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荣枯
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动。
为什么木偶会说话还会动?!楚千酩在心里尖叫。
……当然了,这是魇境,什么都可能会发生。
……但还是好恐怖啊啊啊啊啊啊!!!
等了片刻,木偶又往前走了两步。
最前面的几人下意识地都往后退了一步。
“谁,需,要,帮,助?”
楚千酩下意识地看了杜秋秋一眼,却见她死死抿着嘴,眼中有泪花在打转,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很显然,她意识到了这个木偶绝对不是什么能够提供帮助的“巡山管理员”。如果回答了它的话,不知道会被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见没有人回答,木偶却没有走的意思。
它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步。
带着诡异笑容的脑袋咯咯咯地转了半圈,最后朝站在靠前位置、整个人抖如筛糠的唐思恩走去。
唐思恩:“!!!”
他腿抖开始发软了,却不敢出声,更不敢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形容恐怖的木偶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木偶的脚步顿住了。
咯,咯,咯。
它的脖子僵硬地旋转,片刻后锁定了那个在一众僵硬人影中唯一一个躬起身,连声咳嗽的人身上。
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更需要帮助。
随着木偶一步一步接近那个病人,前面的几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边。
于是,木偶很快就站在了一脸病容的瘦弱少年面前。
灰黑的眼珠盯住了他:“是,你,需,要,帮,助,吗?”
少年又咳嗽了几声,似乎是终于顺了气:“不,是,哦。”
众人:“……”
在这种地方,面对这种东西,模仿人家说话不好吧???
木偶对这个否定的答案反应了一下,接着问:“那,是,谁,需,要,帮,助?”
舟向月想了想,用手一指栈道底下。
“刚,刚,跳,下,去,了,”他双手忽然往外一张,做出一个爆开的手势,“扑——通。”
众人:“……”
张鹏程知道你替他预约了管理员vip服务吗?
众人神色各异,木偶却只把眼珠死死地盯着舟向月不动。
片刻之后,它居然真的“哦”了一声,然后滞涩地走到木栈道边缘。
然后跳下去了。
扑——通。
是木偶头和脚先后撞上岩石的声音。
舟向月看向另外几人:“行了,走吧。再晚点它说不定会拖着一个血淋淋的张鹏程爬上来。”
几人被他的描述弄得一阵哆嗦,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再看那悬在榕树上的上吊绳,只觉得脏污的麻绳在微微摇晃,更加瘆人了。
“那个,舟倾……”杜秋秋努力好几次,终于低低地对舟向月开口,“对不起……刚才,刚才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没想到它居然会去找你……”
舟向月笑起来,摆摆手,“小事小事。”
“是你们联系巡山员吗?”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雨衣、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朝他们走来。
他脚上一双满是划痕和泥巴的陈旧胶鞋,雨衣有点小,行走间时不时露出一点洗得泛白的粗布衣服。
“您是?”越瑾之问道。
“俺就是巡山员咧,来看看咋回事,”那矮个子男人走到他们身边,伸出手抖了抖雨衣,把积攒的雨水抖落不少,“可都是学生伢子哩!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有人受伤了吗?”
在这魇境里遇到了太多诡异恐怖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起来这么正常甚至还有点慈祥和蔼的长辈,杜秋秋鼻子一酸,感觉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我感觉有人跟着我……”
“啊!”巡山员脸色顿时变了,“小丫头可怜呐,得去处理一下。”
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对了,你们刚才有拉了信号绳,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几人疯狂点头:“碰到了!一个很恐怖的木偶!”
“哎呀呀,”巡山员瞪大眼睛地看了他们几眼,“那东西邪性的很,你们没有人跟它走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杜秋秋一脸苍白。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阵后怕。就知道刚才那个木偶不对劲,如果真的把它当做巡山员跟着走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下场!
“叔,我们有人差点就跟那东西走了,”舟向月说,“那是什么?”
谁知,巡山员却一脸讳莫如深,紧张兮兮地对他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没有人跟它走就好,你们倒挺机灵的,”巡山员四处望了望,最后看向杜秋秋,“现在雨不算大,那你跟俺走吧。”
杜秋秋刚才一惊一乍的,现在骤然放松下来,是一点都不想往下走了。
别说她,就连钱多和唐思恩都动了跟着一起去的心思。
只可惜巡山员大叔问了问他们的情况,很坚决地说只有出现了被跟踪的幻觉才能跟他走,不然不能离开步栈道,他们只好作罢。
眼看杜秋秋跟着可靠的大叔走了,几人望望前面隐没在灰白雨幕看不见尽头的栈道,愁云惨淡地接着往前走。
刚才那几番折腾,几人惊恐之间都没怎么顾上好好打伞,现在时漏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头发也长了好几寸。
唐思恩想跟着巡山员走却被拒绝,现在再接着往前走,总觉得脚步和心一样沉重。他也开始打退堂鼓了。
……要不是弃考会直接算作不及格,他也不想往下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飘进他耳中。
“不要相信榕树上的告示。”
“啊?”唐思恩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转眼就渗出了冷汗。
——他的旁边根本没有人!
“怎么了?”舟向月问道。
“我……我……”唐思恩牙关发颤,“我好像听到……”
他咽了口口水,朝木栈道边缘看去,“栈道外边……有人对我说话……”
就在这时,那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相信巡山员。”
“你们听到了吗!”唐思恩紧张得差点破音。
几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什么都没听到啊。
唐思恩终于反应过来,那个诡异的声音,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那种所有人当中独独他被盯上的感觉太恐怖了。
唐思恩脸色煞白,胖胖的手心不断搓着汗:“他说……说不要相信告示,还有不要相信巡山员……”
越瑾之惊道:“那杜秋秋……”
虽然这来历不明的警告本身很可疑,但在这个处处是规则的魇境里,到底什么可以相信?
几人面面相觑。
“等等,为什么只有你能听见?”钱多皱眉道,“而且没有人,你是听谁在说话?”
唐思恩满头大汗地擦了一把,手抖得厉害:“我觉得,就好像……就好像是旁边的……”
“等等,你们看这里。”舟向月忽然打断他的话。
他从旁边开裂发霉的木栏杆接缝处揪出一张纸团,一点点展开。
纸团有些沤烂了,但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清晰可辨。
「不要让榕树知道你能听见它说话」
唐思恩一口气没喘上来,朝着舟向月肩头瘫软下去。
舟向月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唐思恩闪了一下腰,最后还是楚千酩眼疾手快把他给搀扶住了。
“舟倾……”唐思恩满脸哀怨。
“小唐兄,”舟向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要真倒我身上,我们只会一起摔下去,我估计会摔骨折的。”
“……呜。”唐思恩想想也是,自怨自艾地叹口气。
从这里出去,他就去减肥!!!
“对了,你们记得许愿卡吗?”楚千酩突然说。
“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榕树不会动……”唐思恩忍不住一个哆嗦。
又是榕树!又是榕树!
从这个魇境出去,他要榕树PTSD了。
“还有榕树不会说话。”楚千酩缩了缩脖子。
“榕树有耳朵没有嘴,不是人。”舟向月言简意赅。
楚千酩和唐思恩:“……”好像有点不一样吧?
经过几人的解释,钱多和越瑾之再看栈道边郁郁葱葱的榕树,也开始觉得后背毛毛的。
榕树不是人?
如果是在外面的正常世界,谁都觉得这话简直是一句废话。
但在处处诡异的魇境里,再看到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明,就细思极恐了。
“不过,现在唐思恩你还没什么事,或许刚才不算触犯了规则?”越瑾之说,“好在舟倾发现了那张纸条,不然就惨了。”
她皱起眉,担忧道:“但是秋秋跟着巡山员走了……我担心……”
“别担心,”舟向月说,“出现互相矛盾的规则的时候,就肯定有一个有问题。和白纸黑字出错比起来,还是小唐兄幻听了可能性更大。”
唐思恩:“……”喂!
“也是,”楚千酩也说,“我们现在已经走在栈道上,不能回头,不能逆行,你不能回去找杜秋秋。”
钱多:“总归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怎么也不会真出事的,你放心吧。”
越瑾之明白这个道理,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们接着往前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
同一时间,杜秋秋跟在巡山员后面,沿着小路往外走。
小路狭窄而泥泞,越走越窄。
两边茂密的榕树围成两道密不透风的树墙,甚至向路中间拥来,虽然她已经十分小心,但还是时不时就会蹭到湿漉漉的榕树须或枝叶。
那种触感冰冷、潮湿,夹杂着莫名令人作呕的水腥味,让她感觉越发难受。
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有拖沓缓慢的沙沙声响起,仿佛那些幽幽垂落的榕树须像某种蛰伏的触须一般,缓缓地收回去。
杜秋秋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巡山员。
矮个子的男人一直埋头往前走,并没有往后看。
杜秋秋纠结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她咬了咬嘴唇,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布满泥泞水洼的小径上,踉跄地跟着走。
慢慢的,小径竟已经窄到连她都得侧身小心翼翼通过,几乎无法转身。
两边密密麻麻的榕树过于逼仄,天光都被榕树巨大的树冠所遮蔽,头顶落下阴沉沉的黑影,让杜秋秋莫名觉得,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手心冰凉地握着伞柄,不敢抬头看。
沙沙。
她的头发在缓慢地摩挲、变长,甚至连她自己都能感知到。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越害怕越容易出事……
杜秋秋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可就在身后,那种被跟踪窥探的感觉更明显了。
窥伺的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好像那双充满恶意的冰冷的眼睛,逐渐从距离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慢慢来到她的身后,然后贴在了她脑后……
杜秋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指甲掐进了汗津津的冰冷手心里。
她猛地肩头一颤。
有什么冰凉湿黏的东西,倏忽爬过了她的肩膀。
“叔……”杜秋秋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颤抖,“您……”
她蓦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尖叫声卡在喉咙口。
小径太过狭窄,巡山员的肩膀刚一动就卡住了,根本没法转过身。
他就那样在原地站住了。
咯,咯,咯。
随着木头卡顿的声音响起,巡山员的头颅一点点转了过来,很快就转过了人类脖颈转动的极限,转过来正对杜秋秋的,是一张木偶的脸。
木偶的眼中是一团灰黑的瞳仁,画得僵硬的猩红嘴唇带着笑容,一点点地咧到耳根。
“怎,么,了?”
***
「您已前行600步,请保持愉悦的心情继续游览,切勿从此路离开。」
这次的计步牌同样立在岔路边,和前面的两块如出一辙。
再看到背面“远离木栈道”的警示标语时,楚千酩几人已经心中毫无波澜。
是啊,这么恐怖的栈道,可不得远离么。
他们有了之前的经验,都仔仔细细地把木牌看了一遍,没有像之前那样钉着写了字的纸,但在木牌上刻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不要踩缝」
“不要踩缝?这是什么意思?”楚千酩一头雾水。
“我好像知道了,”钱多说,“就是走在木地板上,要踩在每块木板的中间,不要踩到木板和木板之间的缝上。我经常这么走。”
楚千酩:“……哈?”
这又是什么鬼规则啊!!
抱怨归抱怨,这个规则总归没有一开始的让他们蛙跳和后来那个吓到人心梗的“眉瘦岭没有杜鹃”那么麻烦。木栈道上的木板十分宽大,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避开木板间的缝隙。
“唉,幸好不是蛙跳,这个还算轻松啦。”楚千酩感叹道。
说实话,经历了刚才那几轮让人歇斯底里的惊吓之后,要是现在再叫他蛙跳,楚千酩怀疑自己可能会一头撞死在栈道上。
于是,几人低着头,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在栈道上寻找合适的下脚之处。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学院app考场直播画面前,弹幕是越来越多的问号。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魇境的规则了】
【真的奇怪,我刚才还复盘了一下之前所有考生的操作,想着是不是有人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但好像也没有啊?总不能是那个“小心地滑”触发的吧?】
【你还别说,“小心地滑”和“不要踩缝”画风还挺一致的,之前没发现这个境主竟然是闷骚型】
【emmmmm……我有一个猜想,会不会是有非考生的境客触发了隐藏剧情导致的?】
【有道理哎!可惜非考生的画面我们都看不到,嗐】
“……好奇怪,”越瑾之说。
“怎么了?”
