虚啊,看给孩子吓的。

    “谢谢、谢谢,以后一定!”

    吐血的那人如蒙大赦地站入了人群。

    反正不管怎么样,有了第二个实例,那三个人已经完全被忽悠住了。

    就连围观的众人也能瞧出其表情不对,再也没有诈人的必要。

    王元驹干脆散去其他人,只点出他们三个,直言道:“尔等潜入清明到底有何阴谋!”

    三人面色齐齐一变,刚刚狡辩了几句,便见王元驹大手一挥放出容秋:“舌头留一条就够了,你们谁先说便留下谁的命。”

    “其他人,直接斩——!”

    容秋扛着大砍刀配合地摇了摇。

    密林中,隐有凶悍气息传来,封堵他们逃跑的路径。

    三人面色苍白,额头见汗。

    其中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说!——我们进来是为了拖住你们,若可以让——”

    “那人猜得没错,杀人是下下策——”

    二人同时开口,声音又几乎同时戛然而止。

    他们呆呆站在在原地,两双眼睛、四只眼珠同时充血暴突。

    王元驹看出不对:“闪开!”

    下一刻,那二人的身躯陡然吹胀起来。

    “砰!”

    “砰!”

    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炸响,血肉之躯炸成了两捧血雾。

    碎肉碎骨如雨般淅淅沥沥落下来。

    王元驹腰间佩剑立时出鞘,剑风一扫,将爆开的血污碎肉挥了回去,避免落入人群。

    前排的小学子们爆发出一阵尖叫,随后又是一声声干呕。

    修仙界和平百余年,你争我夺仿佛只存在于话本之中,连尸体都没几人见过,更别提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法。

    要不是修士的精神比之普通人要坚韧一些,说不得有的人会直接吓疯过去。

    王元驹虽也脸色微白,但状态比他们要好上许多。

    他手握长剑,目光缓缓落在最后一人身上:“看来你们也不是被全然信任的,只要有泄密的意向就会爆体而亡。”

    他话语中带着森然的冷意,目光落在余下最后一人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就连平日里亲近的师弟妹也拿不准他们的师兄,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因为人留着没用而拔剑直接砍了。

    那人头上身上都是昔日同伴的碎肉,不知是被方才的惨状吓得狠了,还是才知道自己体内被下了禁制,此时满目都是癫狂的神色。

    王元驹手中的剑又紧了紧。

    他本意不想将人逼到穷途末路的份上,谁知道这样的恶徒死前反扑都会做些什么?

    但敌人残忍,亲手将人送进了孤注一掷的境地。

    不突围,只有死!

    那人忽地抬起手拍在周身大穴上,几声“啪啪啪”的脆响,灵力如水波般荡开。

    他身上的脏污扑朔朔往下掉,气势却节节攀升。

    筑基……金丹……元婴……

    眨眼间,他的修为已攀至金丹巅峰,半只脚踏进元婴境界。

    虽还没有跨境,展现出的威压对于还没毕业的清明学子来说已然十分恐怖,震荡而开的灵力将还没来得及退走的人推开几丈远。

    “都给我滚!滚开!”

    这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容秋手中的大砍刀,终是没有找其他人麻烦的意思,果断转身就跑。

    他将学子们围出的防线劈开个口子,提气一跃——

    忽然!

    半空中出现一只巨口。

    口腔幽深血红,獠牙闪闪发亮,正张大在那人纵起的路径上。

    这张兽口出现得太快了,在外人看来,他就仿佛是自己主动跳向巨口一般。

    那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齿关就“嗷呜”闭合了。

    那人暴起得快,消逝得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半空中就只剩一张不停嚼嚼的兽头。

    此时众人才发现,这足有丈余高的兽头是只吊睛大老虎,在吞了人后徐徐缩小,最终化为虎头人身的兽修落在地上。

    空地静静悄悄,刚刚被那人掌风推倒的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推掌风的人就没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虎首人身的兽修身上。

    它用手指尖抠着老虎头的牙缝,无所谓道:“……咋的了,俺现在脑斧,吃他是为了填饱肚子,这不算违反《人族保护法》吧大人?”

    王元驹把胸前的琥珀色绦带摘下来放进兜里:“……行了我现在不是大人,你选个形态赶紧变个完整的吧。”

    不过此时此刻,其他人其实并不是怎么在乎这个问题。

    “三个歹人都死了……?”

    有人喃喃出声。

    “是的。”王元驹回应,“咱们将内鬼都揪出来了。大家都做的很好。”

    一瞬的寂静,紧接着有人怪叫着欢呼起来。

    “哦哦哦——!”

    众人没有埋怨他,反而也跟着发出嚎叫,仿佛要将刚刚的鲜血与惊恐都塞进这一声声叫喊里,自喉咙中酣畅淋漓地吐出去。

    都吐出去,就好像没那么怕了。

    先是同窗的死,再是敌人的死,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刺激令小学子们的精神一直绷紧着。

    此刻听见王元驹说一直潜藏在他们之中的内鬼都已经祛除干净,就仿佛一段漫长的折磨终于到达了尽头,他们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大家共同努力去做一件事情,成功之后的喜悦是十分有感染力的。

    就算是平日里再腼腆矜持的人、就算是再不对付的人修与异修,此刻也都毫无芥蒂地互相抱在一起,跟疯了一样又蹦又跳。

    在几乎掀翻幻境的欢呼声中,王元驹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眉目间却还隐隐藏着些忧虑。

    “……还是有些鲁莽了,”他自省道,“说不定他们早有应对灵璧失效的方法,已经向外传出了消息,我们这样做反而是打草惊蛇。”

    羽族带着刚刚被容秋“砍死”的托儿悄悄飞了回来,闻言正好出声安稳:“现下事态紧急,我们这些人定是要去其他幻境传递消息的,与其让大家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行事,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快刀斩乱麻,与他们拼抢时间。”

    他眼底闪过一道杀意:“——看到底是我们传消息的速度快,还是他们杀人的刀快!”

    王元驹怔愣片刻,随即释然道:“说得在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颜先生的传音那么含糊了!”

    “贸然将真相公之于众,必然会造成巨大的疑惑和恐慌,与此同时,又逼得歹人必须在我们理清头绪前把控形势,那么他们定会先下手为强,开始趁乱杀人。”他话语中带着些唏嘘,“而如此般让这位小师弟先将消息带给我们,逐点击破,徐徐图之,不仅能将人心都凝聚起来,还隐隐形成一股反抗之势!”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这些还在欢呼的小学子们。

    刚才他们已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清明弟子在虎视眈眈的侵入者面前并不是完全被动。

    就算来自不同届次,就算是人修与异修,也可以放下芥蒂、拧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这区区几百人的潦草星火,就是明日挡住外敌的火墙!

    容秋也听得心口怦怦直跳。

    是这样吗?

    他想着。

    原来老婆在计划中专门留了自己的位置吗?

    他这样一只向来在别人袖袍衣襟中借势躲雨的小兔子,如今也可以从他人的庇护中站出来,与老婆并肩作战了吗?

    “……师兄!师兄!”

    突然,一道尖锐的叫喊声忽然打破了空地上欢乐的气氛。

    人影跌跌撞撞地向这边靠近,边跑还边大喊:“尸、尸体——有尸体!”

    站满人的空地上一刹又安静了。

    本来一个人的声音不应该能盖过这样沸反盈天的欢呼声的,可“尸体”两个字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喉咙里,割掉他们的舌头,只剩下一双惊惶的眼珠,随着来人的靠近颤抖着转动。

    王元驹神情严肃地排开众人,看到跑过来的人正是被自己派去接应师妹的三人之一。

    他的师弟几乎是倦鸟归巢一般扑进他怀里,脸上的惊惶比之旁边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衣袍上沾着土屑草叶,显然一路上都十分慌张,就连此时说话也是语无伦次的:“师兄、师兄、尸……尸……”

    王元驹抚着他的背打入一道灵气:“别着急,慢慢说。谁的尸身,是……是师妹的吗?”

    “不是!”

    出乎意料地是,师弟否认得飞快,表情却更加惊恐了:“是先生!是乐姜、乐姜先生的尸体!乐先生死了!”

    乐姜是中级班的武学先生之一,教的是双斧。

    虽然清明中不是所有人都上他的课,但因为武学课的特殊性,所有人都与他至少见过一面。

    “怎么会是乐先生?!”

    有学子不敢置信道:“乐先生的双斧使得出神入化,舞动起来等闲人近不了身,谁竟能——!”

    “不不、不是的!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乐先生的双斧还别在腰间,并没有使用的迹象!”师弟解释道,“现场我们没有动,他们两个在那看守,让我先回来和师兄说一声。”

    他看向王元驹:“师兄要不要去看看?”

    半炷香后,王元驹和方才去找人的三名师弟妹全部折返,脸上的神色比去时更加凝重了。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乐姜先生是被人一击毙命的。

    一击金丹破碎、元婴消散。

    如果不是某种大能级别的存在——如果对面真的有这种人,那他们也不用燎什么原了,现在直接哑火对他们彼此都方便一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乐姜先生死于一场处心积虑的偷袭。

    而且凶手是其认识,或者说熟识之人。

    “先生之中也有内鬼,并且他们已经开始杀人了。”

    王元驹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头顶,刚才拔除内鬼时欢欣鼓舞的氛围,仅是眨眼间的功夫好像连一丝也难以剩下了。

    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形似鬼影,只是茫然停驻世间,不知下一刻该何去何从。

    容秋知道最坏的可能性已经发生了。

    先生之中有内鬼,那么学子之中呢?

    ——有,自然也是有的。

    容秋下意识看向还在中心阵法中昏迷着的江游。

    除了江家的两个兄弟,参赛的学子中也一定有他们的人。

    真正的清明学子如果是鬼,用刚刚的方法筛选是筛不出来的。

    但容秋并没有开口提醒。

    其实有了先生中有内鬼的事实,迟早有人会猜测得出学子里也有问题。

    只不过惊惧之下大家的脑袋一片空白,思路转不过来弯,一点小小的刺激可能就会让刚刚创造出的同心协力的气氛一下子失效,重新互相猜忌起来。

    这样的话,根本不需内鬼发力,学子们这边就会自乱阵脚了。

    赶在大家的惊惶重新发酵之前,王元驹及时开口:“事不宜迟,其他幻境的同窗还不清楚内情,我们已比他们快上一步,现下灵璧失效,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说罢他直接指挥道:“伤者出列,留在中心法阵修养。其余人,六到八人为一只小队,就近分组。”

    “容师弟,你回来的时候都有哪几座幻境碎了?”

    “…………”

    “……”

    一具先生的尸体,就是敌人帮忙擂起的战鼓,催得他们再没时间欢呼,只得整装上路。

    王元驹的动作太快了,小学子们还没来得及回味大家可能艰难的未来,就被王元驹麻利地分好了组,连每组要去哪处幻境都安排妥当,就差用剑戳着每个人的屁股让他们往前跑了。

    王元驹的几个小师弟妹们虽然也同样害怕,但得了师兄的嘱咐,还是白着小脸矜矜业业地在旁边给大家鼓劲。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听着听着大家好像也没那么怕了,还油然而生一种拯救其他同窗的强烈责任感。

    是啊,虽然歹人来势汹汹,但他们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见过了血,他们自诩比其他同窗更往前走了一步,已经为以后踏出书院、走上真正的修仙界做好了准备。

    王元驹将要传达给其他人的消息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几遍,最后一声令下,无数支新组建起的小队散入密林,向幻境边界进发。

    刚才还人头攒动的中心阵法空地上此时冷冷清清。

    人走茶凉,巨大的法阵花纹中,一百多人散坐其中还显得挺松垮。

    “我也要走了,你们呢?”

    王元驹看向刚才与自己合作愉快的异修们。

    羽族和魔鸿绮自然依旧不打算走。

    容秋也说:“我等会儿再走。”

    王元驹点点头,冲几人行了一礼:“胡师弟留在这儿,还请你们照看一二。”

    大家自然应下。

    王元驹离开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师弟妹比来时少了一个。

    无需命令,他们一行人便默契地站在了那位探路师妹离去的方向。

    王元驹躬身行礼:“再会。”

    容秋:“幻境外见!”

    有留驻法阵的人修指着其中一名小师妹惊呼:“等等?她身后背着的那把刀不是——?!”

    小师妹扶了扶身后的金环大砍刀:“嘻嘻,再会啦!”

    第151章

    本来聚集在山林幻境中的近千名参赛者陆续散去其他幻境, 而这里的中心法阵则被当做是暂时的根据地。

    若有外出传递消息的修士不小心遗失符牌,所在幻境的中心法阵又还没有启动的话,就可以退回山林幻境, 以抵御无处不在的噬灵阵法。

    因此, 即使占据中心法阵赢得比赛已经不再是首要任务, 还是安排了驻留在中心法阵的学子轮流输入灵力激活中心阵法。

    巨大的白色光柱连接天地, 只要身处山林幻境中, 一抬头就能看到。

    陆续有落难的学子向中心阵法赶来, 被附近巡逻的羽族一一接到驻地,加以安抚。

    中心法阵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是孤悬的箭靶,不仅能吸引学子,也能吸引图谋不轨的歹人, 留守的人一刻也不敢放松。

    魔鸿绮跟着紧张了一会儿,但发现确实没自己啥事, 就忍不住开始摸鱼。

    她溜溜达达摸到容秋身边:“小秋哥,你干啥呢?”

    容秋把手从江游脑门上拿下来, 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倒也不是糊弄她, 容秋是真的没发现什么。

    他把江游扛过来,本来也抱着从他嘴巴里撬敌情的心思, 但人一直没醒, 容秋只能受累直接从他脑袋里撬。

    然后就……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专门防着容秋这一手似的,江游确实就不知道什么。

    江潜鳞拨给他两个外人, 他就带着,心安理得地让人家帮他刷分。以前在家的时候前呼后拥地习惯了, 江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半点也没意识到要问问大哥给自己分配两个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江游的脑袋里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容秋却还是觉得哪里别扭。

    江潜鳞是一个很傲慢的人,说他捧高踩低确实是不够准确,严格来说,在他眼中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值得他尊敬的人,和空气。

    被江潜鳞视若无物的人他从来懒怠去踩,就好像他的眼睛里有窟窿一样,那些人都从窟窿里漏下去。

    容秋觉得他看江游跟看自己的眼神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没看出什么手足情深、血脉羁绊之类的感情。

    按理说江潜鳞应该是连敷衍都不屑得去做的,但人家就是带着弟弟一起玩了。

    不是真心交付、深度参与,而是跟逗小孩一样分配了点可笑的任务,又让两个人跟着,这就算打发了。

    潜意识里容秋还是认为江潜鳞做的这一切都是颇具深意的,但实际上江游到底跟江潜鳞的计划有没有关系,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统统不知道。

    是因为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吗?

    容秋摸不着头脑地想,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仙门大户的兄弟情。

    江游的脑子里挖不出信息,容秋决定还是不难为自己了,准备就此告别离去。

    他抬起头,发现魔鸿绮放过自己,又开始迫害胡觅。

    此时的胡觅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又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魔鸿绮顾念着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没上手拍,而是朝他屁股上丢了颗小石子:“小迷糊仙,你又在干啥呢?”

    没成想胡觅与小石子一起弹了起来,倒是把魔鸿绮吓了一跳。

    “哈哈哈!成了!”他兴奋地大喊。

    魔鸿绮:“什、什么成了?!”

    胡觅没搭理她的问话,手里攥着个东西“噔噔噔”跑出法阵外。

    他的符牌早在进入法阵的时候就被他自己破坏了,没有符牌的保护,一踏出中心法阵的范围,外面虎视眈眈的噬灵法阵本该开始发威的,可胡觅身上的灵力却依旧安静运转,之前还将人活活吸死的噬灵法阵此时却全然失去了作用。

    噬灵法阵失效了?!

    当即也有人扔开符牌踏出阵法去试,又被噬灵法阵吸得屁滚尿流地爬了回去。

    大家惊喜地问胡觅:“你怎么做到的?!”

    胡觅亮出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阵纹复杂的符箓,墨痕新鲜,显然是刚刚画就的。

    “我把符牌里的阵纹复刻到了符纸上,果然管用,哈哈!”他边说边掏出身上所有的空白符纸,往地上一趴就开始画符,“我多画点备着,一会儿让师兄他们来取!”

    中心法阵里还能动的人都围过来看胡觅画符。

    胡觅画符的速度很快,片刻的功夫便画了五六张出来。

    符箓画好了他也不收拾,就大喇喇散在地上,又有人拿着符纸出阵去试,也都成功地抵御住了噬灵阵法。

    这是个相当振奋人心的消息。

    阵法外有能吸死人的噬灵法阵,而可以托付性命的东西只是一块小小的符牌。

    这东西本身就是块普通的木头,又不能收进乾坤袋,打架时磕磕碰碰的再正常不过,万一打坏了,赶不回中心阵法就只能等死。

    如今胡觅将符牌中的阵法复刻下来制成符箓,带在身上就相当于又多了一道保命的手段,大家自然开心极了。

    容秋本来是想帮着胡觅一起画的,但拿起张符箓看了看上面的阵纹,层层叠叠的墨线只有蚊子腿细,让他拓着画都画不下来,更别提临摹了。

    这复杂程度看得容秋呲了呲牙,觉得以自己区区离火符的水平还是别掺和了。

    魔鸿绮也拿着张符纸看:“……什么鬼画符。”

    飘在她身边的一个鬼修把她拿倒的符箓上下颠倒回来,幽幽地说:“鬼也画不出这种东西。”

    旁边一个人修就笑:“之前王师兄不是说了吗,小迷糊仙是受过天枢长老的点拨的。”

    “其实师兄说得比较谦虚,当时那长老直接就说要收小迷糊仙为徒了,是他自己非要等清明毕业的。”

    胡觅在人修里好像还真小有名气,几个人修当即聊了起来。

    “说起来那位长老不是还看中了江家那位?”

    容秋探头:“江潜鳞?”

    那人点了点头:“对。”

    旁边的人修又笑:“不过当时天枢长老只是让他毕业后去拜门,不像咱们小迷糊仙,急吼吼地差点直接绑走。”

    魔鸿绮听得目瞪口呆:“他这么厉害啊?!”

    她转头又看了看正在飞快画符的胡觅,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跟他们话里说的是两个人。

    自己虽然阵法课学得稀烂,但也知道画符不是那么简单,不是撅着屁股随便找块泥地一趴,捏着笔就能画成的。

    谁家好弟子这么不讲究啊???

    容秋也看向胡觅,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他回忆起自己和江游初见的时候,对方确实吹过牛,说自己大哥被天枢收入内门。

    虽然按几个人修的说法,这句话八成有些水分,但不可否认的是江潜鳞确实得了天枢长老的青眼。

    天枢宫以修炼肉身见长,但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炼体术。

    天枢弟子极其重视自己的躯体,觉得人族天生道体,便是被天道偏爱,道体中蕴含妙法万千,除此以外皆为旁支外力。

    所以躯体残缺者、体型不匀者、相貌不端者都会被天枢拒之门外。

    他们挖掘自身潜力,以己身作武器,皮肤莹润如玉,躯体强横程度又堪比钢铁。

    人体内经络密布,天枢便以经络为路线,用灵力在经脉中运行画就阵纹,肉身成阵,称之为天符。

    天枢宫极擅阵法,可以说事件阵法精要它独占八成,剩下两成天下共分也不为过。

    胡觅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将符牌里如此复杂的阵法拓刻下来,其天赋有目共睹。

    那么与他一同被收入门的江潜鳞,阵法方面的造诣必定也是不差的。

    有什么模糊的念头在容秋脑海里一闪一闪,好像就要抓住了。

    “画完了!”

    忽然,胡觅大喊一声,把容秋脑袋里那点念头又喊散了。

    他朝出声的方向扭过头,就看到胡觅正直起腰,颇有成就感地把一地的符箓拢在怀里。

    画成的符纸扔得太散,胡觅一边手忙脚乱地整,一边有符箓往下掉。

    魔鸿绮帮他把掉落的符鳯纸捡起来一张一张叠在手里,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要不是我知道这符真的管用,我还以为这满地的是一堆破烂呢……”

    人修哈哈大笑:“不然怎么叫他小迷糊仙呢!没听过那句话嘛,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周围的学子们将散落的符箓鳯都捡起来叠好交还给胡觅手里,后者脸色通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入神就顾不上旁的……”

    众人自然说不碍事。

    胡觅也不白受照顾,将手里的符箓给帮忙的众人都分了一张。

    容秋也分到了一张,他看着手上的符纸,阵纹和之前那张分毫不差,线条之稳,就很难想象是由执笔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画的。

    胡觅将一打符箓收起来,又拿出一个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小纸团,展开来在上面写字。

    魔鸿绮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是我炼制的小玩意儿,我们都管它叫小纸条。”胡觅写了两三行,把纸团又揉吧揉吧重新团了起来,抬头继续解释,“我在这张纸上写的东西能被同样拿着小纸条的人看到,神识课上不能用灵璧的时候我们都是这样传纸条的,灵璧不是不能用了嘛,我就用它给师兄他们传个消息……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其余众人都瞪着他,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胡觅懵了,小心翼翼问:“啊……?说、说什么?”

    “你也知道现下灵璧不能用,大家交换消息困难,我们留守在这里的就算了,那些出去送消息的同僚手上若有这东西,互通有无也方便!”之前给容秋他们解释的人修也有点崩溃了,“就算一队只有一份,那也比现在抓瞎强得多!”

    胡觅终于反应过来,讪讪道:“啊……我给忘了……”

    魔鸿绮终于找到了可以用魔鸿端教训自己的话教训别人的机会,抢答道:“你怎么不把吃饭也忘了!”

    胡觅:“你怎么知道我经常忘了吃饭?”

    魔鸿端:“……”

    失策,没想到遇到真的能人了。

    胡觅被她给带跑偏了:“一般我都吃辟谷丹。真的,现在我还带着呢,你吃吗?我给你说,清明的辟谷丹我都尝过了,大部分只能说顶饿就行,不过有两个口味还挺好吃的——”

    大家齐声吼:“辟谷丹不是重点!”

    “好吧……”胡觅又怂怂缩了回去。

    巡逻的羽族刚巧落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口:“没事,不怪你。”

    “你还是个小崽呢,王元驹明知你有这东西却也不记着提醒,是他的过失。”

    众人对他这种无脑护崽的行为都有点没眼看。

    魔鸿绮:“王师兄好像也没比他大几岁吧……”

    胡觅老实地说:“我师兄不知道这个东西,我们上课都是偷偷传纸条的——”

    他话语一顿,展开手里的纸团看了一眼,又哭丧着脸说:“好吧,他现在知道了,也把我骂了一顿,说马上回来取符和小纸条,再带出去分发给其他人……”

    羽族噎了一下,固执地说:“他身为你的师兄,却连你的习性也不知晓,无论怎样都是他的过失。”

    “没有没有,真的是我忘了。”胡觅有点蔫蔫地说,“师兄还说我现在画的符肯定不够分,让我再画点,但我身上的符纸都画完了,你们还有空白符纸吗?”

    虽说能抵御噬灵法阵的符箓对所有人来说都有极大用处,但毕竟是胡觅的所有物,大家之前也不好意思开口让其分给众人。

    但胡觅其实并没有私藏的意思,纯粹是一时激动给忘了,被王元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要给大家分。

    清明虽有阵法课,但如胡觅这般精于此道的毕竟少数,就连容秋这种只会三板斧的都算是研究深入了。

    因此大家身上成符倒是会带一些,空白符纸就少有了。

    一百来人问了一圈也只搜罗来几十张,其中大半都是容秋贡献的,和胡觅之前画的合在一起,总共也只有二百张出头。

    这还是在胡觅天赋异禀,画一张就能成一张的前提下,若换其他人来画,就算沐浴焚香静心祷告,这么复杂的符箓十张能成一张就已经很不错了。

    胡觅叹了口气:“太少了。”

    是啊,太少了。

    就不说幻境中的学子人手一张了,就算胡觅在众人解散前画出符箓,也顶多能做到两三人合用一张。

    其实胡觅身上带的空白符纸已经足够多了,符箓这种东西,威力大的一般学子买不起;威力小的,比如阵法课的学子作业倒是随处可见,但用起来还不如自己上手打,没人带那些。

    因此身上能带三五张成符备用的都算是底蕴丰厚了,能带一百来张空白符纸现场画符的,一般都被大家称之为变态。

    容秋这种嘛,纯属是走偏门。

    天枢长老若是见他随手成符,大概也会像小药宗长老那样哭爹喊娘地收他为徒。

    但等看到他只会随手成离火符,大概又会哭爹喊娘地直呼上大当了。

    “能用作应急已经很不错了,有总比没有好。”大家互相安慰。

    符箓的事情没法解决,暂时放去一边,胡觅又开始发愁小纸条:“这东西才真是没有多余的,其实我现在新炼制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小纸条不像符纸制起来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其中有种特殊的材料我手里没有……”

    大家正在围观胡觅手里的这张小纸条。

    看起来就是一张普通的纸,只有几寸长宽,上面满是不知折过多少道的折痕,看起来下一次就要被折破了,但无论怎样蹂躏都十分顽强。

    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纸上写什么,其余小纸条上就能看到什么”,而是每次写完后,把纸揉成一团才算把纸上字迹与别的小纸条共享。

    这东西比灵璧好玩,主要是现在大家传讯息都用灵璧了,写在纸上的东西就别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容秋没忍住问:“有没有只有两个人能看见的小纸条?”

    胡觅告诉他,这种纸炼出来就是一大张,撕成多少份就能变成多少张传讯小纸条,因此两个人的小纸条只需要一张纸撕成两半用就可以了。

    说完,他当即把自己这张小纸条撕开,给大家展示了一下如何传讯。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而且最开始那张纸撕开的小纸条之间才能互相传讯,我就算现在能炼,也不能跟这张互通了。”胡觅说。

    众人:“太可惜了。”

    容秋也遗憾:“太可惜了。”

    容秋:“看来这张小纸条就只适合我们老大用了。”

    与其说岁崇山不介意把自己跟庄尤的恋情四处宣扬,不如说他就差自己拿个大喇叭广而告之了。

    这种写在纸条上强制旁人围观的方法,听起来就特别能得岁崇山的心。

    但容秋不行,容秋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偷情。

    其余兽修听罢:“……!!!”

    胡觅还不知道世间险恶,也不知道容秋的老大是谁,傻甜傻甜地说:“嗯?可以啊,我把撕下来的这张给他用?”

    兽修们:“不行!!!”

    胡觅:“呃。”

    羽族本来正在旁边一脸慈祥地笑着,忽然脸色一变,语速飞快道:“有人杀了我的骨血——!”

    “……什么?”

    众人脸上还残留着嬉笑的表情,没反应过来。

    羽族来不及解释,一根根羽管从他脸上生了出来,眨眼间便化作一只巨大的白鸟,扬起脖颈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

    “怎么了怎么了?”

    正坐在阵法中的人都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唯有兽修能听明白鸟鸣中的含义——警惕、敌袭!

    “簌簌簌”

    附近密林中传来数道穿林打叶的响动,是本来在外巡逻的学子极速往阵法的方向回援。

    然而下一刻。

    “嗡——!”

    悍然灵压于远处骤起,像一把长无边际的利刃向外横扫而开,掠过密林时发出摧枯拉朽的巨响。

    所过之处鸟雀如落雨般哗啦啦掉下来,原本遍布虫鸣兽啼的林子也乍然静谧。

    这些动物原本就生活在幻境里,都是些未开灵智的凡兽,此时竟扛不住暴起的威压,同时暴毙而亡!

    这阵威压从不知多远处扫过来,到达中心法阵时也丝毫不见颓势。

    虽有法阵帮忙抵挡,但阵中众人还是觉得如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顿觉喘不过气。

    修为低些、或是身上有伤者更是摇摇欲坠,甚至有人直接吐血昏迷过去。

    “……出窍期!”

