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吃完早饭, 沈檀换了自己的衣服回家。
很奇怪的是陆鹤然表现得格外平静。关于昨晚的解释,他轻易接受了,没有再提。
大门关上, 电梯声嗡嗡运行。
直到所有的动静停止, 陆鹤然才起身。
他路过龟背竹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监控下红色的小灯闪了一下, 象征这台小机器正在连续不断地运转中, 没出差错。
重新回到桌前,打开ipad, 连上监控网络。
监控摄像头下的自己像现在这样坐在单人沙发上,猫静悄悄地走来走去,角度足以覆盖整间客厅。
时间调整到凌晨三点四十, 在这一段时间里, 监控范围内有明显的运动轨迹。
录像回放功能可以暂时储存过去的二十四小时, 对拍摄到的内容以不同的颜色标注,灰色代表静,红色代表动。
三点四十左右,有一段短暂的动态录像。
客厅灯光全灭, 录摄到的内容以红外的方式呈现着。
靠书柜一侧的双人沙发上, 沈檀翻了个身, 搭在身上的薄毯同时滑了下去。他的大号T恤覆盖到腿根, 原本被薄毯遮盖的笔直双腿就这么露了出来。
嫌空调太冷, 她蜷了下腿,脚趾埋到抱枕下。
过不到一会儿, 她又艰难爬起, 伸手摸了半天毯子,终于从地上揪了回来。重新盖好, 压实,再度陷入睡眠。
这一段没什么内容,陆鹤然还是实实在在看了三遍。
他的家,他的沙发,睡在这中间的沈檀让整段视频看起来太不真实。
再往前,是两点零五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起初客厅是安静的,如同每个深夜那样,沉浸在浓浓的静谧中。
闯入一片黑暗中的人影成了这片宁静中唯一的亮点。
此刻她还穿着自己本来的衣服,是条轻薄的连衣裙,两根细细的线承载了整条裙子的重量,看起来柔软飘摇,更像快要入睡时临时有事,穿着睡裙从哪儿急急忙忙赶来。
她看起来有些慌乱,用力咬了几次下唇,徘徊,回望,手指无意识攥紧。
这枚摄像头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声音。
他在运行最初时,把录音功能关了。
沈檀一个人在客厅待了小一刻钟,期间时不时望向卧室方向。
她可能是在听什么动静。
约莫是判断出卧室的状况了,她起身往那走,先在门口停留数秒,站在那嘴唇微张,应该在说什么。而后犹豫片刻,迈进卧室。
只要进入卧室,就不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了。
除了卧室门口那片干净的木地板,里面的状况什么都见不到,全靠猜测。
陆鹤然烦恼地抓了抓领口,继而去捏眉心。
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无法得偿所愿而产生的烦躁感了。原以为,自己早就在这场无疾而终的恋爱长跑里被磨平了。
游刃有余一点都不适用于恋爱。碰上沈檀,全是往相反方向疯了般的疾驰。
所以,卧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没事怎么会去到卧室?
她慌乱什么?
难不成自己干了畜生的事?
疑问比打开监控前还多,层层叠叠积压在胸口。
数分钟后,卧室灯暗了,沈檀摸着门框从里面出来,去洗手间稍微擦洗了一下。这一段不在监控范围内,是他猜的。
因为再出现时,她头发绑了起来,换下了自己的裙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黑暗里边走,边往身上套他的T恤。
白得发光的皮肤一闪而过,藏到了宽松的布料底下。
喉结不自主地滚动,陆鹤然口干舌燥地拧开冰矿泉水。
酒后脆弱的胃被激得一阵痉挛,他大口喘了几下,仰头靠在沙发垫上。平复半晌,他才打开第三段视频。
一点二十三分。
他和沈檀同时从门外进来。她给猫喂了粮,给他倒了水。
一点二十五分。
他把她倒的水打翻了,弄湿了两人的衣服,原因是他突然打横抱起了她。
一点二十六分。
他很不要脸地将人抱进卧室。
这中间有很长的一段都在卧室里进行,期间他出过一次卧室门,手里拿着换洗衣服,脚步匆忙地奔向洗手间。那会儿客厅还亮着灯,不难看出,脸侧一片都染了绯红。
等视频里的他再回到卧室,监控再度陷入沉寂。
进度条进入了代表着“静”的灰色段。
陆鹤然两指按压在屏幕上,放大,在某个时刻突然发现卧室门口那一小片木地板的范围里,有人光脚走过。脚步显得很乱,比起走过,更像是因为拉扯,脚下不稳地掠过。
他再度放大,把这个画面重复播放数遍,从而确定在镜头里出现的是沈檀的脚。
脚趾上涂了点指甲油,在卧室灯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那双涂了指甲油的脚再次出现是在一分钟后,脚尖腾空,离地一把尺的距离。
出现的位置很微妙。
陆鹤然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如果,他是说如果。他坐在床尾,而她又面对面地坐到他腿上,才会出现监控视频里那种脚趾正对着床面、悬空的姿态。
片刻,他看到她的脚掌落地。视频没有声音,光是这幅画面,他仿佛听到了脚掌踩在木地板上,轻轻的一声。
咚——
沈檀捂着脑袋倒吸几口冷气。
回浦城后她一直开这辆车,这是第一次下车时撞到头。
这辆车的前主人是她的妈妈姚女士。
双门跑车,又不是什么大众颜色,自然卖不出二手价。有钱人不会想要二手,手头拮据想要二手的人又不会选跑车这种车型。
因为掉价,这辆车就留了下来。倒是方便了回到浦城的她。
沈檀揉了会儿被撞疼的地方,才弯腰去取遗落在驾驶座上的手机。
老杨的声音传了出来,关心道:“怎么不说话?停车停墙上去了?”
“能不能有点美好的祝福?”沈檀无语,“我找你是排忧解难的,你还幸灾乐祸。”
“不是啊姐妹,你这也没什么好忧愁的吧?”老杨想了想几分钟前两人的对话,感叹,“就算你坐人家腿上了,就算你把人家腹肌摸了,就算二十厘米的大家伙刺激到你了,就算你俩互相上下其手了,就算差点搞在一起了,那不是……你赚了吗?”
她咽了口唾沫,“别不承认,你对人家有想法很久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檀听不得这个,打断:“别妄议啊。”
“我怎么妄议了?你自己想想。”老杨如数家珍,“之前那次你跟人家去拍广告,哪个帅哥没在你面前脱过啊,你怎么就单独夸了他身材好分量足呢?再比如,你私底下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和那些哥哥弟弟聊天啊,怎么就一天到晚跟人家消息不停呢?再再比如,一米八一米九的大小伙子了,你担心个屁,非得半夜跑人家家里看一趟呗?”
句句在理,句句戳肺管子。
沈檀揉着额头:“所以现在清醒后我觉得我错了,昨天是一时糊涂。”
老杨啧啧几声:“这就有点过分了吧?摸完了摸爽了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哇,人家该怎么想?就当被潜规则了?”
沉吟片刻,沈檀道:“他应该不知道。”
“嗯?”老杨疑惑出声。
坐上电梯上楼,墙上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这一段信号不好,沈檀让对方稍等。
直到抵达十六层,信号恢复,她才道:“这就是我待到早上才走的原因。亲眼看了基本可以断定,他断片了。”
电话那头,老杨沉默了好久,浅浅叹气:“姐妹,你骗我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
“我骗自己干嘛?”沈檀说。
“你明明就是……”老杨加重语气,“担心人家才不走的啊!”
怎么可能?
她才不担心。
每年因为醉酒被呕吐物呛死的人不多,这个小比例更不会这么幸运地落在陆鹤然头上。因为他喝懵了完全没有呕吐的征兆,甚至走路也可以成直线,说话清楚不含糊,就是大脑像变了个人似的,自发地缺失掉近几年记忆。
这是个极其罕见的症状。
要不是认可自己眼力过人,并且认认真真观察了他好久,她一定会认为陆鹤然是装醉。
陆鹤然不擅长喝酒,喝了一定会断片。
昨晚上面对他时,沈檀其实没那么紧张。料想他什么都不会记得,她懒得避嫌。
只是某人太进入状态了,真以为时间回到了2016。她安抚一只坠入时间深渊的小狗花了点时间。
小狗粘人,舔舐她的掌心,努力搜寻她身上的味道。
味道,是和主人缔结联系最好的方法。
她在酒店洗过澡了,身上是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淡淡的竹香味儿。回来的路上脖颈出了点汗,她不保证气味还像之前那么纯粹。
手心涂过自己带的乳木果护手霜,手肘和膝盖这些容易沉淀色素的关节处敷了厚厚一层茉莉味的乳霜。至于身体乳,很大一特色就是它长久不散的香茅精油。
身上复杂的气味很多,小狗一定是困扰了。
它褪开枷锁,很粘人地靠近,想努力分辨这些不同的味道。
书上说,动物的弱点是柔软的肚皮,还有缺乏疼痛神经的后颈。
沈檀的指甲收紧,再收紧。她已经轻易捏住了小狗后颈的皮肤。对主人依赖的舔舐骤然温柔起来,很讨好地拱一拱。
比热带雨季还要潮湿,汗涔涔,山泉汨汨,差点涌出一大股。
关于昨晚的思维发散到一半,忽然被老杨唤回:“小模特真有那么吸引你?前段时间不还经常提那个谁?陆鹤然?真是……不愧是我的好姐妹,变得可真快。看来男人脸再帅,不如身材好,这才多久啊你就被勾魂了。”
沈檀闭了下眼,回到自己家精神放松许多。
她坐在地板上脖颈后仰,靠了一会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可能什么?”老杨问。
“这些天我跟你分享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老杨原本还想,陆学弟不行,千方百计接近沈檀,跟她产生工作上的关联,费了那么多努力最近却没听到什么动静。
倒是那个新来的小模特经常出现在她的话题里。
小模特碾压陆学弟,频频上分。
可能实在没能把国旗下讲话的清俊少年和沈檀口中线条紧致,浑身哪哪都性感的模特给联系到一起。老杨猛地吸了口气,“所以,你说的那个尺寸逆天的小璜文男主,是陆、鹤、然?!”
“……是。”
“那你钢铁侠啊!还能忍这么久?!!”
第32章
沈檀知道自己自制力还算不错。
大三的前半年, 为了躲避一些麻烦,她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不使用手机,电脑不联网, 不用任何可以被外面联系到的电子产品。
在电子通讯如此发达的年代, 这件事看似简单,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都说手机和网络是电子大-麻, 她抵挡得了大-麻的诱惑, 却容许昨晚放肆了。
老杨夸赞她是钢铁侠的时候,有一瞬是心虚的。毕竟德不配位。
心虚不过是大海浪潮里的某一股小浪, 来得快去得也快。
挂了电话,沈檀好好洗了个澡,重新回到自己舒服的大床上。
昨晚不管怎么说, 没休息好。他家的沙发不够折腾。今早开车回来的路上她甚至有原地打个瞌睡的想法。这一觉睡到下午, 手机上进来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沈檀一一回复完, 停留在另一个聊天框上。
陆鹤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有点反常。
沈檀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过去:【你的衣服洗干净了,下次还你。】
几分钟后,他回复:【好, 没事。】
这么平静如常的对话指向一点, 他昨天是真的断片了。
这很好。
但隐隐又有哪里透着不对劲。
可是对于目前的她来说, 陆鹤然什么都不记得是最好的。
她懒得去深想, 不用应对麻烦的, 粘人的,予取予求的小狗就足够了。
休息了一天回到TRE。
小河见到她就附到耳边:“Vivian在等你呢, 脸色不太好看哦。”
推开办公室的门, 果然看到Vivian跷着小腿坐在沙发上,见她来了, 朝天翻了个小白眼,放下腿:“到底是总监职位了,踩着点才公司。”
沈檀的情绪向来消化得快,早就没有前一天吵架时的火爆了。
她在办公桌前落座,整理好这几天堆积的文件,才徐徐道:“我出趟差,你就调去行政当打卡机了?”
Vivian不搭理她,直入主题:“小孟解约之前找过你?”
沈檀迷惑:“找我干什么?”
她的表情恰到好处,长卷发微微散落在耳侧,看起来松弛又懒散,很自然的样子。
Vivian心想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迟疑片刻,才道:“小孟没和你提什么别的?”
沈檀还是那副表情:“什么什么别的?”
眼看话题持续不下去,有人是真不知情或是打算装傻到底,Vivian挺直腰背,准备起身。只不过动作持续到一半,她又坐了回去,开口:“我知道你对我们部门有偏见。总觉得我们靠吃饭喝酒拿合同。”
沈檀笑了下:“不是吗?”
“你以为我想去?”Vivian反驳,“你搞清楚,你是升了职但我没有。我在三部有话语权吗?你真那么刚正不阿怎么不去找我们领导,光打电话朝我发疯。”
“行。”沈檀点点头,“下次你记得把我电话挂了,就听不到我发疯了。”
两人的相处模式显然从暗着搞阴阳怪气升级到了明着呛。
Vivian不说话,只看着她。
这次她成功脱离沙发站了起来,临离开前,红唇单薄地动了动:“不管你信不信,之前的饭局我是没打算带小孟的。毕竟他条件摆在那,不需要哄客户也能接到好工作。”
沈檀专心工作,不打算搭理。
Vivian又说:“小孟怎么跟你说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这儿,是他主动要求去跟客户吃饭的。”
“至于为什么解约。”她答,“可能是觉得付出了那么多,没得到相应的报酬。毕竟他的志向可是在国际秀场。这一点你也知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此,沈檀松散的表情才出现一瞬变化。
她用手捋了下头发,别到耳后:“你们部门的事有必要跟我说吗?”