“我刚才时不时就会看一下我的面板,然后发现一件事。每次我们经过计步牌的前后,观看人数会突然攀升,然后保持大概几分钟,之后就会回落,等到了下一块计步牌时,又会重复这个过程。”
越瑾之疑惑道,“这是说明那些观众特别想看我们经过计步牌?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楚千酩也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难道那些计步牌有什么隐藏线索可能被触发,会带来比较精彩的剧情,所以观众期待看到?但是我们并没有触发,所以他们就又去看别人了?”
“有可能,”越瑾之点点头,苦恼道,“但我们明明把那些牌子都来来回回摸了个遍,就差把牌子拆开来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啊……还是说,那些写在纸上的规则有什么特别的吗?”
舟向月眨眨眼,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猜对了,但没有完全猜对。
***
片刻之前,眉瘦村。
阴沉沉的雨幕中,几个人的身影走在雨里,其中最高的那个身影比例十分奇怪,肩膀上仿佛竖直叠了好几个脑袋。
青衣人肩膀上扛着洛平安,小孩乖乖地抱着他的脖子。
舟向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千面城的那几位“下属”闲聊。
“城主您一直扛着他,累不累?”郑始第殷勤道。
其实他也就是谄媚一下客气客气,哪知城主竟然真的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累啊。不然你帮我扛着?”
那小鬼顿时150度转过头来,惨白的瞳孔阴恻恻地盯着郑始第,磨了磨尖尖的小虎牙。
郑始第差点当场吓尿:“呃不不不,我哪里有城主您的英明神武、强健体魄,您的傀儡,自然是独属于您的……”
那只小鬼听了这话,才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郑始第看着他那无比丝滑的大幅度转头动作,忍不住伸出手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哎,城主,大家都传说您是个粗犷大汉呢,”郑始第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英俊潇洒、风流气派,果然不愧是咱们千面城的老大!”
城主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觉得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了?”
郑始第忽然感到一阵不妙,立刻求助地看向李婳声。
李婳声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对着城主甜甜一笑:“谁不知道城主您千变万化,易容之术如鬼斧神工呢?您现在的样子,想必也不过是随手换上的一副皮相罢了。当然,一看千面城里的布局设计,就能体会到您的审美与修为的高妙!”
“哦?”青衣人嘴角一勾,“怎么体会的,说说看。”
李婳声:“……???”
她顿时后悔自己多嘴,谁知道城主到底是爱听具体的夸奖,还是在阴阳怪气说他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绞尽脑汁:“譬如咱们城进去之后,到处都是迷雾与阵法……尤其是从人间道进去的那个蝶阵,千千万万的蝴蝶隐匿在暗中,但凡识别出非千面城的人就会群起而攻之,这安保系统可真是无懈可击又超级环保呀!”
“不错,”舟向月不动声色道,“还有呢?”
李婳声:“……”
她求助地看了一眼郑始第。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东拼西凑绞尽脑汁地夸了一路千面城的各种设计,譬如某个地方的机关多么精妙啦,哪里的法阵多么严密啦,修罗道的杀手们多么神秘厉害啦,人间道的经营管理多么科学合理啦,甚至还病急乱投医地说到饿鬼道的炊事班后勤做的饭挺好吃……
两人直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被城主的小鬼傀儡给解救了。
“……平安,你打我干什么?”舟向月纳闷道。
从刚才开始,小鬼就伸出两只小手“啪嗒啪嗒”地拍他的肩膀。
“啊!”柯短命惊叫一声,支支吾吾地指着舟向月的头上,“那个,城主大人,您的傀儡他,他,他……的脑袋没了!”
洛平安的脑袋掉了。
舟向月光顾着找那几个人套话,连他脑袋掉了都没发现,走出去好几十米才发现。
回去找到小鬼脑袋的时候,脑袋正在生闷气,跟个保龄球一样在地上到处打滚,头发上、脸上到处沾满了泥水。
舟向月:“……”
他叹口气,小心翼翼把小鬼脑袋捡起来,用衣袖擦擦干净,又给按回去,还不忘道歉:“是师父不对,小平安不生气了啊。”
余下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围观。
李婳声和郑始第:……原来我们传说中凶残无情、杀鬼如砍瓜切菜的城主竟然会这么温柔地对自己的傀儡!
等到城主把小鬼哄好了,几人再次往前走。
没走多远,又看到了一个岔路口,指向浓密的榕树深处。
「←眉瘦岭木栈道」
“哦,又到了,”青衣人笑吟吟道,“走吧。”
片刻之后,李婳声几人远远站在一旁,看城主又在那块写着「远离木栈道」的牌子上写写画画,还轻声哼着歌,仿佛心情极好,不由得面面相觑。
李婳声:“你说,城主这是在做什么?”
郑始第:“不知道,可能他喜欢……”
李婳声:“喜欢啥?”
郑始第:“……”
呃,喜欢在公共财物上乱涂乱画?
他们战战兢兢地互相看了一眼:听说大佬们都有怪癖,可能这就是城主的怪癖吧?
「不要踩缝」
舟向月满意地看着自己歪歪扭扭刻在木牌上的字。
本体和考生们走在外侧的环形木栈道上,而这个马甲则和几个非考生境客走在里侧的眉瘦村里,因此比考生们走得快。
刚开始几个计步牌,他还只能来得及提前在纸上写好瞎编的规则,然后用块小木片钉在木桩上。现在距离逐渐拉大,他甚至有闲情逸致直接在木牌上刻字了。
在他的耳边,时不时传来只有他能听见的系统播报音:
“叮!生命倒计时+5分钟!”
“叮!生命倒计时+5分钟!”
“叮!”“叮!叮!叮!”
每一声播报,大概就是一个考生战战兢兢地对他瞎写的规则信以为真了。
虽然每次只能骗到五分钟,但苍蝇腿也是肉。
而且这还不是苍蝇腿,是蜈蚣腿呢。
等到青衣人扔掉手中尖锐的小石子,踱着步走回来时,李婳声看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斗胆开口:“城主,可否请问一下,您这一路上是在……?”
“哦……”
舟向月想了想,还认真搜寻了一下舟倾的回忆,“无线充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啊,在规则怪谈的魇境里创造规则,还有人性没有】
【绝了,宁就是传说中的五行缺德吧?】
【我赌咒发誓这绝对不是千面城主,马甲也肯定不是!城主大人从来不干这么恶趣味的事情!】
【我就等着看其他人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假的,到时候看这个大忽悠怎么办!】
第82章 荣枯(1更)
「您已前行800步,并将于200步后离开观音瀑布路段。」
楚千酩几人看着挂在路灯柱上的这块牌子。
眼看就快离开这见鬼的观音瀑布路段了,但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还只是木栈道的第一个1000步而已,就已经这么凶残了,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样……
而且,这块计步牌不像刚才那几块一样立在岔路口,文字内容也有变化。
在计步的那一句底下,还有两行文字。
「请记住,路灯是笔直的柱状,顶部有圆形灯罩。」
「路灯会发光,灯罩一定不会被榕树须覆盖。」
「路灯不是人。」
「如您发现路灯形状发生变化,请低头做默哀状,务必保持静止,等到路灯恢复正常之后迅速离开,在此期间不要同路灯对视。」
几人不约而同地离面前的这根路灯柱子远了一点。
“……怎么样算是和路灯对视?”越瑾之皱眉道,“看到路灯就算吗?但如果我们不看路灯,怎么知道它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呃,如果把路灯想象成人的话,可能灯罩的位置就是头?只有看到头上的眼睛才算是对视。”楚千酩说。
“别,你可别把它想象成人。”钱多头痛道。
楚千酩这才想起刚才他们的经历,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几人向前走去。
越瑾之若有所思道:“木栈道已经走了将近五分之一,可是我们得到的线索都零零碎碎,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呃,要遵守规则?”楚千酩挠头道。
钱多翻了个白眼。
唐思恩说:“很多规则都很奇怪。”
越瑾之点点头:“目前我们至少应该清楚了,在这个魇境里,尤其是这条木栈道上,遵守规则十分重要。可是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影,更别说境主了。我们验证境主的机会都没怎么用到。”
楚千酩:“对哦!很奇怪,到处都没人。是不是因为村民都在村里?”
越瑾之:“有可能。但是我们的身份是游客,游客须知很明确地写了我们需要进景区,村长也说不准进村。”
楚千酩:“会不会秘密其实在村里?那我们是不是进村里看看……?”
几人噤声。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都对违反规则的下场比较有心理阴影,不是很想去尝试。
越瑾之:“你们之前有注意吗?我们走的这条木栈道是沿着眉瘦村环绕一圈的,上面分布着几个景点。也就是说,其实第一个景点和最后一个景点距离并不远。第一个是山神庙,最后一个是笑儿崖。或许再走走就会有线索了。”
“这条木栈道设计确实挺不错的,”舟向月说,“或许是这个魇境的境主喜欢让猎物走过一段长长的观光路,经过恐惧的充分浸泡腌制之后享用,口感更爽脆。”
几人:“……”
楚千酩:“啊这,很有仪式感……”
钱多恼火道:“你个废物少说两句会死吗?”
“那个……”唐思恩在几人的讨论声中弱弱开口,“现在,路灯形状算是变化了……吗?”
众人:“……”
几双眼睛战战兢兢地往前方不远处路灯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纷纷像触电一样猛地移开目光。
原本细长的路灯柱此刻覆满了榕树的触须,仿佛一个极其瘦高的人影垂下长长的浓密而干枯的头发。
楚千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又想到瘦长鬼影了。
下一刻,他连哆嗦都不敢哆嗦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沙沙沙。
垂到地面的枯槁榕树须在木栈道上摩擦出粗糙的声音,似乎只是转眼间,那些榕树须就垂在他们脚边。
楚千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牙关咯咯打颤的声音。
沙沙沙。
摩擦的声音不断逼近,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郁得令他作呕的湿黏血腥味,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进骨髓。
他垂着头,看见垂在地面上长长的触须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钱地立在原地,心想这几条规则应该比较好遵守,只需要垂下头,保持不动——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瞬间就僵硬了。
谁在这时候恶作剧?!
可是身后的人都同为进入魇境的考生,他们不会违反规则来拍他的。
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拍了他的肩膀?
钱多感到一股凉意控制不住地沿着脊柱向上蔓延。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他的通灵瓦猫忽然掉在了地面一处低矮的水洼上。
钱多下意识看过去。
通灵瓦猫那双黑漆漆的瞳仁不在眼睛中间,而是幽幽地转向了他这边。
同一时间,他在瓦猫脚下的水面上看到了路灯上垂下的干枯榕树须,以及一双倒映出来的眼睛。
那是一双竖瞳。
被那幽绿眼眸中一道细细的惨黑色瞳仁盯住,钱多浑身发冷,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他一瞬间意识到,那是路灯的眼睛。
***
十几分钟后。
“小唐兄?”舟向月戳戳唐思恩,“小唐兄起床啦。”
唐思恩僵硬地低头太久,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感觉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结,结束了……?”