    羽族张开巨大的白色羽翼拢住几个人,声音勉强地说道。

    容秋被他的灵力护着,虽然被这阵威压压得很难受,但还勉强可以支撑。

    听他这么说十分惊讶:“竟然是出窍期吗!”

    鸟型虽然看不出“脸色”这种东西,但容秋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那种严阵以待的气势。

    清明书院的毕业标准,是在二十年内突破到筑基期,能修到金丹期的都是优秀毕业生了。

    当然异修们比较特别,它们修至金丹期才能修出道体、化作人形——当然,容秋这种半妖除外。

    因此在场的异修都在金丹期以上,零星几个半只脚踏进元婴境。

    但是那道气息竟然连元婴期都不止,而是元婴之后的大境界——出窍期!

    这下也不用问到底是谁那么缺德到处乱撒灵压了,他们整个书院的学子,就算是江潜鳞都还没有出窍期。

    突然蹦出来的这名出窍期,只可能是被司徒清渊放进来捣乱的外人!

    容秋不是没遇到过高境界的大能,无论是借他秘宝的塔灵,亦或是朝夕相处的颜方毓,境界都要高过出窍期。

    但这些大能平日里也不会吃饱了撑着以势压人,因此他还是第一次真正面对如此强横的跨境界威压。

    容秋被压在羽翼下露不出头,心中还挺不忿地想:老婆那么厉害都不会乱放威压欺负人,出窍期而已有什么好拽的!

    ——你等着,一会儿就叫我老婆来打你!

    然而无论颜方毓的境界有多牛逼,此刻他不在,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一个出窍期,就将在场的最高也只有半步元婴的小学子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整个大境界的威压压制不是开玩笑的。

    撇去出窍期的特殊威能不谈,每突破一个大境界,丹田经脉中的灵力便是成百上千倍的增长。

    假若练气期的气海是个小脸盆,筑基期就是池塘,金丹期就是大海。

    因此出窍期之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容秋甚至能听到头顶的羽翼在强压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羽根都渗出血来。

    “撑……撑不住了……!”

    一直维持着阵法运转的兽修咬牙泄出一句。

    随后那几名兽修竟是同时翻到在地,昏死过去。

    术法一散,有几个兽修当即化为了原形。

    中心阵法失去了灵力供给,本来在半空中徐徐运转的阵纹黯淡下来。

    压在众人头顶的重量当即又沉了数倍,不少人直接被压趴在地上,全身血管都爆裂出血。

    羽族的鸟翅也被压断,魔鸿绮抱着脑袋,发出不知是惊惧还是心疼的尖叫声。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阵中的一百多人就要直接曝露在威压之下,容秋和胡觅同时闪身而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伸手按在阵眼之上。

    本来势颓的阵纹又亮了起来,像个扛鼎的巨人重新直起了身子,将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再次顶起!

    本来容秋他们只有两人,修为也比不上刚才一直维持法阵运转的数名兽修,可此时中心阵法亮起的阵光却比刚才还要明亮,那种胸闷压迫的感觉也好上不少。

    容秋只觉得自己的灵力打入阵纹,便有其余灵力裹挟着他按照特定的路线运转流动,没有一丝灵力浪费。

    胡觅果然天赋异禀,如此庞大的中心阵法在他的操控之下就像是小孩玩玩具,仅有两个人的灵力,却被他用处事半功倍的效果来。

    威压起、林中生灵暴毙、维持阵法的兽修晕厥,又被胡觅和容秋重新撑起。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灵压如割草般一扫而过,众人却觉得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这是探路,也是下马威!

    下一瞬出窍期的威压消失,大家还没来得及喘|息,便看到一道人影如利箭般飞射而来,眨眼的功夫便到达近前,背手站在半空中,向下望着阵法中的小学子们。

    随着来人的靠近,如影随形的威压便也如山如岳般又压了过来。

    胡觅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旁边还有余力的学子的当即反应过来,将灵力打进阵法中帮忙一起抵御。

    有了这么多人的帮忙,又有胡觅的控制,头顶阵纹顿时大亮,将对方压来的气势阻挡在外。

    胡觅还记挂着刚刚被几个异修赶,扭头跟人家嘚瑟:“我就刚才只是看看吧!真想抢你们根本拦不住!”

    异修:“……”

    维持法阵的异修们才缓过来,刚刚睁眼就听到他说这话,顿时好崩溃。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嘛!

    出窍期修士发觉自己的威压被阵法挡住,脸色有点不好看。

    “这就是你们说的中心阵法?怎么才这点人?”

    他的神识刚刚已经将整片山林幻境犁了一遍。

    散在林中的清明学子只是零星,而聚集在这儿的也就一百多人,与之前收到的消息完全不符。

    另有几名修为低些的修士没他飞得快,此时才踏着法器飞到他身边,战战兢兢回道:“估计都去……去别处给其他人报信了。”

    出窍期修士的脸色更差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回专程赶来,不说把这群清明学子一网打尽,也能制住可观的一部分,谁成想人都跑完了,就剩这稀稀拉拉的一点,还难啃。

    他挥手推出一掌,攻击落在法阵上,竟是被卸得干干净净。

    魔鸿绮:“哇,这法阵这么牛逼!”

    她是第一次参加阵营战,还不能清楚地认识到中心阵法的重量级。

    不然之前胡觅想研究阵法的时候,为什么几个异修都那么如临大敌呢,就是因为人修对于阵法的拿手程度远远大于异修,只要人修占据了中心阵法,异修是很难攻下来的。

    更别提现在阵法由胡觅操控,更是威力剧增,连出窍期的攻击都扛下了。

    那名修士连出几招都打不破中心法阵的防御,甚至连元婴出窍都进不去,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你们就都干看着?!跟我一起砸啊!”他吼完自己人,又冷冷对中心阵法中的众人说道,“我倒要看看,凭你们那点灵力能在龟壳里躲到什么时候!”

    跟他同来的四五名修士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同祭出杀招朝阵法打去。

    一时间,空地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法宝光亮,打在阵纹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还输送灵力维持阵法的学子们齐齐觉得掌心一沉,顿时吃力起来。

    出窍期修士说得并没有错,中心阵法防御时需要消耗灵力,凭他们的修为,如果跟对面干耗,恐怕就算是有天赋强如胡觅坐镇,可能也只是能输得慢一点。

    “谁说躲不了!”魔鸿绮一下子从羽翼的庇护下站了起来,心法全速运转吞食浊气,精纯灵气从她经脉中散出来,“就凭我在这儿,灵力要多少有多少!”

    “我们如果死,也只可能是饿死!”

    “啊不对!”她又改口道,“我们小迷糊仙还带了辟谷丹,绝对不可能被饿死!”

    法阵里的众人顿时狂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附和她壮壮声势。

    主要觉得这口号喊出来好像也不是那么有力道啊!

    “怎么还有魔族。”

    出窍期修士拧着眉毛,似乎也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论灵力他们自然是远强于那群学生的,但架不住有个能生灵气的魔族在。

    这要怎么比,他们也跟着磕灵石吗?那像什么样子!

    一时之间两边有些僵持住了。

    几名修士在外面嗷嗷砸阵,一众学子就在阵中憋着劲硬撑。

    狠话虽然被魔鸿绮放出去了,但大家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松。

    就算是魔族经脉中排出的精纯灵气,那也是需要调息修炼的呀,不是嘴巴一闭一张就能化为己用了。

    中心法阵大口大口地吞噬众人的灵力,其余人丹田空了好歹能轮流休息一下,但魔鸿绮作为在场唯一的魔族,只能忙得脚打后脑勺,比村里拉磨的驴还不得喘|息。

    她长这么大以来也是第一次沐浴在如此浓厚的浊气里,吸得人都有点恍惚了。

    “……咱们现在这样,忽然让我想起来算学课上的一道题……”

    容秋打断她,很有经验地说:“哥哥弟弟一个舀水一个倒水是吧?”

    魔鸿绮耿直地点了点头:“嗯嗯!”

    真的是很有病的一道题啊。

    都是上过算学课的,容秋简单这么一描述大家就明白了。

    胡觅控持着法阵,竟然还有功夫跟着感叹:“要不怎么说艺术都来源于生活呢。”

    “现在不是聊闲话的时候吧!快想想该怎么办啊!”有人终于受不了了。

    羽族下意识就维护:“他们还是小崽呢……”

    “别急别急,”胡觅理智尚存,打圆场道,“刚刚我师兄他们就说要回来了,咱们再撑一会儿!”

    “但你师兄不也才金丹期吗……”

    这人可是出窍,差两个大境界呢!

    在场的异修们一个个也至少是金丹起步,不还是窝在阵法中不敢露头吗?

    “但我师兄是剑修!”胡觅信誓旦旦地说,“众所周知,剑修的特点就是能跨境界打架!”

    在场也有剑修,顿时大喊不信谣不传谣:“别瞎说啊,我们剑修可跨不了两个大境界!”

    “哦哦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胡觅腾出一只手把小纸条又拿了出来,“我还没和师兄说这里有个出窍期正等着他……”

    “喂等等,把话写清楚!什么叫有个出窍期等着他,是等着他揍吧!”

    “嗯嗯啊!”

    王元驹在收到信息之后大吃一惊,赶忙回防,甚至还跟留守中心阵法的诸人简单商量了一个偷袭计划。

    毕竟众人之前只窝在中心阵法里被动挨打,王元驹从后奇袭,胡觅也利用阵法转守为攻。

    ——之前异修们摆弄阵法的时候失手削平的那片密林,足以证明中心阵法不仅够硬,还拥有不错的攻击力,在胡觅手中更是如臂使指,威力大增,里应外合之下竟真打了那几人一个措手不及。

    其中三人暂时无再战之力,出窍期的修士也受了些伤。

    但也仅此而已了。

    事实证明确实是剑修懂剑修,王元驹真的不能跨两个大境界打架。

    王元驹的那几个师弟妹修为不够,被留在了山林幻境之外。

    他一人一剑回转,多少抱了些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一剑刺出再无回头之路,被缓过神来的出窍期修士一掌打翻出去。

    王元驹口喷鲜血从半空跌落,出窍期修士随便一拂被刺出的伤口,面上显出愠怒的神色,又接连打出两掌。

    掌风呼啸,就要置王元驹于死地!

    “师兄!”

    胡觅惊叫一声,迅速变阵。

    阵纹上本来隐含不发的光亮立时变得耀眼,在他的操控之下发出一击,与出窍期修士的一道掌风抵消。

    但还有一掌却没办法,眼看就要落在王元驹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容秋果断踏阵而出,一个闪身把王元驹接住了。

    与此同时掌风也到了两人近前,身后响起了小学子们惊讶的尖叫声,不知是因为将要发生的血溅三尺,还是因为容秋的忽然动作。

    半空中出窍期修士也看见了接人的这一幕,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有点轻蔑。

    一个练气期,竟还上赶着出来送死?

    然而在掌风就要拍落到两人的瞬间,灵力自动护主挡在容秋身前。

    那出窍期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打在上面,竟霎时消弭了!

    一丝陌生却异常强大的气息一闪而逝,半空中的出窍期修士怔愣住了。

    他这时才正眼去瞧地上的人,却见对方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在他愣神的当口呲溜一下就钻回了阵里。

    “你刚刚突然跑出去吓死我了!”

    容秋刚把人放下,魔鸿绮就拽着他的袖子嗷嗷大哭。

    他拍了拍对方表示自己没事。

    容秋当然不是脑子一热冲出去的,他摸了摸自己丹田,那里残留的颜方毓的灵力只剩下一丝。

    出窍期修士见自己两击都不中,更加生气了。

    他瞪着容秋狞笑道:“不管你刚才用了什么法宝,还能挡我几次?”

    边说,出窍期级别的攻击又一击接着一击地砸在阵法防护罩上。

    此时他完全是气急败坏的轰法,顿时弄得阵中的学子们手忙脚乱起来。

    弟弟从水缸里舀水,哥哥往水缸里注水,最终还是注水的抵不过舀水的。

    众人向阵中输入灵力的速度慢了下来。

    出窍期修士也看出了他们的势颓,也晓得了刚才的狠话只是虚张声势,更加疯狂地砸起防御阵。

    轰隆!轰隆!

    连大地都在震动。

    也不拘什么人修异修、伤的好的,只要阵中还能动弹的人都往阵法中输着灵力。

    即使如此,这中心阵法也跟吃不饱的饕餮一样,阵纹一丝一丝黯淡下去。

    “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还不速速束手就擒,留你们一具全尸!”

    头顶出窍期修士张狂笑道。

    “照这个速度……咱们最多再撑一炷香。”胡觅对阵法最了解,推算了一下咬着牙道,“拖!看谁能拖过谁!”

    容秋听见自己身旁有人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抬起头:“咦,你们两个刚刚没走啊?”

    叹气的男修有点愕然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容秋会和自己搭话。

    容秋:“就是你们吧!刚刚我演戏的时候一直说我是演的!”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语差点把旁边人都绕晕了,但那两人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有点脸热。

    其中一个苦笑道:“是啊,但现在我倒情愿你不是演的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就让我做个梦吧!”他同伴也希冀地看向容秋,“告诉我你刚才忽悠人的时候说的话是真的,你真的是颜仙君的亲传弟子对吧!”

    容秋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确不是他的弟子……”

    两人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但他其实他是我老婆来着。”容秋哼哼。

    “……你什么?!”

    他们没忍住声音陡然提高。

    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听清了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秋的脸皮毕竟还没有厚到岁崇山那个程度,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只是下意识又摸了摸丹田处颜方毓残留的灵力,打气道:“没关系,颜哥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他们说话时没避着旁人,修士们都耳聪目明,不远处那几个修士自然也听到了。

    “还真开始做梦了?”几人嗤笑道。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半妖,谁借你的胆子敢和颜方毓攀扯关系?”

    “当然是我。”

    突然,一道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声音突兀响了起来。

    “什么人?!”

    灵波微动,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高空,在刺目的日晕熏染中如仙如神般缓缓降落。

    那是自己日夜所思、神魂相念的人啊,明明已经朝夕相处了许久,容秋每每看向他却依旧仿若初见。

    他盯着那道影子,唇瓣翕动了一下,几乎瞧得痴了。

    那道人影背对着他们,手中折扇一挥,数道攻击便被他轻描淡写地拨了开去。

    旋即笑盈盈向对面几人问道:“你们有什么见解吗?”

    见自己的攻击就这样轻易被来人挡下,几个修士如临大敌地退了半步,都有些惊疑不定:“你……”

    向阵法中输送灵力的学子们身上压力陡然一轻,猛吐口气,纷纷抬起头看向来搭救他们的人。

    “啊!”

    那两个刚做了大梦的学子同时尖叫一声。

    这时,半空中的颜方毓微微侧首向身后看去。

    远远的,容秋看到对方翘起的唇角,和目光中熟悉的戏谑。

    “怎么了?别光傻呆呆的,”一道细细的传音在容秋耳朵旁响了起来,“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场景吗?”

    “表现得趾高气昂一点,跟他们说说,咱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容秋胸口饱涨涨的,只觉得有一百个岁崇山附体。

    一种别样的冲动突破喉咙,化成一声气沉丹田的喊。

    “老婆——!!!”

    第152章

    这一声“老婆”叫出口, 不止对面的人惊呆了,就连自己这边的同学们也都张大嘴巴。

    容秋和颜方毓的关系只有与他熟识的几个兽修知道。

    在场的虽然也有兽修,但并不是岁崇山他们小团体的, 因此也跟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

    一时间没人想起来要说话。

    本来还在旁边哇哇吐血的王元驹挣扎着爬起来, 捂着胸口艰难地说:“……这里面一定、一定有什么误会。”

    “灵璧上风气轻挑, 他一定是学了——”

    话刚说一半, 王元驹就看见容秋一下蹦跶起来, 飞奔过去扎进来人怀里。

    那冲刺的速度比刚刚接他还快。

    而被容秋扑的那人也没把他推开, 反倒一展手臂,将人揽住了。

    王元驹:“……”

    容秋狠狠吸了一口老婆, 后才抬起头来忸怩地说:“我这时候如果问一句‘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显得有点假啊?”

    颜方毓一下子笑了出来,装作思考道:“嗯……还可以?不是那么假。”

    容秋“流产后”, 丹田中依旧有一股颜方毓的灵力盘踞。

    虽然对方没有细说,但他好像就无师自通了这道灵气的用法。

    这是老婆留给自己的护身符, 待其自动护主之后消散,其真正的主人便也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

    之前容秋能够如此有恃无恐, 便是知道背后还站了个老婆的缘故。

    忽然间, 他又觉得当岁崇山也没什么不好。

    自己凭本事追到的漂亮老婆,就是应该炫耀到全世界都知道!

    容秋自豪地在颜方毓怀里挺了挺胸。

    额缀宝石、折扇锦袍, 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但对面几个修士还没工夫害怕, 他们看得眼睛都要冒火了。

    有这么牛逼的后援你不早说?刚刚还装得那么视死如归干什么!

    如果容秋知道他们这么想,一定觉得十分无辜。

    他没装呀?刚才不就说了老婆一定会来救他的吗?

    是他们自己不信的嘛!

    颜方毓把对面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满意地从眼角收回目光,转而拍了拍容秋的脑袋:“好玩吗?”

    容秋美滋滋点头:“嗯嗯!”

    颜方毓笑眯眯地说:“那下次遇到不认识的人还玩。”

    不认识的对面修士:“……”

    不认识的己方同学:“…………”

    等等, 我们还听得到啊!

    他们本来以为扮猪吃老虎是容秋的主意,但现在看来到底是谁缺德还真不好说!

    颜方毓理了理怀里人汗湿的鬓发, 慢条斯理地问:“他们刚刚都说什么了?”

    容秋立马告状:“他们说要给我留具全尸!”

    颜方毓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乜向不远处的几人:“哦?”

    几个修士顿时满身冷汗。

    不是,怎么还带掐头去尾的!明明前面还有一句‘速速束手就擒’啊!

    为首的出窍期修士挤出一个笑,勉强道:“颜仙君……误会,这些都是误会。”

    “误会?”

    “对对,误会!都是误会!”

    另外几人忙不迭附和。

    颜方毓的眼眸弯弯,语气却极冷:“是杀人是误会,还是砸阵是误会?”

    几个修士头脸上的汗淌得更快,还没来得及狡辩什么,忽然看见颜方毓抬臂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再摊开手心时,他的五指间已困着个鸡蛋大小的光球。

    “话还没说完,这么着急送死做什么?”颜方毓悠然道。

    这时大家才赫然看清,他手中的光球长手长脚,赫然是个小人的模样,就连五官都清晰可辨——明明就是那名出窍期修士!

    他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元婴离体,试图偷偷逃跑,却被颜方毓眼也不眨地直接抓了回来。

    与他一起来的几个修士都没修出元婴,更别提元婴离体,此时见这人丢下他们先行跑路,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哦哦哦!这是不是话本上讲的那个,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有小学子兴奋地叫了起来。

    颜方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狠狠一黑,扬手把那人的元婴又丢了出去。

    元婴小人飘在半空中,不停向四周冲撞着。

    可他的周围却好像围拢着一圈墙壁似的,无论他怎么翻腾,都冲不破那看不见的桎梏。

    眼见出窍期的元婴都逃不出颜方毓的掌心,剩下的几个金丹期修士连逃跑都不敢了,连忙从半空中落下来,伏跪在地连声求饶。

    “饶命!”

    “我们不过是些小跟班罢了,颜仙君饶命啊!”

    颜方毓遍开法会,一定已经见惯了他人求饶的场景,但看向对面几个涕泗横流的修士时,目光中还是蕴着冰凉的悲悯。

    “向我讨饶又有什么用呢?天下人都知我面慈心善,从不杀人。”

    不知谁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颜方毓话语一顿,吓得一众学生们连忙捂着嘴巴四处乱看,瞪大眼睛想找出那个胆敢拆台的人。

    然而互相只看见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大家互相看了看,又齐齐转头看向正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的王元驹。

    王元驹:“……”

    王元驹:“这回不是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容秋好像还听见一声憋狠了的笑。

    颜方毓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紧接着扇端一扬指向对面人,简洁道:“能否有命留下,就看你们自己了。”

    “哎哎!等等等等!”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焦急的喊。

    然而下一刻,那五人齐齐倒地,死状凄惨不一。

    被禁锢在半空的元婴小人也发出一声刺耳的叫,紧接着“砰”地一声爆炸,散成星星点点的光,风一吹便散干净了。

    审判之下功德业障无所遁形,逐一清算。

    颜方毓冷眼看着他们残破的尸体,轻轻吐出一句:“真是作恶多端。”

    “你怎么全都杀了?!至少留个活口拷问拷问啊!”

    之前喊停的那道声音又在半空中响了起来,由远及近。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年轻修士乘着一只……大家没忍住揉了揉眼睛。

    ——没错,是一只青花大瓷碗,从半空中飞了下来。

    那青花大瓷碗比寻常的浴桶还大一圈,来人扒拉着碗沿坐在大碗里飘下来,有种店小二给顾客上菜的既视感。

    有的小学子懵了,喃喃道:“怎么还有人法器是碗啊,这怎么打架?”

    “别瞎说!”有别的学子将来人认了出来,“这是颜仙君的师弟,也是咱们书院的先生,薛先生!”

    容秋:“……啊!”

    他也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曾在老婆灵璧中听过的,被后者三令五申要离对方远一点的仙葩师弟,薛羽。

    颜方毓对于薛羽的突然插话毫不意外,随口答道:“他们的神魂上都被施了术法,问到关键处便会自爆,留也没用。”

    薛羽:“啧。”

    颜方毓说完,一甩袖将地上的几具残尸都收了起来。

    相似的尸体他已经收了无数具。

    这些闯入幻境的修士,竟没有一人能在天道审判中活下来。

    薛羽架着碗落地,青花大瓷碗变成普通敞口碗的大小被他抱在怀里。

    他看起来和容秋差不多大,是个才化形的少年人模样,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十分灵动,目光在颜方毓跟容秋之间转了转,忽然弯弯眯起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我来得是时候吗?”薛羽虚心求教。

    颜方毓“呵呵”一声懒得理他:“什么时候到的?”

    薛羽笑得很贼:“不早不晚吧,就是这个小朋友大喊你‘老婆’的时候。”

    “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在旁边站着?”

    “不好抢你英雄救美的威风嘛!”

    容秋看见他一向端着的漂亮老婆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薛羽的目光再度落回容秋身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他一步跨来,抓起容秋的双手上下猛摇:“你好你好,你就是让我二师兄抱着手机茶饭不思的暗恋对象吧!”

    “果然恐同即深柜,没有一个直男的性向是不能流动的!”

    虽然没太听懂薛羽的话,但容秋被他摇着手,恍惚间忽然生出一种跟偶像面基的羞涩来。

    “小、小羽哥哥……”他嗫嚅着叫人。

    余光中,容秋看见老婆又翻了个白眼。

    薛羽愣了一下,圆滚滚的眼睛忽地睁了睁,紧接着又眯得更弯。

    “好好好,好好好!”他从青花大瓷碗里凭空抓出一大把糖花生塞进容秋怀里,豪气地说,“叫我一声哥,以后哥罩你!如果二师兄始乱终弃就告诉哥,哥摇哥的老婆教训他!”

    见薛羽越说越离谱了,颜方毓忙把容秋拉到自己身后让人远离魔爪:“……行了说正事。”

    “清明内外都有结界法阵,你怎么来的?”他问。

    薛鳯羽哼哼:“我好歹是清明的特邀先生、名誉顾问……”

    颜方毓嫌弃地打断他:“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薛羽:“我早就说得一视同仁,不能按种类给学生分类,霍格沃茨就是个多么好的例子啊——”

    颜方毓冷漠道:“说人话。”

    薛羽“哼”了一声,又看向颜方毓身后正乖乖吃糖花生的容秋,笑嘻嘻地说:“你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弟弟——”

    颜方毓:“别胡乱攀亲戚,他叫容秋。”

    薛羽从善如流:“——我小秋弟弟还让小药宗给我们传了信,我当然就被师尊送进来帮忙啦!”

    “就你一个人?师尊呢?”颜方毓再次“呵呵”他,“你怎么舍得从师尊臂膀上下来了?”

    薛羽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大喇喇道:“他和清世行动有因果牵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地方他一进准晕,正坐在家里用遥觑镜看着我呢。”

    “来来打个招呼!”他抬起手朝半空中飞吻,“师父么么么么么——!”

    空地上忽地吹起一阵微风。

    一片翠绿的叶子飘飞过来,蹭过薛羽的唇瓣,最后落在了他肩膀上。

    颜方毓这回竟没说什么,也朝着薛羽飞吻的方向行了一礼:“师尊。”

    容秋脑子一抽,不知怎么也呆愣愣跟着老婆叫了声:“师尊。”

    薛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羽:“师父你是不是还得给人改口费啊!”

    容秋的脸一下子红了。

    空地上的微风顿了顿,又飘来一片叶子,正正落进容秋手心里。

    薛羽顿时戏精上身,故作幽怨地说:“完了完了,这下我再也不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老幺了……!”

    还没被容秋手心暖热呼的叶子又呼地一下子飘了起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再次落进薛羽怀里。

    容秋:“……?”

    容秋捏着空空如也的手茫然地看着他,忽然生出一种甄凡的感觉。

    ——就,我也是你们剧情里的一部分吗?

    颜方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他们八丈远,仿佛很不想踏足那个粉红泡泡圈里。

    他向这边望着,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幸灾乐祸和心疼的复杂表情:“……你说你招他干什么?”

    “小羽哥哥”“小羽哥哥”叫得那么亲切,听得人耳窝子都痒。

    颜方毓承认自己就是酸溜溜的。

    就该让这只和谁都没有距离感的小兔子知道知道什么叫人间险恶,什么叫“世上只有颜哥哥好”。

    薛羽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边笑边从碗里抓出一把糖花生糖莲子又往容秋怀里塞:“没事没事,哥补给你!”

    容秋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薛羽一把一把投喂零嘴,怀里都塞不下了,只好用衣摆兜住。

    颜方毓朝那边撩了一眼,嫌弃:“就补这点儿东西?”

    在缺德方面薛羽毫无对手,张口就来:“等你改口的时候我包个大的!”

    颜方毓闭嘴了。

    容秋怀里的糖花生糖莲子堆得跟小山一样冒尖尖,薛羽终于满意了,转身招呼空地上的其他小学子:“大家都辛苦了,这回我出来特地薅了不少伤药,人人有份哈!”

    那只青花大瓷碗明明是空的,薛羽却能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掏出各种糖丸小零嘴来,挨个分发给空地上的学子们。

    这些糖丸不单单是零嘴,还是某种效果奇佳的疗伤丹药。

    容秋吃了几颗,便已然觉得经脉饱涨,之前“流产”的虚弱感都消失了。

    其他人不是本家,不像容秋一样能得一兜子糖丸,每人只分得两颗,伤重的就再多一颗。

    已经过了最震惊的时刻,大家的脸上好像都挂着一种在咋咋地的平静。

    简单来说,就是升华了。

    只有王元驹淡定地接过糖莲子,还说了一句:“多谢薛先生。”

    但容秋看到他嚼都没嚼,像吞丹药一样将鹌鹑蛋大小的糖丸囫囵吞了。

    霜糖粉滚过的糖衣八成还有点拉嗓子,容秋眼睁睁看到一块圆滚滚的凸起由上到下从他脖子上缓缓滑了下去。

    容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薛羽分完伤药,退回容秋他俩身边,竖着手掌挡在嘴边冲他们小声说道:“呃呃,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都不太对劲的样子……不会是ptsd了吧?”

    “明明是被你有伤风化的无耻行为重伤了。”颜方毓“呵呵”冷笑,“以后咱们宗招不到人了就都怨你。”

    薛羽顿时不满:“我怎么了我!我这是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什么叫有对象的温暖!”