“既然你知道是我们部门的事,那还请你不要……”Vivian加重语气,“多管闲事。”
Vivian把高跟鞋踩得掷地有声,从二部出去的时候好多双眼睛盯着。
“薇安怎么了?一大早火气那么重?”
“她不是老跟ksenia比么,估计哪里又刺激到她了,鬼知道。”
“换我是她,我也见天儿的不高兴。和ksenia差不多时间进的公司,学历比k高,行业资历比她老,结果来了以后总被倒压一头。好不容易不在一个部门了吧,顶头上司又是个油腻腻的白头佬。这世道,长得好看果然受优待。ksenia才多久啊,都二部老大了。”
“哎呀快别说,一会被他们二部的人听到会去告状的。”
“怪我怪我,打嘴。我可惹不起。”
TRE的工作环境就是如此,有很多喜欢多嘴学舌的人。
除开这些,薪资待遇,行业便利,还有许多弹性制度都是沈檀喜欢的。她不会因为那一点无关痛痒的流言为难自己。
vivian早上来的这一趟对她没什么影响。
照常处理完手头工作,小河邀请她去看一下公司最近的新人培训。说是已经在培训的收尾期了,不妨验收一下成果。
去了三楼舞台教室,隔着玻璃墙,里面都是充满活力的年轻身影。
小河问:“老大,这些新人培训好了怎么分部门?你们商量过了吗?”
沈檀随口道:“有看中的?”
“也不是啦,这批新模特里最好的不就在我们部门嘛!老大,你说Ray当初怎么就突然答应要来当模特了呢!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在做梦。”小河一脸美滋滋:“而且啊,我越跟他接触越觉得他好帅啊,不光光是脸,也不光光是身材。就那天替我挡酒的那一下子,我灵魂都出窍了。”
把她框在怀里,吮吻她耳根的时候,她也灵魂出窍了。
沈檀想。
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下:“以后碰到这种事早点给我打电话,少喝点,不用逞强。”
小河嘿嘿:“知道啦!”
沈檀在心里叹了口气,视线无焦点地落下。
如果还有下回,她也不会再去江科名邸看望陆鹤然。
一堆麻烦事。
心里的决定下到一半,小河忽然趴到了玻璃上:“咦,今天Ray也在吗?”
这句话让沈檀整个人麻了一下,片刻恢复正常。
她往后退了一步,抬腕看表:“晚点我好像还有个会要开。”
“老大,你是说总结会吗?”小河想了想,“我记得月底老板要来,你忘啦?推迟到那时候啦!”
“……”
她确实忘了,对于她行程的了解程度,小河堪比贴身助理。
两句话没脱身,玻璃墙另一侧的人不经意间抬起视线,望了过来。
他露出浅淡的笑,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运动过后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仿佛被加了色彩的笔着重勾勒了一遍,格外流畅,格外清晰。汗水淌进衣领,洇湿了一小片。
沈檀别开视线:“我们站这好像挺打扰到他们——”
“没事没事老大,这不就结束了嘛!”小河很骄傲地说,“下来前我特意问过培训老师了!”
正说着,教室门大开,陆续有人走了出来。
陆鹤然不疾不徐地收拾他的东西,偶尔有几点汗顺着额发滴落,热烈与冷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身上蔓延。
他终于收拾好了,包随意挂在左肩上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他率先开口。
“当然是来慰问你们咯!”小河愉快地接上了话,“你今天怎么在?你不是和老师单独约时间的嘛!哦对你等会儿别急着走啊,老大叫了咖啡。”
陆鹤然偏了下头,视线小幅度地挪到小河身上,很快又移回来。
沈檀忽觉不自然,表情僵硬:“嗯,叫了咖啡。”
“还有十分钟,应该快到啦!”小河补充道。
小河的声音像清晨欢快的鸟儿,和这里雾霭沉沉的森林似乎和谐了,又似乎格格不入。
她察言观色了一番,刚要开口——
“我以为你是来还衣服的。”
男生微微低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普通的事,表情坦荡无异。但这句话的内容本身不够坦荡,甚至能找出一些令人遐想的线头。
小河的下一句话就是被遐想给吓了回去。
满脑子都是,衣服?什么衣服?还什么衣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迷茫地看看左,又看看右。
“老大……”
沈檀没应她,情绪平静地笑了下:“衣服在我家,下次拿给你。”
完了,信息量更大了。
可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坦荡。
让她这样一个夹在中间胡思乱想的人很难。
小河再度张了张嘴,这次准备说话时,陆鹤然的手机响了。
他那双青筋略微凸起的手拿起手机,递到耳边,期间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檀。
“喂,老陈。嗯……你说。”
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用口型跟她们说先去更衣室换下衣服。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转弯角。
沈檀舒了口气,刚才还格外自然的表情瞬间消失。
她捏了下眉心,手臂放下之际突然发现小河还震惊地看着她。
“怎么了?”沈檀问。
“老大,你家……他的衣服……”
沈檀随口扯淡:“他吐我身上了。借用一下。”
“哦……哦!”小河了然,“想不到啊,帅哥也会吐。”
又过了一会儿,小河说去门口拿外卖。
彼时沈檀正和培训老师聊着,只点了下头。这批模特里毋庸置疑,眼睛一瞥就知道谁条件最好,培训老师一个劲地夸赞其中某位,沈檀借机打听:“一部和三部下来看过没?”
“看了呀,你都没见他们有多着急。一个个眼睛发光似的,就盯着你手里这个。”
沈檀笑笑,拿起手机:“等会儿,我有个消息。”
“行,你忙。我进去喝口水。”
刚给她发夺命消息的是陈辙。
几乎是同时,沈檀想到了刚才陆鹤然离开前接的那通电话,他喊对方“老陈”。要不是这通电话,她不会这么急着想看陈辙到底发什么来。
陈辙:【做个人吧,我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你不回?你和陆鹤然到底怎么回事?】
陈辙:【我不信大晚上的你跑去他家,你俩能没事】
陈辙:【不说?不说我可玩真的了啊!】
陈辙:【我表妹,你知道不?对老陆那叫一个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恨不得非老陆不嫁。你再不交代你俩的事我就撮合老陆和我妹去了?】
陈辙:【我说真的,我妹现在就在我边上。刚给老陆打电话了,约了周末吃饭】
陈辙:【你说不说吧?】
沈檀看完,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低头看了会儿鞋尖,再抬头时看到Cathy从楼上下来,笑眯眯地跑到她面前:“Vivian又来烦你了?早上我听说你俩吵架了。”
“哪有的事。”沈檀道。
“哎呀,你别替她说好话了,她那人我还不知道么。”Cathy拍拍她的手,“有事跟我说,我肯定站你的啦!阿对,正巧和你说个事儿。”
隐约猜到了后续,沈檀问:“什么?”
“下周我有个活动,手头人不太够。你那个……能借我用一天不?”
哦。果然是来借人的。
Vivian习惯暗地里抢,Cathy就不一样了,喜欢用“借”。
“我倒是想。”沈檀笑了笑,“不过合同说不过去,他跑去跟你的活动算是违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都自己人你还跟我说这个啊,合同的这些条款都是写着看的,你说对吧?”
沈檀为难了几秒,“这事儿你可能得问他。”
Cathy不可置信道:“你可是他经纪人。”
言外之意,你的决定他哪儿能反驳得了呢。
是这样的没错。
于公于私,陆鹤然都少有违逆她的时候。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解锁屏幕。
还是陈辙。
陈辙说:【已经约好了,周末。】
陈辙:【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份儿上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来不?】
陈辙:【你要是来,我就不撮合他俩并且帮你把我妹赶得西伯利亚远。你要是不来……嘿嘿】
沈檀无情回复:【世纪佳缘还没被你收购呢?】
沈檀:【没空,我不去。】
看她低头回消息,Cathy不再用商量的口吻,直接道:“就借用一天,到时候你跟他说一下?我那边都安排好了,就等你的人了。”
期间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
沈檀抬了下眼皮,“我直白点讲,如果你真想借得问他本人。如果问我的话,我只有一句话。”
“什么?”Cathy笑吟吟的。
沈檀看着她,字字清晰:“少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
第33章
简单冲了个澡, 从更衣室出来时,陆鹤然远远看到走廊上只有沈檀一人。
她还没走,地上放着印着咖啡店logo的巨大纸袋。
陆鹤然走过去, 在她旁边蹲下, 一言不发。
沐浴露的乳木果味清晰地渡了过来。他的黑发微湿,颈后也残留着没擦干的水渍, 衣领为此湿了一圈, 看得出来他很急。生怕谁跑了似的。
沈檀拎了杯冰美式递过去,“喝?”
“谢谢。”他去接, 手指在半空触碰一秒,随即距离拉开。
如果随便找个外人来看,一定会觉得他们之间相处得极其自然。
但沈檀知道不是。
起码现在的她做出所有的动作和神态都是提前在心里演练过的, 一种公式化的自然。
她微微蜷缩起刚被碰到的指尖, 搭在另一杯冰美式上, 企图给烫人的皮肤降降温。手指的温度逐渐趋于正常,而后被饮料杯里的冰块捂得瑟缩。
抽了张纸擦干手指,她偏头:“你蹲着干嘛?”
“陪你。”陆鹤然若无其事地说。
“我在数咖啡。”沈檀碰了碰纸袋,“你在数什么?”
男生面不改色:“数蚂蚁。”
她拍拍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起身:“咖啡数完了。”
陆鹤然也站了起来:“蚂蚁也数完了。”
沈檀皮笑肉不笑:“学人精。”
被她讽刺是学人精他也不反驳, 还是一副好好脾气的样子站在一边。
陆陆续续有人从更衣室出来, 沈檀替他们分好咖啡, 陆鹤然就负责递过去。当时open call的时候沈檀坐在最前排, 言辞犀利,没人不认识她。
这会儿在培训教室派发咖啡, 众人都捧场得很。
几个姑娘姐姐长姐姐短地拉她聊了好久。
久到沈檀以为陆鹤然走开了。
然而一回头, 他安静坐在背后的长椅上,安静喝着手里那杯冰美式。
一杯咖啡而已, 他喝起来竟然可以配得上专注二字。
教室逐渐空旷,沈檀抻了个懒腰,回身:“你怎么不回去?”
“回哪儿?”他不疾不徐地反问。
沈檀又打了个哈欠:“回家啊。”
“哦。”冰咖啡逐渐见底,陆鹤然说:“不急。”
见他坐着不动,沈檀假意看表,而后道:“我还有事,先回办公室了?”
“周六。”陆鹤然歪头看他,忽然语气一转道,“陈辙约我吃饭。”
这件事沈檀已经知道,但她不确定陈辙是怎么跟他说的。他是单纯以为吃饭?还是知道陈辙会约上自己的表妹,给他撮合一桩好事?
沈檀不动声色,慢悠悠地说:“有人请吃饭不是挺好?你这是什么表情?”
“是挺好。”陆鹤然牵动唇角,很浅地笑了下。
数秒后,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又说:“陈辙还约了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
看来他是知情的。
所以把这件事传达给她又是什么意思?
是陈辙让他这么做的?
还是随口一提?
思考的那半分钟,陆鹤然喝完最后一口美式,手指逐渐收力,将手里的纸杯捏扁。
“恒隆的一家日料。”他仔细观察她眼里的变化,而后说,“六点。”
沈檀坦然接受他的对视,眼中的忧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星半点儿,“周末那个点应该挺挤的吧,那你得早点去。别迟到了。”
“好。”陆鹤然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这件事没人再提,包括在这之后的每一个24小时。
周六的傍晚突降阵雨。
沈檀取出伞桶里的伞,借给每周来一次的家政阿姨。家里刚深度清洁过。雨天,阴暗的光线,地板还泛着朦胧的光。
门在背后碰上,阿姨回去了。
沈檀塞上耳机,窝进沙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许久。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外卖平台上没有一家店合她的心意。从刚才阿姨还在卖力拖地的时候她就开始思考今晚要吃什么,到现在,决定还没有下。
外面雨哗哗作响,去小区门口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的想法也被打散。
与自己僵持了十几分钟,她在刷朋友圈的时候偶然看到——
陈辙:提前约了位置还要来等号,有没有搞错?生意这么火爆?
他配的图是餐厅的叫号牌,中桌,前面还有23桌。
下一条朋友圈是老杨的。
老杨:你们在吃什么啊家人们,周六晚上好空虚好寂寞好冷,没有一个好心人请杨某人吃大餐吗?!急急急,在线等。
给老杨这条点了个赞。几秒后,老杨的消息如约而来。
老杨:【吃什么?】
Ksenia:【想peach】
老杨:【这么美好的周六晚上,你也没饭吃?】
Ksenia:【随便在家搞搞吧。】
老杨:【别啊,现在出门还来得及。咱俩搞一顿?】
Ksenia:【吃什么?】
老杨:【这问题我先问的,你想吃什么?】
Ksenia:【恒隆?】
老杨:【恒隆有什么好吃的啊……奢侈品天堂,美食荒漠。】
Ksenia:【那就算了。】
老杨:【别啊,你等等。】
过了一会儿,老杨直接打来电话。
“我刚大众点评了一下,恒隆好像新开了一家日料。怎么样?冲不冲?”