舟向月笑嘻嘻:“结束啦,你还打了个盹儿,好福气。”
唐思恩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
路灯再次恢复了正常,笔直的路灯杆,上面是一盏脏兮兮的灯。
之前沿着高高瘦瘦的路灯杆子垂下来的浓密榕树须,和他脑海中那些摄魂怪、瘦长鬼影一类的东西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钱多消失了。”越瑾之神色凝重地说。
几人都望过去。
湿漉漉积了雨水的木栈道地面上,原先钱多站的位置只剩下一堆衣服。
正是钱多的衣服,就好像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种难言的窒息恐怖感在几人间蔓延开来。
直到舟向月再次掏出火钳拨了拨那堆衣服,还一边拨拉一边嘀咕:“人估计是救不回来了,考试下线了吧。唔,别人挂科都是带衣服的,小钱兄弟难道是赤果果地结束考试?也不知道学院直播给不给打码。”
几人:“……”
听我说谢谢你,突然就没有恐怖气氛了呢。
舟向月的火钳碰到了个硬的东西,“咦,这不是小钱兄弟的旺财么。”
通灵瓦猫笑得眉眼弯弯,歪倒在那堆衣服里。
舟向月拿火钳一下就给夹起来,拿到眼前看看:“小钱兄弟估计是回不来了。衣服都弄脏了就算了,这个吉祥物还是给他带回去吧。”
他伸手给瓦猫揣兜里了。
几人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好在最后的一百米走得还算顺利,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和观音瀑布路段起始点一样的石碑,只是这里的石碑被榕树须层层缠绕,比之前那块裂得还要厉害。
原本依山而行的木栈道在这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延伸进茂密树林里的许多小径。
满眼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
「万木春榕树谷:1000~2000步」
「步栈道1000至2000步范围为万木春榕树谷。榕树谷以漫山遍野的上万株榕树得名,沿途植被繁茂,郁郁葱葱,请尽情享受榕树谷的清新空气与满目苍翠。」
「榕树谷凝聚天地精华,生长在此处的榕树有灵,喜爱与人类互动。请游客在游览榕树谷时遵守以下规则。」
「如听到榕树的哭声,请不要停留,尽快通行。」
「如听到榕树的笑声,请注意,这是榕树“一二三木头人”游戏开始的信号。」
“……这规则越来越可怕了。”楚千酩嘴角抽搐。
现在,原本七人的小团队只剩下楚千酩、越瑾之、唐思恩和舟倾四人。
“虽然古怪,但毕竟是魇境,接受就好。”越瑾之说,“只是前面的规则看起来还算明确,最后的一二三木头人游戏却没有说明。榕树和我们玩游戏?”
“我知道!”楚千酩说,“一二三木头人,就是一个小孩面对墙站在那里,背后其他小孩在他说‘一二三木头人’期间往他那边靠近,但是每次他说完这句话就会回头,这时候其他人就不能动,如果动了就得过去和那个蒙眼小孩手牵手。等到有人碰到蒙眼小孩,所有人就要赶紧跑回起始线,那个人在后面追,如果有人被抓到就要去做下一个抓人的人。”
唐思恩:“啊,我们那里管这种游戏叫红灯绿灯小白灯。”
“但是这有点奇怪,”越瑾之说,“和榕树怎么玩一二三木头人?”
“会不会是像刚才那样,如果听到了笑声,榕树就会像蒙眼小孩一样转过头开始‘看’我们,我们就要保持不动,不能跟它们对视,不要被它们看见?”
楚千酩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但是又是那个问题了,怎么才算被榕树看到了?路灯至少还有个脑袋比较好判断,但榕树的眼睛长在哪里?总不能是每片叶子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笑声。
低沉、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楚千酩一个激灵转过身来,顿时惊恐地倒退了一步。
其他人都消失了。
黑影幢幢的林间一片死寂,只剩下他自己。
更恐怖的是,他记得自己原本站在一条林间小径上,来的方向还能在枝叶掩映间依稀看见木栈道的栅栏与公告牌。
但此刻,他面前只剩下一棵巨大而茂密的榕树,树干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他的方向扭曲弯躬,千万条榕树须阴森森地垂下,遮挡住了大半视线。
咕咚。
楚千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莫名有种感觉,榕树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问题是……
刚才这棵榕树,在这里吗?
第83章 荣枯(2更)
唐思恩上一刻还在听着同学们不明觉厉的分析,不过是转头看了几眼周边树丛的工夫,听到那恐怖的笑声之后,再一转头就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
他下意识张口呼救,但又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唐思恩咳得眼泪汪汪,结果刚把眼泪擦掉,就又被面前垂下的浓密长发吓了个半死。
定睛一看,这不是头发,是密密麻麻的榕树须。
……这这这些榕树须刚刚绝对不在这里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背后传来了恐怖的低沉笑声,以及仿佛千万条触须在地上的摩擦声。
沙沙沙。
它在靠近。
不祥的摩擦声迅速由远及近,唐思恩根本没敢回头看,拔腿就跑。
作为一个不爱运动的胖子,他简直在这个魇境里跑出了他体育生涯的巅峰。
呼……呼呼……唐思恩剧烈地喘息。
可他慌不择路地转过一片树丛时,顿时眼前一黑——
面前出现了一片被榕树挤裂的坍颓墙壁,两边都被茂密的树丛死死挡住。
这是个死胡同。
唐思恩借着跑动的速度冲过去,原本还想鱼死网破地试试自己的潜力能不能爬上墙壁,可临到头了还是踉跄地来了个急刹车。
……墙太高了,楚千酩或许能爬上去,他实在是不行。
唐思恩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减肥!
可惜意志力不能救此刻的他。
沙沙沙,背后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越逼越近。
唐思恩绝望了。
他哆嗦着伸手进口袋里想要掏手机求救,但刚碰到手机就想到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也不能放弃,放弃就是挂科。
无数恐怖的幻想在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掠过,他只能在原地这么等着恐怖的怪物出现,或许会像张鹏程那样从高处摔下去,也或许会像钱多那样整个人凭空蒸发……
不怕不怕,死不了的,顶多会比较痛,就算这里死了考官也一定有办法让他恢复……
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种可怕至极的场景,忍不住死死靠在断壁残垣的角落里,抱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紧张得快要昏厥了。
装鸵鸟虽然怂且没用,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了……
沙沙沙。
沙沙沙。
叮铃铃!
手机忽然响起来,吓得唐思恩一个激灵睁开眼。
这一眼更是惊吓——密密麻麻的榕树须就垂在他眼前,从几步开外一棵向这边扭曲生长的榕树上垂下,仿佛头顶有一个女鬼就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干枯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唐思恩身上。
叮铃铃!
夺命铃声再次响起。
唐思恩回过神来,破釜沉舟地在屏幕上一划——如果是宣布有人破境,考试结束就好了!!
“小唐兄!”舟倾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地从手机里传来,“盯着榕树!”
“你才是游戏里的蒙眼小孩!”
游戏里的蒙眼小孩?
什么游戏?
一道亮光骤然刺破了唐思恩脑海中的一团混乱。
他猛地抬头看去。
从四面八方垂下的榕树触须在他眼前十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一二三木头人,只要在你视线里,榕树就不会动,”电话里的舟倾咳了两声,似乎是刚才说得太急激了凉气,“别眨眼,你一眨眼,榕树就会逼近。”
晚了,唐思恩几乎是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
不过就是他上下眼皮一碰的瞬间,面前的榕树须又近了一寸,几步外的榕树树干也扭曲得更加厉害了。
就像是一个弯下腰向他伸出手的阴邪老太婆,垂下密密麻麻的干枯长发……
唐思恩:“……舟倾救命!!!QAQ”
电话那头的声音正在说“小心身后”,闻言沉默了一瞬间。
随后,舟倾的声音倒像是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安慰他:“等着吧,能撑到我过去就撑,不能撑你结束考试也良好了。怎么,不满意?”
唐思恩:QAQ
他吸了吸鼻子,没敢眨掉眼里冒出的泪花:“满意满意……”
“嘟嘟嘟……”
电话那头舟倾根本没听他回答,直接挂了。
唐思恩:……呜。
舟倾舟倾,你快来啊。
他哆哆嗦嗦把手机塞回去,瞪着眼睛去瞧这棵张牙舞爪地弯下腰来的榕树。
那些墨绿色的榕树叶和干枯拖地的触须都一片死寂,却无一例外地朝向唐思恩的方向,就像是无数只眼睛正藏匿在那浓密的榕树须和枝叶间,带着森森恶意盯着他。
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睛很快就酸痛得不行,忍不住眨了一下。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不祥的碎裂声。
唐思恩一抬头,正看见一块石头从头顶的墙壁上掉下来,正正砸在刚才他脑袋的位置——要不是他及时闪开,就脑袋开花了!
随着石头掉下来的还有一片尘土。唐思恩正好抬头去看,被扑了一脸。
他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尘土迷了眼睛,最大的酷刑就是不能眨眼。
那滋味真是太痛了。
唐思恩实在是忍不住,一边狂飙眼泪一边眨了几下眼睛。
第一下。
原本几步开外的榕树又闪现近了一些,遮天蔽日,从三面将唐思恩的去路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二下。
触须已经垂到了额前,马上就要碰到他。
第三下。
仿佛干枯指尖一样的触感触及了他的头顶。
浑身血液都冲上头顶,唐思恩终于崩溃了。
他猛地伸手抹了把泪,感到榕树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粗糙质感,从脑袋顶部如游蛇般蜿蜒而下,伸向他紧闭的眼睛,逼近他致命的咽喉——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一股热浪骤然袭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熟悉的嗓音:“闭眼!”
唐思恩下意识闭上了眼。
头上榕树须的包裹猛然一轻,那些触须就像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缩了回去。
唐思恩在一片泪光中再度睁开眼时,只见原本铺天盖地向他逼近的榕树枝叶与触须竟然已消失殆尽,面前是一片晃人眼的闪亮火光,火光旁露出一张无比亲切的脸庞。
舟向月拿着燃烧的枯枝,笑眯眯向唐思恩伸出手:“还好吧,小唐兄?”
紧接着,他被感激涕零的唐思恩抓住手,用力把他拉起来——
然后一个趔趄,差点也被带倒了。
舟向月:“……”
舟倾,你看你的弱鸡身体!
唐思恩被闪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扶着石头自己站起来,讪讪道:“抱歉啊舟倾,我太胖了。”
舟向月扶额:“没有没有,是我这身体太不争气了。”
唐思恩:“没想到这么恐怖的榕树居然怕火……”
舟向月:“其实也就是瞎猜的。再怎么厉害,它也是树啊。就算不是树,只要是活的东西,多少都会怕火吧?”