    颜方毓:“呵呵呵呵呵呵……”

    现在书院里的小学子们听多了要好好学习、拿好文凭去叩七宗大门之类的话,总是对天下七宗抱有过高的期待。

    这样也挺好的,是时候给他们一点“大宗门”的震撼了。

    薛羽也是干过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岑殊啃的事的,但那时候毕竟离观众比较远,事后也没有人敢和岑殊摆脸色,他还没怎么遇到过其他人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魂飞天外模样。

    但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脸,完全就是理不直气也壮。

    啵啵啵怎么了,他又不是跟岑殊直播搞皇了,更何况还是隔着遥觑镜——!

    薛羽把这事往脑后一抛,欢天喜地地拉着容秋加灵璧好友。

    灵璧虽然不能用作通讯了,但加好友只需要个人气息,并不受影响。

    容秋终于拿到了偶像的联系方式,刚看一眼就发出一声尖叫:“啊!是你!你是花里胡哨前辈!”

    薛羽一秒钟理解了“花里胡哨前辈”是什么意思,讶异道:“你认识我?”

    “是我呀!”容秋激动地说,“之前我还在兽修的群里问大家、问,问怎么能让人族有孕来着……!”

    “原来是你!”薛羽恍然大悟,“对哦,你是兽修!”

    他想起之前颜方毓破防之下大骂的那句“你们兽修”,有一种世界真小的感觉。

    容秋化出耳朵尖给薛羽看:“嗯嗯,我是兔妖,不过是半妖!”

    “哦哦哦!你就是那种坐下圆圆一团,站起来腿长一米八的北极兔!”薛羽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一脸坏笑,“可以呀,能搞定我们恐同直男,小兔妖有点东西啊,走的是魅惑系吧?”

    容秋没太听懂他的话,回答就慢了一拍,就见对面的薛羽笑颜忽然一顿:“等等等等,那你的人族不就是……?诶??啊???”

    不远处的颜方毓一下子飞了过来,一巴掌拍在容秋脑袋上,拍掉了他的兔耳朵,没好气道:“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直接把老底揭给他看了?”

    他转身又对薛羽说:“薛小豹我警告你啊,离容秋远点,你就是个大染缸,别把他带坏了!”

    薛羽缓缓抬起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颜方毓:“……?”

    颜方毓莫名其妙就有种全身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顿时警惕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第153章

    岑殊大费周章把薛羽送来, 当然也不是光让这家伙进来耍贫嘴的。

    他还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其实这个中心法阵当初设计的时候,是有一个隐藏机制的。”薛羽介绍说。

    无论是拟态幻境、五年一次的阵营战,还是在阵营战中占据重要战略地位的中心法阵, 都是近百年前, 清明书院初建时就早已定下的。

    中心阵法能抵御噬灵法阵、能庇护清明学子, 看起来与司徒清渊他们的目的相悖。

    这恐怕并不是他有意为之, 或是蕴含什么深意, 而是中心阵法是幻境出场自带, 根深蒂固,就连身为院长的司徒清渊都无法随意抹去、或是更改其本来用途。

    其中就包括这个隐藏规则。

    薛羽作为特邀先生, 虽然啥啥不会,但还是以他跳脱的思维在建院之初提了许多建议。

    因此,他甚至比大部分时间都当个甩手掌柜吉祥物的司徒清渊, 还要更了解清明书院内的种种细节。

    “正常的阵营战,是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候哪方占领的中心阵法更多, 哪方就获胜。”

    “但还有一个游戏彩蛋——咳咳咳,我是说隐藏的取胜方法, ”薛羽说道, “就是人修和异修之中的某一方,占领了不同幻境里‘所有’的中心阵法。”

    他重读了“所有”这个字眼。

    “哪怕只是一瞬间, 只要让所有中心阵法被同一边阵营占领, 灵力同源,现在挡在幻境外面的结界就会自动解开, 这个连司徒清渊也制止不了。”

    “所以——”

    薛羽拉长着声音顿了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在人修和异修之间来回逡巡。

    经过刚刚的大混战,人修与异修之间本来泾渭分明的那道线也找不到了。

    大家都乱糟糟地插花坐在一处, 猛地一瞧就仿佛大家都友好得像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薛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紧接着笑嘻嘻地说:“你们商量商量让哪边占领中心阵法吧。”

    众人齐齐沉默了。

    大家之前累死累活也不过就是想赢下阵营战,真争起来全力以赴、各凭本事,无论输赢都怨不着对方。

    但若是为了解开结界让其中一方占领所有中心阵法,那对于另一方来说无异于直接把胜利拱手相让。

    那之前种种不就白忙活一场了?

    阵中一片静谧,百十来号人或低头讷讷,或滚着眼珠子互相打眉眼官司。

    突然,一个异修打破平静,开口道:“就让人族去呗,我们又都不擅长这个。”

    “不不,还是你们吧!”立马有人族脸红着说,“其实我早就觉的,既然一开始这些幻境就是元师为异修做的,我们还偏要强占,就很不占理……”

    “嗨,这有什么可讲理的,好地盘儿谁不想要?”

    掰扯不清的吵架就是这样,一方率先谦逊退让,反倒容易惹着另一方也跟着退起来。

    从前争了一百年的胜利者名头,此时像个皮球一样被两方踢来踢去,哪边都不要。

    最后还是颜方毓开口,将阵法的控制权都归给更擅长此道的人修占领

    明明要赢了,在场的众人修却反倒像是吃了败仗一样愤愤不平。

    “不行!这次的做不得数!等出去了我们再好好比一场!”

    薛羽终于忍不住了:“哎呀比什么啊,我老早就想说了,又不是打游戏需要增加用户粘着度,一个学校天天搞什么阵营pvp啊,这儿不就是个大公园,非要挂哪边的名字干什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不行吗?”

    在场的“人”与“自然”都被他高尚无私的奉献精神给震惊了。

    薛羽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嘴贱了一句:“你们想打就去练舞室打啊!”

    众人:“……啊?不是叫辩理台吗?”

    薛羽:“只是个梗,不重要。”

    “哦……”

    众人挠挠头,稀里糊涂地应下了。

    但经过这么一打岔,两边倒是都吵不下去了。

    也算是解决了一些问题。

    颜方毓在一旁跟容秋咬耳朵:“看见没?他们也知道这家伙的德性……”

    大家就从不纠结特邀长老嘴里的怪话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师长的出现都大大安抚了在场小学子们惴惴不安的心。

    薛羽就更是个奇葩的变数,快刀斩乱麻,直接领着迷茫的众人辟开条新路。

    不仅如此,他还直接带来了每个幻境里中心阵法的位置。

    坐标自然是每次比赛都会变的,不然每年的阵营战岂不是都变成看谁跑得快了。

    “这位置是我师父卜出来的,虽然天机遮掩没法太精确,但误差应该不会超过百丈。”

    薛羽与有荣焉地介绍完,拿着灵璧挨个跟在场每个人的灵璧都碰了碰,将标了位置的地图传给他们。

    幻境内灵璧虽然无法再通讯,但当个普通玉简使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传输的方式还有点古早。

    要去给其他学子们通气,留守在中心法阵的学子少不得又要往外跑一部分。

    之前本就只剩一百多人留下,再加上后来寻到此处的一些学子,也远远不到二百。

    然而也不能都走,中心阵法这么重要,万一隐藏的解阵方法被那群外人知道了,哪怕只占去一座法阵,他们想要再重新讨回来也就麻烦了,肯定是要留人继续在这儿守着的。

    最终众人商议了一番,加上受伤难行的学子,最后留下了约莫五六十位。

    刚刚还算热闹的中心阵法一下少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大部分还都是些动弹不得的,一眼扫过去,莫名有种任人欺凌的味道。

    颜方毓往阵法中打入一道灵力:“你们人虽不多,但阵法内易守难攻,有这道灵力撑着能挡住合体期的全力一击,若是刚才那种轰法,坚持三天不成问题。”

    众人眼睛立刻亮了。

    ……合体期啊!比刚才出窍期的那个修士还要高两个大境界呢!

    胡觅感受着此时阵法中流转的澎湃灵力,呲着大牙乐开了花:“太好了!这阵法还嵌套了几个攻击类阵纹,看着就特别厉害,之前灵力不够我都没敢怎么试——哎呦!”

    王元驹抽他一脑皮。

    “颜先生的灵力是让你拿来应急,不是让你自己玩的!”

    颜方毓笑笑:“这里的内鬼已经被我杀了一轮,应该不会有再比刚才更险的时候了。”

    大家闻言也跟着笑了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僵硬。

    谈笑杀人。

    就算杀的是恶人,也难免让人本能地又敬又畏。

    颜方毓见惯了这种神情,连眸光都不曾摇晃一下,没来得及说话,却忽然觉得手腕一沉。

    他扭过头,看见小兔子正借着衣袍遮掩,偷偷勾住了他的小指。

    细细的指节勾缠,比颜方毓更热一些的指腹轻轻点过他的指根,在他手心抠了抠。

    颜方毓的目光在两人交叠于一起的衣袖上停了一会儿,又缓缓移到容秋的脸上。

    后者眨巴着眼睛,冲他露出一个特别可爱的笑。

    颜方毓心都化了,也眉眼弯弯冲他一笑。

    众人脸上的敬畏表情霎时僵住了:“…………”

    不是,就算有袖子挡着,但正好好站着呢俩袖摆说着说着话贴一起了,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这回轮到薛羽受不了了。

    “有没人管管,有没人管管——!师父你管不管啊!”他扯着嗓子对着半空鬼哭狼嚎,“看看二师兄谈个恋爱那智商全扔的傻样!”

    “哒”地一声轻响。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颗果子,在薛羽的唇锋上贴了一下,接着落进他怀抱着的青花大瓷碗里。

    薛羽哼哼几声,拿起来咬了一口,发现挺甜,开始大口啃啃啃。

    因为幻境不少,这回大家照旧分头行动。

    王元驹他们的小纸条都撕成两指宽的一条,让大家分别带上。

    撕得挺碎,因此每组都多带了一些,若是碰到之前出发的小队就匀给他们一条。

    纸条少人多,大家商量好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少用纸条。

    也让他们到时候给新拿到纸条的小队都叮嘱一遍。

    还有胡觅画的抵御噬灵法阵的符箓也是同样安排。

    一应琐事都安排好,这就准备出发。

    薛羽帮忙一起寻中心阵法,随机挑选一队幸运的小学子进行组队跟随。

    颜方毓依旧去抓漏下的内鬼,自己单独走天上。

    “等等,我有个问题。”容秋突然举手。

    正意气风发准备出动的众人扭过头看他。

    容秋:“有好几个幻境已经碎了呀,它们的中心法阵怎么办?”

    薛羽一拍大腿:“……哎呦我给忘了!”

    众人:“……”

    众人都有点崩溃。

    刚才那种“特邀长老特别靠谱”的感觉果然是错觉吧!

    薛羽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估计这些阵法之间是并联不是串联,坏一两个应该不影响整体!不然你们现在这个也早该不能用了。”

    众人:“…………”

    薛羽:“……你们这种特别不信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学子们特别恭敬:“您看错了。”

    薛羽吵吵嚷嚷的声音逐渐远去,遁入密林,一会儿便听不到了。

    又有一颗果子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落入颜方毓怀里。

    无需细说,颜方毓就明白了自己师尊的意思。

    幻境崩塌,中心阵法损坏,薛羽的方法管不管用真不好说,最好做两手准备。

    那另一手准备谁来做就不言而喻。

    颜方毓头疼地对遥觑镜另一头的岑殊说:“我明白,师尊放心。”

    说罢,他随手把怀里的果子扔给了容秋。

    容秋莫名其妙地得了个果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傻兮兮地跟了一句:“师尊放心。”

    颜方毓面颊微热,有点没眼看。

    ……算了,从他这论的辈分,也行吧。

    静了片刻,第三颗果子犹犹豫豫飞了过来,落进容秋怀里。

    这回容秋不傻了,虽然这两颗果子都没有飞去薛羽怀里的那颗果子大吧,但他还是抱着果子笑得双眼亮晶晶的:“谢谢师尊呀!”

    “……行了行了,”这回颜方毓是真的有点臊得慌了,一巴掌盖在容秋头顶,压着他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浮起的红晕,清了清嗓子,“你……咳,你真的不和他们一起去?”

    确实挺稀奇的稀奇,小兔子一向最爱凑热闹,这回竟不跟着往前冲了。

    容秋嘴巴张了张,闭上,复又张开,才像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开口。

    “嗯……嗯……药爷爷他们乘飞剑到了清明门口了。”

    看着小兔子吞吞吐吐的模样,颜方毓挑了一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但他们都进不来,然后我没发现,就是、就是我都进门了,等了好大一会儿也没看到药爷爷他们跟进来……”容秋扭着手指跟他说,都有点语无伦次,“这回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和药爷爷他们一起的!”

    颜方毓明白他的意思了。

    容秋在外半身摇了人过来帮忙,结果书院外设了禁制,只有身为清明学子的容秋一个人进来了。

    现在幻境之外、清明山中到底是什么情况,连颜方毓都不清楚。

    容秋道行尚浅,一心不能二用,要想用半身在书院中行走,真身这边就不太顾得上,不如留在中心阵法中。

    静了片刻,颜方毓轻飘飘地说。

    “好,你就留下吧。”

    看见对面人眼中陡然亮起的神光,颜方毓失笑:“干什么这副表情,好像我从前多拘着你一样。”

    容秋哪敢反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的没有的!”

    颜方毓:“那你在外的半身若是……”

    容秋很主动地指天发誓:“我要是敢死在外面,你就每年忌日给我烧一千个丑八怪,让我日日不得安宁!”

    颜方毓笑得特别开心,额间蓝宝石上反射的日光都随之一闪一闪的:“你外面的又不是真身,我给它烧纸人干什么?”

    容秋:“!”

    对哦……他给忘了,外面那是塔灵的分神期秘宝,他真身正在老婆面前站着呢。

    颜方毓笑够了,叮嘱他:“我是想说,你在外面别逞强,那法宝坏了就坏了……”

    容秋故作可怜兮兮地说:“哥哥要帮我赔吗?”

    颜方毓眯了眯眼睛,凑近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让师尊赔……”

    “哈哈哈哈哈——!”容秋乐不可支。

    颜方毓:“让师尊用备给我的嫁妆赔。”

    容秋的笑一下子嘎住了。

    这回又轮到颜方毓开心了,他腹诽一句小兔崽子还真知道嫁妆是什么,接着悠然抬袖:“爪子松松,我走了。”

    容秋的手指松了一瞬,在颜方毓抽离前忽又紧紧把对方的五指缠住了。

    “我、我会小心……”他哼哼唧唧地说,“嫁妆,不许赔给他。”

    小兔子忽地抬起头,语气还挺凶。

    “——那是要嫁我的!”

    颜方毓哼笑一声,手指点了点容秋的鼻尖:“看你表现。”

    雪山之上的空巢师尊,就在两人三言两语间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屁股债。

    ……这就是子债父偿吧!

    第154章

    事态紧急, 两人又说了两句,颜方毓便御扇走了。

    现下中心阵法还肩负着让大家脱困的责任,比之方才更是意义重大, 留守中心在阵法的学子们都有种压力山大的感觉。

    颜方毓提前打入阵法的那道灵力让大家心里有底, 但不多, 于是也纷纷向阵法中输去灵力, 想着能补一点是一点。

    一道光柱擎天。

    此时虽已临近黄昏, 却将四周照得恍如白昼。

    要天黑了。

    幻境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一样的, 因此外面此时也到了快要入夜的时候。

    容秋看着天际边渐渐显形的星月,忽然想起这才是阵营战的第一天。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幻境破碎、书院封闭、歹人暴起杀人……

    虽然容秋知道自己不太聪明,可就算以他不太聪明的脑子来看,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也太快了。

    阵营战刚开始, 无论是书院内部还是外界修士们,都是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

    对方此时起势风险巨大, 一招不察便容易露馅。

    但他们还是选了这个时候。

    到底是想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是……

    还是对方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

    容秋从天边收回视线, 向伙伴们交代了两句, 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盘腿坐好。

    紧接着他意识一沉,再睁眼时, 人已接管了半身的控制权, 站在山林幻境之外。

    外人入山只一条路。

    此时容秋面前是那条熟悉的攀山石阶,每年新报到的小学子都要拾阶而上。

    ——据说各大门派的入学考试里都有个类似的玩意儿, 是修仙界的保留节目。

    虽然入学已久,但这还是容秋第二次爬这条石阶。

    看着面前告示牌上十个斗大的墨字:“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攀登”,他突然有些恍惚。

    小兔子当了一百来年, 回首看去仿佛只有一瞬。

    而上次攀这条石阶却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容秋定了定神,迈开步子,越过那块“世上无难事”向上攀去。

    当时的万级石阶让容秋爬了好几个时辰,可此时的石阶已经完全难不倒他。

    容秋一路不停,攀至书院门口时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头顶的天都还没黑透。

    门口没有把守的弟子,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门前广场上也空无一人。

    作为一个夜生活基本泡在老婆怀里的小兔子,容秋拿不准这个点儿书院门口没人到底是正不正常,小心观望了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虽然在山下已经有所感觉,但进院门后那种异样感就更加明显了。

    仙门府地通常选在灵气浓郁之地建府,越是强盛的宗门越是会占据灵气浓郁的福地。

    毕竟哪个宗门大派不是背靠几条灵脉的?

    清明山系本来就是因灵气太过混乱,才没有仙门在此驻扎,后才有各大能以秘法压制,联手在连绵山脉中建立了清明书院。

    而此时此刻,山间灵气似乎又变回了那种混乱无序的状态。

    甚至,比之百年前还更加混乱一点。

    容秋并不知道百年前清明山系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觉得此刻书院内的灵气十分稀薄,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每次呼吸都有点拉嗓子,就好像灵气中蕴着刀子似的,每吸一口,就有混乱罡风在他经脉中乱搅。

    容秋痛哼一声,连忙闭气。

    修士自有内循环小世界,不呼吸也没问题。

    但唯有结丹后,丹田内才有灵力伴随运转心法徐徐而生,而容秋只有练气期,闭气转内循环后,经脉中的灵气便是用一点少一点。

    而且他此时用的是法宝半身,丹田中并没有颜方毓留下的灵力……是一个很纯正的、没有后手的、一吹就倒的小废物。

    容秋沉默了。

    “咦,是你?”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容秋抬起头,看见黄昏下不远处有一团长条形的白影。

    那是一只……一只白色的豹子……?

    容秋勉力辨认,确认自己以前没见过这种动物。

    头脸长得像豹子,却全身雪白,上有巴掌大的黑色圈斑,毛皮看起来比他见过的所有动物都要厚实,跑动起来像只大毛球一样。

    它身后扬着一条和整个身体差不多长的尾巴,毛茸茸,也极为粗壮,看起来就有种抽人很疼的感觉。

    白色豹子一个腾跃就到了容秋面前,好有压迫感的一只,唬得容秋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怪不得师父把我往这儿引!”

    对方口吐人言道:“怎么外面还有一个你,你也是出场自带身外化身?”

    咦、咦咦咦?

    这欢快的语气、这不着调的用词——

    容秋这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才在幻境里与他们分开的小羽哥哥嘛!

    ……对哦!

    颜方毓同他说过,薛羽和他一样,也是兽修来着。

    容秋灵光一闪。

    结合之前从各处听来的的只言片语,他忽然知道了对方的根脚是什么。

    ——雪豹!

    原来似里!元丛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果然和寻常的豹子长得很不一样!

    大概是容秋恍然大悟的表情引来了薛羽的误会。

    雪豹也怔了怔,小心翼翼地试探:“……奇变偶不变?”

    容秋茫然:“啊?”

    薛羽:“啊抱歉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容秋以为他出了自己分身的原型,便主动说道:“这是塔灵借给我的分神期秘宝。”

    他把分身的来龙去脉也给薛羽解释了一遍,然后好奇地绕着雪豹周身转了一圈。

    “小羽哥哥呢?怎么好像和普通的身外化身不太一样?”

    分神期的修士才能切分神识、练就身外化身。

    但面前的薛羽吧……

    容秋总觉得对方的修为跟自己也差不了太多。

    也就是说,如果不像自己这样借用什么秘宝或秘法,他也是不该有身外化身的。

    薛羽突然扭捏:“哎呀,我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本来我是有两个的,但因为剧情需要,就没了一个,但我师父他……哎呀,就是他……反正就是他又重新给我做了一个只能维持原型的身体。”

    容秋没听懂薛羽放的罗圈屁,但眼睁睁看着对方说着说着脸就开始红了。

    容秋:“?”

    薛羽:“不重要不重要,反正已经是上个版本的剧情了!”

    “哦哦。”容秋乖乖点头。

    容秋并不知道薛羽有半身,而他和颜方毓说话的时候薛羽已经跟其他学生们走远了,因此后者也不知道他的半身已经进了书院。

    但有岑殊从旁引领,两兽还是成功碰面,结伴而行。

    雪豹进来得稍早一些,已经将书院情况大致摸了摸。

    “现在书院的灵气不稳定,司徒清渊就借口灵气震荡,把剩余的学生都集中到一起了。”

    从前清明山系的灵流之乱,连素来霸道的仙门众府都不乐意来占地盘,就可见其棘手程度。

    对于这些修为不高的小学子们来说,就更加难以应对。

    再加上开口的人是清明书院的院长,幻境内的消息又传不出去,留在书院内的学子们连点丁点儿怀疑都没有,直接就被司徒清渊圈起来了。

    “虽然这样就算是被仙府当成人质握手里了,但现在外面这情况,有个避风头的地方也算是好事。”

    “回头找个机会把人捞出来就行了!”

    薛羽语气轻松,听起来就像从前捞过不少人一样。

    容秋本来听说同学们都被司徒清渊抓走了还有点急,听他这样的语气,鬼使神差地又放下了心。

    他说的没错,现在清明全面封闭,他俩进来都算是走歪门邪道撞了大运。

    就算把大家都放出来也没办法离开书院,只能让人傻呆呆蹲这里吃罡风,还不如先让司徒清渊帮忙照顾着,白嫖一下敌人的资源。

    薛羽顺嘴说道:“我还去药庐看了一眼,啧啧啧,隔着结界都看见里面打得昏天黑地——”

    “我去药庐看看!”

    他还没说完,容秋已经跳了起来。

    药庐下的灵湖正是司徒清渊他们此行的目标,万万不能他们抢了。

    “别急别急!你过去也没有用啊!”薛羽赶忙拦住了他,一张嘴连自己都骂,“就咱俩这点本事,这不是上门送快递吗?”

    这话不客气,要是让别人听了可能心里会不太舒服。

    但容秋可是被亲爹思想熏陶着长大的,丝毫没觉得承认自身不足、坚定抱老婆大腿有什么不对。

    容秋被他一拦也冷静下来,眼巴巴瞅着自己偶像:“那小羽哥哥有什么办法?”

    薛羽给了他一个“小伙子挺上道”的眼神:“他们还能打架,就证明司徒清渊还没完全掌控形势,咱们不急,可以先边缘OB!”

    容秋磕磕巴巴地问:“欧、欧毙是什么意思?和暴毙有关系吗?”

    薛羽:“……”

    薛羽:“能不能盼自己点好!”

    容秋:“乌乌。”

    薛羽:“暴毙就是——哎呀,你这只东北兔都把我带跑偏了!总之就是现在周围收集信息,后再伺机进场,残血收割!”

    “哦哦哦——!”

    容秋给他喝彩,觉得偶像说话特别有气势。

    “那咱们去哪里收集?”他问。

    雪豹蓝盈盈圆溜溜的兽瞳忽然眯了起来,毛茸茸的豹脸上忽然显出一种挺人性化的表情。

    “这版本主角是你跟我二师兄,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容秋茫然一瞬,忽然反应过来。

    老婆曾和他说过的!

    天命在我……没错,自己是那个要去拦住洪水的主人公呀!

    容秋心怦怦跳,喉咙发紧道:“我——那我,我应该……”

    薛羽“嘿嘿”笑了一声:“没事没事,我教你,来,先转几圈圈……”

    “啊?”

    容秋一头雾水地转了个圈,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是薛羽的爪子勾住了他的衣带,又使劲一扯!

    容秋“嗷”地一声被他拉陀螺似的甩了出去。

    霎时不知道转了多少圈。

    晕头转向间,雪豹在他身后扛了一下,让容秋不会摔倒。

    “好好,现在把眼睛闭上,抬起一条胳膊,边转圈儿边跟我说。”

    “挑兵挑将……”

    容秋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念:“挑、兵、挑、将、骑、马、打、仗……”

    随着话音落地,薛羽让他睁开眼睛。

    举起的胳膊正指向某个方向。

    “那边儿?”

    薛羽掏出地图对照:“我看看有什么。”

    容秋的方向感彻底被转没了,站在原地分辨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指的是哪。

    两人异口同声。

    “宿舍区?”

    “好像是……学子寝舍?”

    薛羽把地图摊在地上,从他们站的位置为起点,用爪子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划痕穿过的地方正是一片连绵的寝舍区。

    清明山系很大,书院内院舍极多,不同功能者甚繁。

    可容秋指得就那么寸,那个方向上就只有学子寝舍,再偏一点儿就出书院地界了。

    薛羽收起地图,挺有信心地说:“好,咱们走!”

    容秋:“啊?这样就可以了吗?”

    感觉和学长传授的考试宝典,不会的题就选第三项一样不是很靠谱啊?

    “哎呀哎呀,我们天衍宗就是这么玄学的啦!”

    “上来吧!”雪豹立在容秋身侧,豹身蹭了蹭他的腰侧,对容秋招呼道,“你可是我的师兄嫂兼徒媳,可以背一背,我师父不会吃醋的。”

    容秋一下子把刚刚的迟疑给忘了。

    他眼热地盯着大雪豹,捧着脸问:“尊嘟可以吗?”

    薛羽笑死了:“尊嘟尊嘟!”

    容秋在地上轻巧一踏,人便飞落到雪豹的背上。

    薛羽让他抓紧,下一瞬便飞了出去。

    身为曾经岑殊的代步,雪豹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比寻常豹子更宽大厚实的爪子落在地上时悄无声息,景色飞快向身后掠去,却并不颠簸。

    容秋:“哦哦哦小羽哥哥好厉害!——”

    薛羽:“是吧哈哈哈哈哈——嗷!”

    雪豹忽地一蹦三尺高,要不是容秋抱住了他的脖子,差点就要被甩下去。

    两人停步,容秋赶忙转头向后看去。

    刚刚风驰电掣间,他余光中看到一道影子抽在了雪豹身上。

    此时果然看见雪豹后屁股靠近尾巴根的位置,厚实的毛毛上留有一道明显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容秋紧张:“是司徒清渊偷袭——哎呦!”

    一颗青涩的小果子从树上掉下来,砸了下容秋的脑门。

    雪豹长长的毛绒尾巴一下夹进了后腿之间:“……好咯好咯,这就好好走嘛……”

    他小声嘟囔:“孩子还在呢!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

    是师尊呀……

    容秋捂着脑门,一下子也老实了。

    极北雪山之上。

    冷冷清清的殿宇中立着两块遥觑镜,其中一面镜子里正映着两只小动物前行的情状。

    镜前,黑发白衣的仙人捏了捏眉心,弹了下手指,将长尾巴从雪豹股间捋了出来。

    雪豹一个猝不及防的后空翻,连带着背上的人一起摔在地上。

    两人“哎呦哎呦”缠作一团,骨碌骨碌往前滚了好远。

    “……”

    仙人又捏了捏眉心。

    清明书院。

    一人一兽灰溜溜爬起来。

    没有左爪踩右爪,没再将尾巴夹进屁股里。

    都仔细检查过一边,两人小心翼翼地再次上路。

    四下安静,只有风嗷嗷吹的动静。

    容秋没忍住,还是伏下|身子,凑到雪豹的圆耳朵边悄悄问:“你老婆是不是,也跟老大的老婆一样,特别凶啊?”