窝在沙发里的沈檀扭了下脖颈,意兴阑珊:“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咱俩正好都没地方吃饭,就这么定了。”老杨迫不及待,“我离得近,我去取号了啊!”
半小时后,在老杨的催促下,沈檀全妆出门。
看到从出租车里下来的她,老杨当场表演一个嘴巴吞鸭蛋:“我靠,不是说好随便出来吃一点的吗?你怎么还带妆?搞这么精致,不要命啦!”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理论?”
老杨这边还没摇头,沈檀就神叨叨地说,“蓬头垢面出门必碰前男友。我是做好提前量,把这种可能性直接扼杀在萌芽里。”
老杨不明觉厉,“还是你用心良苦。”
她们来得晚,等号的高峰期已经过了,没那么夸张。
老杨取到的号是小桌,前面还有三桌。
等待那三桌翻桌的间隙,沈檀把头发挽了起来,问:“这家店中桌是几个人的?”
“四五个吧。”老杨低头玩着手机,“怎么了?还有谁要来?”
四五个,如果陈辙两口子来的话,另外两个应该就是陆鹤然,和陈辙的表妹。
真有意思,还玩儿double date。
她敛了敛心神,忽然发现老杨在看她。
“怎么了?”
“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老杨直言不讳,“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毕竟是多年好友,老杨的直觉很对。沈檀点了下头:“我是不太对劲,所以我们换一家店吧?”
盯着她看了半晌。老杨忽得明了:“谁在里面?”
沈檀叹气:“陆……”
“靠!二十厘米在里面啊?”老杨重重拍了下大腿,“那必须得在这吃,我得见见真人。”
话音刚落,那三桌翻完了,服务员在门口喊着她们的号。
老杨两手一举:“这这这!在这!”
临阵逃脱的想法被扼杀得彻彻底底。
老杨一边细数她今天的不正常,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往餐厅里走。这家店私密性还不错,几步就竖一面小屏风,把就餐的人遮得七七八八的。
老杨探着脖子看,被沈檀拉了回去。
“好了,别看了。”
老杨不肯,倔着脖子:“二十厘米呢?我还没见着呢。”
沈檀强拉她往自己座位走:“以后有的是机会见。给点面子。”
“怎么说?”
“我后悔了。”沈檀长叹一口气,“要是被他看到我们在这吃饭,说不定会觉得我是特意追来的。”
老杨笑眯眯地:“难道不是?”
“……”
沈檀咬了下唇:“不是。”
片刻后,她理直气壮起来:“吃日料不是你提的?”
老杨不怀好意地笑了下,也不解释:“是哦。怪我。”
落了座,点完菜,老杨问她:“我去趟洗手间,总可以吧?”
她们小桌靠墙,私密性极佳。
沈檀这会儿放松了一点,连忙摆手:“去去去。”
等了好半天,前菜都上了,老杨还没回来。
沈檀给她打电话,手机在对面座椅上响了起来。
怎么手机都不带?
她嘟哝一声,继续托腮等待。
屏风外是其他桌客人的谈话声,窸窸窣窣的,和餐厅柔和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
“路……”
沈檀神色一僵,又听隔壁桌笑道:“路上太堵了,抱歉抱歉,来晚了。”
她换了条撑麻了的手臂,揉揉耳朵,神经太紧张,以至于听到某个字眼皮都要跳几下。
“晚点我和小陆一起走,小陆你开车的吧?”
她的眼皮又跳动起来,指腹都快按不住了。
片刻,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开了呀。”
见过被拉扯的橡皮筋吗?一扯绷得紧紧的,一松它又会恢复松垮垮的原型。沈檀现在便是如此,她后悔今晚冒着大雨出门了,就算出门也不应该化这么精致的妆,显得自己别有目的。坐在餐厅里,左一句这个,又一句那个,她快被拉扯麻了。
又过了几分钟,老杨才回来。
她从容不迫地坐下,喝了口汽水:“我看到二十厘米了。”
快要从嗓子眼滑下去的冰凉液体原封不动呛了出来,沈檀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扶住桌子:“……谁?”
“二十厘米。”老杨帮她顺顺背,神色意外,“他居然还认得我。”
“那你没跟他说你和我在这吃饭吧?”
“当然没有。”老杨道。
稳了稳心神,剧烈的咳嗽也被稳住了。沈檀若无其事地将水杯递到唇边:“他和谁吃饭呢?”
老杨的眼神闪了闪:“不认识。挺漂亮的年轻小姑娘吧。”
“哦。”沈檀淡淡道,“市场不错。”
老杨双眼微眯,注意观察了她片刻,随后指指她捏着杯子的手指。
指甲上是副颜色纯正的穿戴甲,猫眼石绿,显得皮肤很白。沈檀低头看了眼,甲床被穿戴甲覆盖着,没什么异常,沿着指甲一圈的指节倒是因为无意识的用力,发白了。
老杨笑眯眯地说:“你想说的到底是市场不错?还是小王八蛋胆气不错,敢背着你跟小姑娘约会?啧啧,看看这吃醋的小手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什么呢。”沈檀放开水杯,烦躁地点了几下桌子,“菜怎么还没上?”
“是哦,好慢。你去催催?”
老杨随手指了个方向。
明知那不是后厨,也不是服务台,沈檀还是起身。
这间餐厅摆了这么多屏风,她只是随意路过,理应看不到她才对。这么想着,沈檀理了理本就没有褶皱的衣裙,长发别到耳后,慢慢吐息。
老杨在身后要笑不笑地摸了下鼻子,啧,死鸭子嘴硬。
***
沈檀预估错了。
老杨路过的时候能看见陆鹤然,证明他们那一桌的位置并没有很隐私。同样的,在她经过的时候,也被轻而易举地发觉了。
她有点悔恨今晚穿了条烂番茄色的漂亮裙子。餐厅素雅的装潢下,她这身夺目的装扮想不引起别人注意也难。
陈辙是第一个发现她的。
他的位置正对走廊,看过来时眼睛里闪烁着微妙的情绪。
以沈檀对陈辙的了解,他此时心里应该很欠地想,哟,这谁啊?不是说了没空不来的吗?怎么也在这吃饭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每个字都欠得写在了脸上。
而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的陆鹤然,看起来反而更平静。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毫无波澜的表情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数秒后,他向后仰,搭在另一条椅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很顺手地拉开了身边的空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檀掐了下手指,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走过去,顺带扫视了他们这一桌。
——陈辙,陈辙的男性朋友,还有陆鹤然。
她看了眼陆鹤然身旁那张空座。没有餐垫,也没有餐具。
所以,老杨说的漂亮小姑娘呢?
老杨和她这么多年的朋友,被老杨背刺还是第一次。
说背刺可能不太合适,但沈檀一下子想不到更合适的词,尤其当她和这一桌各怀鬼胎的人坐到一起,努力维持巧遇假象的时候。
陈辙笑嘻嘻地给她倒了汽水,说:“我们刚看到杨挽学姐了。好些年没见,我都没认出来,得亏老陆——”
沈檀将视线转向陆鹤然,他淡声开口:“学姐没怎么变,所以还记得点。”
“记性不赖啊。”沈檀皮笑肉不笑。
“你俩也在这吃饭呢?”陈辙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看就是故意的。
沈檀生硬地说:“逛街,顺便吃饭。”
陈辙笑眯眯:“杨挽学姐说了。”
恨不得朝他翻个白眼,沈檀没好气道:“那你还问?”
“随便聊聊嘛,是吧,老陆。”
被点到的人倒没那么恶趣味,半晌,慢条斯理地笑了下:“你别逗她了。”
眼见他好心解围,沈檀松了松心神。男生之间的聚餐,她不想待太久,刚准备起身,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腕,掌心压在她脉搏上。
蓬勃,急促,热烈的心跳声几乎就要藏不住了。
他忽然认真地望过来,开口:“你是来找我的吧。”
姐姐。
第34章
陆鹤然在任何时候都是温柔细致的, 即便这么直白地撕开伪装,他也考虑到了她的立场。她会尴尬,会不知所措, 所以这句话他用了极低的声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低到沈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目光停留在他刚刚滑动过的喉结上, 等待回答时紧张的吞咽,让她确信刚才陆鹤然确实说话了。
有些人很奇怪, 明明知道答案还要问。
沈檀不想回答, 也或许她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陆鹤然很轻地眨了下眼,眼尾被压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他的表情因为倒水的动作不甚清晰, 中途陈辙好奇地凑上来:“你俩刚叨叨什么呢?”
“没什么。”陆鹤然慢悠悠地说,“问姐姐要不要拼桌。”
陈辙只觉自己太聪明了,看透了眼前这两人的小秘密, 快速抢答道:“都这么巧碰一起了, 当然拼了!”
添了一张椅子, 老杨也被请了过来。
陆鹤然坐在靠屏风一侧、新添的椅子上。那一块属于过道,座位狭窄。原本沈檀是打算自己坐过去的,耐不住陆鹤然坚持。长腿屈在桌下,膝盖连稍微挪动一下的空间都没有。
他毫不在意, 替她要了波子汽水, 又问老杨喝什么。
现在这个局面, 老杨功不可没。
老杨坏笑着说:“学弟, 你猜我喜欢喝什么?”
对于她的玩笑, 陆鹤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记得学姐也喜欢喝波子汽水, 薄荷味的。”
老杨张大嘴, “天呐,檀檀。”
后面的话不用说, 懂的都懂。
老杨恨不能当场表达一下什么叫做爱屋及乌,什么叫做只要与你相关的事他都能过目不忘。用力在桌下掐了她一把,老杨重重点了下头。
多了三个男生,餐桌氛围要活跃许多。
沈檀无视一桌子的插科打诨,安安静静吃了一餐饭。饭后,陈辙去买单,沈檀借由上洗手间的由头跟他一起。
往服务台走的路上,陈辙依然眉飞色舞:“你看到我朋友圈了?那还来得挺快嘛。”
沈檀懒得理他,另起话题:“你妹呢?”
“一百个放心,上次我妹觊觎老陆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了,老陆名草有主。”陈辙给了她一个眼神,“怎么样?够意思不?”
沈檀掏出手机,调到付款二维码界面,“你也一百个放心,我对你的好朋友陆鹤然,没有别的意思。”
抢在陈辙前面买了单,陈辙还愣在上一个问题上。
他搔搔头:“不是,没有意思你今天干嘛来了?”
沈檀坦诚道:“这么跟你说吧,我又不想谈恋爱,又不想看他谈恋爱。”
“……”
默了默,陈辙道:“你谈一下试试又不会怎么样,你怎么就知道老陆不适合你?”
沈檀想了想,“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没谈过?”
一句话把陈辙彻底噎了回去,他磕磕巴巴地睁大眼睛,又张大嘴。
半晌,“……我,草!真的假的?”
因为这件事,晚饭过后陈辙都没好意思撮合,让陆鹤然把人送回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纠结半天,最后对陆鹤然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陆鹤然莫名,只觉得陈辙看他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外面雨势不减,陈辙和另一位朋友还约了室内篮球,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了雨里。雨幕很快把两人身影罩没,化为昏暗光线里浅淡的两个点。
陆鹤然收回视线,没问沈檀,反倒对老杨说:“学姐开车了吗?”
“没有呢。”老杨眉梢微扬,“我和檀檀都是打车来的。”
陆鹤然顺其自然地点头:“那坐我的车回去?”
沈檀收拢手指,显然老杨没有感觉到,一个劲点头:“好啊!我家近,先把我放回家。然后你们……”她加重语气,“慢慢开。”
这种天气,想开快点儿也没办法。
商场到老杨家原本就十分钟,愣生生堵成了半小时,更别提到她家了。
沈檀靠在车门上,看着红成一片的车尾灯满肚子无语。
今晚她就不该出门的。
便利店都不愿意冒雨去的自己,为什么要发神经跑到这里来吃顿饭。雨都把人下傻了吧,整个晚上大脑缺失。不该来,不该到他们那桌,不该跟陈辙那个大嘴巴说实话。
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转头开始数玻璃上的雨珠。
“空调冷吗?”陆鹤然调了下出风口,忽然问。
正数到十六颗,沈檀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他很耐心:“空调风冷不冷?”
沈檀摸了下裸露在外的手臂,答:“不冷。”
余光瞥见他点了下头,而后他再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今天是来找我的,对吗?”
“……”
沈檀深吸一口气:“你跟人聊天跨度都这么大吗?”
“对不起。”他笑了声,听起来心情不错,“就是好奇,没忍住。”
沈檀不是故意打击他的,“如果我说我是陪老杨过来吃日料的,你信?”
“信。”他毫不犹豫。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沈檀怔了下,很快又说:“嗯,那我就是来吃饭的。”
又一滴雨珠从玻璃上滑落,留下蜿蜒痕迹。
这是第二十一颗。
沈檀听见他问:“晚饭好吃吗?”