唐思恩一想也是,树木怕火,再正常不过的常识。
【卧槽,原来还可以这样?小船牛逼!】
【没什么了不起的,其实栈道入口处就有暗示啊】
【当时公告牌上不是就写了嘛,「森林防火,人人有责。步栈道沿线林区为禁火区,禁止携带火种进山,禁止燃放鞭炮、野炊生火、点放孔明灯等。」】
【本来就是常识,规则还又向境客暗示了一遍榕树的弱点】
【那怎么别人就没想到?就连上一场南蓁想到这个,也因为没有带火种,最后只能快速通过榕树谷。为黑而黑大可不必】
【只是大家习惯了这个魇境里的规则都是必须遵守的守则,这条规则混在其他规则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不能违反”上。】
【的确,这是一个思维盲区,还是需要反应足够快才行】
片刻之后,舟向月带着唐思恩,两人各自拿着火把背靠背前进,从榕树丛里杀出一条血路,很快找到了楚千酩。
楚千酩身处好几棵榕树的夹攻之中,几乎被遮得密不透风。要不是舟向月一个电话打过去,楚千酩的手机响了,他们两人怕是要错过他的位置。
“师兄?”舟向月问道。
“我在这里!”楚千酩的脑袋从树丛的缝隙间露出半个。
胆小的楚师兄居然还没挂,舟向月其实有点意外。
怎么说呢,他只是礼节性地问一问而已,没指望他还活着。
楚千酩不仅没挂,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甚至还转过头来,一只眼睛冲师弟wink了一下。
“厉害了师兄,”舟向月惊讶道,“还有力气冲我抛媚眼,看来你还能撑一会儿。”
“师弟……!!”楚千酩眼泪汪汪地又冲他眨了另一只眼睛,看起来格外哀怨,“我是两只眼睛交替眨眼,才活到现在的……”
第84章 荣枯(1更)
刚把楚千酩救下不久,几人在树丛中看到另一边也亮起了火光。
舟向月微笑起来:“看来越瑾之也找到了榕树的弱点。”
几人很快便各自循着对方的火光重新聚集到一起。
越瑾之一边警惕地拿着火把四处映照,一边说:“我看到你那边的火光,猜到榕树弱点是火,所以我就自己动手了。”
“万幸,我们没有再在这里折损人员。”
其实找到榕树的弱点是火之后,万木春榕树谷这一段一千步的路程反而比最开始的一千步要好走许多。
几个人每人都捡了两根枯枝点燃,警惕地拿在手上,一边来回照着四周,一边慢慢地往前走。
或许是因为他们用流氓的方式打破了游戏规则的缘故,那些榕树远远近近地跟着他们。
铺天盖地的干枯榕树须仿佛某种不明生物的触须一样贴着地面爬过来,无数片深浓的墨绿叶子一片死寂地盯着他们,让每个人都感觉到如芒刺在背的冰冷恶意。
轻轻重重的沙沙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听得唐思恩头皮发麻。
越瑾之及时提醒道:“别回头。”
别回头。虽然回过头,背后那些榕树就不会动了,但“不要回头”是整条步栈道的规则。
唐思恩的鼻尖冒了汗,他硬着头皮拿着火把往前走,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毛毛地掠过他的后颈,就像是什么人的头发……
他咽了口口水,又把自己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感觉,好像有一双充满恶意的冰冷的眼睛,正从身后看着他……
有人在跟踪窥伺他,而且越来越近,就快要贴到他的后脑勺上了……
“你们看!”楚千酩眼尖地喊道。
又是一块路边的石碑。
石碑坍塌了一半,剩下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杜鹃峡漂流:2000~4000步」
「步栈道2000至4000步途径杜鹃峡,游客可继续沿栈道前行,也可体验杜鹃峡漂流。」
楚千酩:“那肯定是继续沿着栈道走比较好吧!”
走栈道再可怕,还能可怕过杀人的榕树和诡异的木偶吗?而且他们已经走了好半天,基本熟悉了栈道上各种规则的套路,而漂流什么的……一听就很恐怖。
舟向月拍拍他的肩膀:“你看那里。”
石碑边上贴了块公告,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手写字体:
「步栈道杜鹃峡路段因山石滑落严重损毁,无法通行,请游客通过漂流前往下一路段。 ——眉瘦岭生态风景区管理委员会」
楚千酩:“……”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伸长脖子往前面曲折的栈道深处看:“我看着前面好像路也没有封啊……”
因为栈道曲折加上绿树繁茂,只能看见前面一段大概十来米的路,和观音瀑布路段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后面就被树木挡住看不见了。
“那师兄去走吧!”舟向月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是走到前面发现此路不通,你也别回头了,冲我们招招手示意一下,我们就不进去了。”
楚千酩:“……那我呢?”
舟向月无辜道:“不是师兄你想去走吗?可是栈道上又不能回头,要是我们一起过去,到了前面发现路真的封了,岂不是全都得死在那里,多不划算。”
楚千酩:“……算了,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们一起去漂流吧。”
【哦吼,完了】
【这真是我见过的运气最差的一届考生,都活着走到杜鹃峡了,居然会因为塌方不得不去漂流】
【奇了怪了,前面那段路我记得也不算很险吧,居然还会山体滑坡】
【绝了,这魇境真的蛮神奇的,居然每一场都不一样。上一场考试的时候,杜鹃峡这一段的栈道还是可以走的吧?而且还是难得没什么鬼鬼怪怪的路段,毕竟鬼怪都在漂流上呢,作死的或者艺高人胆大的才去漂流】
【是啊,南蓁那样的少年天才可以走,这一帮奇形怪状的小朋友过去……丰富死法库吧】
漂流要从栈道旁的一个小岔口沿着石阶走进深林,一直向下走到河边的起始渡口上。
石阶上生满了潮湿的墨绿色青苔,滑的很。
舟向月刚走上去一步就摔了一跤。要不是楚千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可能瘦弱的少年已经从台阶边缘滚下去了。
“师弟小心!”楚千酩担忧地把他拉回来,“嘶,你胳膊肘都擦破皮了,本来就身体不好,一定要小心……”
“多谢师兄。”舟向月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叶,瞥了一眼胳膊肘上擦破皮露出来的鲜红血肉,“等下到河里洗洗就行了。”
【嘶,我看着都好痛,花瓶居然这么淡定】
【敬他是条汉子】
【眼花了,他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回旋的石阶逐渐走进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
他们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石碑下台阶旁的草丛里传来细碎的窸窣声响。
通灵瓦猫从草丛里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片刻之后,它耳朵一动。
只见草丛微动,里面试探地伸出了一只毛绒绒的爪子。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把抓住了那只爪子。
旺财惊愕抬头,撞上一双阴森微笑的眼睛:“抓到你了。”
【卧槽!魇境缺大德给我切旺财视角,滴水观音的笑容好可怕啊!】
【说实话,刚才他带着几个人隐藏在附近守株待兔的时候,我真是为这几个小崽子摸了把汗。滴水观音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吧?居然就这么把他们放过去了,我竟然有些感动,抹泪.jpg】
另一边,给“城主大人”鞍前马后伺候了半天的李婳声、郑始第和谢三元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谢三元壮着胆子问:“城主,您咋知道前面路段塌方走不了啊?”
青衣人:“我不知道啊。”
几人:“啊???”
那你还贴上这张纸不让他们走栈道,让他们去漂流?
青衣人撇了他们一眼,微笑起来:“后生嘛,欠练。漂流一听就比栈道更适合历练,魇境里多见识见识,以后才能见什么都不慌。”
几人:“……”
他们面面相觑,没谁敢先开口——城主大人可真是,真是……
他们没敢说出口的话,弹幕里满天飞。
【我愿称之为无限缺德】
【好缺德我好喜欢,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后生嘛,就是欠练!!】
***
「杜鹃峡漂流」
「杜鹃峡漂流位于眉瘦岭重峦叠嶂的高山峡谷深处,从眉瘦岭栈道中部出发,终点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全长███,总落差144米,最高落差达到██米。」
「杜鹃峡漂流沿线河道天然原始、森林覆盖率高、沿途地势景观丰富,时而激流勇进,时而悠闲惬意,全程伴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咚水声,如同大自然的窃窃私语。」
「杜鹃峡漂流仅限年满18岁游客参与。成人票20元/人,学生票15元/人。」
「本景点无人售票,请勿相信任何人兜售的门票,请勿从任何售票员手中购票。」
「漂流时请勿携带贵重物品,请妥善保管易脱落的首饰配饰。」
「上船后,请听从指挥员的安排,穿好救生衣,找到安全绳。」
「漂流为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娱乐活动,请遵守漂流须知,注意安全。如因不遵守规则导致任何伤害,游客后果自负。」
楚千酩大为震惊:“……好家伙,我们进魇境里挨吓,还要付钱?那我不付钱,可以不吓我吗?”
舟向月:“我支持你师兄,去吃个霸王餐,顺便给我们直播个结果。”
【小楚总是抱有一些天真的幻想】
【哈哈哈哈哈哈小楚等会知道漂流买票的真相,岂不是要更加崩溃】
几人的目光犹豫不定地扫过漂流渡口前相对摆放的两张桌子。
左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方方正正木头箱子,开口处可以看见里面塞满了钱币。
楚千酩伸长脖子一看,还是现世的纸钞。
右边的桌子则有两个差不多的箱子,一个同样塞满了钱币,另一个则露出一角油印的纸张,看起来像是什么上世纪的老旧门票。
只是桌子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姿僵硬的木偶,从头到脚都生满了大大小小的霉斑,乍一看就像是一具腐烂了的尸体,吓人一跳。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木偶和之前的一样,脸上是僵硬的猩红嘴唇,上头一对死气沉沉的灰黑色眼珠。
两张桌子相对而立,两口箱子就像是两只黑漆漆的棺材,里面塞满香火钱。
配上渡口一道低矮的牌坊木门,褪色生霉的木门后是被繁茂树林遮蔽得幽深不可测的河道,看起来阴森森的,活像是……在向门后什么阴邪的玩意上贡。
楚千酩觉得自己心里的警铃都快响彻天际了:“这个鬼……”他慌忙把字咽回肚子里,“漂流,真的是人能漂的吗?”
就像是呼应他的话一般,一阵咔咔咔的木头摩擦声传来。
桌子前的木偶一顿一顿地转过头来,被霉斑覆盖了大半的猩红嘴唇缓缓咧开:“几,位,买,票,吗?”
惊得楚千酩忍不住退开一步。
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因为他们都立刻想起了刚刚才看到的规则:
「本景点无人售票,请勿相信任何人兜售的门票,请勿从任何售票员手中购票。」
越瑾之谨慎地摇摇头,抿唇没说话。
几人都看向另一张桌子。
这张桌子倒是没人。
无人售票,用的还是现金付款,没有找零。
楚千酩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连个付款码都没有?!在外头都不用现金了,哪个冤大头进魇境会带钱啊?”
唐思恩欲言又止:“……”
唐·冤大头·思恩:“呃,我带了。”
楚千酩:“……”
楚千酩:“呃,抱歉师弟,我不是有意的……但我能问问你是啥考虑吗?”
唐思恩:“……其实只是塞在裤子口袋里一直忘记掏了。”
唐思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那个,我就这么多……好在我们几个的票是够了。”
“多谢你!等出去还给你,”越瑾之看了看价目表,“我们应该是算学生价吧?不过这漂流价格倒还真不贵。”
“……是不贵,本来是无偿吓人的,多几块都是赚啊。”楚千酩还在不甘地碎碎念。
每人15元的票价,一百元纸钞绰绰有余,只可惜浪费掉40块。
唐思恩战战兢兢地把一百元塞进纸钞箱子里,随后几人轮流把手伸进卖票的箱子里,各扯了一张票下来。
舟向月最后一个取票,他把手伸进箱子里,顿了顿。
他取的就是最后一张票。在票的末端,摸到了什么冰凉细长的东西。
——那触感,就像是死人的指骨。
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稍一用力扯下票来,晃荡着跟上另外几人。
他们各自都在紧张地端详自己手中的票,或是探头探脑地观察渡口,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一点点异状。
【嗐,这里算是个必杀局了,谁能想到木偶才是无人售票啊……】
【没错,尸体藏在无人售票的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在箱子里攥着票,这都能算有人售票,这个境主真的很离谱】
【越瑾之还是很不错的,是个种子选手。另外几个就算了,楚千酩好歹还能走武力流,要是能稳住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但废物花瓶……叹气】
【其实他前面的表现还挺令我惊讶的,但这一段的鬼实在是刚好克他,板上钉钉地玩完了。】
【没啥好说的,提前给几位点个蜡吧(蜡烛)】
第85章 荣枯(2更)
几人沿着生满了青苔的台阶向下一直走到渡口,渡口旁是一片还算开阔的水面,但顺着水流往前一点就被闸门拦住了。远处依稀可见蓊郁的山林和曲折河道。
可以看见渡口下水波荡漾,几只又小又破的皮筏子飘在水面上,脏兮兮泛着油光的绳子系在渡口,随着阵阵波浪一松一紧地浸在水里。
皮筏子非常小。
渡口立着木牌:“一人一船,请勿超载。”
“救命,这可是漂流啊!!”楚千酩看着破破烂烂的小皮筏子,表情崩溃,“那不应该是两三个人一只筏子吗?为什么要一人一个?”