    雪豹也稍稍扬起脑袋,示意容秋把耳朵凑过去,悄悄答:“你这么说他听得见。”

    容秋:“…………”

    两只小的边往宿舍区跑,边对着空气深刻反思了他们大敌当前还嘻嘻哈哈的不认真态度。

    反思了小半刻钟,那种有根荆条悬在头顶,随时都要抽他们屁股的感觉才消了下去。

    书院内空空荡荡,他们去往寝舍区的路上连一个人都没碰到。

    “这里你比我熟,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薛羽嘱咐道。

    容秋有点想说他其实对宿舍区没那么熟。

    毕竟大部分的时间他都住在颜方毓的寝殿里呢,自己那间寝舍此时说不定灰都落了三尺高了。

    但师长在侧——好吧,是师长在头顶。

    容秋莫名就有一种早恋跟对象出去开房不敢告诉家长的心虚感,只好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去。

    清明的寝舍是由几间屋舍围拢成一个小院,雪豹驮着他从一座座院门口路过。

    不说容秋,其实就连薛羽也不知道他俩到底要找什么。

    相似的景色从眼底一一闪过,容秋刚想说没感觉出不对的地方,忽然,一抹熟悉的标志掠了过去。

    “等等!”

    容秋叫停雪豹,指着他们刚刚路过的那座院门:“那里有江家的家纹!”

    两人倒回门前。

    不同于其他的小院,这座院子的门头明显装饰过了。

    显眼的位置上都刻着浪花龙角的江家家纹。

    门楣上甚至还挂了支牌匾。

    两只小动物动作神似地齐齐仰着脑袋,看着牌匾上“江氏府邸”四个大字。

    薛羽“嚯”了一声:“讲究人啊。”

    容秋:“这里应该是江游的寝舍。”

    虽然他跟江潜鳞更不对付,但摸着良心说,容秋觉得江潜鳞干不出来这么浮夸的事。

    “嗯?”薛羽纳闷,“我记得仙府那个姓江的名字不是三个字吗?”

    容秋:“江游是江潜鳞的弟弟。”

    薛羽挠着下巴:“没听提起过。”

    “但你说……江三字明面上吸引火力,然后把重要证据都放在江二字这儿,算不算一种灯下黑?”

    容秋没太听懂他的意思。

    但能感觉出来兽修爱给人起外号真的是一脉相承的。

    薛羽果断:“走,溜进去看看先!”

    小院内屋舍大小格局都是一样的,但两人都没犹豫,直接走向当中唯一那间坐北朝南的。

    院中没人,屋门也都锁着。

    薛羽用爪子踏了踏门口的台阶,语气微嘲道:“都来上学了,怎么还有奴才伺候少爷呢。这屋门前的地板擦的,比其他屋的窗台都干净呢。”

    岑殊隔空把锁打开,两人像回自己家一样走了进去。

    屋内整洁干净,家具摆件一应俱全。

    同样的寝舍,容秋的那间与之相比就显得极其寒酸。

    薛羽:“平常肯定常有人来帮他收拾宿舍,就算有证据也不会放在明面上……嗯?”

    几根草茎从门外飘进来,在地上组合成一个箭头的形状,指向内间。

    一人一豹对视一眼,顺着箭头一路走到了床前。

    薛羽看着空荡荡的床榻沉默了两秒,身上厚厚的绒毛忽然炸了起来。

    “啊啊啊我不好了。宿舍、床板……什么校园鬼故事关键词,不会掀起来一看是Kappa剧情吧?”

    这回不等容秋发问,薛羽就主动解释道:“背靠背,就是校园经典鬼故事……”

    “我知道我知道!”容秋有点激动地说,“这个也是小羽哥哥写的吗?我觉得特别吓人!”

    “什么有鬼敲门躲在床底下,结果鬼是头朝下跳楼死的,用脑袋跳着进来一眼就看到床底下躲着的人!”

    薛羽:“对对对是我写、啊不是,都是别人写的故事,我只是都收集整理起来了。”

    而所谓的背靠背的鬼故事,简单来说就是睡觉的床板底下钉着具尸体,人躺在床板上就是跟尸体背靠背。

    寝舍的床下都是能储物的。

    容秋把抽屉都拉开看了看,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既然岑殊指了床,床就肯定有问题。

    经过刚才薛羽那么一渲染,容秋又鬼使神差地把床上的铺盖都卷走,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床板来。

    他抠起床板,微微抬高一两寸,抖了抖感受了一下重量。

    容秋:“没事床板下面没有钉——啊啊啊啊啊啊!!!”

    薛羽:“嗷嗷嗷嗷嗷嗷嗷啊啊啊——!”

    一人一豹整齐划一地尖叫着弹了起来,撞到屋中间的桌子才停下。

    “我、我没看错吧?!”

    二人四目相对,都惊魂未定:“里面真、真有个人?!”

    第155章

    薛羽对着半空嗷嗷骂了岑殊小半炷香。

    骂他为什么不早给自己说清楚床底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容秋就在旁边垂泪假哭, 一会儿“呜呜呜”,一会儿“是啊是啊”地帮腔。

    遥觑镜那头的人一开始还小果子、小花瓣地哄人。

    后来看薛羽越来越得寸进尺,一道术法打过来, 拎着尾巴把两只小动物一起挂在了门口的树上。

    这回容秋是真的开始哭了:“为、为什么还有我啊!”

    薛羽雪豹鼓掌:“哇哦, 原来兔子尾巴真的有这么长哦!”

    容秋哭得更大声了。

    好过分……老婆都没这么对待过他的尾巴!

    呜呜呜!

    草叶又飘了起来, 在半空中组成几个字给并排挂在树上的两只小动物看。

    【不怕, 只是尸骨。】

    薛羽人都麻了, 毛都炸了。

    “是尸骨不就更吓人了吗啊啊啊啊!”

    容秋其实倒没那么怕, 刚刚纯粹是有鬼故事先入为主,又冷不丁看到人影, 猝不及防惊到了。

    但一想到江游在这张床上睡了那么久的觉,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的跟另一个人“背靠背”了……就有种兔毛也要跟着炸起来的惊悚感。

    岑殊把两人放下来,让他们再去掀床板。

    薛羽还是怕, 那么大个儿的雪豹整只都缩在容秋后面,毛绒脑袋蹭着他的后背扭扭捏捏地挪进了屋。

    有了心理准备, 这回容秋床板掀得很顺利。

    等床底的人露出来,他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睁大了。

    “这……这是……!”

    “你同学?”见到里面的尸体死状良好、栩栩如生的, 薛羽又恢复了精神, “不对不对,看这年纪, 难道是我同事?”

    这家伙一刻没忘过自己是清明书院的特邀先生。

    “这是司徒清渊!”

    “啊?!”

    这下连薛羽也惊了。

    容秋已经把躺在床底的人抬了出来。

    他是曾在极近处和司徒清渊有过接触的, 当时就仔细看过他的相貌。

    不说五官,面前的人甚至连眼角的细纹, 都与当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司徒清渊一模一样。

    “boss已经挂了?已经挂了??怎么还没打就挂了???”

    薛羽在一旁震惊地绕圈圈。

    容秋让他来摸司徒清渊的脸:“没有。你看,他还有呼吸和心跳……”

    他刚刚把人弄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司徒清渊身体柔软, 脉搏跳动,皮肤也是温的, 明显不是一具尸体该有的状态。

    不是尸体,薛羽的胆子就大了。

    也无需上手去摸,他已经看到了司徒清渊胸口些微的起伏。

    薛羽疑惑地抬起头:“师父?”

    既然没死,岑殊为什么说是尸骨?

    草茎在地上扭曲成几个字。

    【灵府空虚,元婴消散。】

    【肉身以秘法保存,使之不腐不败。】

    容秋一看,立刻伸手去探司徒清渊的丹田。

    昔日的鸿武宫宫主修为深不可测,寻常人若将灵力打入他经脉,必定会在刹那间反噬己身。

    但此时区区只有练气期的容秋都把手伸进他丹田了,无论是司徒清渊、还是容秋本人都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一点灵力都没有。”

    容秋摇了摇头。

    万物有灵。

    一点灵力都没有,那就该是死物。

    薛羽用爪子扎了扎司徒清渊的手背,扎不进去。

    又拿着他的手指头往地上戳,好端端的青石地板像块豆腐一样,被司徒清渊的手指戳出一个坑。

    大能遗骨,虽然灵力尽失,肉身却依旧强横,不输一件法器。

    但也仅仅只算“一件法器”,一具空壳。

    岑殊说的没错,这确实只能算是“尸骨”。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了,有人毁去了司徒清渊的灵府,击碎了他的元婴,只留下一副温热的尸骨。

    尸骨既然是在江家发现的,难道是江潜鳞杀了司徒清渊?

    他怎么有能力杀司徒清渊?

    为什么杀司徒清渊?

    既然有摧毁其灵府和元婴的能力,为什么还留下肉身?

    为什么要把尸骨藏在江游寝舍里?

    …………还有许许多多为什么。

    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仙盟内讧了?”

    俩小动物齐齐抬起头,眼巴巴朝天上看。

    雪山上的仙人是不会说他们看错了方向的。

    他只会控制遥觑镜,把镜面里两颗毛茸茸的后脑勺转向两张白皙俊俏……嗯,是一张白皙俊俏,一张毛茸茸的小脸上。

    寝舍内,地上的草茎又动了起来,组成新的一句话。

    【存尸秘法已久,至少五年以上。】

    “不可能!”

    容秋瞪圆眼睛脱口而出。

    他可是见过司徒清渊的,能跑能跳还能打架,怎么可能是个死人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被障眼法唬住了,那颜方毓呢?自己老婆可不是能被普通障眼法唬住的人!

    薛羽是个半局外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也就是说,你们见到的那个司徒清渊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假扮的。”他挠着下巴,“真正的司徒清渊在五年前就死了。”

    这个说法是合理的,容秋忍不住顺着这个猜测继续往下想。

    “所以之前颜哥哥一直没有怀疑过司徒清……司徒院长,因为真正的司徒院长确实没有做这些事的理由……”

    容秋想起之前颜方毓曾说过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颜哥哥说他算出来司徒院长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原来真的没有关系。

    毕竟一个死人又怎么继续干坏事呢?

    如果一定要扯个关联出来,那就是杀了他的歹人又披起他的皮继续行凶。

    天道的因果业障算得如斯清楚,那么别人借他身份犯下的业障,又会不会落在司徒清渊本人身上呢?

    想到这里,容秋像是吞了个铁砣,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

    好像之前自己骂“司徒清渊”的每一句话,都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在真正的司徒清渊身上多加诸了一分。

    仿佛是看出了容秋的自责,薛羽宽厚的爪子在他肩头踩奶似的按了按。

    “小同学,做人嘛道德感就不要太高啦,”薛羽安慰道,“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把他们豆沙了豆沙了——嗷!”

    容秋勉强笑了一下,给雪豹揉揉被砸的脑门。

    *

    尸骨要当做证据,因此现在还不能让司徒清渊入土为安。

    而且岑殊还说,其上的秘法不仅有能保持尸体不腐的作用,还有另一道类似于借势的术法。

    简单来说,就是这道术法能让假扮司徒清渊的人与尸骨相连。

    那人行走于世间,旁人看到的却是躺在床底的司徒清渊本人的样子,甚至连气息也一模一样。

    这大概就是连颜方毓也没有瞧出“司徒清渊”异样的原因。

    也同时是对方让其尸骨不腐不败,甚至还有呼吸与心跳的原因。

    真正的司徒清渊还“活着”,甚至蒙蔽了颜方毓这个天道代行者的卜算。

    与此同时,岑殊还在尸骨的灵府中找到了神识留存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是三个月之内。

    司徒清渊本人的里子早已碎得不能再碎了,跟骨灰都被扬了没什么两样。

    因此并不是死鬼老师忽然诈尸。

    而是有人,像穿衣服一样,用神识穿着肉身,装成司徒清渊的样子到处走动。

    想想那个场景,容秋和薛羽同时发毛了。

    特别是容秋,他早先还和假的司徒清渊有过身体接触呢!

    知道是抱尸骨,和不知道但抱了尸骨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啊!

    “他!他都能‘借势’了,为什么还要直接用尸体到处走啊!”容秋疯狂搓着胳膊上炸起的小绒毛,“用完还要放回床底下,万一被江游发现了怎么办!”

    他之前本来还在怀疑江游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跟尸骨“睡了”,但越搓胳膊越觉得自己都受不了。

    江游那只小王八怎么能比他还胆子大!

    必须不知道啊!

    薛羽满嘴跑火车:“说不定人家需要新鲜感吧,一三五穿衣服,二四六玩投影,周日抓阄决定!”

    雪豹说完就跑。

    但还是被遥觑镜另一头的岑殊揪住了尾巴提溜起来,被嫩绿的柳条抽得嗷嗷叫。

    “——对!”

    容秋灵光一闪:“假装司徒院长的人可能不止一个!”

    后腿离开地面的薛羽扭头看他。

    嗖嗖抽豹屁股的柳条也停在半空中。

    “神识——修神识太难了!”容秋发出出自肺腑的声音,“所以,可能修为高的那个可以直接控制司徒院长的尸骨,但他不能一直控制,只好让另一人代替……但是另一人没有那么厉害的神识!”

    薛羽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比较菜的那个只能玩投影!”

    “尸骨藏在这儿,所以……所以假扮司徒院长的是江家兄弟?江潜鳞用神识,江游借势?”容秋有点别扭地问。

    他还是觉得以江游的本事干不成这种事。

    但尸体在他床下发现,怎么也不会真的跟他毫无关系。

    “不不不,江三字这个修为神识强度可不够。”

    薛羽对修为境界方面比容秋懂得更多一点。

    小说里的低龄黑客、天才奶娃太多了。

    薛羽本着严谨的学术态度问:“江二字呢?他修为怎么样?是那种多智近妖天赋异禀的龙傲天人设吗?”

    “没有,他修为跟我差不多。”容秋想了想,又老实地说,“但颜哥哥说他资质很好,是‘天生感气之体’。这个算天赋异禀吗?”

    虽然薛羽觉得一个练气期就更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了,但还是严谨地问了问江游的年纪和平日做派。

    雪豹拍不了大腿,只好一踏地面:“这不就妥妥伤仲永吗!”

    “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前两年学府跟我提,有人非要托我找‘王安石’,说王安石恶意撰文诋毁他……不会就是这个江家吧!”

    容秋毕竟阅读量有限,没读过伤仲永。

    薛羽大概给他讲了讲内容,容秋想起老婆对江游的评价,很不负责地笃定道:“肯定就是他家!”

    “那小羽哥哥是怎么回的?”容秋好奇问。

    薛羽就像是吔了十石的屎,豹脸上有一种活灵活现的晦气。

    “我能怎么说啊?我只能说不然你去死一死试试,说不定就穿越北宋了呢?”

    虽然容秋没太听懂,但他认为以江游的脑子一定也跟他一样只听懂了“你去死一死”,顿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总之这个‘江仲永’就更不可能了,倒是江三字……说不定他是玩投影的那个。”薛羽说,“但一定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擅长神识的人也曾经控制过尸骨。”

    “这个人不可能是清明学子,学生里没人有这个修为。我看过清明的任教名单,能做到的不多,但也不算少……”

    容秋:“不是姓宋的nage督学吗?我记得他还是仙盟的盟主吧?”

    薛羽吐槽:“一盟之主亲自上阵也太磕碜了吧!那么大一个仙盟就没别人了吗?”

    “但如果是外人,那就没数了……”

    薛羽嘟嘟囔囔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算了先不管他。”

    “既然现在尸骨躺在这儿,就证明现在的‘司徒清渊’只是投影。”

    容秋点了点头:“嗯,江潜鳞还没参加阵营战,肯定是为了留在外面扮院长!”

    这时地上草茎又动。

    岑殊告诉他们借势之法毕竟有弊端,只要解开术法,“司徒清渊”所借之势不存,就必定暴露本来面目!

    有岑殊在侧,一切警示的术法都没起作用,尸骨就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拿到手了,随时都可以解开术法。

    只要用的好,这可是一个大杀器。

    薛羽已经在兴奋地构思“司徒清渊”当众掉马的爽文剧情了。

    “不行,现在的观众还是太少了!小猫三两只的哪里够看,”薛羽啧道,“这群犊子也知道过来捣乱不占理,还知道先切监控……要不是现在没信号,到时候就能全球直播了!”

    容秋耿直地问:“那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信号?”

    “唉,我也不知道,设计的时候我不负责这块啊……”薛羽把自己的脑袋毛挠得一头乱,“别急,让我想想……”

    折腾了这么久,天色终于黑透了。

    即使空荡荡的寝舍区已经没有其他活人,阵法课出品的灯笼还是一盏一盏地自己亮起来,驱散了黝黑的夜色。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容秋似乎能听到药田的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闷响。

    轰隆轰隆,像是用锅盖罩住一串挂炮。

    容秋下意识向那边望去,心中没由来有些不安。

    “小羽哥哥,如果我们打输了会怎么样?”他问。

    “不要怕,这种反清复明的就没有成功过的。”薛羽安慰他,“而且这可是本爽文啊!——虽然最后不知道怎么变gay了吧……”

    容秋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就像以前我刚住进大森林里的时候,要知道老虎和狼每天都要做什么,然后把兔子洞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薛羽:“你是想说换位思考!”

    容秋思绪飞转,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些歹人说过的话、从江游脑子里挖出来的讯息……

    想起老婆曾给他说过的话……

    容秋忽然眼睛一亮:“‘这回他们在全天下修士的见证下打开这处淤堵的灵脉腔穴,就以为与当年地宫破裂,灵力蜂拥而出没什么区别,也能得到那样的好处。’……!”

    薛羽:“啊?你这一大串说的什么?”

    “这是之前颜哥哥说的!全天下修士的见证……”

    “他们也想直播!”

    容秋大声说:“他们打赢了之后要吸收地下灵湖里的灵气,就地突破。他们也要让大家看灵气浓郁有多么多么好,逼魔族回到暗无天日的地底、给地上提供纯净灵气的日子。”

    魔族一旦软弱退让,后面跟着倒霉的便是异修、乃至没有背靠仙门传承的凡人。

    逼异修躲躲藏藏、不敢随意现于人前;逼凡人永远断绝仙缘、匍匐在修士脚下充当蝼蚁。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而是在魔族重见天日前、鸿武宫将最基础的修炼心法广而传之之前,修仙界日日在过的日子。

    “但他们又不想把入侵清明的部分也一起让所有人看到——”

    薛羽也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因为他们心虚!”

    虽然仙盟那群人总说学府只有笔杆子花架式,可众口铄金、群轻折轴,他们其实也怕人言可畏!

    地宫行动后的这几个百年并不是虚掷,修仙界真的被慢慢改变了什么。

    颜方毓的法会已鳯经可以开起来,修士不再高高在上,对与错的评判标准并没有那么往“弱肉强食”上偏。

    清明是背水一战,仙盟的人又何尝不是孤注一掷?

    甚至对方才更害怕会输!

    他们怕这二百年间有良心的人比之以前多了太多,已不愿跟着他们一同抢夺;

    也怕这二百年间,他们之前不屑、压迫的“弱小”逐渐长成,真正撼动了“霸主”的地位。

    “不能让他们掐头去尾,就放个五秒钟牛逼哄哄王者归来的小视频哄得人热血上头!”薛羽也跟着大声说,“要全部都播出来!就得让所有人都看看,一个‘王者’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走上来的!”

    “不就是卖惨博共情吗?”

    “‘今天你不为尸体发声,明天就没人为你的尸体发声!’”

    “我和你讲啊,这个阿拉学府可擅长了,当年地宫的时候——”

    “不。”容秋冷静地打断他。

    “小羽哥哥,我们要赢。”

    当仙盟同样选择以灵璧直播的方式造势,就证明那些人心底已经潜移默化地认同了学府的理论。

    只有武力是不够的。

    他们也要用一支笔、一张口去笼络人心。

    但这一回,学府却不能只有笔墨唇舌。

    薛羽愣了一下,看见了对面人望向他的目光。

    灯笼中幽魅的星火落在他眼中,亮得好像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

    “这回,我们要让大家看到,‘弱小’不鳯会一直是‘弱小’,‘弱小’也是会反抗的。”

    “那群人想吃我们,要小心会崩掉一口牙!”

    本来这次的阵营战就是广邀天下修士共赏的,可侵入清明的歹人不想让众人看见他们屠杀清名师生的丑态。

    此时此刻,怕是更加不想让大家看到万千清明学子是如何拧成一股,一点点占据优势,将他们赶出书院的。

    容秋他俩现在的想法很简单。

    对方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什么,他俩就偏要让大家都看到。

    容秋现在用的不是本体,自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薛羽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来疯。

    两个年轻人都没去想、或者说没想过万一自己打输了该怎么办。

    热血上头和一腔赤忱本就是同一种东西,全视结果而定。

    傻人有傻福。

    天命应在傻子身上,天道要负主要……划掉,负全部责任。

    三两句话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就生出来了。

    “我们要把大家打坏人的情形都播出去!”

    那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去哪儿找信号!

    还等着掀“司徒清渊”的马甲呢!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容秋:“我再挑兵挑将一次!”

    薛羽言简意赅:“开转!”

    这次再用不着薛羽帮忙抽腰带,容秋熟练地踮起脚开始猛猛转圈。

    眼前的场景开始飞速旋转。

    但大概是有了心理准备,容秋三两圈没转晕自己,只好更加卖力地继续转。

    “好好好!好好好!”

    薛羽在旁边海豹鼓掌,喊着号子给他鼓劲。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此处应该有个表情包……”

    容秋转得热火朝天,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推了自己一下。

    他正重心不稳,脚下一歪就倒在地上。

    “……我草!”

    旁边的薛羽突然怪叫了一声。

    容秋晕晕乎乎地坐在地上,天旋地转,仿佛有两只手抓着他的脑壳狂摇……不,是真的有人在摇他。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觉得视野里好像出现了重影。

    薛羽毛茸茸的雪豹脑袋,跟魔鸿绮的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重叠在一起。

    “小秋哥、小秋哥……”是魔鸿绮在扒拉他幻境中的真身,“你快醒醒!”

    “那群天杀的烂人把一个中心法阵抢先占了,咱们没法出去了!”

    薛羽也叫:“我草我草我草!咱们人民里面有叛徒啊!”

    第156章

    有个中心法阵被外人占领了?!

    本来还晕晕乎乎的容秋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中心法阵的位置固定不动。

    可仙盟的人既然闯进了幻境, 自然是要来捣乱的。

    这群人杀先生、抢学子,恨不得将每个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学子都扒拉出来,让噬灵法阵统统吸干。

    如此, 又怎么会不惜自爆身份画地为牢, 抱团占据一个不会动的中心法阵?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知晓了薛羽带来的消息——当所有中心阵法被同一阵营占据后, 幻境外的结界便会自动打开, 放所有人出去。

    这种方法太好针对了。

    如果想要阻止学子们串通所有中心阵法、逃出幻境, 只需抢在他们前面占下任意一座中心阵法就可以了。

    “他们甚至知道咱们要让人族赢, 抓了几个兽修逼迫他们往阵法里输入灵力!”

    “肯定是有人告密了!”魔鸿绮愤愤不平,“叛徒!是叛徒!!”

    容秋心中一沉。

    他天性纯善, 爱憎分明,只要对方还没犯下过错,他就不太会去随便以恶意揣测旁人。

    但事实上清明书院中既然能有江游这样的学子, 便自然也有与他身份类似的、其他出自仙门世家的小辈。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清明学子,便根本不惧之前王元驹他们针对外人的筛查。

    此时再藏身暗处, 将大家伙的计划和往来消息都拱手送给外人,是真正的“内鬼”。

    和平年代有和平年代的坏处。

    安稳百年, 不仅仅是容秋,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学子们也都行事不够狠辣,计划里的疏漏就跟渔民的网兜子似的, 简直就像敞开空子等着别人往里钻一样。

    容秋自己不太能见得同窗死在眼前——即使他跟其中的大部分人连面都没见过, 更谈不上什么亲朋好友。

    但只要拥有相同的“清明学子”的身份,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条看不见的线, 将大家遥遥连在一起一样。

    他几乎能想象得出,若干年后他自清明毕业, 四处野着撒欢时在什么犄角旮旯偶遇其他清明学子。

    那一瞬间他一定会感觉十分亲切。

    容秋看不得,因而便并不理解, 为什么会有清明学子竟能狠心到戕害自己的同窗。

    ……或许有些人的心肠本来就是硬的。

    又或许他们虽是学子,但其实打心底还是没把书院里的同窗当做是自己一伙的。

    容秋心中有种淡淡的难过。

    大概因为上学以来经历的大多是快乐的事,书院环境也相对温和,虽然也经历过一些小摩擦,但他其实并没有身体力行地察觉到人修与异修间问题的尖锐程度。

    就像容秋的这些同窗们一样,虽然之前己方异修和对面人修争来斗去的,脑浆子险些想要打出来。

    但一遇到抵御外敌的正事,大家却能立即放下嫌隙,一致对外。

    容秋不明白为什么修仙界的大家不能像书院的同窗间这样好好相处。

    潜意识告诉他,这个原因他也不会想要明白。

    大约长大后的、外面的世界就该是这样,人与人之间就是很难相互理解的。

    他们一定有不可磨合的矛盾,不能像当只小兔子一样纯粹。

    不过容秋只来得及怅然一小会儿,就被耳边的声音打断了。

    半身和本体都睁着眼睛,让他眼前的东西有点重影,耳边也是双重的吱哇乱叫。

    “你那边的本体也知道了吧?”薛羽手舞足蹈,“累死累活在外推塔,一扭头忽然发现家被偷了啊!”

    容秋按住魔鸿绮的爪子:“你俩别一起晃……等等,让我先看看。”

    消息是从小纸条上同步而来的,山林幻境这边留了两三张,魔鸿绮一直盯着,察觉不对就直接叫了容秋。

    之前容秋给众人秀了波大的,他们就隐隐有一种凡事让容秋拿主意的意思。

    小纸条迅速被递了过来,容秋一目十行地阅读上面的消息。

    纸少人多,大家写的东西都很简洁,传达的信息却并不算少。

    容秋从头看到尾,很快从上面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大家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数只小队拿着薛羽给的地图前去寻找各个幻境的中心法阵,左右就跟开卷考试差不多了,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来得及看明早幻境外的朝阳。

    事实上也确实不算困难。

    当代年轻人都是灵璧重度成瘾患者,现下灵璧一瘫,简直比裁判蹦出来亲自宣布“你们不要再打啦”还管用,大家都知道是比赛出什么问题了。

    学子们组成的小队一路上遇同窗就收编,当然还有不知情学子用了符牌想要退出比赛,结果当然是单纯给噬灵法阵送菜去了。

    好在后来的小队身上都带有不少胡觅画的符,一路走一路散给遇见的其他小队,及时救下了不少学子的性命。

    甚至有的小队十分幸运,还遇到了裁判先生。

    原来不仅是入侵者,幻境中还活着的裁判们都被颜方毓拎了出来,细细筛过一遍。

    有问题的都躺进了颜方毓的乾坤袖,没问题的便被告知了现下的事态情况。

    纵然其中还有一部分先生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以为灵璧和符牌只是暂时失灵,应该小做暂停,稍安勿躁,等幻境外的同僚修复幻境后再继续比赛。

    但他们去往幻境边缘一看,惊惶地发现幻境碎了三个,另有几个已经不稳,这才意识到此时并非是什么“失灵”,而是事故了。

    能从崩塌的幻境里逃出来的学子各个灰头土脸,恐惧万分。

    但灰头土脸都算是好的,更有许多学子,甚至零星的裁判都已经永远埋骨于时空裂缝中,永远无法回转。

    值此百年校庆的节骨眼,这显然不是能播出去让人看见的画面。

    所幸此时灵璧损坏,幻境中的事八成也传不出去,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幸事。

    发生这么大的意外,阵营战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是有外人捣乱,但是大家想要立马离开的心都是迫切的。

    ——这就足够了。

    结果一致就行,过程怎样不重要。

    人心惶惶,裁判们便担负起了先生的责任,护着遇到的学子先行寻找各个幻境的中心法阵落脚。

    不需要打架,还有地图,寻找中心法阵的过程畅通无阻。

    本来大家还纳闷怎么再没有遇见阻挠的歹人,便立刻收到了他们抢占中心法阵的消息。

    原来那些人侥幸避过了四处打野的颜方毓,掳走了几个兽修,然后龟缩进了一个中心法阵里。

    许多投机取巧之辈都是有多恶毒就有多怂的,之前颜方毓一阵风卷残云的血洗确实把人整怕了。

    他们是大概是觉得搞事是很难搞事了,但还是挣扎着能死慢点就死慢点。

    本来就是给精于阵法一道的人修留的后门,中心法阵的防御能力有目共睹。

    那些人若执意躲在阵法中,大家确实拿他们毫无办法。

    事情就一下子僵持住了。

    容秋从小纸条里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了几十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闪着希冀的光。

    容秋:“……”

    容秋被盯得有点发毛。

    这群小学子们才刚刚过了“有困难找妈妈”的年纪,但又无缝步入了“有困难叫老师”的阶段。

    临走的时候小纸条也给颜方毓分了一份,但此时上面并没有颜方毓的回复。

    不知是还没看到,还是懒得搭理他们。

    他们现在盯着容秋,大概也是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看多了,觉得他一定跟颜方毓有什么鸿雁传书、青鸟探看的特殊联系方式,能这时候把人叫来救一救场。

    但很遗憾,他也联系不上自家老婆。

    ——谁能知道灵璧还有坏掉的一天啊!