她随口道:“……就那样。”
“我觉得挺好吃的。”陆鹤然仿佛在认真回想这餐晚饭。车头在拥堵的道路上终于挤上右转车道,他胸有成竹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
今晚的心思在他面前昭然若揭,沈檀沁出了一层薄汗。
半晌,她面露嫌弃:“陆鹤然。你话好多。”
被嫌弃话很多的陆鹤然抿了下唇,嘴角扬起不甚明显的弧度。
拒绝回答,东扯西扯,这是心虚的两大表现。
而心虚,证明她不够坦荡。至于在不坦荡什么,那就见仁见智了。
陆鹤然觉得拼凑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一路上他不再试探,安安稳稳将车开到她家楼下。
雨比刚才还大,小区绿化积水严重。从车头拐进来起,两人都注意到了两侧车轮划开的水波,一圈圈涟漪向后荡开,仿佛开船。
车子停的这处距离已经紧贴楼道了,实打实也就三五步的距离。
看了眼脚上娇贵的高跟鞋,沈檀不着痕迹蹙起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再度后悔起今晚从头到尾的精致。
鞋底是小鹿皮,内层却缝合了柔软的头层小羊皮,可以短暂地沾下水,却没法涉水而行。一万多的漂亮鞋子就这么废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要不是陆鹤然在,她还真有拎着鞋光脚渡过去的想法。
屋檐下,雨帘哗啦啦地往下灌,沈檀把车门推开小缝,小心地探出一条腿。
鞋底还未沾到水,驾驶座那一侧忽然传来关门声。再转眼,陆鹤然不知什么时候撑了一把黑伞出现在车尾。他在嘈杂的雨声中打了个手势。
沈檀看懂,这个手势是叫她别动。
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腿,没过他洁白的运动鞋鞋面,他单手撑伞,另一手搭在她头顶的车框上。
“手给我。”陆鹤然说。
雨幕中他的声音有沙沙的质感,像极了成熟的、足以担当一切的男人。
沈檀将手递给他。
手腕一紧,紧接着他的力气顺着手臂渡了过来。
下一秒,沈檀已经借力站起,但她脚下是腾空的。原本握着雨伞的那只手扶住她的腰,一个利落转身,她已然稳稳落在门厅台阶上。
哒哒两声,高跟鞋落地。
被他放弃的那把雨伞向雨中倾斜,在掉入水潭之前又安然无恙攥回了他手里。
没有人不会为此刻心动。
整颗心扑在她身上,被淋湿也没有任何抱怨的,小狗。
按捺住比雨声还嘈杂的心跳,沈檀稳住身形,“你鞋子湿了。”
“没关系。”陆鹤然说着已经阖上伞,长腿一迈,打开车门,“雨很大,你上去吧。”
隔着雨幕,他们对视几秒。
“到家给我消息。”
“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引擎重新燃起,在车窗闭阖的前一刻,沈檀忽然弯腰:“陆鹤然。”
他按住玻璃窗:“什么?”
“我今天。”沈檀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我今天是去找你的。”
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从她嘴里坦诚地说了出来。他笑了笑,“好。”
***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给沈檀发消息报平安。
她应该是等在手机边,回得很快。
今晚的雨确实下得很大,淌那一块水潭的时候鞋袜都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脚趾上。擦干鞋面,再用吹风机烘干内垫,等这一切做完,沈檀已经发来了准备休息的消息。
他回了个好,坐到书桌前。
右手边的抽屉里有一沓实验记录本。
从前至尾地翻都是些专业数据,看起来枯燥乏味。陆鹤然将厚厚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从后往前,是他随手记录的一些日记。
内容零散,更像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他顽固地保存了一些曾经的习惯,喜欢写邮件,喜欢写信,喜欢用文字寄托的情感。
空白的纸页上很快落下潦草笔记——
你对现在的我也不是毫无感觉。
起码会吃醋,对吗?
他们说吃醋代表占有欲,这是我从来没在你身上感觉到过的。即便那时我们在一起,你好像也没什么所谓,弄得我还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个性。
当时我也没想到会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天,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你的醋意。
很奇妙,不是吗?
可是我依然不承认我们之间分开过,见不到你的那段时间只是缺乏交流的一段冷战期。你看,冷战过后还是会回温的。
想到前些天陶盛信誓旦旦说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他一定不会知道今天晚上,你承认是为了我来的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我隐约察觉到了你会再次喜欢上我。
没关系,喜欢什么都可以。
姐姐,我说认真的。就算只是身体,我也没关系。
第35章
这个晚上过后, 工作突然繁忙起来。
先是原定年末的欧洲考察提前到了这个月,再是Cathy生了场需要动个微创手术的小病。一部无人接管,她不得不替Cathy出几趟差。
其中有一趟想躲躲不掉, 同行的人里面有老板。
这趟旅程在欧洲之后, 刚结束欧洲的行程,沈檀不得不立马从巴黎飞往曼谷, 再由曼谷转机抵达清迈。一步没停歇, 她还是比预计晚了半天。
到的时候是深夜。
下机后她先查阅一遍新信息,老板没在群里发表什么意见, 这让她松了口气。
乘坐夜晚的出租车抵达酒店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
彼时酒店大堂已经陷入了夜晚的沉寂,只亮着几盏柔缓的灯。行李箱骨碌碌的拖动声在开放式的大堂显得无比清晰。确认完入住信息,办理好信息登记, 一回头, 视线在圆形墙柱边下意识逗留。
接近凌晨的时间点, 清迈热得要融化的天气,还能把衬衣西裤焊在身上真是一种毅力。
沈檀拖着行李箱往那走了几步,停下:“老板。”
“怎么总是这么生疏。”被她成为老板的人单手抄在兜里,语态柔和, “飞机晚点了?”
“嗯, 对不起, 没赶上下午的行程。”
“我觉得你对不起的不应该是这件事。”男人深邃的眉眼隐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的语气缓慢, 侵略性却极强,“不说说为什么吗?如果不是Cathy生病, 是不是就一直躲着我了?”
***
TRE要到浦城开办分公司的消息一出, 沈檀是最先动摇的。
不仅因为浦城是她老家,更是因为在京城总部, 她有不想得罪又不得不得罪的人。
从她进入TRE起就知道,TRE的老板是海外某富商独子,三十出头,有钱有颜。TRE是他向家族宣战的第一步,成立自己的公司,经营,扩大,再脱离家族掌控。
那时候很多人都觉得TRE走不长,所以像她这样没什么相关工作经验,学历又没有突出亮点的人会进得这么轻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和老板的第一个照面是在公司茶水间。
她被前辈戏耍,捣弄一台坏了许久的咖啡机。
那会儿她根本知道机器坏了,研究半天,又在网上查了同款型号的安装使用说明。前前后后折腾好久,咖啡机一个劲地嗡嗡响,却不出水。
最后一次拍拍机器,身旁那个端着陶瓷杯的男人终于出声:“你再拍下去,好的也被拍坏了。”
沈檀并不笨,一句话就听出了其中深意。
她抿了下唇没说话,随后翻箱倒柜找出手摇磨豆机,一点点一点点去磨足够二十人份的咖啡粉。
鼻尖上全是汗,手臂也酸得不像话。她像一条被丢进黄豆粉里的糍粑,黏糊糊的,浑身浸染了粉末的味道。
身边的男人又说话了:“他们让你磨咖啡你就真的磨?”
“磨呗。”沈檀的脾气在肚子里翻滚,“我是来应聘经纪人的,现在在这儿磨咖啡,怎么想都是老板亏本。一样的工资请了个咖啡小妹。”
男人若有所思,良久笑了声:“有道理。”
第二次照面是半个月后,在会议室,她替前辈送文件。
不知什么原因,老板在里面发火。
敲门进去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都静悄悄的,谁都不敢出大气。沈檀垂着眼皮,动作迅速地把文件递过去,又动作迅速地退出。手指接触到门把的那一刻,她听到会议室的实木桌面被扣得咚咚作响,男人云淡风轻地叫了她前辈的名字,而后说,“下个月你不用来了。”
嗓音耳熟,沈檀忍不住回头。
于是就看到了那天在茶水间碰到的男人。
如果说和老板的相熟算抓马的话,接下来的事更具戏剧性。
过程冗长老套。
最后是老板在地库抓着她的手,问她:“我有套房子离公司很近,檀檀,要住过去吗?”
沈檀还以为调任到浦城的申请会被驳回,没想到那么快就批了下来。
她回浦城已经大半年了,这期间除了在工作场合上远远和老板打过几个照面,其他时候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要是不是这次Cathy手术替她出差……
沈檀长叹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刚才在酒店大堂,她很公式化地对他笑,“我怎么会躲您呢,您想太多了。”
男人如释重负地扬起嘴角,“没躲我就好。”
他绅士地提过她的箱子,像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这次清迈结束,我也会在浦城待一段时间。”
第二天上午,沈檀是在酒店泳池看到老板的。
他有着很多ABC共有的特性,生活规律,开放自由,热爱运动。比如每天早上都会固定时间到健身房,跑步或是游泳;再比如,坦荡露着上半身与她在泳池边见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晚睡得好吗?”老板取过浴巾擦了擦头发。
“还不错。”沈檀答。
“我们今天的活动没那么讲究。”他的视线在浴巾底下瞥过来,“穿这么正式?”
沈檀身上是一身在绝大多数场合都不出错的套裙。裙摆呈鱼尾状,有低调的荷叶摆,走动起来弱柳扶风。但又因为面料柔软轻薄,在清迈热烈的气温下也算舒适。
她觉得没什么问题,然而老板却扬了下颌,“前几天在曼谷看到一条裙子,莫名觉得适合你,我让人拿来你试试。”
老板这个人最让她试图得罪的一点就在于,他喜欢安排,不仅安排自己的事,还会习惯性地安排好身边的人。这是控制欲强的一种外在表现。
沈檀不喜欢事事受人掣肘。
所以那时候,当老板发出想要进一步加深联系的时候,她断然拒绝了。
今天这条裙子她拒绝不了,因为当他那句话说完,就有服务生拎着购物袋跑了过来。
不管她怎么拒绝,这条裙子最终都会穿在她身上。
沈檀深知这一点。
老板的眼光很不错。漂亮的,具有热带风情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像给油画刷上最后一层清漆。所有的颜色,包括她的明眸善睐,唇红齿白,都在顷刻间透亮起来。
老板躺在沙滩椅上眯眼,显得很满意。
他说:“檀檀,我还是了解你的。”
今天这一天的活动,无论见了多少个客户,每个客户见到她都会毫不吝啬地夸她漂亮。
说不高兴是假的,沈檀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没逃脱庸俗的那一套。
但同时她也清醒地知道,这是老板的手段。他不会亲自说这样或那样,但他会用某件事情证明,或者像今天这样让所有处于事外的人替他夸赞,从而达到诱哄的目的。
这些事情里他付出的,就是一条漂亮裙子。
接下来依然是跟着他参加活动,与客户见面。
如此忙碌了好几天。
临回国前倒数第二个晚上,逃不掉,要和老板一起共进晚餐。
老板还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下几寸,露出紧致流畅的肌肉。同样漂亮的线条沈檀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明明观感差不多,她却觉得老板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漂亮归漂亮,写满了算计。另一个人不一样,他干净,透亮,像一张没有被书写过的纸。
因为联想到另一个人,沈檀短暂地出了神。
老板唤回她,问:“在想什么?”
沈檀口不对心:“在想泰国菜怎么除了酸甜辣还是酸甜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腻了?我记得你喜欢吃京菜。”
“我适应力比较强。”沈檀笑了下,“不管在哪,待一段时间就能吃得惯。”
老板单手撑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怎么那么急着回浦城呢。”
如果是以前,沈檀一定不会说得这么直白。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她越活越回去,忍不住就道:“老板,你老纠缠这个问题的话。我下次真不能和你出差了。”
没料到她这么说,男人微怔,很快笑起来:“好。不问你了。”
餐毕,老板要了两份甜点,她的那份上摆了一朵小巧可爱的白茉莉。
沈檀刚动勺子,听见老板说:“明天有什么打算?”
他们的行程很紧凑,所有工作都已经凑在前几天完成了。明天一天是自由的。
沈檀将冰淇淋含进嘴里,想了想,“在酒店睡觉。”
“睡一天?”他笑。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都是很懒的。”沈檀如实道,“这点可能和您对我的期望不符。”
老板好像没听到,手上把玩着一枚打火机:“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出去转转?”
嘴里的冰淇淋含化了,沈檀勉强咽下:“看情况吧。”
回到房间后没多久,沈檀捂住小腹隐隐察觉到疼痛。
昨天是生理期,这两天照理是最难受的,但今天晚餐后她还是一言不发吃了那两颗香草味的冰淇淋球。还记得她和老板第一次私底下一起吃饭,饭后她的甜点上就有一枚很小的茉莉花蕊,是用糖霜做的,软绵洁白。
当时她夸了一句好可爱。
今晚的甜点光看到那枚茉莉花,她就猜到是老板交代了服务生特意上的。
她不吃,他一定会追根究底地问为什么。
而沈檀并不想解释关于她身体的缘由,毕竟那么私密。
很突然的,她像个出远门就开始恋家的孩子,此刻特别想回浦城。
现在七点十分,沈檀翻了翻订票app。有一趟九点五十的末班机,从清迈飞深圳,再转机到浦城。与她一天后的直达机票比起来,这张显得既昂贵又耽误时间。
几分钟后,她从床上爬起,快速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在登上飞机关机前的最后一刻,她发出消息。
【老板,我突然有急事要回浦城。应该不耽误工作吧,那我们浦城见。】
这一条之前,她其实还发给了另一个人。
【明天上午我到浦城机场,陆鹤然。你有空接我吗?】
第36章
看到消息的时候距离她下机已经不到三个小时了。
最近研究室很忙, 趁她出差,陆鹤然才有时间在实验室通宵。早一年过来的导师助理还开他玩笑,说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兼职, 起早贪黑见不着人。
原本今天也是要在实验室待一天的。
前一分钟他还婉拒了同实验室的师兄让他回去休息的好意。
当时师兄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说:“小陆, 你都待了快整二十四小时了。白天超人晚上蝙蝠侠,超级英雄都分白班夜班, 你扛得住吗?”