渡口有一个灰霉生得格外重,近乎腐烂的木偶。
那木偶身子不动,脑袋咯咯咯地转回来,卡一卡:“请,务,必,一,人,一,船,每,条,船,不,可,承,载,超,过,一,人。”
……这大概就是漂流的指挥员了。
楚千酩和唐思恩可最怕这个了——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落单了。
可这是魇境,但凡落单了,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几人拉拉扯扯叽叽咕咕,很不情愿地下了渡口,分别坐进一只皮筏子里。
渡口下就是一个小陡坡,陡坡前拦着一道闸口,防止有人还没准备好就随着水流落下去。
几人小心翼翼地坐进各自的小皮艇里,水波晃荡,不得不手忙脚乱护着自己的时漏。
“那个,请问这水有多深啊,”楚千酩战战兢兢地探头看了一眼水面,看不清河底,“我们要漂多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偶没回答,甚至半句废话没有。
它绑在手臂上的绳子一扯,渡口的闸口开了,几人瞬间被汹涌而至的水流冲下了陡峭的滑道!
急速的失重感中,水花骤然四溅,遮挡住了全部视线。
下落!
下落!!
下落!!!
砰!!!
皮筏子重重地落在汹涌溪流中,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根本躲闪不开。
越瑾之整个人都被飞溅的水流泼湿了。
她一手拧了拧湿漉漉往下滴水的袖子,另一手依旧护着自己的命烛时漏。
但尽管如此,在湍急的水流中,短短的命烛还是肉眼可见地飘飘摇摇,越来越快地变短。
越瑾之抿了抿唇,扭头看身边。
模糊的视线里,可以看见楚千酩他们几人的皮筏子远远近近地飘在附近,同样在水流中左冲右突,被一阵一阵飞溅的水雾挡住看不清楚。
狭窄的溪流岸边满是参天大树,密密匝匝地遮住了天光,河道上一片晦暗。
“咕——咕——咕——咕”
诡异轻灵的杜鹃叫声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
越瑾之瞬间想起了之前看到的规则,“眉瘦岭没有杜鹃”。
眉瘦岭没有杜鹃,却有杜鹃的叫声时不时传来。
此前的叫声都是八声杜鹃,而现在,杜鹃的叫声开头声调明明和八声杜鹃一模一样,却在叫了四声后戛然而止。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一口咬断了脖子,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气绝身亡。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越瑾之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水雾的冷风急速掠过她的耳畔。
越瑾之在刹那间意识到危险逼近。
她猛地往后一倒,瞳孔骤缩。
一根断裂后横拦在河面上的粗壮树枝几乎是贴着她的额发横扫过去,尖锐的端口散发着森森寒意!
刚飘过这根横倒在河道上的树枝,越瑾之连忙冲后方喊道:“小心!有树倒下来拦住了河面!”
又一个急弯到来,噼里啪啦地水花四溅,越瑾之也不知道后面几人有没有听到她的提醒。
漂流速度太快了,越瑾之不能一直向后张望,只好死死抓住皮筏子的抓手,稳住自己的身体。
她又要关注四周像那根树枝一样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又要护着手里的命烛不被四处飞溅的浪花打湿,神经极为紧绷。
好在后面的一段漂流虽然也到处都是急流巨浪,但主要是因为河道狭窄,没有再出现什么一不小心可能会丢命的危险存在。
又过了一会儿,皮筏子转过一道狭窄的石缝,前面的河道豁然开朗,水流也由湍流变得平静舒缓起来。
岸边露出一片生满了树丛的浅滩,大大小小被溪水打磨得光滑的石块在水中闪闪发亮。
“咕——咕——咕——咕咕……”
杜鹃的叫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叫了五声。
越瑾之皱起眉头。
刚才是四声,现在是五声,这是什么意思……
“小瑾,小瑾!”微弱的声音夹杂在潺潺水声中远远传来。
那是杜秋秋的声音!
越瑾之猛然抬起头望过去:“秋秋?”
越瑾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见了河岸边站在水里浑身湿透的女孩。
杜秋秋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冷得连声音都在打颤:“小瑾,我刚刚跟着巡山员走了,可他把我带到这里就突然消失了……树林里有蛇,还有不知道什么鬼影……水里也有东西……”
“这里太恐怖了,我不想考试了呜呜呜呜……”她的声音里满是哭腔,“小瑾,你能带我一程吗?树林里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我不被冻死就被吓死了……”
越瑾之沉默了片刻。
“小瑾?”杜秋秋往前走了一步,又怯怯地站住了。
她颤抖着声音:“小瑾,你不相信我吗?”
越瑾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秋秋,我手机热点的密码是多少?”
杜秋秋一愣,迟疑了片刻。
越瑾之的表情一点点冷下去。
“等一下!”在越瑾之开口之前,杜秋秋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多了几分哭腔:“是我的生日……980324。”
越瑾之抿了抿唇。
她又想了想:“我的猫咪,是你什么时候送给我的?”
杜秋秋一愣,眼中泛起一阵迷茫。她刚张开嘴,忽然欲言又止,仿佛在纠结什么。
越瑾之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终于,杜秋秋犹豫半天之后,吞吞吐吐地开口:“小瑾,我送给你的明明是狗狗啊……是三年前的暑假……”
越瑾之笑了起来:“是啊,土豆三岁了。它很想你呢。”
她将皮筏子边系的绳子往岸边一甩,勾着劲往岸边的浅滩靠近。
杜秋秋也跌跌撞撞地从河边的浅滩向这边走过来。
两人的距离慢慢靠近,浓绿的溪水也逐渐没过了杜秋秋的腰侧、胸口、肩膀……她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沉沉浮浮,仿佛游荡的水草。
越瑾之从皮筏子里探出身去,向杜秋秋伸出手:“秋秋,你……”
眼看越瑾之马上就能抓住杜秋秋的手了,可杜秋秋却突然握紧了拳头,猛一把向旁边挥开。
两人向前伸出的指尖隔着浅浅一层水波错过。
杜秋秋那一下动作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栽倒在水里。
“秋秋!”越瑾之惊呼一声。
下一刻恐怖的一幕,几乎让她浑身寒毛直竖。
杜秋秋浓密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依稀可以看到她沉没在水下的头颅以活人绝不可能达到的程度扭转了180度,露出了原本长发覆盖之下的后脑——
那里也是一张脸。
那张脸和杜秋秋正面的脸一般苍白,在幽绿的水下泛着死气沉沉的灰青色。
一串串气泡随着她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涌上水面,在阵阵水花中噼里啪啦地破碎。
这张脸挣扎着露出水面,眼睛通红:“别答应我!”
杜秋秋的眼泪混着河水湿漉漉往下淌,沉沉浮浮地呛着水,“小瑾,我是骗你的!答应了我,你……咕嘟咕嘟咕嘟……你就考试结束了!”
“可是你不会游泳!”越瑾之抓住皮筏子的边缘,一用力要翻越过去。
“只是……只是一场考试而已,咕嘟咕嘟……”杜秋秋一边哭一边挣扎,“我死不了的……你接着考试啊小瑾!”
“你也说了只是考试而已!”越瑾之跳进了水里。
她没入幽绿的水波中,看到了杜秋秋飘起的衣服,和仿佛死人般苍白膨胀的皮肤。
大把大把的头发在水波中飘荡,丝丝缕缕地缠上了越瑾之的胳膊和脚踝,是一种滑腻恶心的触感。
杜秋秋在水中挣扎着想远离她。
一阵阵波浪推挤着她,她就像是一只白陶的泥娃娃一样,从灰青色的皮肤表面到皮肤下的血肉,都在一寸寸地向水中融化。
就像是一团淤泥聚成的怪物,在河水中现出了原形。
可是越瑾之奋力地向她伸出手去,满眼只看到了杜秋秋融入河水中倏忽不见的泪水。
她抓住了那只如同一滩软泥般的手,一张嘴在水下吐出一串气泡。
“无论如何,我陪你一起。”
“咕——咕——咕——咕咕咕……”
在水中浮浮沉沉的浪头里,越瑾之恍惚间听见了六声杜鹃叫声。
一切声音都消失在光怪陆离的水波中。
【莫名有些感动QAQ】
【小姐妹的友谊,很羡慕啊!就是可惜了越瑾之,她蛮厉害的】
【唉!!!就差一点点!我在瑾之师妹身上下的赌注啊T T 我本来觉得她肯定是这场第一的!】
【翠微山系统:检测到赌-博行为,警告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失意忘形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1】
【还是经验太少,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的!总比隔壁那个废物花瓶强多了!他根本一点都没发现异样啊,还高高兴兴相谈甚欢,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
【走走走,去看他咋死吧哈哈哈哈,我蛮好奇那些东西会怎么弄死他的】
第86章 荣枯(1更)
“咕——咕——咕——咕咕咕……”
唐思恩听到阴恻恻的鸟叫声,顿时又是一个激灵。
自从开始漂流之后,他这颗小心脏几乎就一直在超负荷地怦怦怦跳,刚刚才稍微喘了口气。
眼前是一片浅滩,水流难得的慢了下来。
河岸边繁茂的树林郁郁葱葱,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墨绿色枝叶从两侧岸边向头顶伸出浓密的枝叶,在上空密密地交缠在一起,向这片水潭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舟倾?楚师兄?”唐思恩声音有点打颤。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总令人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就要发生。
他回头,刚想看看那两人飘过来没有,便听见舟倾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哎小唐兄!你怎么这么慢?我们都飘到你前面来啦。”
唐思恩惊喜地回头,只见楚千酩正远远朝他挥手:“这里这里!”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两人的皮筏子正好在河岸的拐角处,被岸上的树木挡住了,所以他刚才没看见。
浅滩边有一块凹陷进去的地方,水流到这里刚好被岸边抵消,便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小河湾。
唐思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亲人了!刚才那长长的一段河道都是落单,他吓都快吓死了。
“舟倾,师兄,你们看到越瑾之了吗?”唐思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皮筏子靠在那片河湾里,甩着酸痛的胳膊。
舟向月:“没截住,她先跑了。”
楚千酩递给唐思恩一瓶水:“喝水吗?”
“谢谢师兄!”唐思恩高高兴兴接过水来,刚才忙着和水流搏斗,激烈运动了好半天,他真有些渴了,“我的水刚才过急弯的时候掉进河里了,唉……”
舟倾也拿出了一瓶水,一拧瓶盖——
他沉默了。
“给我吧!”楚千酩十分自觉地伸出手去,“咔哒”一下就拧开了师弟手中的瓶盖。
舟倾脸都绿了。
他泄愤似的仰起头,咕咚咕咚开始灌水。
唐思恩憋着不敢笑。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这水怎么味道这么怪?
莫名地带着一种淡淡的浑浊腥臭味,而且滑下喉咙的时候,有种奇怪的冰凉粘稠的感觉。
“噗!!”唐思恩忍不住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舟倾好奇地问他,“呛到了?”
唐思恩忍不住瞥了一眼师兄。
楚千酩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看着渴极了的样子。
唐思恩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咋说?
别人送你一瓶没开过的水,你自己亲手拧开的,然后你问他,你这水是不是不干净?
唐思恩犹豫来犹豫去,又拿起水瓶喝了一小口。
奇怪的是,这回水喝起来不再有那种异味了。
清澈甘冽的水滑过他的喉咙,润湿了他因为紧张而干燥起皮的嘴唇,他忍不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啊,渴死我了。”唐思恩放下水瓶,满足地叹了口气。
楚千酩此时已经喝完了他手上那瓶水,把空瓶子往皮艇的角落里一塞。
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唐思恩好像晃了一下眼。
楚千酩后脑的头发上,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师兄你脑袋后面的头发,好像……”
好像动了动。
唐思恩说到一半,像被什么冰凉粘稠的东西粘在了喉咙里。
“头发?”楚千酩闻言伸手到脑后抓了抓,然后把一只黑色的虫子拎了出来,“嗐,是只蜘蛛。”
“小唐兄,你可得小心,”舟倾笑嘻嘻道,“河边的树上有很多吊死鬼虫子,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哪只也掉在你头发上了?”