    容秋被他们看得不知道是该心虚还是脸红,只好说:“咳,我、我去看看吧!”

    薛羽:“那感情好!我还得先帮忙把其他的中心法阵都找到,脱不开身呢。”

    “但我没法同时控制两边,”容秋又有些忧虑地说,“小羽哥哥这边怎么办?”

    “嗨,没问题!你在不在这儿我都一样找啊。”

    “无非就是快点慢点的区别!”

    薛羽潇洒地一挥手,不知是安抚容秋的自尊心,还是认真讲解道:“天老爷本来也不会让你一直走捷径,运气总是守恒的,那边出那么大篓子,说不定就是因为咱俩刚刚线索得到得太快了,所以现在才要绊一绊你。”

    虽然听不太懂,但与老婆相处了那么久,容秋也已经很熟悉天衍宗这些神神道道的论调,点头同意。

    “好。”

    为了节省灵力,容秋直接将幻境外的半身化为了秘宝原型。

    容秋在小面人上留了一缕灵力,真的有什么事薛羽还可以喊他。

    巴掌大的小面人就被安置在雪豹的脑袋顶,司徒清渊的尸骨则被收进了乾坤袋安放。

    这边安排妥当,容秋便立刻在中心法阵的真身中睁开眼。

    王元驹已经站在法阵边缘:“走吧,我与你同去,路上还有个照应。”

    他身上还带着伤,因此之前就没随着第二批出去的学子一起走,而是留下暂行修养。

    这里有魔鸿绮,灵气浓郁,王元驹心法运行了几个周天人便好转了点。

    此时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脸色已经没那么苍白了。

    众人拗不过他,只好匀出一把刚才薛羽给他们疗伤的糖莲子塞了过去。

    容秋从乾坤袖里翻出一座糖山,从山尖尖后歪头探出来:“那些你们留着吧,我还有很多呢!”

    众人:“……”

    行吧,忘了这位家属才是现在最富裕的一个了。

    于是两人出发,迅速穿越密林向边缘行去。

    这一路上未遇到任何阻碍。

    来到幻境边缘,容秋和王元驹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相视一望。

    他们离开时从中心法阵的存货里分走了一张小纸条,此时展开来再次确认了一遍此行目的地。

    ——穴窟幻境。

    被入侵者占据的,是名为穴窟幻境的中心法阵。

    容秋心念微动,选好落脚点迈步跨过了结界。

    视野猛地一暗,本来流动的风遽然停止。

    穴窟幻境果然一如其名,落地就直接身处穴窟之中。

    嶙峋山石罩顶,围拢出一个几丈宽的空腔,只在头顶高处开着零星孔洞。

    孔洞大的足有丈余,小的却只能伸进一根手指头。

    小的那些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缝隙。

    穴窟内没有其他照明,视物就只能仰仗从这些孔隙外漏进来的光亮。

    容秋抬起头,从孔洞里看到头顶缀着星子的天幕。

    此时已经入夜,万里无云、星月齐亮。

    盈润月光穿过头顶的洞隙,在穴窟内地上打出一片片斑芒,虽然远不如白日,但对于目力敏锐的修士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王元驹慢了容秋几息才出现在穴窟里。

    刚一落地,他就面色不好地说道:“你刚刚穿过边缘有没有注意到,那几个被波及的幻境比之前更加不稳定了。”

    容秋点点头:“比我上次看见的时候要暗好多。”

    王元驹似是想说什么,拧着眉头张合了几下嘴巴。

    最终,那些未说之语还是化作了一句简单的叮嘱:“抓紧时间。”

    那些不稳定的幻境不知何时会崩塌,他们唯有早早占领全部法阵打开结界,或者等到幻境彻底崩塌,看看已经不存在的幻境中心法阵算不算在这个“全部”里。

    多在那些摇摇欲坠的幻境中停留一刻,对于要在其中激活法阵的学子来说就是多一刻的危险。

    当然,等待是最安稳的,但却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他们能等,可幻境外的情况是等不得了。

    事已至此,唯有“抓紧时间”。

    容秋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做表示,只与王元驹齐齐迈入了穴窟幻境。

    与开阔的山林、或雨林幻境相比,这里明显要小上许多。

    石窟内的甬道曲里拐弯,时而向上时而往下。

    并不只有一层,有些复杂,绕起路来如迷宫一般。

    不过还好早已到达的学子小队将气息外放为容秋他们领路,两人循着气息一路向深处走。

    穿过或大或小的溶洞空腔,没费多大的功夫便与早到的同窗们汇合了。

    “王师兄!”

    “师兄你们到了!”

    小学子们热情地打招呼。

    他们是第一批散出去找人的学子,只是被路上遇见的同窗塞了地图和新任务,非常幸运地错过了一对臭情侣高调秀恩爱的场景。

    在他们眼中,容秋和王元驹的那些跟班师弟妹们没什么区别,因此只是目光与容秋碰了碰,礼貌又平淡地点了点头。

    显然还不太了解这位大能家属的含金量,只是对之前统领大局的王元驹亲自莅临感到十分惊喜。

    王元驹随意点点头,目光落在他们身后:“大家辛苦。现在情况怎么样?”

    学子们忙道没有,纷纷让开路给王元驹指了指,“师兄你看,下面就是这个幻境的中心阵法。”

    容秋贴着他的衣角挤去了前排,刚看清眼前的场景便倒吸了口气:“这法阵——也不算,是这个洞窟也太大了!”

    “嗯,”王元驹主动解释道,“穴窟幻境里足够刻画中心阵法的空腔屈指可数,历年来这座幻境的法阵位置就在这么几个空腔里来回轮换。”

    怪不得这些入侵者比拿了地图的清明学子找来得还快,半天这其实是道看运气的题。

    容秋忽然就有点信了薛羽的说法。

    是他俩刚刚找司徒院长尸身的时候把运气用光了,占法阵的时候才落后敌人一程。

    能够容纳中心阵法的穴窟有多大呢?

    他们来的路上也穿过了许多空腔,但最大的也不过一座普通屋宅的大小。

    而面前这个空腔却十分巨大,整座穴窟幻境不止一层,便能从此看得出来。

    它的底部很深,一直贯通到最上面。

    头顶洞口敞开一个十数丈宽的豁口,能看见一片挺完整的星空。

    容秋几人所在这个洞口开在崖壁上,大约二三层高的位置,向外踏出一步便是断崖。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几个洞口都开向这座巨大的穴窟空腔,可能是到达这里的其他路径。

    中心阵法满刻在洞底,半圆形的防御法阵像个大罩子一样,将整片洞窟笼在半透明的荧光里。

    而那群先一步抢占了法阵的入侵者就大喇喇坐在洞底,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架在一名兽修的脖颈边,逼迫他向法阵内输入灵力。

    旁边还绑着几个同样充当人质的兽修。

    这些人早就发现了站在洞口向下窥望的书院学子,却没有任何表示。

    仿佛笃定了学子们没有能力突破防御阵法,影响到他们分毫似的。

    而几名被俘虏的兽修看见容秋二人的到来,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些希冀的神情。

    容秋对中心阵法已经比较熟悉了,只扫了一眼其上荧光的亮度,就知道仅凭他们几个的外力确实无法打破防御阵,只能智取。

    “刚刚大家还商量要偷偷换成异修上,但才商量好没一会儿,这些人也把兽修换下来了。”有人抱怨道。

    “他们有办法知道咱们都说了什么!”

    “肯定是咱们这边有人还在随时给他们通风报信!”

    几个学子半是无奈半是气愤地骂骂咧咧。

    在泄露了能解除阵法的特殊方法后,众人都对内鬼持续泄密这件事没有那么大惊小怪。

    只剩下一种“果然如此”的烦闷。

    闯入清明的这些侵入者之间果然是能互相联系的。

    虽然灵璧不能用了,但灵璧出现之前,修仙界总不会是都不联系了,当然是有其他许许多多种传讯术法的。

    只不过因为灵璧太方便,年轻人——特指一两百岁以下的修士,都没几个会用的。

    这才显得唯一一个自己发明出小纸条的胡觅这么天赋异禀。

    而这些人却是早知道灵璧会失效,因此早早准备好了替代方法。

    “让拿着小纸条的小队都注意着点,看看有没有人鬼鬼祟祟的,都先抓起来!”有人提议。

    “但……怎么才是‘鬼鬼祟祟’?现在大家都绷着一根线,一有风吹草动就激动得不行,万一抓错了怎么办?”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宁可错抓不能放过啊!”

    他们几人在吵,小纸条上墨字也乱作一团。

    总是你上句话还没写完,我的下一句话就盖在上面了。

    一时间谁写的字都看不清楚,所有人都在提意见。

    王元驹微微拧眉,忽然伸手在小纸条上一抹。

    所有墨迹霎时如水洗一般消失了,小纸条恢复到最初空白的状态。

    紧接着他笔走如龙,在纸面上落下一个顶天立地的“静”字。

    一折一顿端正敦厚,细瞧却有暗蕴锋芒隐要透纸而出。

    足足三息,小纸条上没再有其他字迹出现。

    好像所有人都被王元驹这一手震慑了。

    “哇……”

    容秋听见旁边几个学子小声惊呼。

    半晌,一行小字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纸面的最角落,恨不得缩成芝麻粒大小。

    【这是谁?竟然能把之前的字迹都抹了?】

    王元驹凝眸提笔,落落大方地写下三个字。

    【王元驹。】

    胡觅纵然天赋异禀,但他那点手段哪个没献宝似的给王元驹瞧过?

    即使之前确实将小纸条瞒住了,但底层的术法逻辑还是同一套,后者一路摸索,便也掌握了用法。

    若是他想,此时叫所有人都闭嘴,光看他一个人落笔也是可以的。

    但王元驹显然不屑于那么做。

    不等其余人再写什么,他便再次写道:【正是因为时期特殊,我等行事才应更加稳妥。】

    【大家同为清明学子,与之前被外人渗入时的情况毕竟不同,此时互相猜忌,也不过是徒增嫌隙,自乱阵脚。】

    小纸条上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王元驹抬起头与容秋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再次垂首看向纸面。

    静静等了片刻,终于有字迹浮现而出。

    【那我们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伥鬼把消息全都传给那群外人吗?】

    王元驹再次写道。

    【又或者,我们之中其实并没有伥鬼呢?】

    【万一我们手忙脚乱地将一些似是而非的同窗挑出来,结果却发现并不是有人为虎作伥,而是他们其实截到了一张小纸条呢?】

    对啊,万一他们从劫持来的兽修手里拿到了小纸条呢?

    那不是无论学子们怎么抓内鬼都不管用了吗?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下意识低头向洞底望去。

    防御阵法中的那些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或是放哨,或是打坐休息。

    偶然有人抬头看向学子们所在的洞口,似是防备容秋他们真的想出什么攻破阵法的办法。

    两方的目光撞在一起,底下的人立刻扬声挑衅道:“看什么看!有本事下来啊!”

    “别嚣张!一会儿就下去揍你们!”

    两方立刻对骂起来。

    其架势之熟练,显然在容秋他们还没过来的时候,类似的场景就已经上演过过无数次了。

    洞底的入侵者显然是各自为政,在那人挑衅时其余人只是冷眼看着,并不帮腔。

    眼看穴窟内吵闹成鸡笼了才斥上一句:“行了别吵了,实在灵力多烧得慌就上去跟他们打一架!”

    互相不服气地拌了两句嘴,底下人终于不再搭理他们了。

    容秋在旁边看着他们吵,仅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并不能分辨出底下那些人手里到底有没有小纸条。

    况且小纸条散出去了那么多,纵然去问,恐怕也很难有人记得请是否有小队把其中一张小纸条给了这几名兽修。

    【那怎么办?是不是这种沟通方法已经不安全了?】

    【谁还会什么传讯术法吗?】

    【从前我太爷想教我术法来着,但我嫌那些术法太老土不愿意学,现在就是后悔。】

    【同学你糊涂啊!】

    【也别太担心了,那些不只是王师兄的猜测吗?说不定真的只是有内鬼传信而已啦。】

    【真好,我就佩服咱们清明学子自我安慰的能力。有内鬼已经是“而已”了。】

    …………

    虽没再吵架,但小纸条上又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而且自从知道王元驹会抹去字迹,大家的交流就都不那么束手束脚了。

    一面纸要是聊满了就嗷嗷叫着王师兄清屏。

    眼看学子们又把一张小纸条聊出灵璧内网的架势,王元驹清了几次便不胜其烦,点了胡觅的名字让他来干。

    小迷糊仙本来还在纸条那头偷偷乐,立马头皮一麻,老老实实落下一个“哦”字。

    王元驹无奈地从小纸条上抬起头,对容秋说:“只剩几个幻境的阵法没有激活了,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把这个阵法抢回来。”

    容秋:“已经在想了!”

    他一个头两边用,正将这边的情况转述给幻境外的薛羽听。

    薛羽说自己师父已经去查清明院志了,看看还能不能再找出点能用得上的彩蛋来。

    王元驹低声暗示:“‘那位’能不能……”

    容秋瘪着嘴,又轻又快地摇了下头。

    小兔子一向是个和顺的性格,此时心中却罕见地有些烦躁。

    明明平日里惯常是抱老婆大腿的,但不知是不是之前那种“自己能帮上忙”的自信、与“能与老婆比肩而立”的自豪,令容秋莫名生出一种……

    一种不再愿事事都靠颜方毓的别扭情绪。

    心中有道声音在问:

    你是一只小兔子,不靠老婆靠什么呢?

    他们兔妖找老婆的标准不就是要能靠得住吗——哦对,还有要长得好看。

    况且……容秋忍不住觑了眼小纸条。

    况且如果老婆看到了他们的困境,就一定会赶来帮忙的,此时对方却没有反应,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个时候就得靠自己撑起来了。

    “我有办法的。”容秋又扁了扁嘴,有点赌气似的地说。

    忽然,远处的甬道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容秋抬起头向那边看去。

    王元驹:“有人来了。”

    片刻后,一支小队出现在甬道拐角。

    一行十来人,竟比他们这边的人还要多久。

    领头的男人皮肤黝黑,生得又高又壮,绷紧的臂膀比容秋的腰还粗,满脸横肉,下巴上一圈络腮胡,十分凶神恶煞的样子。

    “咦?”身旁学子有人轻呼,“是徐先生。”

    看着容秋略微迷茫的眼神,王元驹在他耳边低声介绍道:“是人修这边的武学先生,徐摧。”

    容秋了然地“哦”了一声。

    清明虽挂着“书院”的名头,但到底还是个修仙学院。

    怎么打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门学科,而各家法门千变万化,武学课便也是整个书院中拥有先生最多的学科。

    武学课先生的数量,甚至比其他所有学科的先生加起来还要多,阵营战的裁判自然大多都是武学课先生。

    又因种族不同,人修和异修的武学课分开来上。

    纵使当时把所有课程都上过一遍,容秋还是很难把人修武学课那边的所有先生都认全。

    “徐先生。”

    “徐先……”

    学子们一礼还没行完,徐摧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了近前。

    大家下意识把洞边的位置让了出来,补上后半句:“……生。”

    “废话就免了。”徐摧随便摆了摆手。

    他的脑袋都快要碰到洞顶,大步踏到洞边时就像一座黑黢黢的小山,让容秋下意识贴紧了洞壁。

    “事情我都在那玩意儿上看见了。怎么,这群小兔崽子还不让地方?”

    徐摧刚往洞底看了一眼,忽然余光瞟到旁边几乎将跟洞壁贴成一体的容秋。

    他狠皱了皱眉,长臂一展,蒲扇大的手拎起容秋的衣领将他向后一扔:“怎么还有个这么小的崽子?往后面稍稍,别等会儿一脚把你踩死。”

    容秋莫名其妙被他扔到后面,站定后一指鼻尖,有点难以置信。

    “我?小……???”

    虽然他也常说自己区区一百来岁,但那只是对于兽修来说。

    真要算年龄,他可比在场的所有人修活得年岁都大长呢!

    和徐摧一起过来的几个学生都有点尴尬地赔着笑脸,看着容秋,一副有点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神情。

    徐摧没有理他,好像也没有要先听其他人说说状况的样子,低头朝洞底扬声喊道。

    “嘿,你们几个!”

    底下的人早就听到了洞窟里的动静,此时听到徐摧叫阵,都有些新奇朝上望了过来。

    徐摧抬手敲了敲挡在洞口前的防御阵法,灵流涌动,发出嗡嗡的蜂鸣。

    他声如洪钟,隆隆喝骂道:“快点把这玩意儿收起来,现在不是你们耍弄人的时候,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外面有多少人误用了符牌你们猜不到吗?!有多少人!在找不到的地方被噬灵法阵吸死了!”

    容秋眨了眨眼睛,没忍住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什么意思?

    怎么听这人说话的鳯意思,好像还以为底下的人就是书院的学子似的?

    跟着徐摧一起来的学生表情夸张地冲他挤眉弄眼,连蹦带比划,终于让容秋搞懂了他们的意思。

    ……这位徐摧先生,似乎就是一直不相信有外敌入侵的那部分人。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遇到了入侵者,他一直以为是学子们联合起来捉弄先生。

    果然,听到徐摧的喊话,洞底的人或不为所动,或嗤笑几声,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

    容秋有点没忍住。

    什么联合捉弄……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们图什么啊?!

    容秋干脆问:“颜……颜方毓没有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吗?”

    说完,他的脸微红了一下。

    容秋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颜方毓,明明比之前腻腻歪歪的称呼和敬语听来都要疏远,可就是让他有种好像一下子跟颜方毓平等了的感觉。

    有种莫名隐秘的窃喜。

    好在山洞昏暗,并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薄红。

    但几个学子还是扭过头来,目光隐含诧异——以及肃然起敬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叫他先生!”徐摧粗黑的眉毛拧起来,露出一个“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尊师重道”的表情。

    随即他又哼了一声道:“颜仙君是什么人物,这群小兔崽子见了他都是夹紧了腚的,他老人家哪知道他们闹腾起来能翻出几层天去?”

    徐摧看看他,又看了看旁边一路跟着自己,此时脸上具是一副“你看,没用,解释不通吧?”表情的学生,也露出类似的、懒得争辩的表情:“生在这个时代,你们这些小崽子就珍惜吧!”

    这些建立在他人性命之上的戏耍捉弄,在从前的修真界才没什么好奇怪的。

    修行方法只掌握在极少数的人手里,那些修士从凡人和弱者身上找乐子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就跟顽童兴起时水淹蚂蚁窝没有区别。

    他们就像蚂蚁一样渺小。

    徐摧看着还有点懵懂的小学子嗤笑了一声,满生横肉的脸上是一种很粗鲁的匪气。

    他不再理会他们,又向底下喝道:“你们这群小孩,还没走出书院身上就背着数不清性命,到了要突破的时候就不怕心魔反噬吗?”

    洞底坐着的人目光中的讥讽更浓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浮夸的笑声在崖壁上撞来撞去,回响出几十人一起嘲笑的错觉。

    徐摧的那张本来就不白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腮边的肉抖动着,一双虎目中燃熊熊怒火。

    “我……我想到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自洞底响了起来。

    一时间,无论是洞里人还是洞底人,目光都朝着法阵中央看去。

    那是被束缚在阵眼处的、脖子上悬着柄寒光闪闪的剑的兽修在说话。

    他是他们中最倒霉的一个,头一个被抓出来向中心阵法输入灵力。

    “你给我老实点,别想耍什么花招!”

    洞底的修士不笑了,阴恻恻地警告那个兽修。

    那名兽修跪坐在地上,双手还按在阵眼,头却呆呆扬起来,看着头顶被圈成一个圆形的深蓝色夜空。

    月亮又圆又大,他低声喃喃:“……他们是靠我才把大家都困住的……因为我,因为我……”

    “还没走出书院就背上性命……”

    徐摧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喂,你——”

    那名兽修豁然扭头瞪向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同伴。

    他睁大眼睛,本来显得十分可怜无辜的下垂眼角崩裂开来,蜿蜒流出泪一样的血。

    “我们死掉就好了!我们死掉就好了!”他几近癫狂地说。

    “我们都死光,就没有兽修能帮他们输灵力了!”

    兽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锐利的犬牙长出牙床、压在唇边,用一种形容不来的恐怖目光看向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同伴们。

    洞底其余人瞳孔猛地一缩,控制飞剑的修士迅速捏指掐动剑诀。

    他们似乎以为他会狂性大发,冲过来将所有兽修全都咬死,便趁着他有异动之前先一剑斩去。

    可没想到对方的速度更快。

    也没想到,他本就是冲着飞剑去的。

    “嗤!”

    利刃割开血肉、卡在骨头里的声音。

    是那名兽修用自己的脖子撞向飞剑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阵眼中的人影,僵愣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

    唯有赤红的鲜血在动。

    唯一没有生命的死物,在此时此刻却反而是唯一能自由自在彰显生机的事物。

    那名兽修撞去的力道太大了,半条脖子被剑刃生生割断,大动脉里喷出来的血溅到两丈开外的地面上。

    他冲撞的势头猛地停住,颈中挂着剑刃僵硬了片刻,随后人形缩小,化回一只小黄毛狗的原型。

    细细的脖颈再挂不住剑刃,在半空中晃荡两下,摔在地上。

    无人控制的中心阵法骤然一暗,笼在洞底龟壳一样的防御阵消失了。

    先反应过来的竟是洞底的修士。

    他一道灵光打入阵眼,又将防御阵稳稳架了起来。

    这时洞底的那几名兽修才尖叫起来,哭喊着小黄毛狗兽修的名字。

    但因为被下了术法,他们只能动弹不得地窝在原地。

    其余人也被他们的哭声喊回了神。

    洞底的修士们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浮起一层热汗,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

    ——刚才太险了!

    如果不是连上面洞里的人也没反应过来,防御阵消失的那几息间是足够那个黑脸汉飞下来杀他们个七进七出了!

    又或者,这群学生仔已经将其他所有阵法都占领了,此刻再与他们同样拥有人族气息的中心阵法共鸣,那幻境外的结界就会解开了!

    “呸,真是晦气!”

    有人忍不住朝狗尸的方向啐了一口:“都活成人样了还改不了要当狗!”

    操控飞剑的修士从剩下的兽修里又拎出一个,扔在阵眼上。

    “快输灵力!”他恶狠狠地说。

    他们自己这边全部都是人修,多维持一刻中心阵法,就是多一刻的风险。

    被新拎出来的是名个头不大点的女性兽修,明明已经修成金丹化作人形,但身上气息也没比练气期的容秋强多少。

    她眼珠全黑,头顶支出两根触角类似的器官,明显是某种昆虫化形。

    兽修就是这样的,根脚对实力影响极大。

    被抓到的那几名兽修一眼看去就知道根脚十分弱小、气息也羸弱,换句话说就是十分不显眼。

    他们聚在一起,或许从未想过要与别人发生争端,而是偷偷寻找阵法的位置。

    让容秋想到一开始他想加入的那只兽修小队。

    每一个弱小都有自己的活法。

    昆虫根脚的兽修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飞剑在她颈边威胁地晃了晃,剑主人咆哮道:“愣着干什么,快输!”

    她哭得更加大声,刚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冷不丁对上了地上颈子半断的狗尸。

    满是鲜血的毛绒脑袋上,那双死不瞑目的漆黑眼睛好像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威慑她,以性命胁迫她,不允许自己的同族向他人妥协。

    “啊——!!!”

    昆虫根脚的兽修惊恐地尖叫一声,抱紧脑袋蜷缩在地上,边大哭边不住摇头,恨不得想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土里。

    “我不、我不输!……我不输我不输!”

    “你……!”

    修士火冒三丈,提剑欲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下意识便觉得世上每个人都该是贪生怕死的,那奴性未消的狗妖只是个万中无一的异类。

    她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嚎哭:“你把我杀了吧!你把我也杀了吧!”

    修士刚要挥剑,却被人拦了下来,递给他一个眼色。

    他拧了拧眉,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兽修。

    几团小小的人影缩在一起。

    脸上糊的鼻涕眼泪还没干,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淬着恨毒的怒火。

    飞剑修士脊背一凉,没由来地被这种眼神看出一层薄汗。

    “别激怒他们,真让这群畜生玉石俱焚了,”身旁人传音道,“真死了就全完了。”

    那人说完便扬声冲上面的洞口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些都是误会。”

    崖壁上的穴窟里,其余学生全都退得远远的,留下徐摧一人擎着一柄足有人高的宽刃重剑,一下一下劈砍在防御阵上。

    “混蛋!杀千刀的!撤掉阵法给老子滚出来!”

    阵法被砍得嗡嗡作响,灵波激荡,却没有任何损伤。

    有学子的眼圈还是红的,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先生,他们真的不是书院的学生!”

    “徐先生是吗?不如我们大家都冷静一下。”

    “我们真的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只是想请大家都在秘境里呆一段时间。”

    他彬彬有礼地开口,还用一道灵力托起地上的狗尸送去洞口,像是彰显自己的诚意。

    此时此刻,他们才是迫切想要维|稳的一方,不希望自己手里的几个兽修真的盛怒之下集体自尽了。

    防御阵法只禁攻击,阵法中的人出去并不受影响。

    “你放屁!”徐摧破口大骂,却在接住狗尸的瞬间惊讶地忘记了后面要骂的句子,“——他还活着!”

    这下连洞底的修士也有些惊讶。

    脖子都只剩一半还连着,在地上躺了这么久,竟还没死吗?

    十几个学生一下朝徐摧围了过去。

    黑脸大汉常年满身煞气,还从未被这么多人挨近过,他有点不太自在地直了直腰,看了容秋一眼,将黄毛小狗轻轻递到他怀里。

    容秋能感觉到小狗的身体已经没那么柔软了,本来该是黑亮的眼珠蒙上一层灰扑扑的翳。

    明明该是死了,却大概因为是修士的缘故,还凭借着一股不知名的毅力,直到现在还没有断气。

    来到了容秋的怀里,可能是嗅到了同为兽修的气息,让他终于回光返照地又有了说话的力气。

    “……我、我做的……做的好吗……?”他问。

    小狗身上的血都流干了,那一刀还砍断了半条气管,让他说话时还夹带着“嗤嗤”的漏着气。

    周围忽然响起压抑不住的小声抽泣。

    容秋眼眶也有点热,抱着他用力点了点头:“有!”

    实际上他的牺牲在客观意义上来说,对于法阵的占领毫无用处。

    那一瞬间防御阵确实消失了,此时占领阵法的也确实是人修的灵力。

    但那时是山洞里的他们没有抓住机会冲向地底,此刻,是其他幻境的同窗还没有找到所有中心法阵。

    他做的很有用,是他们辜负了他。

    小狗听见容秋的话,结满翳的眼睛好像忽然亮了一下。

    有学子半跪在容秋身边,摸着小狗全是血痂的脑袋呜咽着说:“……你是一条特别好的小狗!”