“没关系, 我之前请假的次数比较多。”陆鹤然是这么回答的。
他们这个小团队比较人性化,导师, 也就是他们口中经常喊的boss只看最后结果,不管出勤率。换而言之,在实验室待多久看学生自己。
进度赶得慢了就多花点时间, 进度超前你不来也无所谓。
陆鹤然属于后者。
甚至偶尔, 他还能带掉点师兄的活儿。
他是最后一个进团队的, 也是在今年拉闸之前临时加进来的。
起初大家会带着考量的眼光看他,工作一段时间后,不约而同变宽容了。谁不喜欢来了就干活,做事不废话, 干净利索, 长得又帅的小师弟呢?
看他对着一组实验数据发呆, 师兄拍拍他肩:“真别硬扛, 该干嘛干嘛去。”
师兄的话宛如及时雨。
陆鹤然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阖上电脑:“好,我今天先回去了。”
这时候回家再去机场是来不及了, 还好实验室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陆鹤然快速冲了个澡, 换上干净T恤。
临走前师兄还感叹:“年轻就是好,熬了个大通宵气色一点儿不减。”
听到这话, 他稍稍放了点心,破天荒地客套道:“师兄一样年轻。”
从实验室到机场要横跨整座浦城,这一路上陆鹤然都在回忆过去数天。
不得不承认,沈檀始终让他捉摸不透。
她会在前一刻真诚地告诉他,我是为你而来。又在下一刻远赴工作,那么长时间连句问候都不见。在他错误地以为那天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她又破天荒地通知他,自己马上会回到浦城。
接机,多么亲密的行程。
别说猜透她的心思,连自己在她心里的定位陆鹤然都猜不透。
即便如此,陆鹤然还是打了车就往机场赶。等到了机场,他才发觉自己因为过度兴奋,大脑短路了。
说来接她的,怎么打了辆车就来了?
一会儿她出来,俩人又怎么回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航班信息就提示已经入港。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明星,接机口人满为患。
找到一处空隙等进去,身边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离他最近的几个小姑娘头上戴着统一的发箍,小魔王红色的角闪啊闪,很引人注目。
大约是注意到多了一个身高压迫的帅哥,有个小姑娘满脸兴奋地说:“你也是来接……的吗?”
太嘈杂,陆鹤然没听清名字,他问:“什么?”
小姑娘同样也没听清他的问话,表情比刚才还兴奋,“沈木居然有男粉!”
这次陆鹤然听清了,两边能对上话纯属巧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刚想摇头,小姑娘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枚同款发箍,“这个给你!按下按钮头箍就会发光,一会儿他出来一眼就能看到我们啦!我准备了好久的,想带给其他粉丝,今天就给你吧!你幸运啦!”
不管怎么说,他今天确实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那一个。
他接过发箍,犹豫了几秒,戴在耳朵靠后的位置。
接机口乌泱泱的人群里,这里一眼就能看到。
他一戴上,周围立马爆发出躁动不安的低声尖叫。
“呜呜呜呜他好乖,而且好帅啊!”
“我没见过比沈木还适合这款发箍的男孩子了,我宣布他可以排第二!”
“我们中间居然有这么高质量的男粉,以前怎么不知道啦!!!”
戴了就不好意思再摘,陆鹤然不动声色地低头,调整了下位置,让发箍看起来更低调一些。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明明现代社会大家都有手机。
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哪,一通电话就能说清楚了。
何必……
算了。
很快,这趟航班的乘客陆续从关口出来。
中间有一行戴着鸭舌帽口罩的人出来,引起了接机口大范围骚动。陆鹤然被迫往前跟了几步,身边的小姑娘激动到快要晕厥,死死揪住他的衣摆。
“呜呜呜呜我要不行了,真人好好看啊,帅哥你说是不是?他太好看了!”
陆鹤然莫名,但也尊重对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比起附和,他更想提醒对方,别抓了,再抓衣服揪破就要赔钱了。
他在心里微微叹气。一抬眼,忽然看到身前不远处,沈檀穿着柔软的连衣裙,两手搭在行李箱的推拉杆上,戏谑地看着他。
嘴唇微张,还没来得及解释,沈檀已经来到他跟前。
拥挤的人潮中,他听不清别人说话,却能清晰地看懂她说的每个字。
“陆鹤然,你追谁来了?”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力有多强呢?
强到周围的小姑娘都追着那支戴口罩和鸭舌帽的队伍跑出数十米远了,他还在回味她的话里有没有更深的含义。
四周骤然安静,他的小魔王发箍在头顶忽闪忽闪。沈檀踮脚,手指戳戳魔王的小角,笑:“换路线啦?今天走可爱风?”
陆鹤然不语。
她又夸:“好可爱。”
很久以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不过那会儿他戴的是她随手从货架上取下来的毛茸发箍,有两个软绵绵的小鹿角,一左一右支在额前。
陆鹤然不明白发箍而已,为什么要有这么浮夸的造型。
他想找个借口取下来,却看到她踮脚,身体贴了上来,笑眯眯地说:“陆鹤然,有没有人说过你可爱?”
那时候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可爱,多年后的今天依然不知。
可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她靠近时萦在空气里的洗发露香气,还有与夏天一样热烈的温度却让他记了很久。
这段记忆在她触碰头上那对小恶魔的尖角时清晰到了极点。
仿佛和那个夏天重合了。
走了两步,沈檀没听到他跟上,突然回头:“陆鹤然,你发什么呆?”
男生眸光微闪,快步跟了上来。
沈檀又说:“你还追星啊?”
接过她的行李箱追上,陆鹤然嗓音生涩,“没,来追你。”
“来什么?”
他打了个磕巴,改口道:“来接你。”
两人并肩而行,她频频仰头,好像对他脑袋上的发箍很感兴趣。
所以,她到底喜欢什么?
之前只以为时过经年,她的口味变成了衬衣西裤的成熟男人,现在却又说不准了。
在她又一次看过来时,陆鹤然低声:“有这么喜欢吗?”
沈檀摇头,又点头:“说不上喜欢,就觉得好像挺熟悉的,又好像很新鲜。”
一如既往地健忘,一如既往地喜欢新鲜东西。
陆鹤然垂了下眼眸,敛去眼里情绪:“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出差回来肯定好呀。”沈檀说,“我不上班的时候心情都好。”
说话间她打开手机,好几条消息一起涌了进来。
先点进了老板的那一条,老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轻轻的一声叹息被捕捉到,陆鹤然推着行李箱放慢脚步:“工作上的事?”
也是,上一秒才说过自己只有碰到工作才会心情不好。
沈檀顺势点点头:“小麻烦,没事。”
他又问:“那你一会儿是回公司,还是回家?”
沈檀笑了笑:“我没你想的那么敬业啊,弟弟。”
话毕,两人均是一愣。弟弟这样调笑的称呼,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了。在他们热烈地喜欢彼此的时候也没有如此自然过。
沈檀干脆地抢过行李箱拉杆,想要快步往前走,可是陆鹤然没放。
在原地僵持两秒,他们各自妥协,一人握住拉杆的一头。
前方拥挤的人潮散成三五人一拨,从中穿过时陆鹤然听到大家仍意犹未尽地谈论着刚才那位明星。
除了说明星本人多么多么帅的,还有小部分在谈论其他。
他和她路过时,谈论声忽得压低,灼灼视线纷纷落了下来。
“是他耶,那个高质量男粉。”
“救命,他真的好好看。不会是没出道的练习生吧?”
“身材管理好棒!我觉得素人应该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旁边是他经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有经纪人也这么好看的,应该是女朋友吧!动动你的小脑筋,哪个明星给经纪人推箱子啊!”
路人的猜测很悦耳,起码陆鹤然是这么觉得的。他若无其事地摘了头上的恶魔发箍,像顺手似的,很自然地扣在女人细白的脖颈上。
这番动作仿佛是在向路人证明他们的关系。
鼻息紧张地缓了缓,血液却因为某种奇妙的情绪而沸腾。
看到她迷惑的眼神,陆鹤然说:“你戴更好看。”
沈檀眯了下眼,没拆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明明斥责了他,发箍却依然稳稳挂在她脖颈上。陆鹤然以为她会摘下,她用手指抵了一下,却只是调整了下位置。
那一圈红色的光打在她光洁的脖颈上,陆鹤然忍不住想用手去触摸。
他攥紧潮湿的掌心:“你这次……怎么想到让我来接你了?”
“你不想?”沈檀反将一军。
“想的。”男生如实回答道。
片刻后,他的语气微窘,“因为太想,来得时候着急过头,我打车来的。”
沈檀微怔,没想过这样神奇的展开。
“我没开车。”陆鹤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要跟我一起打车回去吗?姐姐。”
那还能怎么办……除了打车就是地铁。
拎着这么重的行李箱,挤公共交通的优先级率先下降。沈檀终于收回怔愣,没忍住笑出声。
发箍的红色光芒映得她眼底也在闪烁,“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又夸他了。
今天好不正常。
可是更不正常的还在后面。
一刻钟后,当他们坐上出租车,后排小电视正在放着商业广告。画面里的男人很眼熟,侧边写着代言人沈木。
是他们刚才在机场看到的明星。
注意到沈檀的视线也停留在同样的位置,在她这儿有着强烈胜负欲的男生忍不住开口:“他很好看?”
“谁?”沈檀指指小电视,“你说他吗?”
“嗯。”陆鹤然重复道,“他好看吗?”
沈檀解释:“不是好看才看这么久的,我是觉得,你跟他侧脸有点儿像。”
找到她话里的漏洞,陆鹤然不高兴地耷下眉:“我跟他?”
沈檀破天荒地顺着他,改口:“是他跟你像。”
沈檀说的没错,他们侧脸都足够立体,下颌线清晰,有一定的相似度。但她更喜欢陆鹤然这一款。不仅因为他拥有健康漂亮的皮肤和肌肉,还因为他可塑性更强,高中时可以是干净清爽的校草脸,毕业后又可以当沉稳自持的精英男。
就突然,好想把他圈住。
知道被圈养的小狗吗,无论走到哪儿,旁人都会因为脖子里那条漂亮的项圈知道他是有主人的。
这种想法在心里野草般疯狂生长。
托着腮,把他直勾勾地看到几乎要脸红,沈檀才下定主意:“陆鹤然,过来。”
男生僵直脊背靠近,停留在礼貌的距离。
“脖子伸过来。”她又说。
颈侧跳动的脉搏在出卖他的心跳。她冷了自己片刻,手攀上他的脖子。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在他颈后形成闭环。挂在他脖子里的是一条从自己脖子里取下的锁骨链,简洁,精致,毫不突兀。
沈檀低头,替他整理好,“好了。”
陆鹤然的眼皮始终垂着,好像在看项链,又好像在看她。没人知道他因为过度紧张而发抖的眼睫,也没人知道他已经混乱掉的鼻息。
“不喜欢吗?”
沈檀仰头看他,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猝不及防的吞咽,喉结很自然撞到她的虎口。一下,两下……
她盯着自己的手,作势要去解他颈后的暗扣。
陆鹤然突然伸手,握住她,再次吞咽了一下:“喜欢的,我戴着。”
第37章
如果不是出租车一个急刹车, 陆鹤然知道自己一定会吻下去。
他是沙漠中独行的旅人,被眼前海市蜃楼钓着。也是追求胡萝卜的笨蛋毛驴。
曾经拴住他的是回忆,现在捆住他的是脖子里这条细细的, 锁骨链。
就像小狗会珍惜主人给的每根骨头, 这条项链在他脖颈里得到了不动产证书。只有洗澡的时候,他会短暂摘下, 放在洗手台前、特意为它准备的一个丝绒盒子里。
这个行为绝对不夸张。
所以当陶盛来他家玩, 看到这条突然出现的项链时一点没觉得奇怪。得知前因后果后,陶盛更释怀了。比起项链, 和空气谈四五年恋爱才叫夸张。
他很尊重这位在学术上灵光,但感情上一窍不通的兄弟。
他给这位兄弟一点小小的建议。
人家送他项链了,说明对他不是冷血到底。事情有了转机, 不如趁热打铁……
趁热打铁的含义有很多。
陶盛没有往深处说, 他也不介意陆鹤然想歪。反正陆鹤然在感情这件事上, 本来就是棵歪到不能再歪的歪脖子树。
十一过后,沈檀带陆鹤然去拍浦城某大牌高尔夫球场的宣传照。
这就是当时fitting时,客户二话不说直接拍板要他去的那次。任Vivian怎么带人从中搅和,都没有撼动客户的决心。
沈檀能够理解。
毕竟长得好看的脸, 再加上挑不出瑕疵的身材, 最适合这种运动风的宣传拍摄了。
地点选在客户的球场上, 需要出外景。
去的路上沈檀在车里抹了一遍又一遍的防晒, 司机问她大约几点来接, 她估了下时间,约好下午四点。和司机说完, 沈檀扭头:“今天的时间都空出来了吧?到四点应该没问题?”