就在这时,杜鹃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
鸟叫声模模糊糊,一点也不真切。
可那声音却像是忽然摇动了什么信号铃一样,让唐思恩脑子一震,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锁屏上显示3分钟前有一条未读消息。
舟倾:你在哪里?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唐思恩一抬眼,发现“舟倾”正从手机屏幕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然后冲他咧嘴一笑:“晚啦。”
唐思恩意识清醒时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护在怀中的命烛时漏“砰”的一声,炸裂了。
那一刻,他听到了八声杜鹃叫。
***
“咕——咕——咕——咕咕咕……”
楚千酩正坐在浅滩上的皮筏子里晃荡自己的命烛时漏,没注意到从树林里传来的诡异杜鹃叫声。
“师弟,你看我的时漏为什么下降得这么快啊?”他疑惑又紧张地问道。
自从开始漂流之后,时漏就像开了个豁口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漏液,命烛烧得跟不要钱似的。
照这个速度烧下去,他恐怕撑不到半天就要挂了。
“唔……”唐思恩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师兄你全身都湿透了?不是说不要淋雨吗,可能漂流溅上水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呃,可是唐师弟你的命烛现在都比我的长了……”楚千酩小声哔哔。
舟倾笑嘻嘻喝了口水:“也可能是刚才磕了碰了哪里没发现呢?师兄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命烛,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楚千酩沮丧地往皮筏子边缘一靠,想借着这里的一点光仔细检查下自己的命烛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对劲。
后腰突然被一个尖锐的小角硌了一下。
“嘶,”他吸了口冷气,伸手过去摸了摸。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皮筏子鼓胀的充气层之间。
楚千酩一用力,把那个东西揪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被折叠了很多次变得尖锐又坚硬的纸包。
楚千酩奇怪地把纸一点点捋开,发现纸上写了两行潦草的字:
「不能用现金!」这一行重重划掉,改成了另一句,「别多给,也别少给钱!」
「多给就多了,少给就少了……」
底下的一行字却写得歪七扭八,浸了深深浅浅的墨滴。
「晚了!一切都晚了」
楚千酩没太看懂纸上的内容,却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买票的时候,他们算是多给了钱。
……多给就多了,多了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呼吸声忽然从面前传来。
楚千酩猛一抬头,发现舟倾的头就凑在他前面,伸长脖子想要看纸上的内容:“师兄你在看什么?”
“哦,我……”楚千酩刚开了个头,揣在怀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瞥了眼屏幕。
顿时头皮都要炸了。
“舟倾小师弟”:师兄你在哪里?
楚千酩正要把纸递给师弟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四肢百骸的血液变得冰凉,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舟倾”歪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了?”
学院考场直播弹幕:
【emmmm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学得还挺像的】
【是我的错觉吗?这些东西好像比上一场学得更像了】
【+1,跟人工智能的迭代进化似的】
【卧槽槽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鬼都能进化的吗?用进废退还是物竞天择啊?】
同一时间,幽幽的鸟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
或许是人在骤然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大脑在玩命运转,这一瞬间就像是慢放的镜头,楚千酩竟然数清楚了杜鹃鸟的叫声,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为什么八声杜鹃只叫了七声……?
等等,好像比前几次叫的叠音更多……
【这里特别坑,如果发现了异样,直接揭穿它们是假的的话就会激怒这些玩意,然后被它们打死!!上一场这画面都被直播打码了2333 那位小师妹恐怕得留下心理阴影了】
【这也太凶残了吧!!那这里要怎么过啊?】
【要么智取,要么硬来。智取就是让这些玩意装不下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假货,硬来的话……打到他们承认自己是假货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鬼打架,认真的吗?让他们自己承认也基本不可能吧!】
【所以说这个漂流几乎是个必杀局啊。小唐已经挂了,废物花瓶肯定也是必死无疑的,不过我看着小楚这一身腱子肉,搞不好还真能跟它们打个平手】
【讲真,漂流一看就很危险,一般除了大佬,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走这里的,像上一场考试就只有南蓁和另一个男生来了漂流,然后那个男生就挂了】
【对哦,上一场我没看,所以南蓁在这里是怎么过关的?】
【她很快就发现身边的几个不是人,然后把它们殴打了一顿,直至它们承认自己是假的】
【……南蓁yyds!】
正在楚千酩惊恐万分地看着“舟倾”似乎往自己这边越伸越长的脖子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舟倾小师弟”:遇到麻烦了?
“舟倾小师弟”:这好办,让他们拿出手机。
楚千酩:“……?”
【?废物花瓶咋还活着?他那么聪明肯定发现异常了,不应该已经被那两个鬼砸成肉泥了吗?】
【哪能那么聪明,大概是还没发现所以苟到现在。要不就他那小身板,还不够鬼一掐的】
【我去瞅一眼】
楚千酩虽然觉得离谱,但对师弟莫名的信任让他眼巴巴地等着师弟的回复。
“舟倾小师弟”:不知道杜鹃叫八声时会发生什么,但我劝师兄马上按我说的做。还记得昨晚我说的吧?
这时,楚千酩画面的弹幕突然冲进了一大堆【哈哈哈哈哈哈哈】,搞得弹幕一片【???】。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我从未见过这么骚的骚操作】
【小船师弟自己欺负鬼还不算,居然还要带着兄弟一起欺负鬼!!!气抖冷!】
【什么?花瓶是用了什么道具殴打鬼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分钟前。
舟向月从皮筏子的夹层里掏出了那个小纸包,若有所思地又伸出手指在里面抠抠挖挖了半天,果然又发现了另一个塞在更里面的纸团。
「不能直接告诉它们!它们会生气,生气的它们很恐怖……」
「必须让它们自己承认自己不是那个人……」
“楚千酩”直勾勾地看着他:“师弟,你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好呀,”舟向月转过头,眨眨眼笑起来,“来,楚师兄,小唐兄,拿出你们的手机来。”
他自己以身作则,先把手机掏了出来,放在面前。
另外两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但也乖乖地掏出了手机,都放在面前。
舟向月满意了。
“来,我数三二一,”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人,“然后我们一起面部识别解锁手机。”
“楚千酩”和“唐思恩”:“……???”
第87章 荣枯(2更)
滴嗒,滴嗒。
冰凉而空洞的水声。
……好冷。
唐思恩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依然一片昏黑。
鼻腔里灌满了潮湿的水腥味,带着一种泥土混合着落叶霉烂的气味。
他长得厚实自带保暖神器,极少有觉得冷的时候,现在却着实觉得冷得牙齿打颤。
手略微一动,便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一层层涟漪般的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听得人脑子头昏脑涨。
……他竟然泡在水里。
唐思恩迟钝地拢起双臂抱在胸前,蹲在水里愣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身处一片黑暗的水中,四周是狭小潮湿的石壁。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跟失明了似的。
冰冷彻骨的水让他脑子也像被冻住了,想什么都慢吞吞的。
唐思恩想,自己刚才应该是死了。
然后呢?
这个魇境是考场,按理说他就算死了也会复活,应该会有考务员来回收他。
所以现在他在哪里?
来回收他的人呢?
正在唐思恩牙齿咯咯打颤地冥思苦想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
层层叠叠的回声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
眼前一片漆黑,唐思恩什么都看不见,却能从那水声中听出似乎是什么东西搅动了水面,而且那东西看起来应该不小……
一条巨大的鱼,或是别的什么怪物。
这里还是魇境!
骤然降临的危险预感让唐思恩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四周一片死寂,还不知道考务员们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他现在整个人几乎都泡在水里。这里感觉像是在山洞深处,要是有什么地下湖里生出了巨大的水生怪物,正在朝这边游过来的话……
考试过程中死了不会真死,但已经结束考试之后呢?
哗啦。
又是水声,这次的声音明显比刚才近了许多,层层叠叠的回声听得唐思恩头皮发麻。
那个东西在水中游得很快,按照这个速度,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游到他这里。
唐思恩的心跳急促起来,他想赶紧扑腾到岸边离开水面,但又怕动作太大发出响声,更快地把那个东西吸引过来。
冰凉的水里活动极为困难,他努力地向前走,手在漆黑的四周摸索,期望能摸到干燥的石头什么的的,可以爬上去。
水下,似乎有什么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了他的腿,不知道是水草还是头发……
慢点,悄悄的……唐思恩哆哆嗦嗦地摸索着。
哗啦!
那怪物已经很近了,感觉离他只剩一两个人的距离!
唐思恩身边的水面都被搅动起来,身体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水流正在晃晃荡荡,被某个巨大的神秘的存在搅动起来。
唐思恩脑袋一嗡。
这么近,那东西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了。
他猛吸一口气,开始玩命往前扑腾!
快!
再快点!
水里有东西过来了!!
唐思恩拼尽全力地挣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跳得快要炸裂。
呼呼……呼呼……
爬到岸上去,远离这片危险的水域,水里有东西……有巨大的东西……正在逼近……逼近……
哗啦!!
他身后骤然掀起一片浪,随即有个冰凉滑腻而巨大的东西从他身边掠过。唐思恩本就扑腾得趔趄,被这一阵水波一掀就往水里栽倒进去。
“咕嘟……咕嘟咕嘟……”
窒息灭顶的痛苦笼罩了他,“救命……救……谁……来……救救我……!!”
哗啦!!!
一只手突然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水里一把拎了出来。
“好了,你挂科了。”一个极为耳熟的男人声音不耐烦地说,“……哦不,新生,没挂。”
“哎呀!原来掉在这儿了,可算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声说。
“咳咳……咳咳咳咳!!”
唐思恩呛了水,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水湿漉漉地从他头顶往下淌,眼睛感觉到了晃动的光,他费劲地睁眼,看到摇曳的灯笼光里显现出两个人影。
好半天之后,他终于缓过气来,懵懵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
这是……鱼富贵院长,和鹿七酒师姐。
他脑子木木地想,哦,原来这场考试的主考官是卜筮学院的院长,鱼富贵。
“怎么?傻了?”鱼富贵抱着花臂说,“欢迎来到黑水潭,本场考试富贵大爷开的福利温泉池。”
“你的考试结束了,但这场考试还没结束,就先在这儿泡个汤等等吧。”
他一拎唐思恩的领子,拽着他出了洞口。
外面透出光亮来,唐思恩借着光隐约看见洞穴顶部密密麻麻地挂着许多透明的命烛时漏。
下一刻,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远处的洞穴里,挂在高处的灯光照亮了底下的水潭,而之前在他眼前活生生消失的那些同学们,此时都泡在鱼富贵身后的另一个小水潭里,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唐思恩彻底傻在了原地。
【小唐承包了我一天的笑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魇境好哇,好就好在鬼不杀人,只会把你扔到黑水潭】
【然后被富贵大爷和弹幕嘲笑哈哈哈哈哈哈】
迷茫之中,唐思恩突然想起来,刚进这个魇境的时候,自己似乎收到过反复的叮嘱,警告他为了保命绝对要遵守一条规则——
千万不要去黑水潭。
唐思恩:“……”
原来是这个“千万不要去”!!
他还在发懵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了同学们聚集的那个池子里。
一踩进池子里,就感觉到无比舒心的温暖。
唐思恩这才发现,水面上热气腾腾地蒸着一阵阵白雾,一串串彩灯将溶洞的各个角落照得流光溢彩,色调梦幻而迷离,好一汪仙气缭绕的溶洞温泉。
最离谱的是,温泉池旁边还挂着一块大幕布,上面的投影画面栩栩如生,看起来有些眼熟——竟然是翠微山app的考试直播画面。
此刻,已经结束考试的考生们就跟鱼富贵一起,在这个温泉池里泡汤、聊天、看直播。
唐思恩看得目瞪口呆。
……富贵大爷果然懂得享受。
“哎呀!思恩,你来啦!”
越瑾之对他挥挥手,她旁边是杜秋秋,“我还以为你和舟倾在一起能再走久一点。”
“呃,”唐思恩挠了挠头,“我落单了。”
越瑾之恍然大悟:“哦!不过没事,你良好了呢,这个成绩相当不错了!”
唐思恩也高兴起来,“是啊!”
他可高兴了!