    “…呜,汪呜……”

    它艰难地抬起脑袋,轻轻顶了顶对方的手心,最终就这样死去了。

    一直梗着的那口气散去的瞬间,小狗的身体便僵硬了,就像已经死去多时一样。

    山洞里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远远的,容秋听见洞外也有隐约的哭嚎声传了过来,与他们应和。

    其实那几个修士有句话并没有说错。

    即使已经修出了人形,它却还是狗性未消。

    它从前就是人族养的小狗,机缘巧合开启灵智,修炼数百年化成人形。

    其主人的资质却反而还不如它,早早便魂归大地了。

    在生命的末尾,他即将消散的魂灵却浑浑噩噩地穿过了时间的长河,回溯到了初生的时候。

    它将猎物叼回主人身边,扬着脑袋摇着尾巴,等待主人揉一揉他的头,夸他是好狗狗。

    小狗什么都不需要。

    他不想闭眼,只是因为自己做的好,在等一句夸奖。

    十几个人坐在地下哭作一团。

    那名学子的手还留在小狗已经僵冷的头顶上,哭得抽抽噎噎:“我以前……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小黄狗……”

    容秋把狗尸递到他怀里,站了起来。

    洞里还剩两个人站着。

    王元驹立在洞口边,目光沉沉地向外望去,不知在想什么。

    徐摧从出现起便是一副一点就炸的暴躁性格,此时却完全没说话,扎在洞中好像一座耸立的黑塔。

    弱小有弱小的活法。

    兽修,有兽修的活法。

    一道电光忽然劈开容秋的脑海。

    “我有办法了!”他跳了起来,“王师兄,把小纸条给我一下!”

    ——有一个小花招,是唯有里面被抓住的是兽修才好施展的。

    第157章

    清明山头上住着几万的半大小子, 那是比圈了几万只鸡还热闹。

    修士都精力旺盛,熬几个大夜都属寻常。

    即使小学子们九成九都没结金丹,肉胎里还带着未脱俗的凡气, 不能辟谷, 也不能完全以打坐代替睡觉, 但一日只睡一个时辰便足以精神抖擞。

    ——像容秋这样一天非要睡足四个时辰的才叫异类。

    因此清明山的天黑不算天黑, 只叫夜生活开始了。

    阵法课出品的灯笼到点了就自己点起来, 矜矜业业地照亮着书院学子的胡天海地。

    白日还需上课, 相比之下,反而是晚饭后的夜里学生们玩乐得更自由。

    一到夜晚降临, 校内的商街整夜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热闹的喧哗声,藏纳着书院内的一部分学子。

    清明的寝舍区都扎在山系的一隅, 没去商街浪的另一部分学子则在自家小院里热闹,直到后半夜才能勉强息声。

    受不了的就自己架隔音阵——阵法课先生每年都能用这种法子骗来许多选课的新生。

    但自清明建院起, 清明山脉还没有过如此安静的夜晚。

    明亮灯笼的映照之下,黑影幢幢, 吵吵闹闹的小崽子却一个未见。

    就连山中的鸟虫都似有些不适应, 鸣叫的声音都小了。

    偌大的书院里没有一个活人,即使檐下灯笼还亮着, 依旧平白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像是随时都有什么妖魔鬼怪从阴影里跳出来。

    薛羽本来胆子就不大, 又怕黑,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

    此时他一只雪豹在外面跑, 更是怂得嘴皮子一刻都没停过,像是企图用自己的叨逼叨烦死可能出现的邪恶鬼魅。

    清傲无双的仙君支着脑袋, 坐在遥觑镜后看他,一边贴心地用术法将豹全程笼着, 不让他逼逼的声音向外泄露分毫。

    别的也不太敢做。

    毕竟此时哪怕是多吹一阵风,都能把雪豹吓得蹦起来。

    到达目的地,听见门内隐隐传来的人语声,薛羽狠狠松了一口气,一路夹在腿根的尾巴此时终于敢翘了出来,嘴上还没忍住继续唠叨道:“师父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刚才太顺了,幻境那边才会出变化。”

    “现在那边推不动进度了,我这儿就一路顺遂嘛!”

    雪豹摇头晃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岑殊送风摸了摸他的头顶毛,完全没提刚刚一路走过来这家伙炸着毛全程没消的怂样。

    此时薛羽正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外。

    殿门紧紧关着,外面不知凡几的各类阵法在他一路跑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被岑殊提前除去了,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这么大一头豹子此时已经摸到了门外。

    这便是操纵整座幻境里影像命脉的所在。

    在薛羽看来,就是监控室、转播台一类的地方。

    从前的阵营战没有那么大阵仗,无论是中心法阵边的留影法阵,还是裁判带着留影珠到处乱飞,都是今年才有的新鲜东西。

    连带着这个转播台都是新搭的。

    这回的清明危机和百年前的地宫之行、千年前的清世行动一样,都是天道祂老人家再不给天衍宗便宜的事情。

    平日里开了天眼的天衍宗弟子,在这时候也两眼一摸黑,和普通修士没什么区别。

    就连因果道第一的岑殊,千年前被连累得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结果百年前又来一遭,只能全程划水当睡美人。

    祖宗这下就学聪明了,连来都不来清明这一亩三分地凑热闹,只用遥觑镜看,给徒弟打亿点点下手这亚子。

    因此这地方十分核心,因果牵连慎重,岑殊叩问天地都问不出来——最后是叩灵璧问出来的。

    庄尤做事细心,此次兹事体大,他更是将整份计划事无巨细地抄录了一份,早早传给了天衍宗。

    薛羽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胸口把灵璧转交给了岑殊。

    岑殊也看了一眼。

    随后常年清冷淡然的俊脸上竟露出一丝丝微妙的神色。

    要知道到了他这个境界,神识之强大,真的能实现所谓的“量子波动阅读”。

    但他这一眼竟然没把这份计划书看完。

    ……就很难想象平日里还要管小孩的督学大人,到底哪来的时间写这么一份百万长篇。

    从前出尘的仙君被不着调的小徒弟拐带久了,也难免沾惹些“把今天的烦恼推给明天的自己”的坏习惯。

    他没有提前将计划书看完,是刚才临时从计划书里翻出的转播台位置。

    好在老天可能也觉得阅读这种计划书是个艰巨的挑战,“司徒清渊”占领清明后也并没有更换转播台的位置。

    薛羽在岑殊的掩护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一步踏入,薛羽便知道自己进了个芥子里——因为清明书院没有大的、中间还能不立柱子的殿宇。

    这是个跟距离书院百里之外,那个聚集了各路受邀嘉宾的观战会场有些相似的地方。

    当然还是比容纳了数万人的观战会场小不少,但也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只不过这里并没有漏斗状下凹的阶梯状台阶,室内空旷的地面上空漂浮着与观战会场上一模一样的山川虚影。

    巨大的虚影铺了一片,间或有修士在虚影间走来走去,手上捏阵掐诀,把一些影像片段捏入环境的虚影里。

    其余的修士就围在虚影的周围,或站或坐,或闭目自己念念有词,或脸红脖子粗地跟同僚争辩。

    房间里的氛围十分紧绷,每个人都表情严肃。

    就连对这此间的运作原理一窍不通的薛羽也能感觉出这种肃杀的气氛。

    就像夜里十二点的办公楼上肉眼可见地云蒸雾罩,打工人的怨气比鬼都深。

    咦?

    总觉得跟想象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曾经同为苦命人的薛羽打工人雷达动了。

    薛羽缩在角落环视一周。

    江家兄弟长什么样他也紧急补过课了,但包括这俩人在内,他没有看见一个熟面孔。

    ——对面没人在这儿看着。

    巡视间,一张陌生中带着熟悉的清丽面容从雪豹的眼角划过去。

    薛羽愣神了半秒,又飞快把目光滑了回去。

    “澹台!”

    正推着法阵的澹台珏忽然觉得一道隔音阵落在自己头顶,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敲响耳膜。

    她扭过头,惊讶地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薛兄!”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薛羽冲她勾爪子:“快过来快过来!”

    澹台珏本来坐得就偏,薛羽所呆的角落正是个视线死角,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动。

    芥子里的人本来就不是用大铁链子锁在座位上的,澹台珏趁屋里众人乱哄哄一团,装作处理阵法,站起来偷偷朝薛羽走了过去。

    “澹台你——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薛羽纳闷地往前走了两步,“虽然声音传不出去,但说话靠吼也太没有偷偷摸摸的氛围了吧?”

    “今日毕竟是女修装扮,不像以往跟薛兄称兄道弟地方便。”澹台珏笑了一下,清秀少女的眉目间依稀泛起些与打扮不太相称的潇洒舒朗。

    “女修才方便,你要是个身高八尺的肌肉帅哥我才要避嫌呢……哎呦!”

    薛羽又挨了他师父一下。

    澹台珏,用薛羽给容秋介绍的话来说,那也是上版本的剧情了。

    是我们这个基本已经跟原著看不太出来相同点的穿书文里,原龙傲天男主的后宫老婆。

    ——之一。

    澹台珏出场很晚,被薛羽遇见也很晚。

    跟记忆里的名字一对照,他惊讶地发现“澹台珏”是个斯文俊秀,貌若好女的大兄弟!

    结果很久很久、久到最终BOSS骨灰都扬了之后的某一天,薛羽发现对方竟然还真是“好女”。

    ——主角团里唯一的一个大兄弟,竟然是女扮男装!

    好吧,其实也不太奇怪。

    毕竟爽文龙傲天的后宫里怎么可能有男的啊!

    地宫之行以后,薛羽,连带着原书男主的后宫团,有一个算一个都变成了各自门派的“代言人”,为本门弟子起表率作用……

    没错,作为原书龙傲天,原男主的老婆们自然是七宗每宗中都捞一个的。

    除了薛羽。

    天衍宗在里面是作为反派男配的存在,是要被男主打压的。

    其中澹台珏自然也被天枢宗奉为年轻一代的表率。

    天枢宗吧,又比较有病,因为以己身经络为阵纹画阵,对道体有一种超绝狂热的追求,澹台珏被缠得烦了,干脆变回了女装。

    那时候她还在几人的小群里征求过扮成女修时的名字。

    薛羽虽然有心想说个“澹台玨”,不仅字音与真名相同,还是“珏”字少一点,就跟“太太”是“大大”多了根幻肢一样,是个非常生动形象的释义。

    但还是因为不想把二十一世纪的黄色废料倒进修真界而遗憾闭嘴。

    最后新化名便决定是澹台玦。

    依旧与原名同音,珏乃双玉合在一起,而玦是缺了一角的玉。

    薛羽看着对方的新名字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脑袋里生出的黄色废料倒到岑殊那里去。

    后来少女便多以“澹台玦”的身份行走,避开了同门的疯狂追星。

    毕竟“澹台玦”跟我“澹台珏”有什么关系?

    这次的清明之行显然也是如此。

    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信息。

    清明的拟态幻境本就是由大妖元丛竹,与擅长阵法的天枢宗共同打造的。

    此次阵营战这么大阵仗,自然又大老远地把天枢宗请来指导。

    “本来不该我来的,但有些琐事缠身烦得不行,便换了身份偷偷跟过来了,”澹台珏跟他们这些朋友说话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用她男装时的性格,带着十分的礼貌和矜持,比薛羽还像芳丛中那根独苗绿叶,“没来得及跟大家说,实在抱歉。”

    “但能让薛兄也不远万里前来,还找到这里,想必外面已经发展到比我的设想还要严重的境地了?”

    薛羽:“你们这边怎么了?”

    “清明灵气震荡,灵璧发不出也接不到消息,我听说‘司徒院长’第一时间拿大喇叭把学生们都聚一起了?”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不远处那座巨大的山川虚影:“而且,还往外面转播假的比赛画面?”

    “是。”

    出乎薛羽意料的是,澹台珏干脆地点了点头,明显知道直播造假的事情。

    她也向虚影看了看:“我们现在正头疼的就是这个。”

    “‘我们’?”

    薛羽听出了她语气里自然而然的划分阵营的意思。

    如果不是和对方知根知底,他差点以为又是一出“敌人在内部”的故事。

    澹台珏又快速地点了个头,三言两语解释道:“清明震荡,司徒院长第一时间来到此处,告知我等秘境有异状,比赛无法按原计划进行。

    “但此时正值百年校庆,清明又广邀校友,买了所有灵璧的‘转播权’。这么大的事如果当真直播出去,会使书院如何蒙羞实在无法可想。”

    薛羽猜到后续了:“所以他就让你们先弄点假画面播出去?”

    澹台珏无辜地点了点头:“嗯!”

    天枢宗也挺好体面的,不然也不至于门规中有一条,是“肢体残缺者不得入门”了。

    因此就十分自然地应下了“司徒清渊”的请求。

    薛羽一巴掌糊在自己脑门上。

    好吧!

    这跟敌人在内部也没啥区别了!

    幻境里大家都打出脑浆子了,他们幻境外的猪队友们还被蒙在鼓里,吭哧吭哧地帮敌人粉饰太平呢!

    澹台珏:“但造假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薛羽气若游丝:“能对劲吗?那可太不对劲了……!”

    澹台珏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后来我发现,是筛选秘境内传出画面的人有些问题,我偷偷截下了几条,发现——”

    “等等等等!”薛羽忽然打了个激灵,“你的意思是,你们其实一直能看见幻境里的情况?!”

    澹台珏沉吟片刻:“也不算是‘一直能看见’。”

    她给薛羽解释了一下转播台的工作方式。

    这么大的转播当然不可能是一两人就能完成的,光他们精通阵法的天枢弟子就来了三十多个,剩下的十来个都是清明的修士。

    虽然外面的人看直播时能随意挑选蓝点影像,但其实这些能播出去的影像都是先由转播台捋过一遍的。

    ——阿拉修真界好玩意儿还没学会多少,现代社会的弄虚作假倒是无师自通了。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清明内务,挑选的工作自然是清明自己的修士在做。

    天枢弟子不便插手,只负责将影像播出去。

    而出事之后,能播出的画面自然就少了。

    但也只是经天枢弟子之手播出去的画面减少了,只有那几个清明修士是“一直能看见幻境里的情况”。

    澹台珏:“异状发生时比赛开始不久,我们天枢就算再神通广大,就凭那点画面材料也编不出后面如此长的假画面来。”

    所以他们是从真正的比赛画面里挑挑选选,剪出的假画面直播出去的!

    这回薛羽真的要喷了。

    他脑无论次。

    这不就是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打孩子!

    隔着条被子偷情!

    也许是因为薛羽的表情过于丰富多彩,让还不知事态严重性的澹台珏多少有点心虚。

    “那些人本就是书院修士,而我等毕竟是外人……”澹台珏不太喜欢推卸责任,没多说,“所以薛兄的意思,是那几人吃里扒外,故意曲解司徒院长的本意?”

    薛羽又抹了把脸:“算了,也不怪你们。毕竟这个‘司徒院长’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这才是真正的敌人在内部啊……!

    怪不得他们即使要跟鸿武宫对上,也要先把真正的司徒清渊嘎了呢,瞧瞧一个院长的身份多有用啊!

    “假、假的?”澹台珏瞪大眼睛,一下子有点结巴。

    薛羽挥了挥爪子,示意这些细节以后再说,先让她给自己看看截下来的画面。

    “这些我都在灵璧中存了一份。”

    澹台珏也不再追问,拿出灵璧与薛羽的碰了一下:“还有照常传出来的画面也都在里面,我做了区分的标记。”

    澹台珏很有调理,所有影像资料按照时间与幻境类型排序。

    到后面才有零星有几个做了特殊标记的影像穿插其中,想来就是她偷偷截下的画面。

    薛羽从头开始看,大多都是学生潜伏、休憩、赶路的影像,间或发生些打斗冲突,十分正常。

    如果不是薛羽早知道幻境里出了事,光从这些影像来看确实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薛羽一扫而过,很快也发现了问题。

    “能用的画面越来越少了。”

    “对。”澹台珏说,“特别是学子间冲突的影像,几乎已经快没有了。”

    不是不能勉强解释为初期的大混战已过,两方都开始蛰伏。

    实际上天枢弟子们拼假视频拼得头秃,眼见素材远远不够用,也找清明嗷嗷过,负责筛选画面的修士们就是这样回答的。

    毕竟是打工人,天枢弟子不好说什么,只好含泪继续拼。

    但澹台珏这人吧,也是有两斤反骨在身上的,不然都不配当我们龙傲天文的女主之一。

    她截下了几条影像,本意是想翻翻有没有能用的,却没想到真的看到点奇怪的东西。

    比赛的影像都是由裁判身上的留影珠,和中心阵法附带的留影阵记录下的,灵气震荡并不影响这两者的画面传输。

    澹台珏跟其他的天枢弟子一样,只以为幻境内的灵璧失效,己方阵营也无法互相沟通了,清明不想被外面看出来这点,才卡他们的影像。

    但怎么都不会想到,竟会在截来的影像里看到裁判亲自带着异修和人修一同赶路。

    本来应该争得头破血流的两方就和和美美把臂同游,仿佛他们不是在阵营战赛场上,而是由师长带着出门春游一样。

    此时澹台珏再看那些清明修士,发觉他们表现出的焦急好像跟天枢弟子有些微妙的不同。

    虽然都是苦于没有能用的素材,但天枢纯粹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更像是那么多米愣是挑不出能吃的。

    薛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所以你是说幻境里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播出去,但其实都被记录下来了?”

    “对,如果他们还没来得及删,是能够找到的。”澹台珏笃定地点了点头,“不过就算把传回来的删了,留影珠那边也会有备份。”

    “只要拿着留影珠的修士还没回来,他们的手就没法伸那么长。”

    “好好好,帮大忙了!”薛羽欣喜地说。

    澹台珏十分善解人意:“薛兄是想要那部分影像?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和同门们辩说明白当前事态?”

    “那几个清明的修士阵法稀疏平常,你若是需要,往外播什么影像我们天枢能说了算。”

    薛羽本来以为自己此番前来是进了敌人的老窝,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大的助力!

    所以说学好技术是多么重要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全让自己的心腹来做,反而忽悠这么多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干。

    只要薛羽一声令下,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天枢弟子们各个都能反水变成二五仔!

    虽然己方笨了点,但敌人也不聪明嘛!

    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先等等,还不能打草惊蛇。”薛羽稳住心神,“先把能截的画面都先偷偷截下来。”

    澹台珏的运气不太好,偷来的这几个画面也只能算是可疑,其中并没有学子被噬灵法阵吸成人干、或是闯入者袭击学子之类的决定性画面。

    人多嘴杂,还不是反水的时候。

    就算薛羽相信天枢弟子们的人品,也不是特别信任他们的演技,万一被那几个清明修士察觉就不好了。

    再加上自己手里还有个司徒清渊,总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假货的马甲掀了。

    “再之后……”

    薛羽沉吟:“你容我想想,咱们从长计议。”

    第158章

    遥远的穴窟幻境, 事情的发展就没有转播台那边丝滑顺遂了。

    众人虽然都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依照吩咐离开了洞口。

    他们转而聚在了距离刻有中心法阵的大空腔最远的、远到几乎处于对角的一条宽阔甬道里。

    路上遇到几个阴差阳错来到穴窟幻境的学子,他们也一并将人赶了过去。

    不止如此, 容秋还让几个人守在穴窟幻境的入口处, 不让其他学生再深入幻境。

    简单来说, 就是将整个幻境空了出来, 只剩那些修士和俘虏的兽修留在洞底。

    还好是穴窟幻境, 幻境面积不是特别大, 边缘处的入口虽然有很多,但都是固定的。

    否则换做其他开阔的幻境, 还真的不一定好拦住所有人。

    容秋的方法是直接写在小纸条上的,并没有避着任何人。

    如果那几个入侵的修士手上真的有小纸条,就也能看见上面的字。

    但那也没什么用处。

    别说他们了, 连一直跟容秋待在一起的清明学子们都没看明白小纸条上的兽修们在打什么哑谜:

    容秋在小纸条上寻岁崇山,问他能不能把“阿牛”找过来帮忙。

    小纸条上立马出现了岁崇山“好小子!”“行啊你!”“我这就去找他!”三连, 配合着疑似其他兽修的“哦~~~”“啊!”“噫!”等等不知意义的语气词。

    就好像三年之期已到,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已经势在必行了似的。

    被赶作一处的小学子就像等在房门外待夫人生产的焦急丈夫。

    有的在甬道里走来走去, 有的紧张得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头都绞成麻花, 间或有人或明目张胆、或贼眉鼠眼地望向容秋,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答案。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打破平静, 一连串问道:“这个阿、阿牛,是谁啊?”

    “他什么修为啊?真的这么厉害?能把中心法阵抢回来?”

    容秋没有说话。

    甬道里静了片刻。

    旁边的学子一把拍在发问那人的后脑勺上:“知道那么清楚干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行了!”

    后者捂着脑袋本想反驳, 但看了看周围同窗的表情,还是讪讪缩了回去。

    大家一路扶持走来, 都不想怀疑谁有可能是那个吃里扒外的泄密人。

    既然如此,就继续糊里糊涂下去吧。

    没有密可泄, 大家就都做不了泄密人了。

    容秋收起小纸条走到王元驹身边,问:“王师兄,你不走吗?”

    徐摧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问容秋想的办法是什么,只是不愿意在这里枯等一个未知的结果,而是自己寻摸别的办法去了。

    王元驹摇了下头。

    他把目光投向甬道深处,像是想穿透石壁继续看着那个罩了防御阵的大坑。

    从刚刚开始 ,王元驹就是他们之中最镇定的一个。

    但镇定之中还带着一点等着头顶天穹塌下来的死寂感。

    他说:“我没有办法。”

    不像容秋时常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自己都琢磨不明白自己,王元驹是个很清醒的人。

    早在清楚穴窟幻境事态的时候,他就将能想的办法都在心中过了一遍。

    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他都清楚自己并没有破局的办法。

    而且,事到如今,他也知晓了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什么。

    王元驹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回响起徐摧那粗犷的嗓音。

    “……含笑而终能叫舍生取义,但如果满口什么仁义啊、道德啊地规劝着别人去送死,那叫伪善、卑鄙、懦夫!”

    “怎么他自己不去死!”

    “踩着别人的命得来的苟且,晚上能睡得踏实吗?!”

    真是没想到。

    徐摧这样看着挺独断专行的人,王元驹本以为为了“顾全大局”,他会直接让大家走那条捷径。

    结果却与他想的大相径庭。

    原来只有他是真小人。

    王元驹猜身旁不再说话的小兽修也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果真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会去做他人口中伪善、卑鄙的懦夫,做那个踩着别人的命为大家偷来苟且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他情愿等等。

    再等等。

    容秋撑着脑袋在王元驹腿边蹲下了。

    甬道深处传来不知何处的水滴滴落声。

    滴答滴答地像计时的更漏。

    他也在等。

    *

    早一些的时候,刻着中心法阵的洞底还热闹着。

    头疼的修士们实在是不明白,己方明明本来胜券在握,眨眼的功夫却被区区一条狗——区区半个狗脑袋,给砸了回去。

    一颅颈血,好像把这些本来胆小如鼠的畜生的胆气也给激了出来,催生出些撞断南墙的勇气,嚷嚷着也要撞剑自绝。

    御剑的那修士从没有把本命剑收得这样快过,唯恐晚上一息,他们好不容易圈到的畜生就都死完了。

    直到崖壁上的洞口处,那五大三粗的黑脸壮汉把阵法壁敲得砰砰作响,骂骂咧咧地让他们收了自我牺牲的心思,底下修士们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几个兽修平静了一点,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表情麻木地拥坐在角落。

    那名昆虫根脚的兽修则还缩在阵眼里,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只能从手臂和膝盖的缝隙里看两根颤巍巍的触角。

    正僵持间,洞口里忽然又探出个脑袋,是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小郎君。

    “嘿!”他喊道。

    洞底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头,循着声音往上望。

    “别害怕!老大已经喊阿牛来救你们啦!”

    脑袋说完这句话就缩了回去。

    临消失前,还有意向他们露了露头顶两团毛茸茸的白影。

    兽修们反应了片刻,好像终于怔愣着意识到同伴在提醒他们什么。

    “阿牛……”

    有兽修喃喃了一句,被身旁同伴撞了下胳膊,声音闷在喉咙里,不说了。

    只是本来麻木的神情像干涸的河床一样枯裂开来,露出一层隐隐的希冀。

    见到俘虏们的反应,几个修士一下子紧张起来。

    “什么?阿牛是谁?!”

    兽修们一个个紧闭着嘴巴,警惕地回望他们。

    有人的剑又忍不住想擎起来:“你们这群——”

    其他人赶忙推着他的剑柄,把飞剑压了回去。

    因着刚刚惨烈的冲突,他们不是很敢再多加刺激,怕这几个神经脆弱的小玩意儿一个激动再做出点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算了,别管他们,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有修士安抚道。

    “这防御阵法这么牢靠,就算‘那位’亲至也能挡上一阵子。”

    “不错,任他们折腾去,咱们以静制动就行了。”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还是想想怎么让这几个畜生催动阵法……”

    几人的交流转为传音密语。

    “想让他们乖乖听话有点难度,诸位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然夺舍?”

    …………

    ……

    趁这群人头疼的时候,长着触角的兽修也手脚并用地爬回同伴身边。

    几人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兴奋。

    他们互相帮忙打着掩护,向四周的崖壁看去。

    这里是穴窟幻境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大空腔之一,除了刚才容秋他们在的洞口,崖壁上七八个相似的洞口。

    这里是几条甬道共同的终点。

    他们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兽影。

    就连之前有同僚待过的那个洞口,似乎已经也很久没再传来声音。

    就连正商量后续的修士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怎么回事,那个洞里是不是好久没动静了?他们走了?”

    他们仗着人在防御阵法中,飞上洞口看了看。

    “果然没人了!”

    “什么?……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学子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修士们立马慌了。

    旁人的生息都消尽,唯有他们自己的声音在石壁上碰撞回响,更衬得四周诡异幽静。

    一条条甬道黑洞洞地镶在崖壁上,像一张张吞人的兽口,让落在洞底的人后脊梁生出层白毛汗。

    他们再顾不上俘虏们的心理健康,从兽修堆里抓起一个人,壮胆一般厉声逼问道:“说!你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被揪着领子拎起来的兽修个头跟吱吱差不多,身后缀着一条溜光水滑的土黄色大尾巴。

    双脚离地的瞬间,他憋红着脸颊,冲面前人抬起屁股。

    “噗”地一声,一团甚至带着点儿颜色的屁喷在修士们身上。

    “咳咳咳!——妈的,又是这条黄鼠狼放屁,臭死了!”

    修士下意识把手里的兽修甩了出去。

    臭屁本就是黄鼠狼自卫的手段之一,修出道体的黄鼠狼臭屁更是在片刻间就弥散在整片洞底。

    洞底的修士们顿时咳作一团,立刻鼓起袖风将臭气向天上吹去。

    还好黄鼠狼已经被抓住许久,丹田空虚,这团臭气并不浓郁,三两下就被吹散了。

    众人松了口气。

    “咳咳……呸!”

    “畜生,就只会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洞底众人往自己身上甩了一打祛尘诀,还是觉得能闻到一股隐隐的臭味。

    “你们闻……呃。”

    忽然,说话的人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手脚也一下子离自己远去。

    他全身一软,控制不住地跌在了地上。

    又听旁边“扑通”“扑通”几声,所有修士都倒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股恶臭却越来越浓,转瞬间就把黄鼠狼放屁的那点儿臭味给盖了过去。

    有修士瞳孔急缩:“毒……毒、有毒!”

    他们早就领略过几个兽修的能耐,黄鼠狼的屁只是臭,根本不带毒!

    ……是其他的臭味!

    这么明显的恶臭,他们本可以察觉到异样,但它是一点一点弥漫过来的,又隐在黄鼠狼的臭屁味中间,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到底是什么毒如此恐怖!