“嗯, 没问题。”陆鹤然伸手掰开车载化妆镜,提醒她看, “还有一点没抹匀。”
沈檀动作一怔,对着镜子左转右转:“哪呢?”
没被抹匀的白霜在她颈后脊椎的第一二节,很难看见。陆鹤然指了指自己的后颈,“这。”
照着他的动作抹了几下,沈檀转身:“这样呢?”
“还有。”他说。
“陆鹤然,我后面又没长眼睛。”沈檀背着身,指挥他,“你帮我推开就行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上了很大一层台阶。
之前连说话见面都要避嫌,突然间,就和普通朋友一样自然了。不对,比普通朋友更甚。陆鹤然想,他是绝不会帮普通的异性朋友抹防晒霜的。
他抻开五指,掌心轻柔地按在她第一节脊椎上,轻轻往外一推,白霜就化了,融进了皮肤。但这个动作他坚持了数次,期间手指不经意插入她的长发,引得她怕痒瑟缩了一下。
“抹匀了吗?”沈檀又问。
“匀了。”陆鹤然收回手,露出略显苦恼的神情,“是挺难抹的。”
回过头,将他的神态看得七七八八。
慢慢盖上防晒霜的瓶盖,沈檀只觉自己想得太多。
他们聊了聊接下来的拍摄,很快抵达高尔夫球场。
今天日头很晒,很顽强地彰显了秋老虎的实力。刚下车两人就感受到层层热浪。拍摄的时候沈檀还能躲在树荫底下偷个懒,模特可不行。
她有些担忧地伸手触摸阳光,手臂上热辣辣的,不输酷暑。
找出一罐便携的防晒喷雾,她递到陆鹤然面前,“一会儿记得问妆造老师,没特殊要求的话,喷点儿防晒。”
陆鹤然露出一点浅淡的笑:“你是怕我晒伤,还是晒黑?”
“怕,我怕死了。”沈檀赶紧把瓶子塞他怀里,“晒坏了你跟我算工伤不说,下个工作还难接。拿就拿了,话可真多。”
他抱着一罐喷雾站在那,神情乖巧得像一只懵不懂事的小德牧。
“还不去?”沈檀瞪他。
他很耐心地反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沉吟片刻,沈檀明白了:“过来。”
他听话地把脖子伸过来,低头,这次自然许多。沈檀两手绕到后面,咔哒解了链条的暗扣。那条曾经属于她,现在又变成陆鹤然所有物的锁骨链在手心闪闪发光。
沈檀按住想揉眉心的冲动,摆摆手:“行了,帮你保管好。快去。”
做好造型出来,沈檀远远看了一眼。
客户给他准备的是一套标准高尔夫运动装扮,颜色清新的polo运动衫,和舒适宽松的运动短裤。他的一只手握住球杆,另一只手戴上了纯白的手套。因为宣传需求,帽子被额外加入另一组拍摄。现在这一组碎发被吹出了一个旋儿,清清爽爽地露出额头。
阳光映在他眼底,整个人熠熠生辉。
彼时她在树荫下和客户聊接下来的合作方向,话没接上打了个磕巴。
客户顺着她的视线一起望过去,笑意加深:“小孩儿真阳光,宣传照没找错人。”
客户说得没错,好阳光,好年轻,好勾人。
手里那条项链硌到了手心。
沈檀忍不住想,才比她小一级,年龄上撑死小了三岁。她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成熟的社会人了,而他,居然能被说一句小孩儿。
也不知道是她表现得过于老成,还是陆鹤然欺骗性太强。
中间换第二套衣服时,沈檀找到时间过去。
她看到那瓶防晒霜摆在化妆台的一角,与旁边一摞化妆品泾渭分明。拉过椅子,在化妆桌前坐下。镜子里的她即便在树荫下待着,脸颊也不自然地泛红。
今天实在酷热。
看到陆鹤然穿着下一套衣服出来,她拿起防晒朝他晃了晃,“用了没?”
“还没。”他老老实实地说。
沈檀又问:“是妆造老师没允许你用?”
“不是。”陆鹤然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我忘了问了。”
她给的东西都想原封不动保存起来,哪会舍得用。
胳膊都晒红了,看起来好可怜。
以为他没好意思跟人家提,这次补妆的时候,沈檀特意留下,亲自跟妆造交流了几句。对方很意外,“今天这么晒,我以为他提前用过了呢。”
沈檀柔和地说:“我们家模特脸皮比较薄,话又少,您多照顾。”
她说这话的时候瞥见陆鹤然眼皮抖了一下,视线交汇,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情绪——我们家——他一定是为了这个在偷偷高兴。
笨蛋。
把陶盛说的趁热打铁牢牢记在心里,化妆师一走,陆鹤然便从椅子上站起,“你刚刚关心我了?”
沈檀冷静地答:“我平等地关心每一个带过的模特。”
呼啦啦的热风从走廊吹了过来,他和那股风一样,靠近过来。
“那你有没有平等地让每个模特去机场接你一次?”
“……”
“有没有平等地给每个人送一条你戴的项链?”
“……”
“有没有平等地——”
沈檀捏住他的脸颊:“陆鹤然,闭嘴。”
“你就是不平等。”他含糊不清地说。
“你就是多嘴。”沈檀反抗道。
从成熟的社会人一秒跌进幼稚园也不过如此。沈檀佯装嫌弃地松开手,“讲个正经事。刚才客户跟我说第一套拍摄效果挺好的,这家老板在京城还有一家连锁球场,到时候可能会考虑把宣传照也放到京城。”
她看着他,“当然,薪酬也会加码。”
陆鹤然点了下头:“哦,你看着办。”
片刻后,沈檀忽然道:“你是不是不大愿意?”
“嗯?”
前后两句话间,他的表情没发生任何变化,为什么她会认定自己不愿意?
虽然确实……他在心里犹豫过一瞬。
“你是不想放在京城吗?”沈檀再次问道。
陆鹤然摇了摇头:“我没这么想。”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前跟我沟通。”沈檀在工作上很认真,也很细致。稍稍一想,她提出某种可能性,“如果是怕朋友看见不好意思我觉得也没什么,我尊重你的意见,客户那边我会再去谈。”
“不用了我长那么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鹤然懒懒抬了下眼。
他这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劲儿真的很让人难以招架,沈檀咬住牙:“……嘚瑟。”
既然与他已经谈妥,沈檀重新捞过防晒,“一会儿更晒,记得喷点再去拍。”
瓶盖在他手里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微响声,他玩了一会儿,问:“我没用过这个,该怎么用?”
沈檀看他一眼。
他又说:“脖子后面需要吗?会弄脏他们的衣服吗?”
瞧瞧,多么单纯无辜的眼神,多么正常的担忧。
沈檀不得不重新接了过来,叫他矮身:“行吧,就当我平等地关心每一个模特。”
喷雾很细,呲呲冒着白气从泵头上呼出来,呼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从小腿到膝盖,再从手腕到胳膊,还有脖子,脖子不能遗落,再往上,沈檀用手挡了下他眼睛:“闭眼,屏气。”
陆鹤然听话地闭上眼,眼皮在她手掌下一个劲地抖。
呲呲声环绕在耳旁。
过了一会儿,雾气消散,沈檀左右检查了一番,提醒他:“好了,可以睁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掌顺势下垂,他的眼皮还紧紧闭阖在一起,睫毛簌簌了数下。
“眼睛有点疼。”他迟疑地说,“是不是进眼睛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一个人的眼里可以看到很多情绪,开心的,忧愁的,愤怒的,苦涩的。当然,还有因为说谎而心虚不定的。
可是闭着眼就不一样了,谎言编织起来变得轻而易举。
陆鹤然想,这算不算是趁热打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用指背用力蹭了蹭眼皮,靠剩余的感官来判断,她好像踮脚靠了过来。他的手被拉开,属于女人独有的,柔软的指腹落在他眼睑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卑鄙了,这是靠谎言换来的接近。
“哪里痛?”沈檀不无担忧道。
听,关心他的时候多么动听。
陆鹤然不介意自己因此变得更恶劣。
他想了想,拉着她的手扶在自己被揉红的眼角上,一本正经地说,“这里痛,可以吹吹吗?”
第38章
沈檀担心地捧起他的脸。两人之间有着不小的身高差, 所以陆鹤然借由她的引导坐了下来,坐在化妆镜前那张还残留他体温的椅子上。
她单腿撑地,另一条腿跪在他双腿之间, 仔细替他查看。
一点点的空间, 膝盖被他腿间紧实的肌肉压着,仿佛能感受到皮肤呼出的热气。
“还疼吗?”沈檀吸着气问。
“疼的。”手掌下, 男生瓮声瓮气地回。
他闭着眼, 所以看不到沈檀的表情,只知道她柔软的手心贴着自己的脸颊。
十月为什么还能有这么燥热的天气?
背心出汗了, 涔涔的,顺着脊沟滑落。
陆鹤然舔了下干燥的唇,眼皮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抖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贴在他右侧颧骨的温度忽然消失, 察觉到她抽走了一只手。强大的自制力止住了他想掀开眼皮偷看的想法。数秒后, 在一片安静的风中, 重重一记暴栗弹在他额头上。
与此同时,停留在左脸的温度,被双腿挤压到的膝盖也倏然抽离。
他睁眼,看到沈檀离他半米有余, 警惕地看着他, “陆鹤然, 装够了没有?”
啊, 被发现了。
陆鹤然徐徐眨了下眼。被用力揉过的眼眶确实还在泛红, 他没直接回答,伸手去摸被重重弹了一下的额头。捂了几秒, 放下。
他的表情太过平静, 太过纯良,弄得沈檀开始七上八下。
怎么回事?
是错怪他了?
她掩下良心不安, “我记得我用手给你挡眼睛了,怎么还会弄进去?”
“是我不当心。”他解释道,“揉了一下。”
“……”
他揉了吗?
沈檀不记得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算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她望了一眼外边快要把人晒化的灼烈阳光,“一会场地布置好就要拍了,在这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还疼的话陪你去洗手间冲一下水?”
陆鹤然睁着一只眼,另一只像蝴蝶脆弱的翅膀,眼睫扑扇个不停。
他取过喷雾看了几秒,一字一字念上面的成分配料表:“甲氧基肉桂酸乙基己酯……聚硅氧烷……神经酰胺……我会瞎吗?”
沈檀眉心一跳,“你别碰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好像笑了下,动静太小,沈檀没听清。等她去看他表情的时候,他和前一秒无异,不说话时平静,一说话就稍显脆弱:“那扶我去洗手间,总行了吧?”
“……”
这个要求倒是不过分。
从洗手间出来,沈檀借着太阳光仔仔细细又观察了一遍,眼眶还是红红的,不过比刚才好多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把喷雾喷到了他眼睛里。而他因为不想让自己有负担,只能说是自己揉进去的。
是……这样吗?
如果是陆鹤然的话,确实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沈檀在自我怀疑中度过了第二段拍摄的时光。
期间客户又来同她说话,她一边注意着太阳底下的拍摄情况,一边试探着说:“您说京城的球场也要做宣传是确定了吗?其实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我们当初只谈了浦城……”
“刚才不是说好了吗?Ksenia,临时改变主意可不是你一贯作风。”
“没有,怎么会临时反悔呢。”沈檀适时收起试探,“我就是随便和您聊聊。”
“刚才我已经电话跟我们老板聊过了,他非常赞同两地一起上宣传册的方案。”客户说,“钱你放心,咱们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
毕竟是甲方爸爸,一句话,杀死话题。
坚持到下午三点五十,拍摄终于收尾。
依然顽强的太阳下,妆造老师很贴心地替陆鹤然拿了毛巾,并且不遗余力地夸他表现力好,镜头感很强。这一点沈檀是认的。
就像现在,拍摄完站在那,不用特意摆什么姿势。他挺拔的肩背,长直有力的双腿,随意一站,就让人感受到如朝阳般年轻的生命力。
况且这身打扮有加成。
大家总喜欢把高尔夫当成一项贵族运动,于是相应的装扮穿在身上,潇洒地握着一支球杆,难免会添几分精英气。
他受到旁人的夸奖不足为奇。
见到她过来,陆鹤然把白毛巾挂在脖子上,仔细擦了一遍,随后朝她伸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沈檀便把一直放在兜里的项链递了过去。众目睽睽下,她没帮忙系。好在陆鹤然还是懂点儿脸面的,也没巴巴地往前凑。
他垂着脖颈,摸索着给自己系上链条。
妆造老师开玩笑:“这么要紧?是重要的人送的?”