他对自己的资质很有自知之明,原本希望是不挂科。但现在,他成功撑过一夜还拿到了一个境灵碎片,简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父亲,母亲,他考了良好!良好啊!!!
越瑾之:“其实之前我也有点害怕,但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个魇境里死掉真的不会死,而是会出现在溶洞水潭里。我们的命烛时漏也都在这里。”
唐思恩心有余悸:“是啊,那时候真把我吓死了。”
越瑾之:“不过我想了想,这个魇境其实也是有危险的,比如运气很不好,在水潭出现的时候是昏迷状态或者不会游泳,又没有被人及时救起,就淹死了。”
唐思恩一个激灵:“……好惨。”
越瑾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考虑,所以主考官是鱼院长吧。”
就在这时,聚在一起看直播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声之大几乎要掀翻整个洞穴。
“你要去看看吗?”越瑾之问道,“那边在放考试直播。”
这场考试,主考官鱼富贵带了一个观测镜进入魇境。
每个学生的画面都是由他们身上的手机监测到的,这些画面会统一汇总到主考官携带的观测镜上,然后再由这个唯一的中转枢纽发送给魇境外的翠微山监测中心。
观测仪是一对子母镜,能够联通魇境内外,魇境内的子镜能够将魇境内的画面投放在魇境外的母镜上,但这是单向的,不可以反过来。
原本观测镜只能一对一使用,但酷爱改装和发明的信息学院院长乔青云研究出了考场监控用法,从此开始在学院中批量投入使用。
——让学生们又爱又恨。
这是十分珍贵的法器,整个学院里总共也只有两对,所以这种大型考试最多只能有两场同时进行。
看直播的考生们还在嘻嘻哈哈,唐思恩也凑了过去。
“你看到那个了吗?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相信楚师兄会宁愿删除掉他这场考试的记忆……”
“还有那个!只恨我没来得及拍下来,以后给他看他的黑历史……”
鱼富贵也在这时凑了过来,对身边几人嘿嘿一笑:“好笑吗?这些学生?”
“好笑!”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比他们还好笑!”鱼富贵一声冷笑,“他们好歹还都活着,你们都挂了。还笑,笑个屁。”
学生们:“……”
鱼富贵越说越生气,“及格率和良好率竟然这么低,这么简单的魇境!一个个排着队的找死,拉都拉不住。要我说这个魇境里的鬼太蠢了,废那大劲干嘛,直接到黑水潭里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一堆,比他们在路上一个个捡效率高多了。”
无故挨训的所有考生:“……”
富贵大爷不愧是翠微山师资力量中的毒舌担当。
鱼富贵冷哼:“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扔条鱼进来都比你们考得好。你说是不是,阿福?”
一条周身鱼鳞流光溢彩的大鱼倏然从水中跃出,尾巴得意地甩了甩,甩了周围战战兢兢听训的学生们一身。
所有考生:“……”
鱼仗人势的鱼东西!
钱多远远在一旁弱弱地嘀咕了一句,没敢让鱼富贵听见:“哪有那么简单,明明有很多坑啊……什么蛙跳啊小心地滑什么的,而且从头到尾恐怖得要死,没吓疯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暗中看透一切的魇境弹幕:
【因为他们遇上了缺德大佬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差的一届考生其实主要差在运气上捏,我笑得好大声】
【今天抽到的每日免费观影场是考试,本来觉得都是菜鸡互啄无聊的要命,没想到居然看到了这么快乐解压的直播,我去给滴水观音大佬打赏了!】
【……那不是滴水观音,是个不知何方神圣的无名氏】
【没关系,不管是谁我都爱!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另一边的舟向月:咦,这叮叮当当的打赏是怎么回事?
好吵哦。
“叮!你收到打赏755魇币,围观鬼数4847,兑换484魇币。你的魇币余额为2208。”
“你的新标签:缺德大佬驾临,速速回避!”
第88章 荣枯(1更)
青衣人“千面城主”带着李婳声、郑始第和柯短命,进入了眉瘦村。
“感谢城主让我们得到了境灵碎片!”李婳声美滋滋地说,“这下破境结算又可以多得一些魇币了。”
郑始第和柯短命异口同声地附和:“感谢城主!”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他们一定好好孝敬城主大人!
进魇境的时候他们都是崩溃的。
没想到这是个不会死人的考场魇境,而且还天降好心大老板,带着他们无障碍走完山神庙许愿一条龙,顺利获得境灵碎片1/4的命烛时漏。
真是走了狗屎运的一天!
老板万岁!!
此时看天色近黄昏,但因为阴雨的缘故,整个山谷灰蒙蒙的,四周一片死寂。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从远处延伸过来,远远近近的房屋隐约透出光亮,但也出奇得安静。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村庄边缘的一家院子旁边。
忽然不知从哪里滚出了一只脏兮兮的陶响球。
球滚动时沙沙作响,缓缓地停在了众人面前。
这场景实在是太像恐怖片段开场,几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旁边就是一片破败的院落,只听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懒东西,快去把你弟弟的球捡回来!”
旁边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女孩趔趄地跌出来。
她没有伞也没有雨衣,细软的头发被雨淋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后脑勺上。衣服短胳膊短腿,一看就比她的尺码小了不少,洗得很旧了,胳膊肘上还破了一块。
她胳膊一动,就扯着衣服下摆露出一截瘦得能看出肋骨的腰,还有几片淤青。
小女孩一看院子外瞪大眼睛看过来的众人,整个人一瑟缩。
随后,她二话没说,像只小老鼠似的飞快跑向那只陶响球,不顾地上的泥泞,抱着球就往回跑。
众人就那么面面相觑地看着她像做贼似的捡球往回跑,跑两步就犹豫的回头看一眼,然后像被吓到了一样继续跑,再跑两步又回头……
舟向月忽然说:“等等。”
小女孩一哆嗦站住了,战战兢兢回过头来。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胆怯地看着舟向月,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舟向月抱着洛平安走过去,把小鬼放在了地上。
小鬼有些害羞地看了舟向月一眼。
舟向月鼓励地摸了摸他的头。
几人都对城主和他的小傀儡要做什么摸不着头脑。
只见小鬼支支吾吾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红雨衣,小手往前一伸:“姐姐,送、送、送给你。我不用。”
舟向月:嚯。
洛平安这小鬼才几岁啊,看到小姐姐居然就懂得脸红结巴了。
小女孩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整个人都呆住了。
洛平安的脸更红了,嗫嚅了什么没人听得清的话。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怒吼:“赔钱货!死哪去了?!”
小女孩一个激灵几乎跳起来,转身就往院门奔去。
洛平安猛地瞪大了眼睛,举起小手:“姐姐!雨衣!”
下一刻,另外几人也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只小胳膊一甩就捏着那件雨衣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潇洒的抛物线落在了小女孩肩上。
手一松,雨衣落到了她身上。
众人:“………………”
你能分手,你牛逼。
没想到,小女孩看起来居然没害怕。
她一回头,看着掉到地上的小鬼手自己吭哧吭哧地回头往身子的方向爬。
被她这么一看,小鬼手害羞了一样,啪嗒啪嗒爬得更快了。
小女孩清澈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舟向月几人一眼。
院子里又传来一声怒吼,小女孩一把将肩头的红雨衣塞进衣服底下,抱着球就跑进了院子里。
院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上了,里面随后就传来几声咒骂:“柴火还没垒好呢,捡个球都能折腾这么半天?!懒驴上磨是吧你?”
洛平安的小手还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爬,舟向月往前几步,给他捡起来安上了。
洛平安对他一笑,露出小小白牙:“师父,我把雨衣送给姐姐了!”
舟向月微笑着捏捏他的脸:“是啊。我家小平安最棒了。”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大佬的怪癖,咱也不太懂,咱也不敢问。
他们继续往前走,逐渐走进了村里。
眉瘦村掩映在繁茂树影中,家家户户都被榕树巨大的树冠笼罩,一条条粗大的根须挤挤挨挨地盘绕在土地和墙壁上,仿佛凸出的粗黑血管。
密密匝匝的墨绿色榕树叶映在云层透下来隐约的暗红余晖里,呈现出诡异可怖的深黑色。
一片寂静。
走着走着,舟向月淡声道:“你们觉得这村里人怎么样?”
几人一愣。
李婳声抢答:“城主,我觉得这眉瘦村的人怪怪的。”
舟向月:“有没有一种可能,魇境里的原住民基本没有人不怪?”
几人:“……”
这么牛逼的大佬居然也会开玩笑的吗?!
“……不是啦城主,”李婳声有点委屈,“他们是那种,就是,明显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怪。”
李婳声对目光比较敏感,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些村民……他们一直在看我们。
傍晚时分,层层叠叠的树影投下一片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影影绰绰的人影就远远地站在那些阴影里,既不躲避,也不上前来攀谈。
他们只是站在原地,头随着他们走动而转动,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偶尔还低下头窃窃私语几句,但声音太小了,什么都听不见。
明明是住满了人的村子,在这傍晚本该炊烟袅袅、鸡飞狗跳的热闹时候,却是一片死寂。
安静得瘆人。
“我不喜欢这个……”柯短命突然开口道。
几人:“啥?”
柯短命讷讷:“那边那棵树底下左边那个人说的。”
他看了看几人震惊的表情:“哦,忘记说了,我懂点唇语。”
“可以啊你小子!”李婳声一拍他脑壳,“这么厉害的技能还藏着掖着!”
柯短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他旁边那个人说,‘我也不喜欢。我觉得胖一点那个更好一些。富贵。’”
几人:“……”
舟向月:“你们看他们看我们的目光,像不像在挑猪?”
几人:“…………”
呵,呵呵。城主的冷幽默有点瘆人。
李婳声有点起鸡皮疙瘩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挑人献祭吗?难道山神还要挑看起来胖一点富贵一点的祭品?”
郑始第忽然说:“城主,您看这里!”
他用手拨起一片榕树须,神色凝重地指了指面前一个破破烂烂的木质公告栏。
公告栏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模样,被盘绕生长的榕树遮住了。要不是郑始第无意间看见了公告栏露出的一角,他们可能都不会发现它。
公告栏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破损的公告。
「眉瘦村居民须知」
「眉瘦岭荒野有妖魔鬼怪出没,入夜之后、日出之前请照看好家中孩子,切勿外出。」
「请看好家中孩子,切勿让其误入景区步栈道或景点玩耍。」
「下雨的夜晚,所有人请勿外出。」
叮铃铃——
一阵风吹动了最近的房屋窗台上挂着的一只铃铛,铃舌撞得叮叮当当响。
窗前堆着的稻草垛上插了一串纸扎小风车,五颜六色的粗糙纸张被日晒雨淋得褪了色,在风中呼啦呼啦地转着,像是喉咙漏风的人在苟延残喘。
“我怎么觉得那些风车的配色好像花圈……”李婳声嘀咕道,“这村子真的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郑始第:“这规则也有点瘆人。这个魇境的鬼是专吃小孩吗?怎么好几条都提到孩子。而且还有重复,一会儿说入夜不要出门,一会儿又说下雨的夜晚不要出门,这不废话吗?”
舟向月笑而不语。
他慢悠悠地环视一圈,看向几人:“不错。还发现了什么诡异之处,任何可能的线索,不用担心没用,一个一个说。”
李婳声和郑始第后背一紧。
这是老板来抽查工作了!
李婳声马上说:“感觉这个村里好像特别强调孩子。虽然阴森森的,但风车啊风铃啊什么,都是逗孩子的玩具。居民须知也说了好多条关于孩子的内容。”
郑始第:“对了,他们的山神神像,不就是邪神那个求子的法相吗?”
城主点头:“不错。小柯,你有什么发现吗?”
李婳声和郑始第两人嫉妒的眼神投向柯短命。
城主大人主动问他的想法啊!!这是什么天降锦鲤小子!
柯短命弱弱地开口,“这里都是木屋,可是楼梯特别陡,甚至还有很多是垂直的,感觉也太不好爬了。”
李婳声和郑始第:“……?”这也能算奇怪吗?