    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几人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其他修士反应了过来,立刻转为内呼吸,但为时已晚。

    毒气早在他们还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深入肺腑,就算此时转为内呼吸,也只是帮助毒素更快地在经络中流转、渗入四肢躯壳。

    洞底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唯剩刚刚将狗尸送去山洞的那名修士还勉强清醒。

    他也瘫软在地上,下意识挑着眼皮,用尽全身力气与那阵霸道侵染的昏沉相抗。

    半睁半阖的眼睛恰好对着洞底角落,他看见那几个兽修抱团坐在一起,用一种淬着恨意的冰冷目光朝他们看过来。

    与昏迷倒地的修士们不同,这些兽修明显是清醒着的。

    他们每个人都瞪大眼睛,修士从昆虫根脚的兽修那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珠里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

    曾让他们无比惧怕的敌人此时像那条死狗一样狼狈地瘫在地上,全身抽搐着,正逐渐失去意识。

    他们早就知道会有毒气……

    没错,防御阵法圆融、水泼不进,唯有声、光、气一类无形之物才能穿过阵法,伤到阵中之人。

    这些外界的修士从未将书院里娇花般的小学子们放在眼里,结果妄自托大,轻易就中了招。

    清明的异修数量本就不多,兽修就算没到彼此熟识的程度,大多也能算个点头之交。

    更别提是“阿牛”这种程度的大杀器。

    人修不会了解,而兽修们之间只需提个名字,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毒气到来之前就早早转为内呼吸,并没有将其吸入体内分毫。

    五感……渐渐迟钝了。

    最后一个还醒着的修士,黑影张牙舞爪地从他地视野边缘围合而来。

    在视线完全暗下之前,他忽然看见一只白色的牛脑袋出现在崖壁上的洞口处,向底下张望。

    “阿…咯咯……阿牛……”

    他终于知道“阿牛”是什么了。

    *

    等容秋他们回到空腔的时候,空气中的臭味已经一点不剩了。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再没了挡路的防御阵,学子们和被放出栅栏的羊一样兴高采烈地跳下了坑底,欢呼胜利。

    “怎么样,还撑得住吧?”他们有的跑向还有些虚弱的兽修们,有的挨个将地上瘫着的修士扒拉起来捆在一起。

    洞底还站着一头从未见过的兽修。

    他保持着原型,模样有点像一只长得有点奇怪的大水牛,但脑袋是白色的,只有一只眼睛,拳头那么大地竖在额头中间,全身覆着一层厚厚的鳞甲,一片一片地从头闭合到尾,聚成一条蛇一样的尾巴。

    它似乎不常见人,学子们小心翼翼地与它问候,它也小心翼翼地往角落里挪了挪:“客气了客气了,叫阿牛就行。”

    王元驹也跳了下来,看到阿牛以后愣了一下:“这是……蜚?”

    容秋:“……啊?”

    作为一个村里长大的土兔,他其实也不太知道那些长得花里胡哨的同族们根脚都叫什么名字。

    人比人得死,兽比兽也差不多。

    反正跟大家相比,一只小兔子实在是太柔弱了。

    王元驹看向阿牛,说道:“《山海经》曾云,太山有兽,‘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阿牛半是讪讪半是跳脚地说:“哎呀!我前几年不就是在太山洗了个澡,你们人就这么编排我……”

    众人:“……”

    “哼哼,还好当时没叫那个小子把我的甲都刷洗了。”蜚兽有点嘚瑟地说,“不然今天我看你们要怎么办!”

    ——是的,如果江游在这儿的话,他一定能认出,这就是一掀甲片就把他放倒了的那只妖兽。

    等、等下。

    在场的学子们忽然反应过来。

    所以说,那什么水涸草枯人疫的……其实只是被它身上落的灰给脏到的吗?!

    什么泥啊?!怎么能有那么大威力?!

    “……所以你上一次洗澡还是在太山?”容秋率先反应过来:“前几年是几年?”

    白色的牛脑袋歪了歪,似是回忆了一会儿,道:“六百年,还是…七百年……?”

    众人:“…………”

    蜚兽:“顶多一千年多点儿——再早我还没出生呢!”

    好吧,真是养菌千年用菌一时

    众人都说不出话了。

    虽然有点伤人,但大家还是不自觉地往远处挪了点。

    “谢、谢谢阿牛哥……”洞底的修士们被喂了几颗薛羽的糖莲子,力气恢复了不少,起身向蜚兽道谢,“但你还是听老大的话,什么时候去洗个澡吧……”

    蜚兽有点愁:“我也想来着,但上次那缺心眼的人修太不禁造了,也再难找第二个缺心眼的……”

    “我听说有一种小鱼会寄生在大鱼的嘴巴里,帮他清洁牙缝里的食物残渣,自己还能填饱肚子,不然你去试一试?”有人族忽然提议。

    “对对,我还听说有一种鸟好像也有类似的习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蜚兽也知自己不受待见,虽然鳞甲都收起时没这么夸张的气味,但还是一向避着人、也避着其余活物走。

    除了在灵璧上,他还从没参与过这么热闹的气氛,一下子话多得像染了疯牛病。

    突然,一道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从容秋身上穿了过去。

    他蓦地抬起头,向某个方向看去。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好似能穿过无数看不见的阻隔,跨过时间与距离,落在了颜方毓的脸上。

    此时的颜方毓漂浮在某种“虚无”之中,面前是一团繁复的、人眼看不见的另一种巨大的“虚无”。

    在容秋也得不到他消息的这段时间,颜方毓其实正顺着天道因果回溯源头,找到了那个脆弱的“交接点”。

    颜方毓虽看不懂阵法,但万物有迹可循,他寻得到因果痕迹。

    就像拆解那种精巧的小玩意儿时,最难的永远是找到第一块销子在哪一样。

    他扇风轻轻一扫,那最关键的一块“销子”应声而碎,其他阵纹都成了废品,稀里哗啦地散了开来。

    无根而生的风“腾”地升起,向四野吹去。

    “搞定。”颜方毓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额发,长长松了口气,“就说天衍宗办事,还是得用天衍宗的手段。”

    幻境之外。

    禁阵瞬间破碎,被困在方寸之间的庄尤有所感应。

    他倏地抬头向高空看去,只见束缚住他的法阵也被破除了。

    庄尤没有半分迟疑,团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向书院一角掠去。

    转播台中,众人也不约而同一凛。

    身为天衍宗弟子——虽然是废柴弟子,但薛羽的感觉依旧比其他人要灵敏一些。

    好似一层看不见的桎梏被打破,陡然一下耳聪目明,整个世界都清明几分。

    “小羽。”

    岑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薛羽:“咦,师父你可以说话了?!”

    之前书院里有诸多限制,不仅是禁阵,连天道也在头顶枷锁一层。

    此时人为的禁制被破,连带着天道束缚也有所减轻,岑殊想说什么再也不用摆弄破叶子了。

    晚了两句话的功夫,殿内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

    “啊!恢复正常了!”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控制到自己的表情,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那些天枢弟子的脸上写满了不用秃头的解脱,而心怀鬼胎的人则面色大变。

    薛羽来不及多解释,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澹台!”

    澹台珏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经络蓦然大亮!

    一个个半透明的灵纹从她身上浮了起来,向四周阵法节点上覆去。

    制定直播方式的时候薛羽当然也去霍霍了,他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半吊子的,现代社会的直播方式给天枢宗提了提。

    因此,这回阵营战的直播也是有“主直播间”和“子直播间”的。

    导播们挑选最精彩的比赛画面放在主直播间里,如果不想看,也可以挑选蓝点看各自的子直播间。

    但作为不明真相的看热闹群众,大部分普通人还是常驻主直播间的。

    转播台内,巨大的幻境虚影之上,一块遥觑镜漂浮在半空中。上面赫然是几息之后要传到观众灵璧上的,主直播间的画面。

    这么大的屏幕,不仅方便导播操作,也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

    此时此刻,这块主显示屏的操作权限便被澹台珏给抢了过来。

    薛羽:“留影阵法!”

    澹台珏是年轻一代的天枢首席,马甲一掀这里的三十来个天枢弟子都不是对手。

    更别提在阵法一途同样只是半吊子的那几个“清明修士”!

    已经到了图穷见匕的时刻,澹台珏再无顾忌,粗暴地把所有留影阵法的画面都截到了自己手里。

    薛羽已经跟她说了幻境中的大致情况,现下她只扫了一眼就明白要往人们眼前放什么。

    “……咦?这是什么?”

    头顶遥觑镜上的画面陡然转变,吸引了在场全部人的目光。

    盛着月光的穴窟洞底站着二三十个人影,脚下正踩着的是他们本该正想抢夺的中心阵法。

    可画面中,明显有兽修特性的修士,关系很好似的站在人修中间,角落里却还绑着另一堆人族修士。

    忽然,一阵阵嗡鸣声突兀地响彻洞底。

    “是灵璧!”

    “灵璧通了!”

    画面中的学子们叫了起来。

    一名学子展开手里的什么东西看了一眼,兴奋冲大家喊道:“其他阵法都占好了!”

    “上一条消息还没更新,其他阵法用的都是异修的灵力!”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边缘一道纤长的影子跳了起来,轻盈落在阵眼位置,向里打入一道灵力。

    “嗡——!”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射入已有些微明的天空。

    那阵自虚无之地腾起的野风不仅吹开了遮蔽在清明上空的禁制,仿佛也吹歪了地平线。

    日头从山脊上露出边来,破晓的晨光刺破夜幕,为昏暗的地底投下一截儿刀削般的黎明。

    下一刻,所有人都从遥觑镜上消失了。

    一段颇有优雅古韵的画面突兀浮现出来,伴随着悠扬的琴音和不知名小花的飘飞花瓣,一行笔锋遒劲的墨字在镜面中间书写出来。

    “异修阵营胜利!”

    转播台的众人仰着脖子呆愣愣看着遥觑镜上的画面,好似有点没反应过来。

    一道陌生声音冷不丁响起:“还等什么呢?快把结算动画播出去啊!”

    这玩意儿是某知名不具……但知不知其实也不太影响的人提议加上的。

    最开始就做好了两版,异修一版人修一版,哪边赢了就跳出来哪边的字样。

    全自动的,谁也影响不着。

    澹台珏率先动作,阵纹连续明灭,已经将他们刚刚看到的那一段短短的画面传去清明之外,每个普普通通的灵璧上。

    这一举动仿佛头羊领跑,加班加傻了的天枢弟子脑袋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自觉地跟上了首席的动作,下意识将分到自己手上的画面推了出去。

    被邀请来集体观影的会场之中。

    比之比赛开始时,选择蓝点自行观看比赛的观众已少了不少。

    坐在台阶上的各方观众大部分只随意看一看那块最大的遥觑镜里的画面,现下也只比昏昏欲睡强了那么一点。

    毕竟是被倒手过两遍的假赛,能有多精彩?

    不过观众们也没怀疑。

    既然是为期一个月的长赛,有松有驰实属正常。

    唯有零星的观众发现不太对。

    “啧,这段……怎么好像刚才看过了?”

    突然,眼前画面毫无预兆地一变。

    昏暗的洞穴、乱糟糟的小学子……紧接着,容秋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从中一闪而过。

    冲天而起的雪亮白光瞬间映亮了所有人的瞳孔。

    “怎么了怎么了!”

    “啊?这是结束了?!”

    “刚刚不还在走路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结束了?”

    众多清明学子们可不管其他人如何惊骇。

    所有中心阵法被异修占领,阵营战结束。

    任谁加诸的新禁阵都盖不过这条底层规则,幻境中剩余的参赛选手被一口气传了出来。

    幻境与清明书院的交界边缘乌压压站着一大片人。

    片刻的怔愣之后,逃出生天的小学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晨光熹微,他们在幻境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好在终于赶上了清明山的日出。

    大家激动地互相抱在一起,再分不出左边的是异修,右边的是人修。

    曾经出现在容秋面前,那条鸿沟一般的过道好像忽然不存在了。

    共校了一百年,大家好像是第一次把对方当做是自己的同窗。

    一片欢闹之中,一行从没出现过的陌生字迹在小纸条上浮现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上面写着:【小兔妖尚安否?】

    所有人:……

    薛羽:…………

    容秋拿笔的手都不利索了。

    一片胡言乱语的墨团,接着纸上出现了一个斗大的字:【安!!!】

    颜方毓:【好^^】

    “不是,我八戒师兄什么时候学会的颜文字,你好骚啊!”

    薛羽有种“这个家里不能有人比我更骚!”的微妙不爽感。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

    不远处的人群中响起一连串音色优美的嚎叫。

    纸面上出现一行新的鸟语。

    【庄尤呢!!老子也要!!老子也要!!!】

    薛羽终于也忍不住加入战局,一上来就是一字一变色的七色彩字。

    【灵璧不是能用了吗?你自己写去!】

    这个特征太明显,在只有黑白两色的小纸条上显得尤为明显,岁崇山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谁。

    【灵璧哪能一样……等等,你为什么能用彩字?!】

    薛羽:【我有师父你没有.jpg】

    不就是秀恩爱吗,当谁还没有老婆似的,呵。

    眼见小纸条成了他们的公共聊天室,王元驹一把夺过容秋的小纸条,将上面花里胡哨的消息都清得一干二净。

    并义正辞严地附上一句:【你们没有灵璧吗?】

    然而小纸条上只干净了一瞬,下一刻,又是一行字迹显了出来。

    ——这回竟还不是他们几个。

    【张师姐我喜欢你!先前你说出去之后可以相处试试,现在咱们出来了,这话可还作数吗?】

    众人:“哇哦!”

    一行娟秀的小字秒回。

    大概字的主人心情有些不太稳定,连带着字迹都有些颤抖。

    【你没有灵璧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情况显然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大概是劫后余生的人都需要发泄,胡言乱语一行字叠着一行字在小纸条上显了出来吗,如若它不是个法宝,此刻吃的墨恐怕都得有两斤。

    一截窄窄的纸条,承受了它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王元驹掐了掐人中,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轰隆!”

    突然,远处一声天塌地陷一般的巨响。

    大地震动,余波不绝,泥石摩擦发出似是虎啸龙吟之声。

    像是巨鲸在大海中翻身,惊起的灵气如浪头般拍击过来,离得那么远也能将人掀得一个跟头。

    有些学子本就被幻境中得噬灵法阵吸得经脉空空,此时本在调息修养,结果一个灵浪拍下来,直接将他们的经脉丹田都拍满了。

    甚至还有富裕,差点让人爆体而亡!

    好在此时身边师长具在,又人手几颗薛羽给的疗伤莲子,其他学子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拉了回来。

    容秋在地震余波中稳住身形,抬头向药庐的方向看去。

    只见肉眼可视的光晕在山坳间飘摇。

    那是灵气太过浓郁时在空气中折射出的神光。

    遭了!地底灵湖恐怕出问题了!

    第159章

    那一声巨响是真正的地崩山摧。

    不止书院的学生们, 恐怕就连那百里之外的观影会场都有震感。

    学子们互相搀扶着站稳,刚才劫后余生地狂喜被这一响给震得细碎。

    庄尤的声音忽然在半空中响了起来,回荡在整片清明山脉。

    “所有先生, 组织学子回各自寝舍。”

    大家好像忽然如梦初醒, 在师长的护送下往寝舍赶。

    “等下等下!”薛羽跳起来大喊, “你让他们把留影珠留下啊喂!”

    庄尤当然听不见。

    但所有留影珠从先生们的身上飘出来, 汇成一束, 像炮/弹一样朝转播台的所在地飞射而去。

    颜方毓把遮蔽因果的天幕撕开了条缝, 让这些不能见光的东西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条缝被撑得更大了,大到岑殊的手也可以伸进来, 视野也不再只能拘泥在薛羽身边了。

    “师父么么么!”薛羽接下一大包留影珠,朝半空飞了个吻,然后把东西一股脑塞进澹台珏手里, “快快,快把里面的东西都导出来, 我还要去当战地记者呢!”

    当然,雪豹去就好, 人形真身就不去了。

    他是个心里很有逼数的人, 奉献自己拯救世界这种事情只做一次就够了,岑殊真的生气弄他的时候还是很有点恐怖的。

    完全の失控.a vi

    不忍回忆。

    薛羽坐着青花大瓷碗朝容秋飞过来, 准备载他的亲亲小嫂子一起走。

    容秋站在原地没有动, 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追逐老婆的影子。

    但大抵是因为大家走的不是一条路,颜方毓并不在这儿。

    同为一代主角, 薛羽一下就知道了容秋在想什么。

    “怎么了?你也想去看?”

    容秋点了点头,很老实地“嗯”了一声。

    “其实远远看着也不是不行……”他话音未落, 一阵凉滋滋的风同时从容秋和薛羽的后脖颈吹了过去。

    两个小动物齐齐打了个寒战。

    薛羽:“但我的半身不是已经载着你的半身去了嘛?咱俩本人就在外面呆着吧!”

    说罢他勾着容秋的肩膀把人按进碗里,一溜烟朝因果课教所飞了过去。

    *

    此时此刻, 修仙界各地都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快去看清明直播!”

    “之前看了啊,不是僵持着呢嘛,且还有的等呢!”

    “什么啊!我给你说已经结束了!而且还有劲爆的大新闻!听说有人混进了赛场,还杀了不少学生!”

    “啊?!”

    …………

    ……

    转播台内。

    澹台珏的马甲已经掉了,干脆把脸一抹换上男装,一下就变回了在场天枢弟子心中光风霁月的首席大师兄,迅速把控了局面。

    这些天枢弟子本就修为不低,又人多势众,都不需要岑殊出手,三个打一个就把转播台的清明内鬼给制伏了。

    丹田气海一封四肢一捆,再往角落一丢,等回头清明的人过来发落。

    所有留影珠被一个不落地交到了澹台珏的手里。

    寡了一晚上的天枢弟子们都没想到能再打到这么富裕的仗,感动得几欲落泪,但又迅速被留影珠里的画面震惊了。

    “这……幻境里竟然是这种情况?!”

    “怪不得不敢给我们看呢。”

    “能从里面挑出来那么平和的几段,我看他们也挺不容易……”

    澹台珏与众天枢弟子们一起挑挑拣拣,选了最抓人眼球的画面推进了直播间里。

    于是,所有正在看阵营赛直播的人,都从灵璧上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灵气震荡,符牌失效竟是早有预谋,所有人脚下本来为了维持比赛公平的噬灵阵法,顷刻间变成了如影随形的杀人利器。

    同时暗处的入侵者也撕下了人皮,化身磨牙吮血的恶鬼。

    就像黄鼠狼进了鸡窝,还不知怎么回事的学子们就在懵懂中失去了性命……

    本质上还是残酷修仙界一员的天枢弟子们,自然没有照顾未成年人脆弱心灵的意思。

    传出去的片段是没有马赛克的。

    画面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幻境崩裂时,天灾如同绞肉,连留影珠上仿佛都蒙着一层血与土的灰烬;

    入侵者虐杀学子,却又让他们剩下最后一口气,最终被噬灵法阵吸干。

    其中竟还有一颗留影珠记载了某个裁判遇害的全过程。

    路遇“同僚”后与对方同行,却在毫无防备之下鳯被对方所杀。

    留影珠如实地记录下了凶手样貌,赫然是后来盘踞在穴窟幻境中心法阵里的修士之一!

    看似小小的几片秘境,原来竟隐藏着这么多吃人的危险。

    被入侵者费心掩下的秘密,就这样原原本本地曝露在所有人眼前。

    一传十十传百,在朝阳完全从地平线上跳出来时,阵营战发生的惨剧已经人尽皆知。

    众人纷纷打开灵璧,看完回放后在直播间激情输出。

    都现代社会接轨修真界了,除了手机、论坛、直播,薛羽自然也把弹幕给抄过来了。

    此时直播间里数不清的弹幕刷刷滚过,还好修士看灵璧用的不是眼睛,不存在什么弹幕挡画面的情况,便也不用直播间分线,所有人的讨论都在一起。

    【真是丧尽天良!】

    【在人家百年校庆的时候胡搞瞎搞,渡劫的时候不怕多两道天雷吗?】

    【一个个都什么人啊?元婴期、出窍期的去欺负人家丹都还没结的小弟子,我要是贵派老祖宗,老脸都没地方搁!】

    【可别说了,什么元婴出窍的,不是还反过来被几个小金丹放倒了吗?我说给我奶听,我奶听完牙笑掉了,现在让我赔她的牙。】

    【笑死,这就是我们高不可攀的仙盟吗?】

    【#警惕唯修为论,此乃清明一百年的最大骗局!#】

    …………

    ……

    当然,也有人在群情激奋鳯之时持不同意见。

    不以为然者有之;

    认为别派秘境不是什么不能碰的东西,富贵险中求,生死自负者有之;

    “我们以前都是……你们现在这群年轻人……”倚老卖老者也有之。

    灵璧海纳百川,将以前天南海北难得一见的陌生人汇在一块小石头里,让他们坐而论道。

    再加上学府已经声势壮大数百年,先不管修为境界怎样,但嘴皮子利索的修士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思想碰撞自然是热闹极了。

    其中便有一种说法。

    既然你清明百年校庆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做好充足准备,反而让人钻了空子?

    只能说是自己能力不行。

    所以为什么会被钻了空子?

    薛羽想说我可就等着你们问这句话呢!

    昔日平静的药田,此时卷起阵阵灵风,刮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不知多少层阵法层层叠叠垒在上面,勉力压制着地底几欲爆发的灵湖。

    阵法内飞沙走石、神光流转,叫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雪豹驮着重新化作人形的秘宝容秋到达现场的时候,只见药田已经无法靠近,“司徒清渊”飞在半空中,与赶来的庄尤对峙。

    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不少小弟壮大声势,薛羽没忍住脱口而出:“好像我们学校门口打群架的啊。”

    容秋在肆虐的灵暴之中伏身紧紧抱着雪豹的脖子,很给面子地“嗯嗯”了一声。

    四条腿走路的终究赶不上会飞的。

    他们到的时候,庄尤已经走完了客套的问候流程,开始兴师问罪。

    读书人说话比较委婉,但字字犀利,已经将“你作为清明院长亲自将内鬼放入校门”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几十颗留影珠围着事故现场摆开一圈,全角度多机位,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矜矜业业地记录下来,又经由天枢弟子之手,放给灵璧里的吃瓜群众看。

    这下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还好薛羽还没把缺德的UC事业部一起搬过来,不然肯定会有“顶级大能竟做出这种事?全修仙界都炸了!”这种土嗨标题。

    【虎毒尚且不食子,司徒清渊作为清明院长,竟做得出挥刀戕害自家门徒之事?】

    【唉,纵使他千般错处,但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书院,又不是什么关系盘根错节的仙门宗派,院长不称职了换个不就行了?有什么家丑不家丑的。】

    老大亲自吃里扒外,挖自家脊梁骨。

    这下连刚刚说各凭本事富贵在天的浑人也不说话了,弹幕一面倒地开始骂司徒清渊。

    画面之外,“司徒清渊”并没有反驳,像是云淡风轻地应下了庄尤的指责,却忽然话锋一转。

    “庄督学说得大义凛然,你又可敢告诉他们,这底下埋的是什么?”

    “是百年之前,魔族地宫中还未消尽的灵气!”

    又是一浪,将人们刚刚尘埃落定的心又拍了起来。

    自从魔宫暴露在众人视野后,地上至纯灵气是由地下魔族产出,又借助地下水系传送去大陆各处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

    学府本意是想告诉大家,魔族为世间生灵牺牲太多,往后应好生对待,多有补偿。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自私自利之人觉得魔族的牺牲是天经地义。

    庄尤神色淡漠,也学刚才“司徒清渊”的态度,不认同也不反驳,只问道:“那司徒院长想做什么呢?”

    “司徒清渊”像是忘了自己方才的唾弃,同样大义凛然回道:“自然是还灵于天地,众生共享。”

    “众生?哪个‘众’?”

    庄尤目露讥讽:“只有今日闯入书院的‘众’算众生,其余的外面万万人都不算是吗?司徒院长口中的‘众生平等’可真是有够偏颇的。”

    两人的对话被原原本本地直播了出去。

    弹幕的气氛也跟着微妙起来,明显有有心之人从中浑水摸鱼。

    【原来是清明书院地下有宝呀,好东西应该分享,想要独吞,不合适吧?】

    【就是说,而且那可是魔宫的灵气,当年也要往地上送的,每个人都能吸几口,凭什么白给你们清明了?】

    有人迅速反驳。

    【呸,我还说各大世家人手几条灵脉,凭什么让他们占着呢!你兜里的钱凭什么也不能给我?】

    【有的人打的什么算盘还不明显吗?厉害的我抢不来,软柿子还不能捏一捏吗?】

    【哎呦说不定捏软柿子也不敢,不过就是躲在灵璧后面狗叫两声罢了。】

    【那是魔宫的遗留产物,能和其他东西一样吗?魔宫里的灵气本来就是所有人的!这么舔清明,清明会把灵气让你们吸两口吗?】

    大抵是因为有利可图,弹幕不再一边倒。

    而是维护书院,和声援“司徒清渊”让灵湖众生共享的人掐得不可开交。

    在利益面前,吃里扒外的清明院长好像一瞬间不再面目可憎了。

    问就是弱肉强食,就是能者得之。

    更有甚者,还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煽动大家来清明抢灵气。

    留在观影会场的小药宗弟子说,确实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暗暗离场了。

    不用他细说门派,容秋便能猜到,那是颜方毓曾给他看过的名单上的人。

    他们受邀前来,本来就是打算分一杯羹的。

    待在各自寝舍里的学子们自然也气得上去就跟人吵,把灵璧都搓出火星子了。

    但在利益面前,这些人微言轻的话语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被贪婪的风一吹就散了。

    言语没有用、哭闹没有用、愤怒自然也没有用。

    之前的鲜血和生命好像是野兽露出的獠牙,让他们一下子懂得了和平下暗涌的残酷。

    他们被师长保护在羽翼下。

    若不能成为展翅高飞的雄鹰,搏击天上的敌人,那终究会死在羽翼之下。

    【现在的年轻修士真是越来越天真了,我们那个年代可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东西谁抢到是谁的,哪像现在还讲究起尊重弱者了。】

    【怪不得一代不如一代了。】

    【畜生都知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跑不快的猎物就得被吃掉。】

    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起码能看出来前朝余孽还没死干净。

    觉得与凡人平起平坐的日子太憋屈了,无时无刻不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回到仙门手握灵山,凡人连口汤都喝不到的年代。

    这样的发言太多了,说着说着,有些人迷迷糊糊地也被带跑了思维。

    就算是再平凡的人也会有点优越感在身上。

    是啊,其实我挺行的,要是真的能各凭本事,我会不会不止现在的修为?