陆鹤然一点没避讳,认真地说:“很重要。”
很重要的某人就站在不到一米的地方,又拎出一瓶水,抛过去。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察觉到,嘭一声稳稳接住。
手心燥热,被冰凉的瓶身撞了个激灵。他低头看,是瓶运动型饮料。
恰好可以补足一下午的过度出汗。
陶盛说的没错,趁热打铁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他短暂地承认一下,陶盛终于像个谈过四五段恋情、在这件事上有那么点前辈经验的样子。
大半瓶冰水都灌进了嗓子眼,终于平复了些许被太阳烘烤后的口干舌燥。
陆鹤然又用毛巾擦了下鼻尖沁出的汗,目光锁定沈檀:“你要去找摄影老师看原片吗?”
“不急。”
沈檀拧开另一瓶水,自己喝了几口:“有的时候观察对方表情就知道拍得满不满意,今天没什么问题,后续在邮件里查看就行。你先去换衣服吧。”
“好。”陆鹤然摘下棒球帽。
由于长时间佩戴,又因为出汗,他的头发被压出了一小圈帽檐的痕迹。
随意抓了几把,他说,“赶时间吗?他们说——”
“不赶时间。”沈檀看了眼表,“你可以冲个澡。”
真奇妙,什么都没说呢,她都能懂。
陆鹤然做事有条有理,干净利落。他喜欢运动,但不喜欢大汗淋漓的自己。每次和朋友们打完球,男生们一身臭汗勾肩搭背泡在一起时,他都十分不习惯。
现在沈檀在,他更不希望自己出汗后黏答答的自己被她列入扣分项。
汗湿粘腻,听起来就不让人喜欢。
快速冲洗干净自己,陆鹤然低头嗅了嗅,这里的沐浴露有马鞭草和柠檬的味道,虽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但总比出了汗的味道要好上许多。
这么想着,陆鹤然从更衣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厅休闲区的沈檀。
她不是一个人,对侧还有个身量匀称,浑身精英感的男人。
像被抢了骨头的野狗,胜负欲和占有欲顷刻间横冲直撞了起来。
距离他们还有不到三五米的地方,他终于听清沈檀对那个男人的称呼。
“老板。”
她叫他老板。
哦,原来是TRE的老板。
可是那个男人看她时的眼神绝不像老板看待普通员工。陆鹤然隐隐觉得不舒服,他就像没听到那声称呼一样,改变路线,硬生生地站在两人中间,隔绝开他们的视线。
“我好了,要走吗?”陆鹤然问。
察觉到沈檀的表情僵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她起身:“老板,他就是——”
“我知道,你刚招了不久的模特。”男人自然娴熟地伸出手,“你好,很荣幸和我们TRE合作。”
很讨厌的感觉。
陆鹤然讨厌这类善于掩藏真实情绪和目的的人,同样作为男人,他能看出对方的野心和目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男人的余光,还有说话时不经意转变的方向,都是向着沈檀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猜想,对方应该也能很快看透他。
毕竟他没有那么擅长伪装。
不过此刻,陆鹤然还是一样虚伪地伸手跟他碰了碰。
“老王替老板去办别的事了。”看到他们客套地握完手,沈檀解释道,“老板正好在这打球,顺道带我们回去,你不介意吧?”
她说的老王是送他们过来的司机。
陆鹤然心中冷笑什么破烂借口,面上不显:“我没关系。”
老板有他的专人司机,所以当他们三人都坐在商务车后座的时候,沈檀明显感觉到了车厢里过于沉闷的气氛。
她和老板之间尚且说得通,因为上一次私下交流还停留在她从清迈先斩后奏回国那次。
至于老板和陆鹤然,两人无冤无仇,初次见面,甚至陆鹤然还在替TRE当摇钱树。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种沉默大于客套的状况。
明明在其他场合下,老板是个还算健谈的人。
总不能是前男友和差点成为前男友之间的气场同性相斥吧?
沈檀在心里自嘲地想道。
她今天累了,不想从中调和气氛。
于是沉闷一直在车厢蔓延,快要下内环高架之时,前排司机扭头问了一句:“老板,都是要回公司,是吗?”
老板放下手里的平板,看向沈檀:“檀檀去哪?”
檀檀。
好糟糕的称呼。
老板从来没在公开场合这么叫过她。
沈檀人都要麻了,她看到司机明显怔愣了一瞬的瞳孔,看到陆鹤然若无其事却又幽深不见底的一瞥,她只能假装没听到那声檀檀,正襟危坐:“我今天是外勤,可以直接回家吗?”
老板笑了下:“可以。”
他客套地偏开目光,又问车里的另一人:“你呢?到哪儿?”
陆鹤然道:“我和她一起下就行了。”
他平静极了,反而显得不寻常。
“哦,你们住的很近。”老板笑了笑。
没人深究这个话题,沈檀如坐针毡,她盼望这辆车插上翅膀,下一秒就能抵达目的。难熬的二十分钟过去,还有数百米,就要到江亭苑了。
最后一个路口绿灯亮起,陆鹤然突然道,“这里路边放我下来就行。”
沈檀下意识转头:“怎么了?”
“那里有家药店。”陆鹤然抬起下颌,“我去买点东西。”
“眼睛还不舒服吗?”她问。
“嗯,不太舒服。”陆鹤然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柔和,“你累一天了,不用管我。我买完就绕路回去了。”
不舒服。不用管我。绕路回去。
老板面不改色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哒得一下锁上平板。
他相信以沈檀的判断力,不会听不出话里的虚伪。
可是下一秒,沈檀扣了扣司机后座,礼貌地说:
“您靠边停一下吧,我跟他一起下车。”
第39章
沈檀没听出话里的不对劲吗?
不至于。
但她知道如何选择利弊。陆鹤然一旦下车, 就意味着她还要和老板单独相处数分钟。比起这种未知的尴尬局面,她宁远早一点从车厢里逃出来。
两棵回头草,她更喜欢干干净净, 茁然生长的那棵。
车子驶过十字路口, 停在绿化带旁。
陆鹤然从右侧车门下车,站稳后特意放慢脚步。
他听到那个被她成为老板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 话是对着沈檀说的, 只不过不巧,刚好一辆洒水车呼呼啦啦地过去, 盖住了所有声音。
沈檀拎着包下车,与车里的人再一次客套地告别。
直到车子缓缓驶出数十米,她才转身:“走吧, 去药店。”
“你其实不用下来的。”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今天天很热。”
沈檀不理小狗的事后诸葛, 率先推开药房的玻璃门进去,蹲在货架前找了一圈:“我之前用过这个牌子,没什么刺激性,应该可以。”
说着, 她又问迎面而来的药剂师拿了一瓶500ml的生理盐水, “回家先用这个冲洗, 冲洗完再滴眼药水。有事及时打我电话, 知道了?”
陆鹤然照单全收, “知道。”
不知怎么,陆鹤然想到了她说的那句“我平等地关心每一个带过的模特”。
套用到此时此刻, 就不太美妙了。
滴滴几声, 扫码枪扫过商品条码。
营业员在收银机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通,抬头:“医保还是——”
“他刚才为什么叫你檀檀?”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 沈檀掏手机的动作微怔,而后无视了后一句:“医保,谢谢。”
陆鹤然抿了下唇,没说话。
等到拎着塑料袋走出药房大门,他踌躇再三,还是没忍住:“他刚才叫你檀檀。”
这次是陈述句。
如果说前一句更像打翻了醋坛的质问,下一句就变成了因为陈述某件令人不爽的事实,而显得委屈巴巴。
之所以理解成委屈,是因为沈檀从没见过面对自己也攻击性极强的陆鹤然。
她把塑料袋递过去,“名字就是用来喊的,有什么不对的?”
“你这么想?”陆鹤然蹙起眉。
“那不然呢?”沈檀回,“我总不能当着我老板的面指着鼻子反驳吧?”
陆鹤然顿了顿,“所以,他这么叫你是因为他是你老板,你拒绝不了。对吗?”
“嗯?”
沈檀还没想通他这么问的关窍,忽然见他严肃地指了一下脚下台阶。
“注意看路,檀檀。”
“……”
男生漆黑的眸底映满了夕照和她,慢悠悠地问:“你不反驳我的原因又是什么?”
沈檀欲盖拟彰:“我没来得及。”
“是吗,檀檀。”他越叫越顺口起来。
“……”
沈檀深吸一口气,眼皮一个劲地跳:“你幼不幼稚啊,陆鹤然。”
一抬头,双方都在彼此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
沈檀压下心头异样,故意用严肃的语言训斥他,“看什么看,眼睛都不好,还在这耍横。”
看吧,和他在一起她的状态才是正常的。
陆鹤然笑了下:“原来你管这个叫耍横。”
沈檀没忍住,扯了下嘴角,随后问他:“药也买了,你能自己回去么?”
“应该能。”陆鹤然心思微动。
好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沈檀拔高声音:“应该?”
这次陆鹤然很坦诚,正儿八经道:“我能的。姐姐。”
“……”
在他离开之前。
“打个商量。”沈檀伸手拽住他。
如果不出意外,她想商量的应该是——
“我知道你想商量什么。”陆鹤然貌似为难地说,“不叫姐姐的话,那我就叫檀檀了。”
拽住他的手瞬间松了,沈檀内心冷哼:“……当我没说。”
銥誮 这副表情,是允许的意思。
搞不清是愉悦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陆鹤然往回走的路上都在想,今天到底于他来说是个什么日子。他们相处得很好,他该愉快的。可是某个男人的出现,又让这一天显得没那么值得庆祝。
就像吃到了非常合胃口的菜,可是见底的时候看到一根头发丝儿。也像好不容易誊抄完一篇急需发表的论文,盖上笔帽前落了一滴墨点。还像拼完一座步骤繁琐的巨型乐高,欣赏时发觉身边还有一个多余的小零件。
破坏力没那么强,但又顽固在胸口,时不时地堵那么一下。
堵着的还有一件事。
陆鹤然看到自己的微信号,那个为了加上她而特意申请的、末尾是一堆乱码的微信。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乱码,是他情急之下随意打下的,gytt,勾引檀檀。
她从来没发现是吧?
不过没关系,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给她取的爱称被别人优先占用了。这件事才让人深恶痛绝。
***
第二天下午,陆鹤然在研究所接到电话。
昨天高尔夫球场的工作人员跟他说,“陆先生,你是不是落了钥匙在我们球场?”
翻了翻挎包,放在内兜的钥匙确实不见了。
这串钥匙上有两把,一把是家门钥匙,但因为他习惯使用指纹,钥匙变得可有可无。另一把是研究所的,今天到的时候师兄已经提前到了,不需要他开门。
大概是昨天匆忙,落在更衣室了。
和对方约好去取钥匙的时间,陆鹤然才从所里出发。
本来取钥匙是件很简单的事,他却在昨天的球场,和昨天的人不期而遇了。
彼时对方刚卸了球杆,在和身边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谈论晚上宴席。陆鹤然经过时,他刚说完一个星级酒店名字,中间短暂地停了下:“抱歉,碰到熟人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陆鹤然取了钥匙往回,脚步不缓。
熟人?必不会是自己。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那人已经快步追了上来,和煦地叫住他:“小陆,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别人这么叫都没事,被一个潜在情敌叫“小”,确实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陆鹤然没什么表情地回头:“你是?”
“这么快就忘了?”男人温和地笑,“昨天我们还坐一辆车回去,和檀檀一起。”
又来了,这种讨厌的感觉。
陆鹤然平静地喔了一声:“是有点印象。”
说完,他便闭上嘴,沉默地看着对方,想看看对方还有什么花样。
他察觉到对方同样在用审视的目光看他,良久,才继续保持虚伪的笑对他说:“以免你再忘记,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吴深,TRE的老板,也是——”
“我知道。”陆鹤然打断,“也是檀檀的老板。”
微妙的火花在空气中碰撞了一下,气氛陡然安静。依譁
麻雀低空掠过,一向叽喳的小鸟也嗅到了危机,没发出一点声响。
“昨天没来得及问你。”吴深单手抄在兜里,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是工作太辛苦了,哪里不舒服吗?”
竟然有人虚伪到如此地步。
陆鹤然不解,明明前一刻他已经嗅到了硝烟的味道。看起来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压下不耐,“小事情,已经没事了。”
“哦,这样。”老板忽然说,“你签TRE不久,或许你不太清楚经纪人这个职位该做什么,不过既然你说了昨天是小事,那下次其实可以不用麻烦檀檀。”他加重称呼,似笑非笑道:“毕竟经纪人每天的工作行程很满,如果每个模特都需要她——”
“她现在只有我一个。”陆鹤然道。
“没错,她现在确实暂时只带你了一个。”老板点头,“但太多私事压在她身上,也会加重她的负担。不是吗?”
陆鹤然油盐不进,淡声:“如果她真觉得负担重,昨天就不会跟我一起下车了。”
两人都是精准的射手,互相知道对方痛点。
老板嘴角的笑意短暂地凝固了几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年轻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鹤然不语,低头掏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在寻找附近空车的等待时间,他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继续说道:“檀檀到TRE之后带过的年轻男孩儿不少,也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毕竟她长得漂亮,对人也温和,我可以理解。”
如果说前面还只是在沉静的海面拨荡涟漪,那么后面那句就像投入了一枚鱼雷。轰隆震荡着,在水下炸起巨大的狂乱浪潮。
对身世相仿的人的遭遇,因为感同身受,同情地说一句我可以理解。
还有。对爱人被频繁追求的经历,因为深知她优秀,无奈地说一句我可以理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总之同一立场,或是觉得自己已经亲密到可以代替他人立场的时候,才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他想表达的显然是后者。
陆鹤然很难不让自己没有情绪波动,如果可以的话,他紧握的拳头已经要落在对方脸上了。一向被他引以为傲的冷静正在无底线地溃败。
如果不是她的老板话太多,自己揭了自己的短……
“从她一进TRE,我们就认识了。对她,我多少还是有点——”
后门的话不需要再听清。
他的冷静拼图似的,正一块块回归原位。
从她进TRE就认识算什么,他和沈檀的故事还要更长远一些,足以追溯到——
陆鹤然露出无声的胜利者姿态:“她没说过吗,我们高中就认识了。”
长久的沉默下,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可是当出租车按着焦躁的喇叭朝他驶来时,他在阵阵嘈杂里听见她的老板轻蔑地笑了笑,问道:
“既然认识得这么久,那她最难的那几年呢,你在哪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难的几年是什么?
陆鹤然一无所知。
第40章
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艰难的一段。
陆鹤然想, 如果给他过去的这么多年划分,会非常简单。只分为遇见沈檀前,遇见沈檀后, 还有他们没有联系、空缺的四年多时间。
他小时候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倒不是因为性格原因, 相反,听外婆讲, 他牙牙学语的时候特别话痨。外婆教一个词儿, 他能反反复复念叨上百遍。
“然然,那里有个姐姐。说, 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加加加加加加加——”
与话痨经常会同时存在的一个特性是开朗。
陆鹤然确实阳光开朗过,换个严谨点的说法,他觉得自己在沈檀面前一直如此。跟她说话, 对她笑, 替她周全考虑, 这些时候他都是向阳的。
那背阴的时候呢?
陆鹤然想起记事后,那时候的经历已经不需要外婆逐字逐字去复述,他有了自己的记忆。
一年级,拿着学校颁发的三好学生奖状奔跑回家, 爸爸冷淡地看一眼, 随手压在餐桌上。
“爸爸, 那是我的奖状。”他睁大眼睛, 试图得到一点反馈。
“嗯。很好。”他的爸爸平静地说, “但你要知道,一张奖状证明不了什么, 如果你需要的话爸爸可以去旁边小卖部批发十张、二十张、三十张。你想写什么?三好学生?学习标兵?运动健将?嗯?别被眼前短暂的荣誉迷晕眼睛, 懂了吗?”
奖状压在桌上,他的妈妈路过时将鸡汤压在上面充当餐垫, 敲敲他因为发呆而没有动一下的筷子:“想什么呢,快吃。吃好还有功课要预习。”
那时候陆鹤然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没有人因为他的荣誉高兴。
四年级,他的父母同学校商量,打算提交跳级申请。
学校将申请递交到上级主管部门,最终批复下来时,班主任老师露出欣慰的笑:“我就知道这小孩差不了,恭喜你们啊。”
妈妈和老师握了下手,眉头蹙起:“还是不够努力,我和他爸爸以为能连跳两级的。”
“我带了那么多学生也是第一次遇见跳级的,陆鹤然妈妈,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他已经很棒了!下学期先上六年级,后面有机会还可以申请的嘛。”
他的妈妈丝毫没给面子,连笑都没笑:“那您可能和我们家的教育理念不太一致。”
回去后没人再提这件事,好像只跳一级对父母来说是什么莫大耻辱。
陆鹤然开始接受,努力和成绩不被认可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六年级,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讲话。所有的老师和教导都对他小学时期的表现赞不绝口,他成了台下那些乌泱泱站着的小朋友们眼里羡慕的对象。
他把这件事告诉爸妈:“老师都夸我了。”
“是的,老师确实会夸你。”他的妈妈说,“因为你的成绩会拉高学校的平均分,提高学校的荣誉。这都是学校会招收更优秀学生的广告牌。当然,这一切背后的推动力是,和他们的薪水有关。如果我是老师,确实也会夸你。毕竟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因为沉浸在骄傲和自负中而毁掉的人生并不需要我负责。”
爸爸同样失望叹气,“继承了我和你妈妈的智商,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他们说,“你还是太傲了。”
初三,他代表学校参加省奥数比赛拿了第一名。
只面向外国人身份和精英阶层招生的浦城外国语高中向他发出邀请。陆鹤然把通知书带回家,将茶几上其他东西都清空,放在最最中间。
到傍晚时分,爸妈回家,看到通知书一如既往没任何惊喜的表现。
即便曾经起夜路过他们房间时,他听到妈妈在和爸爸说,一中高中部只是普通,进得去浦城外国语才算不错。
象征不错的通知书安静地落在他家客厅,像被人遗忘了似的。
他这些天的努力换来了爸妈对他规划书上简单的一笔——划去刚纳入囊中的一项,继续追逐下一项。
陆鹤然早就习惯了,这种没人为他荣誉喝彩的日子。
他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在金牌辅导班当教师。
他们见过各式各样的学生,也有极其丰富的因材施教经验。于是对他们而言,他就是培养皿里的细菌,加入什么,变成什么,都有既定的路线。
不管怎么出色,在爸妈眼里
——你不就应该这样吗?这很正常,只要这么培养绝对不会出错,邀功?你什么时候学会自负了?你看到外面那些优秀的人才了吗?你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怎么有脸满足的?这样不思进取的恶习趁早改掉,于你无益。
如果说父母对他的影响是一味地打压,根本不爱他,似乎也说不过去。
陆鹤然很有良心地想,他的小学就在他家学校对面,初中距离一条街区,高中走路五分钟。并不是他家地理位置有多优越,而是每上一所学校,他的爸妈便为他孟母三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包括去京城上大学,读研,浦城的房子立马闲置了。
他们一家齐齐整整留在了京城。
沾儿子的光,从知识分子变成高知,从浦城鸡娃圈打入海淀圈。
连带着妈妈金牌补习班教师的身份也抬了几抬。现在要上她的补习课,大概就和京城的房一样,先摇个号,再排队预约等待。
与其说他的人生在父母影响下添光加彩,不如说因为他,给爸妈也带来了在学生圈不可比拟的地位。就像一个班开家长会,学委和班长的父母说的话总是比吊车尾父母说的话更能占据老师心中地位。
爸妈事业水涨船高,开始注重人际交往,开始在意身边各式各样的圈子。
譬如浦城老房子的问题,连卖个房子都要通过他的朋友找知根知底的人,不挂在中介。好像下一家如果学历不够,教养不足,和他们接触就会降低了自己高知的身份一样。
很好笑。
在这样全方位无死角专心提升自己的家庭待久了,人会麻木。
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感情变得迟钝是在姗姗来迟的叛逆期。
陆鹤然的叛逆期来得很晚,在进入高中之后。
浦城外国语很卷,它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卷学习,而是卷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地攀比。不仅如此,大家的晋升渠道更是花样繁多,有靠成绩的,有靠特长的,有靠得奖的,也有靠移民后获得的外国人身份的。
难怪他妈妈会看上这所学校,陆鹤然当时就想,即便是一条咸鱼进来都会被搅动得翻几个翻。
可是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并没有被鼓舞到,反而疲了。
他生出一些不愿按部就班的想法。
某天回家,他把试卷和课外用书都锁进了抽屉,并在晚饭时宣布,会在饭后休息半小时,然后出去和朋友打球。打到很晚,大概十一二点。明天也是如此。
对一个从来没有与不优秀划上等号的“别人家孩子”来说,连叛逆都来得那么循规蹈矩。
他爸妈没表示惊讶,继续谈论饭桌上的话题。
妈妈说,今天辅导班的优秀学生收到了保送的通知书,小孩儿很自律,认真上完辅导班并表示想报一些大学衔接,高等数学之类的班。
爸爸表示了肯定,并说,不是到大学就是松开骨头了,他很有想法。那些想着去大学能脱离父母老师管束,放纵自由的学生将来去到社会也是垃圾。
妈妈又说起集贸市场的农家鸡,因为跑得多,肌肉紧实,价格也比普通养鸡场出来的高上许多。
爸爸说,自然,听了交响乐的牛,肉质也会更鲜美。
没人知道他们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是否别有深意。
陆鹤然只知道听他们无视自己,听他们冗长的谈话,很难熬。
末了,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他们终于突然想起还在饭桌上的少年,面色平淡地望过来:“开心地去玩吧。”
他们的脸上显出无所谓:“反正变成废物,变成垃圾的又不是我们。”
迟来的叛逆期在更为凶残的冷暴力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刚开始就结束了。
陆鹤然觉得自己像泡着福尔马林的尸体,看起来还没有腐朽,但感情、思维、以及称之为人的个人意志都已经变迟缓了。
对于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打击式教育,他最初怀疑过,反感过,愤怒过,怨恨过。
现在居然……平静了。他毫无感觉。
正常去上学,正常参加课内外活动,正常去社交。
在某次户外课结束后,他看见经常和他打球的朋友窜进走廊,手舞足蹈对旁人说着什么。
这条路是回教室的必经之路。拐过转角,被立柱挡住的另一人出现在他面前。
与朋友说话的是穿着高一级校服的学姐,学姐双手环胸,背对他而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熨烫得没有褶皱的校服,还有百褶裙下那双白得发光,健康又匀称的腿。如果让后来的陆鹤然评价一下,大概会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她束起马尾的后脑勺都要比旁人好看一些,饱满一些。
但当时,他的反应只有,哦,朋友在和谁说话。
路过他们身边,两人的对话逐渐清晰。
学姐似乎义愤填膺,声线起伏很大:“搞没搞错?你爸怎么能这么说你呢。别怕,回去我跟叔叔说,叫叔叔给你道歉!”
“哎哟你可真是我亲姐,我爸妈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开口一定不会骂我。”
“少来这一套。”
陆鹤然无声路过,朋友忽然叫他的名字:“你上节也是户外课?”
“嗯。”
他回头,看到朋友和他身侧忽然抿起嘴,漂亮得一下找不出词来形容的学姐。
“这是我姐。不是亲的,就那种……”朋友摆手,“算了。说不明白。”
说完朋友又向他的姐姐介绍。
“我知道。”学姐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是在周一晨会上经常讲话的那个。哇,陈辙,你怎么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你上辈子烧高香啦?”
爸妈说,别人对于他的夸赞多半是有目的性的。
陆鹤然观察许久,想找到她的目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她夸完就像忘了一样,笑眯眯地跟他们摆手,“那你们一起回去吧!快上课了,我也要走啦!”
后来在同一节室外课上遇见,她和朋友为了躲避长跑藏在器材室。
他进去拿球时与她撞了个满怀。
怕是以为老师来了,她脸上的惊慌还未散去,小鹿似的惴惴了几秒重新开怀:“陈辙超厉害的那个朋友?”
他难得不好意思,他有名字的,但是在此之前,要把下意识扶稳她而搭在她后腰的手移开。
退后两步,陆鹤然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
她慢慢眨了下眼,“我知道啊,就是想那么说而已。”
彼时陆鹤然对感情一片迟钝,压根不知道这是伎俩。如果换个情感丰沛的人来应对的话,也许会察觉到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的无非就是个中高手。
他有点迟钝,迟钝到只点了一下头:“好。”
随便怎么对他称呼都行。
他拿了球往外走,很顺利地离开器材室。
但那节课后,他注意到经常会在校园各处与她遇见。
他意外于他们之间的交集竟然那么多。
偶尔,他们也会说两句话。大多数时候是她说,他听。
她的嘴唇很柔软,说的话也很漂亮,陆鹤然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真挚诚恳地说出那么多令人愉悦的漂亮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成绩挂在公告栏的时候,她会夸他。
和陈辙打球时进了多少球她会一一数好,等下了场朝他晃大拇指。
就连吃饭时,他习惯先吃不爱吃的,再把爱吃的菜留到最后,她也会毫不吝啬地说他可爱,然后把自己餐盘里的、他喜欢的菜一并夹过去。
不被认可的他碰到毫不吝啬夸赞他的沈檀,像墙壁里的人触到了阳光。
他逐渐理解为什么陈辙总是找她帮忙应付家里的父母,因为她有很强大的能量。
足够让周围人都跟着她转的能量。
彼时他想,如果,他的人生能早点遇见她就好了。
他好渴望这样正向的反馈。
一如认识她之后的那么多年,陆鹤然始终记得她夸赞他的每一句话,随手誊抄在白纸上的语句仿佛也被赋予了魔力。只要看着,就会让人安心。
最难的那些日子都是她陪过来的。
陆鹤然不能接受在她不如意的时候,自己没法陪伴。
他打听过,冷战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学校。大三的后半年去了伦敦,应该过得还不错。国外留学生圈子小,早些年去留学的朋友在圈子里见到她,漂亮,大方,游刃有余,还结交了许多外国朋友。
毕业后她回国,消息反而少了。
但偶尔听到的都是还算不错的消息。
陆鹤然捏紧掌心,他的的确确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最难的日子到底在哪里。
想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无意识地来到江亭苑,熟门熟路地敲开十六楼的门。
门裂开小小一条缝,她从里探出头,见到他时神情诧异。
“你怎么来了?”沈檀问。
陆鹤然不语,低头把她拽进了怀里。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