    【平时不敢说怕被骂,但今天这个氛围我又有点想说两句。】

    【其实我觉得,以前魔族在地底的时候挺好的呀,灵气充足,你们不觉得现在清浊混杂修炼变慢了许多吗?】

    【猪狗牛羊养了杀来吃没人说不好,怎么圈点儿魔族就有人叽叽歪歪的?】

    【他们除了会说话,又跟人长得像了点,跟猪狗牛羊有什么区别吗?】

    图穷见匕。

    灵湖是铺垫,弱肉强食修仙界是铺垫,他们的目的只有魔族。

    魔族,仙盟一门心思地要将魔族赶回地底,继续做在那暗无天日里拉磨的驴。

    一时之间,容秋的身上冷极了。

    好像有一根冰凌落进他的后脖领,从颈骨一直凉到尾巴根。

    在井喷似的弹幕中,容秋看到一些疑似魔族人发的,愤怒的弹幕。

    他们埋在其他或恶毒或冷漠的字眼中,渺茫得只需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魔族才刚刚繁衍生息了一百年,至今人口还没突破十万,与偌大修真界的人口相比实在是太稀少了,与没有发声也无甚区别。

    而在那之前,没有灵璧,除了人修之外的修仙者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一些没法说话的人,就这样被能自由说话的人轻易决定了命运。

    但他们没办法反驳。

    就在这一瞬间,容秋忽然懂了他的兔族祖辈们对于抱个厉害大腿的执念。

    那是在面对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时,发自骨缝与心渊的恐惧。

    他是一只小兔子,但被滚滚而来的洪流卷走的时候,又渺小得与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吵闹间,一段与众不同的弹幕划了过去。

    发言的最前端竟是缀着带有姓名和身份的铭牌。

    【才过了几代好日子,你们就把以前仰人鼻息的日子全都给忘了吗?】

    【今日他们成功借势打压了魔族,明日便是异修,后日便是无根基的凡俗修士,再往后便是异己,一层层灰自阶上扫下来,你们扪心自问,自己是第几层被扫下的灰?!】

    灵璧中的发言可以匿名也可以实名,但能匿名到何种程度,能不能被别人发现,就得看自己的修为几何了。

    迄今为止,这是第一,也是唯一一条亮明身份说话的人,直播间也给了这种实诚人特别的优待。

    他的弹幕像夜幕中的星星一样微微发亮,在其余如洪水一般汹涌,却异常灰暗的弹幕中十分耀眼。

    这赫然是学府一位资历颇深的老者,学府的许多稿子都是由他执笔,弟子无数,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他说的话太“正”了,对于那些心都长歪斜的人来说不见得有什么用。

    但这样的莹光却像一道雪亮剑光,划过一颗颗沉寂晦暗的心;又像一团真正的火,将藏头露尾的鼠辈们的弹幕都烧薄了一层。

    “这位‘司徒院长’,可真像自己说的漂亮话一样没有私心吗?”

    忽然,有第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庄尤行礼示意:“颜仙君。”

    颜方毓:“抱歉,扫尾的事麻烦了点,来迟了。”

    他悠然展开折扇,似想借着扇面遮掩用长睫下的眼波,给在隐蔽处观战的容秋半身打个招呼。

    但目光在四面八方几十个留影珠上一扫,又把扇子收了起来。

    一道细细传音送到容秋耳边:“……你跟这缺德玩意儿又在一起搞什么东西。”

    容秋一看见老婆就止不住地兴奋,给他发灵璧回:【小羽哥哥在直播!颜哥哥你出场的样子特别帅!!!】

    高空之上的颜方毓嘴角好像隐隐抽搐了一下,不说话了。

    “司徒清渊”垂着眼睫:“颜仙君这话何意?老夫不太明白。”

    颜方毓语气森冷地说:“我说你夺权谋私。真正的司徒清渊已死,你只是借他躯壳利己的卑鄙鼠辈!”

    “师弟!”

    他喝道。

    “来辣!”

    薛羽驮着容秋越了出来,一拍乾坤袋,把司徒清渊的尸身放了出来。

    两个司徒清渊面对面的瞬间,维系神识的术法被颜方毓挥手抹除。

    “司徒清渊”顷刻间像缩水一般矮下几寸,又瘦削一些,脸也恢复了本来面目。

    “啊?怎么还是这人?”

    薛羽纳闷。

    假的“司徒清渊”皮下并不是什么高境界的修士,还是江潜鳞。

    是薛羽笃定的“神识绝对不够”的江潜鳞。

    “这气息不对。”

    岑殊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耳边响起:“之前覆在尸身身上的气息,并不是此人。”

    第160章

    搅动风云的清明书院“院长”原来并不是真正的院长, 是批了他皮囊的旁人。

    而司徒清渊本人甚至早已经死了。

    这消息有点太炸裂了,连容秋最开始知道的时候都被炸得找不着北。

    而修仙界的其他人更是比容秋还要知道“司徒清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

    ——司徒清渊死了?

    天下七宗之首的鸿武宫前宫主,司徒清渊竟然死了?!

    薛羽看着忽然安静如鸡的弹幕, 有些意兴阑珊地跟容秋磕牙:“吵架嘛, 就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 挑着别人的错处互相攻坚, 谁错的多谁就输了。”

    之前遍地都是软柿子, 那些人满可以暗戳戳拱火。

    可是现在涉及到司徒清渊, 涉及到司徒清渊背后的鸿武宫,便如一座大山笼在头顶, 魑魅魍魉再不敢说话了。

    毕竟修为高深的大能能够透过遮罩,看到匿名背后的人。

    他们也怕自己再为这位杀人凶手说一句话,在鸿武宫的眼中就会变成杀害前宫主的帮凶。

    【这人他娘的谁啊?竟敢假扮司徒清渊?!】

    【我知道!他是九门世家排名第九的松江府江家!这一代家主的长子, 江潜鳞!】

    【九门世家?这是什么不入流的排行榜?不是只有天下七宗吗?】

    当世贤才虽如过江之鲫,仙门世家林立, 但与头顶的天下七宗相比,还是黯然失色。

    许多人连有这个排行榜都不知道, 自然更不知道排行榜最末的那家有什么儿子孙子。

    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此时竟有杀害鸿武宫前宫主的嫌疑,不禁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也不为别的, 主要是两人的修为境界之悬殊, 除非是司徒清渊攥着这个小金丹的手,主动往对方的剑刃上撞, 不然实在难以想象一方巨擘能死于其手。

    江潜鳞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在看到司徒清渊的尸身时神情凝滞了一下。

    紧接着, 他向来无波无澜的目光中竟带上点讥讽的了然。

    这样的反应在他人眼中,已经和默认没有区别。

    与薛羽他们的疑惑相比, 颜方毓看起来好像并不意外马甲之下是这一张脸。

    “你江家手握地下水脉图,魔宫消失的这百年,点过多少个灵眼?”

    颜方毓一连吐出十几个仙门名字,目光飘到江潜鳞身后那些为他掠阵,但此时此刻已是强壮镇定的修士们身上。

    “贵派们驻扎其上,私吞地底灵气的时候,你的‘还灵于天地,众生共享’又被私心挤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颜、颜仙君……”

    被点名的仙门子弟冷汗如瀑。

    颜方毓清喝道:“还是说别人的就要还,你们自己的就不用吗?!”

    他舌绽春雷,立刻便见了效果。

    除了江潜鳞,对面的其余人灵力尽失,如下饺子般哗啦啦地从天上掉下来,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修士绑了起来。

    江潜鳞还立在半空中,肆虐的灵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布料裹在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躯,像一根永不摧折的瘦竹。

    “那仙君待如何呢?”

    角色倒转,此时此刻,他在风中说出庄尤曾吐出过的句子。

    但不等颜方毓说什么,江潜鳞便又自语般答道:“……来不及了。”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层层叠叠的法阵下又是一阵神光翻涌。

    叠加在一起几乎看不出阵纹的法阵高高鼓起一块,好像里面正有什么东西想破阵而出,连最高处的法阵都被撑薄了一层。

    【等等,那里面是不是有个人?!】

    容秋定睛一看,法阵最高、最薄弱处,在那浓郁灵气凝出的,液体一样的神光流转间,好像确实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那人好像正被灵液绑缚着,做出向上挣扎的姿势,想要从阵法里出来。

    整个药庐都被笼罩在防御阵法里,就像个大蒸笼。

    而里面爆发的灵气,就像在蒸笼中不断翻腾的水蒸气。

    上汽的蒸笼里不会有活虾,阵法里也必定留不了活人!

    那人影就像是被按进油锅里的鱼,正发了疯地蹦跶着,想从倒扣在地的防御阵法里逃出来。

    忽然,蒸汽在他的挣扎间被挥到旁侧,从层叠的阵纹间露出对方的半张脸。

    容秋:“!!!”

    薛羽:“哎?!这人什么时候跑阵法里面了,之前不还在——等下,这不是他那个kappa弟弟……?”

    容秋:“是的啊!”

    没错,那不断挣扎的人影赫然就是江游!

    他身上还有之前被容秋和颜方毓一起揍出的血污,脸还肿着,边拖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嗷嗷大哭,边狗刨似的向上扒拉。

    ——不愧是老婆都夸过的天生感气之体。

    不仅在噬灵法阵里能不被吸死,连身处浓郁灵气之中也不会爆体而亡!

    但这是干嘛?他为什么在防御阵里?

    难道江游是我方打入敌人内部的内鬼,之前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扰乱自己大哥的视听?

    “真是兄友弟恭的家庭关系。”薛羽感叹。

    “大哥——大哥呜呜呜,放我出去——!”

    江游闷闷的惨叫声从阵法里传出来。

    江潜鳞的眼珠些微朝脚下的弟弟转动了一下,最终却还是看向了颜方毓。

    “颜仙君无法判我。”他笃定地说。

    颜方毓缓缓道:“你把自己与胞弟的因果钉在了一起。”

    薛羽:“竟然如此……!”

    容秋:“这是什么意思?”

    薛羽扬声问岑殊:“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容秋:“……”

    雪豹的脑袋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了一把。

    江潜鳞微摇了摇头:“不是胞弟,只是同父异母。”

    “但好在父亲血脉强盛,我与阿游的血脉也相亲。”

    “咱俩当然亲近啊——!大哥!大哥!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弟弟——!”江游忙不迭说道。

    他们正踏空悬于一直不断震颤着的阵法之上,隔着厚厚的法阵,脚底下的江游涕泗横流,像是正溺在水中的人,不断想向水面上的江潜鳞靠近。

    但那些凝实的灵流却像一团团海草,缠在他身上,将他往水底拽去。

    灵风将江游的衣衫吹得凌乱。

    松散的衣襟掀开一点,容秋看见有金色的光点钉在他的胸口大穴上。

    再仔细看,露出的手腕、小臂上也有。

    他指给薛羽看,又惊呼:“江泥鳅身上也有!”

    说话间,那金点好像长长了半寸,隐约从两人衣衫下露了出来。

    像一根根钉穿肢体的金色长钉,看起来有种无端的悚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把他们两个的因果钉在一起”?

    容秋知道老婆的“审判”。

    就是将人生前身后业障功德相叠加,业障太多便难逃一死。

    难道说江潜鳞做此邪法,就是让两人的业障功德混杂在一起,因此审判不清到底是谁该死?

    天道从不错判,所以两个钉在一起的因果让颜方毓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颜方毓瞥了一眼在两人之间穿过的灵流。

    那些半透明的金线甚至能视防御阵法于无物,在半空中隐隐构成了某种奇异的阵纹。

    “血脉相容的亲弟……呵。你想要他的什么?根骨?天生感气之体?”

    虽是问句,但颜方毓的语气几乎笃定。

    “……我有预感咱们需要外援了。”薛羽喃喃。

    他拿出灵璧call转播台的澹台珏:“澹台兄快摇点你们的人过来!……我也不知道要几个,那边留够能运转的人,其他都过来!”

    听见颜方毓的话,法阵里的江游愣了一下,顿时被灵流往下拖了数尺,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又挣扎向上。

    “这……这是什么意思……?大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游不敢置信地颤声问:“什么我的根骨……我的…天生之体?”

    江潜鳞没有答话。

    这回甚至连眼珠也不曾往他那边转去一下。

    此时此刻在江潜鳞眼中,江游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江潜鳞无所谓什么爱憎,好似人与一个不会说话的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仙君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图费口舌?”他对颜方毓说。

    “我只是说给你除之外的其他人听,”如果不看颜方毓冰冷的眼神,他解释的语气可以说是温柔的,“那些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是否知道你舌灿莲花允诺了他们那么多好处,到头来也只是给你与亲弟换命的邪术做嫁衣罢了。”

    颜方毓字字清晰地说:“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就是为了借助灵湖的澎湃灵力冲击,将你弟弟的一身根骨换到你身上。”

    “余下的灵力呢?还能有两成吗?”

    “……什么?什么?”

    法阵里的江游简直是懵了,连挣扎都忘了,呆愣愣地被拖入了灵露神光里。

    战场边被绑成一团的入侵修士自然也听见了,顿时对着天上的江潜鳞破口大骂起来。

    几句话的功夫,江家的祖坟在他们嘴里俨然已经被掘地三百尺。

    这样的前因后果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

    那么大阵仗,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只是为了这么一个有点可笑的原因。

    反倒衬得之前那阵轰轰烈烈的,要将魔族重新打入地下的势头有些愚蠢可笑了。

    澹台珏终于安排好转播台的工作姗姗来迟,正好听了个尾巴。

    天枢宗不借助外物,没有本命法器,只凭风而立。

    她站在高处将阵纹走向收入眼底,然后顶着灵风落到容秋他们身边:“确是邪法。”

    “观其纹路走向,有吞并、置换的意思。”

    所以说,江游竟是被江潜鳞这个亲兄长亲手关进法阵里挨蒸的?

    容秋也忍不住发出薛羽的感慨:真是兄友弟恭啊!

    容秋本来以为凭江潜鳞的性格,纵使屎盆子扣得满头都是,但只要不耽误他正事,他依旧是懒得辩解一句的。

    却没想到他开口了。

    “我换得先天之体,剩下的灵气足以让你们受益,又不至因灵力太盛而爆体而亡,何乐而不为呢?”

    江潜鳞用一种“你们是该谢我”的傲慢语气说道。

    这一瞬间,他的神情与之前在大事史课上大放厥词的江游有种微妙的相似。

    这两兄弟一个张扬一个内敛,教过两人的清明先生,以及从前在江家给子女们开蒙的师父都叹过气。

    为什么明明是亲兄弟,但两人的性格能这样天差地别?

    原来其实并没有天差地别。

    他们骨子里那种“不明白世界为什么都不为我奉献”的性子简直如出一辙。

    “但真是为我做嫁衣吗?我与你们又有和不同?”江潜鳞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末尾时还带点轻颤,“不过也是……他人嫁衣上的一根绣线而已……”

    此时江潜鳞身上的金色长钉已透出身体三寸有余,将他穿得像个没脱外皮的金色大栗子。

    金光之下,愈发衬得那人面如纸白。

    换骨到底是怎样的容秋不清楚,但看起来江潜鳞并不太好受。

    脚下的阵法鼓阵,好像整片灵湖都从地底深处转移到了地面药庐,又被无数层防御阵法扣住,形成一个大水泡。

    这水泡好像就快要被浓郁的灵气胀破了,从边缘缝隙里露出的那一丝丝灵气也足以卷起呼啸的飓风。

    除了颜方毓和江潜鳞,其他修为也并不算低的修士也不得不飞远一些,避开风头。

    风声太吵了。

    容秋不确定有没有江游的惨叫声被卷在里面,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这副对江游来说生而无用、甚至可以说反而是个坏事的先天根骨,此时不知是否能庇护他最后一刻。

    颜方毓引着他的话:“那你又是为谁做嫁衣?你杀不死司徒清渊,江家也做不到,是谁杀了他?”

    江潜鳞刚要说话,忽然神情一凛,倏地低头向脚下阵法看去。

    半透明的金线无风自动,像是另一头有什么东西在牵引。

    阵纹下的神光波动了一下,从里面探出江游挣扎求生的手。

    “大哥……大哥……!”

    一个圆墩墩的人影从灵海中咕噜咕噜地浮了起来。

    容秋震惊地发现此时的江游比刚才胖了不少,本来匀称的四肢就像个发酵地面团一样吹了起来。

    经络被闪着五彩神光的灵气盛满,像一条条小蚯蚓蜿蜒在他身上,撑得他的皮肤好像变成了透明的,就要被一根根钉在他周身大穴的金色长刺刺穿了似的。

    容秋有点缺德地想,他现在看起来比他哥还像个金色大毛栗子。

    得知了江潜鳞的用意,江游好像一下子不太敢继续求救,只好六神无主地唤着“大哥”。

    他圆睁的双眼里溢满了恐惧,好像还不太甘心就此沉入湖底。

    江潜鳞终于纡尊降贵地垂下眼睛,看向自己脚下不断挣扎的亲弟。

    “你如此敬重、爱戴大哥,自该愿意……为大哥增进修为进一份力。”他轻声说着,目光无悲无喜。

    “愿意!我当然愿意!”江游急忙说道,“但、但不该是这样的……!”

    江游惶然地想着,他之前听从江潜鳞的吩咐,做了那些损人利己的事,都是为了让自己大哥吸上这一口灵气。

    他愿意,是因为损的是别人,并不是愿意自己给江潜鳞做垫脚石!

    “为何不是?”江潜鳞仿佛是真情实感在不解。

    就如同数月前在大事史课上,江游也是真实不解为什么他那些愚蠢的同窗们,会觉得魔族被解救上地是一件好事一样。

    江潜鳞说:“你天资极佳,却兀自荒废。不若将一身根骨剥给大哥,大哥承你一份情,来日破界飞升,修仙界诵传我名姓时,自也会有你的一方名姓。”

    修炼一途上,努力纵然重要,可越上爬,努力所起的作用就最小。

    能挤上那条通天之路的人,无一不是需要天资与勤奋并驾齐驱的。

    江潜鳞就算把自己卷死,凭他的资质根骨,便也注定了不会成为站在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因此他早就明白,想要站在那个不胜孤寒的最高处,便只能先换得一鳯份好资质。

    恰巧,老天给了他一个资质绝佳的弟弟。

    血脉相亲,仿佛一个天生就该被他吞并的素材。

    江潜鳞要吃了它,与吃一粒丹药、吞一粒灵石里的灵气没有区别。

    战地记者薛羽翻了个白眼:“梦做得够大的,还破界飞升。”

    容秋也跟着愤怒:“就是,我老婆都还没飞升,他算个屁!”

    “我师父都还没飞升,你老婆算个……什么小饼干!”薛羽在容秋的怒视中改口。

    但相比起观众们,江游自己此时却是如坠冰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时候,江游只觉得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可当他成为刀下之鱼,被他人操控命运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忽然懂得了那些弱小口中的有心无力之感。

    就算江游阵法学学得稀烂,也能看出自己是被扣在底下那座大阵的阵眼上。

    此时此刻,千万石重的灵气神光缠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将他往下拽去。

    求生的本能令江游不断向上游,终于挣扎到阵法附近时,却更像是匍匐在江潜鳞的脚下。

    他大哥高不可攀,他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一直仰望着他,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我……”他嗫嚅。

    也许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总会有些顿悟。

    此时的江游便在想,他的先天感气之体真是好事吗?

    就是因为他生而引气,才会从一众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受到父亲的青睐。

    他才能凭借着根骨从十三少爷一跃而成江家的二少爷,从小受长辈夸赞,同龄人羡艳。

    他想,如果他是个根骨普通的孩子会怎样呢?

    他的亲生母亲也许会像其他几个侧室一样还好好活着,而不是因为曾生出过一个天生感气的孩子,而还没出月子就再度怀胎,结果一尸两命。

    他也不会被养去江夫人膝下,不会得到父亲的溺爱。

    他会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被逼着刻苦修炼。

    这样的话,也许此时他也会像他们一样筑基了,而不是吃着乱七八糟的补药也勉强只是个练气后期。

    而他的大哥……他最爱重、尊敬的大哥,也不会想要他的根骨。

    这么多年来,江游以为与其他众多兄弟姐妹相比,自己在大哥眼中是最特殊的一个。

    可此时才发现,大哥待自己“不同”,也许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换来他身上的根骨……

    江游累极了,他已经筋疲力尽。

    他脱不出身下浓郁灵气的纠缠,也突不破头顶层叠施加的防御法阵。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是江游以前自己说过的。

    过去的刀打着旋向现在的他挥了过来,将要以此结束他的生命。

    就这样吧……心底有股无名的火在烧,但他已经挣扎不动了。

    天经地义。

    他弹动了一下躯体,就像溺水的人吐尽胸肺中最后一口气,然后僵住四肢,被灵流绑缚着向下沉去。

    “——江游!”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劈入他的耳孔。

    江游下意识瞪开眼睛。

    他转过颈子,与一双清亮的眼睛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漂亮极了,而眼睛的主人身上好像永远带着未被驯服的野气。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江游的第一反应是: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经叫我的名字。

    容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江游。

    他把这归咎于不想看到江潜鳞那个讨厌的玩意儿得逞,也许还有一点点,是不想看到任何人——哪怕是跟他不对付的敌人,在任何不公面前就此顺服。

    “告诉他你不愿意!”容秋冷静地对他说,“你以前的口气比江泥鳅还难闻,我们少骂你了吗?”

    江游几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泥沼一般粘稠的灵力中。

    本来他还剩个脑袋在外面,可刚刚那么一沉,便就剩一双眼珠子了。

    此时那双眼珠子看着阵外的容秋,本来几近空洞的眼神倏地攀上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半空中本来正冷眼旁观的江潜鳞忽然猛地颤了一下,一双不含感情的眸子也利剑一般朝容秋扫了过来。

    “有用嘿!”薛羽激动地拍着容秋大腿,“我就说咱们这个世界观是唯心的,快上,再给他一点来自于宿敌的心灵诘问!”

    “颜仙君。”

    江潜鳞又转首看向颜方毓,仿佛认定了直接跟容秋说话没一点用处。

    “换骨的阵法与…与此处其余阵法嵌套相接,阿游震于阵眼,阿游在,则阵在……若此术不成,此地灵气便也封之不住。”

    他面色苍白,声音略显虚弱,可那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却昭然若揭。

    薛羽:“什么玩意儿,又玩电车难题是吧?!我和你说这题材真的已经过气——”

    “我……我不愿意!”

    法阵中传来江游虽细弱却清晰的声音。

    江游脸色通红,不是因为法阵困得他太痛,也不是即将被亲兄长生吞活剥的恐惧。

    话脱出口的瞬间,好像一巴掌抽在过去的自己脸上,那感觉竟比在大事史课上尿裤子、被一群兽修耍着铲屎擦甲还令他难堪。

    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千钧一发时刻,他好像福至心灵地明白了,那些以前被他瞧不起的泥腿子、下等人、畜生,他们穷极一生都在拼命去争的是什么。

    当他从“上等”里被更“上等”的人踢下去,也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那样子同样狼狈,不会因为他曾是“上等”而比别人好看几分。

    他伤仲永了十几岁的年华好像忽然震荡了一下,闲置许久的天生引气之体在吸收转化这些暴虐的灵气。

    两人身上的金钉蓦然大亮。

    半空中的江潜鳞忽然闷哼一声,好像被身上的长钉拉着往下坠了半丈。

    僵持了片刻后,又像折了翅的鸟儿一样摔落在防御阵法上,只与亲弟弟隔着无数层半透明的阵法壁。

    都修仙了,心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既然确实存在,顿悟自然也真的会发生在一瞬间。

    兄弟俩形势完全倒转。

    江游虽然还被锁在阵中,但陡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

    “我不愿——大哥,我不愿啊——!”

    江游凄厉嘶吼。

    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爆裂,眼珠暴突,从眼眶里流出血泪,竭尽全力向着水面上的兄长游去。

    凭什么——凭什么弱小就要认命!

    他不愿,他也不要认!

    魔族能逃出地底,异修能随意出行,他怎么能输给他们!

    江游看不懂阵法,只是拼命撕扯着头顶的阵纹,身上的金色长钉一根根褪色脱落。

    长钉每掉落一根,江潜鳞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但他被像是被紧紧吸在阵法外壁上,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而阵法中的灵力也循着江游撕出的缺口想要喷涌出来。

    “我的妈呀!快快快、快想想办法!真的要炸了啊!!”

    “天枢弟子,列阵!”

    “…………”

    “……”

    江游能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喧闹声,但这都和他没有关系。

    一道、一道……又一道。

    为什么有这么多层法阵?为什么他还是冲不出去?!

    他已经没力气了,心中那团火也渐渐熄灭。

    ……结果到头来还是不行。

    残酷的事实总不是有了觉悟就能战胜的。

    “轰隆!”

    一团火球在他耳边炸响。

    没了需要对峙的人,半空中的颜方毓落到容秋身边,护体灵力张开,将两个小动物都拢了进去。

    还没等喘口气,只听又有人叫道:“里面怎么还有东西?!”

    第二团火球轰隆一声砸在阵法最薄弱的地方。

    混乱的灵气再次被搅得纷乱,神光中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怎么好像是只狗……是小白——不对!那只祸斗!”

    “小白怎么变得那么大?!”

    “啊啊啊啊你们这个药庐是群居房吗!里面到底有多少个钉子户啊!”

    “轰隆轰隆轰隆!”

    一阵狂轰乱炸的巨响,代替了江游撕裂阵法时的裂帛声,继续向扣在药庐上的防御阵发起攻势。

    “……等等!小白别喷火了!防御阵要被你喷炸了啊!”

    然而阵法中笼着的祸斗充耳不闻,他当狗时从未见过的火球像糖葫芦串一样一颗接一颗砸在防御阵上。

    法阵碎裂的响动就跟大楼承重墙开裂的声音一样清脆动听。

    “嚓”

    最后一道法阵还是寿终正寝。

    一只犬爪砸破裂口,紧接着一条两人多高的黑色细犬撞了出来,背上驮着一个虚弱的吴用。

    在灵潮爆发时,吴用本来是可以逃出去的。

    但千钧一发之际,他想起那只传说很是厉害、实际却连一个火团也没喷出来过的祸斗,还是咬牙冲回了屋子。

    祸斗掉马以后其实吴用就不怎么见过他了,但可能是因为今天的灵气格外暴躁,祸斗没有藏着,而是威风凛凛站在药田边。

    “快走!”吴用想去抱他。

    但祸斗灵巧地躲过去了。

    “咱们走吧!几位先生都说这次灵湖爆发非同小可,你肯定会死的!”吴用焦急地说。

    祸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还是不为所动。

    吴用还想再说,却突然地动山摇,地底灵气涌上来了。

    他下意识扑倒在地,将祸斗护在了身下。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了,生命消逝之迅速,他连疼痛都没感觉到。

    但也可能是下个瞬间,吴用又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中,有只巨大的黑犬仿佛遮天蔽日。

    药庐里的一切都被灵风吹成了碎片,他看见甄凡那尊笨重的炼丹炉在天上飞着飞着就碎成了齑粉。

    笼罩在他身上的祸斗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强横气息,一边吞食着灵气,一边像刚刚他扑过去压住小黑狗的姿态一样压在他身上。

    一时间吴用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原来人家上古神兽确实是很有分寸的,在这种危险境遇中一根毛也不会掉。

    ……结果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废物吗,呜呜。

    吴用被祸斗护着,但肆虐的灵风好像还是吹坏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浑噩间,只觉得身上的祸斗越来越沉,是灵潮将它越压越低,后者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小白……咱们出去吧……”

    吴用虚弱地说着。

    祸斗将他埋入厚实的绒毛里,腾空而起,向上飞去。

    吴用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暴风雨的海上颠簸航行,浮浮沉沉。

    时而露出海面,时而又被浪头卷入海底,轰隆隆的惊雷好像在他耳边炸开似的。

    “小白…小白……加油啊……”

    吴用神志不清地呢喃。

    不能再这么无用下去了……

    吴用藏在祸斗身上,在某一瞬间好像与它神魂相和。

    他身姿矫健地向上奔去,是那么强大、那么自信,一切阻挡他的东西都会在烈火之下化为灰烬。

    晦暗的前路被火光一点一点照亮,他猛地一扑,似是某种琉璃玉石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身上的桎梏遽然一松——

    “小白、小白我们出来了……!我们——哇啊啊啊啊!!!”

    那种视角要由下到上地仰望,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一样从头顶洒下来,衬得人庄严、神圣,宛如神祇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一道巨力把他打飞了出去。

    …………

    ……

    后来据薛羽回忆,他们三个——对,还加上已经溺灵气晕了的江游,和被术法倒吸同样晕死过去的江潜鳞。

    除了他们这几个或有奇遇的人之外,阵法内再没有一个活物。

    两人一狗,就像便秘忽然通畅一样,被那条砸出来的破口给喷了出来。

    稠的被颜方毓一巴掌拍了出来,稀的——哦对不起,是奔涌而出的灵流。

    灵流噗噗噗涌出,溅在天枢宗弟子仓皇间新结起的一层防御阵法上。

    薛羽:“啊啊啊啊——!”

    容秋:“啊啊啊啊——!”

    在场其他人:“啊啊啊啊啊啊——!!!”

    地底灵湖。

    它被一只狗给打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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