李婳声:“很多垂直楼梯的木屋上有小吊篮啊……虽然那些篮子都特别小,感觉也就能用来上下拉一拉小孩。那其他行动不便的人怎么办,比如老人……咦,老人?”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我突然发现,这里好像没有老人。”
郑始第一惊:“确实。刚才那些人远远地看着我们,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般村里闲逛的大多是干不了活的老人,但我们进村里走了这么半天,好像一个年纪大的人都没看见。”
柯短命开了脑洞:“难道老人都死了?还是都被关起来了?”
舟向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错,观察力都还可以。”
他鼓励地拍拍柯短命,对几人说:“再分头去看看,你去这里,你去这个方向,你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
三个人领了命令屁颠屁颠地去了。
【支开小弟了!大佬要做什么?】
【蹲蹲蹲!是不是可以看见大佬的秘密了】
【莫名有点激动,搓手手】
舟向月没管周围那些或远或近的目光,随手从旁边捡了根树枝,向着草丛里的一个土包伸出了罪恶之手。
说实话,他已经觊觎旁边草丛里的这个蚂蚁窝很久了。
不捅一下手痒。
【???】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好家伙,把几个资历比你老不少的境客指使去干活,你在这里和蚂蚁玩是吧??】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我恨不得扯着这几个大冤种的耳朵吼他们了,看清楚啊!这不是你们的老板啊!!快让他亮出身份牌看清楚上面的“无名氏”,揭穿这个空手套白狼的骗子啊啊啊!!!】
【指使人指使的飞起,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开始相信这人是什么真正大佬的马甲了】
【可是现在魇境个人榜上有名的大佬没有一个是这种风格啊,真的奇怪,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在几人即将回来的时候,舟向月已经扔掉了树枝,无视慌慌张张到处乱爬的蚂蚁,重新扮成大佬模样。
几人回来了,神情都有些心虚。
李婳声小声说:“城主,刚才我们按您指示去探索过几片房子,本来想跟村民套点话的,但他们看到我们靠近就进房子里把门关上,敲门也不开。”
郑始第接话:“对啊。一般进魇境都得找境中人打听一下情况吧?可他们这个样子根本不想理我们,这可怎么办。”
舟向月悠悠道:“哦?这么不给面子?那我们就来硬的。”
李婳声顿时激动起来:“好嘞!就等您这句话了城主!您说哪个屋子,我上去就把门给轰开!然后我们就……”
舟向月:“谁说我们要破门而入了?”
“……杀将进去……呃?”李婳声愣了,“您不是说来硬的吗?”
舟向月:“万一擅自冲闯村民家是什么致命规则呢?当然了,也死不了,但你一旦死了再复活,之前积累的境灵碎片和魇币可就都清零了。”
“……也是。”李婳声很沮丧,“那怎么办呢?”
舟向月:“干嘛去费劲跟这些人正面对上。”
李婳声听他言外之意,顿时惊喜道:“城主!您有办法?”
舟向月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玩弄魇境的底层规则,让他们不得不来找我们不就行了。”
他想起什么,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听说翠微山考试,一定会有资深教师作为主考官监考。我倒挺好奇是谁的,不如也拉出来遛遛。”
几人听着他无比温柔的声音,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在疯狂预警。
有十八线小道消息说千面城主和翠微山有仇,果然……是真的吧。
李婳声出了点冷汗,由衷地觉得大佬是己方阵营真是太有安全感了……才怪啊!!
第89章 荣枯(2更)
黑水潭。
已经结束考试的考生们讪讪地挤在一起看直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卧槽!”“卧槽!”
“舟倾怎么想到的?”
“牛逼牛逼,谁之前叫他废物花瓶的,我给他一个脑瓜崩!”
齐琛愕然道:“上一场南蓁都是暴力解决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每一个关卡都这么快地想出解决方法?”
“这不科学吧!!”钱多叫得最大声,“院长,他是不是作弊了?”
“作个鬼的弊,”鱼富贵翻了个白眼,“这个魇境三天前才第一次破境,就是被我破的。进个泡水的魇境,你脑子也进水了?”
钱多:“……”
他一时语塞,愤愤然却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观测仪子镜上的画面忽然“滋啦滋啦”地闪烁了几下。
众人:?
咋的?魇境里面还会信号不好的吗?
下一刻,黑暗深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溶洞里回响。
“唐思恩?……小瑾!”杜秋秋一声尖叫。
杜秋秋本来和越瑾之、唐思恩坐在一起说话,不过一个转头的工夫,就见唐思恩消失了。
下一刻,他们靠坐的石壁猛然变得如同一片黑色的漩涡,一瞬间就把杜秋秋吸了进去。
越瑾之扑过去抓她,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撞上了坚硬的石壁。
不过是一瞬间,唐思恩和杜秋秋就这样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
雪亮的观测镜面轰然炸裂。
溶洞里人群中一片尖叫。
原本在溶洞四周亮起的梦幻灯光狂乱闪烁,四周光怪陆离的景象中,所有人的手机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的回音让人头晕目眩。
钱多在一片混乱中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正警报声大作的手机。
黑色屏幕上是亮黄色的三角警告标志。
“考场重大危险突发状况警告!!!”
同一时间,学院考场直播的弹幕忽然陷入一片漆黑,魇境直播画面断了。
【?怎么离线了?】
【发生什么了?是魇境信号的问题还是学院app信号的问题?】
【看刚才画面雪花那样子,感觉像是哪个境客惊动境眼了,暂时的信号波动而已,等等会恢复的】
【哦哦好吧,嗑瓜子跷二郎腿等ing】
【草草草快去看论坛,监测中心已经挂了三级境灾警报!】
【?????】
在翠微山的牵头组织下,已探明的所有魇境都按照危险程度和破境难度分为了甲乙丙丁四级,这些魇境和其他大部分魇境都属于“四级魇境”。
而未探明的魇境中,少部分危险程度极高、变数极大甚至已经造成人员大量受困及伤亡的魇境,则被划分为一二三级“境灾”,极为罕见。
从三级到一级,境灾的等级逐渐升高。上次出现等级最低的三级境灾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而一级境灾更是在过去一千年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翠微山的粉红色论坛此时已经炸了锅。
一个鲜红色加粗置顶的标语飘在所有帖子最上方:
【三级境灾警报】
魇境:轮回夜(入学测试B考场)
境客:已知有考官、考务员及考生30人,并有非翠微山境客,人数未知。境灾受困人数估测值在35人左右。
说明:魇境内出现不明力量干扰,相关境客已失联。如您与魇境内失联人员有联系,对该魇境有任何了解,或有意加入救援团队,请径与翠微山魇境监测中心联系。人命关天,请勿占用紧急路线。
注意:如您有家人朋友在魇境中,请保持冷静。翠微山已紧急组织资深团队进行救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上次出现三级境灾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有生之年系列】
【?按理说会用作入学测试的魇境都是最无害的吧,怎么可能会出现境灾?!】
【有人知道情况吗!急急急,我好像瓜田里那个猹】
【不要玩梗,里面还有将近三十个师生呢】
【啊!祈祷一切平安】
【小道消息,据说好像检测到了跟邪神有关的异动】
【卧槽!!!虽说邪神可能复苏从小大已经听说很多次了,但好像还是第一次引起境灾啊!!】
【开玩笑的吧??】
【啊啊啊开了那么多次地狱玩笑,不要真的成真啊!!!祈祷祈祷】
***
舟向月和楚千酩的皮筏子停在了一片小山坳里。
漂流的溪水到这里汇成了一个墨绿色水潭,潭水深不见底,几乎不透光。
四周到处都是茂密得出奇的树木,密密匝匝的绿叶浓郁得仿佛被墨绿色的鲜血浸透。榕树的触须和根系虬结地爬满了水潭边的山石。
到处都是过于浓稠的深浓绿色,浓到让人发自内心不舒服。
楚千酩环顾四周:“好像没有出口了?我们没有漂错路吧?那这里是不是就是终点?”
一阵风吹来,他嗅了嗅空气,顿时一脸嫌恶,“这风有股好浓郁好恶心的血腥味。”
他顺着风中的血腥味转过头去,伸长脖子:“师弟,那边有一个山洞!”
他身姿敏捷地从皮筏子上一蹬便跳上了岸边,然后去拉师弟:“师弟,你抓着我的手吧,你爬不上来的。”
舟向月:“……”
小楚这孩子心不错,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把舟向月拉上了岸,楚千酩蹲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咦,水里那是什么?”
这么说着,他朝着岸边的水面伸出手去。
一只手从旁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舟向月:“师兄,我直觉不太好,我们还是离这潭水远一点。”
楚千酩一愣:“啊,也是!奇怪,我胆子这么小,为什么我刚才第一反应是伸进去摸一摸?这水有古怪,师弟你要小心。”
舟向月点点头:“我们赶紧去山洞里吧。看这天色又要黑了。”
“这么快又天黑了?”楚千酩看了眼手机,“这个魇境里的时间过得好快……”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吓得他差点砸了手机。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舟向月拉了他一把:“快跑!”
楚千酩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猛然倒吸了口冷气。
原本死寂的墨绿色水潭中心迅速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旋涡,同时里面的水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掀向四周一般,翻涌起了一堵环形的浪墙。
层层叠叠的波浪里面,满是斑驳灰白的漂浮物——骷髅,手骨,腐烂的头发,衣服的碎片……
楚千酩恍惚中想到,他刚才好像就是透过水面,看到那根手骨向他招了招手……
浪墙急速升高,带着轰隆巨响向岸边扑来!
“楚千酩!”
舟向月厉喝一声,“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楚千酩猛然清醒过来。
好险好险,差点又被迷惑……万幸还是反应过来了,就是脸有点疼。
他发力一跃,便轻飘飘地超过了刚才玩命飞奔了半天的师弟。
楚千酩略微一想,就给师弟领口背后往上一提,硬生生把人提上了岸边高处的那个洞口。
被一揪衣领差点断气的舟向月:“……”
不许揪领子!不许!!
在被浪涛淹没的前一秒,两人险之又险地冲进了黑黝黝的洞口,眼前骤然一暗。
轰隆隆!
浪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砸在洞口下嶙峋的山石和繁茂树木上。
腥臭的水雾漫天飞溅,两人脸上身上都被溅上了不少。
两人对视了一眼。
楚千酩是惊魂未定,而舟向月是心累。
舟向月抿了抿唇,指指洞口外面:“师兄,你看。”
楚千酩战战兢兢地向外看去。
一轮铜红色的月亮从远处的山峦上升起,颜色诡异的月光将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从山岭密密麻麻的榕树到云层,全都像染了血。这个魇境里的一切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见原本小小一口潭水此时已经漫溢到岸上,仿佛原本被浓缩封存的绿琥珀融化爆裂开来,又被暗红色的月光映成诡异幽魅的颜色。
幽深的潭水吞没了高高低低的树木,翻卷飞溅的浪头水雾之间时不时露出隐约的骷髅、头发和各种腐烂得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数不清的腥臭黑影在波浪之间穿梭,传来令人神魂震颤的恐怖噪音。
仿佛千万个厉鬼在深夜抓挠、哭嚎,那种凄厉至极的哀嚎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直刺进灵海深处。
可谓是举头望冥月,低头听鬼哭。
楚千酩崩溃:“师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舟向月……舟向月其实知道,但他只能装出清澈的愚蠢:“不知道啊师兄QAQ”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骤然从两人的手机上响起。
楚千酩大惊看去,只见屏幕的黑色底上亮起刺眼的三角警告标志和几行文字。
“考场重大风险突发状况警告!!!”
“魇境即将发生不可控剧变,请各位考生保持冷静,第一时间联系考务员。如无法联系考务员,请确保手机随身携带,考场应急救援队将进行定位搜救。”
“请勿分散,等待救援,积极自救。”
“这不是考试!”
“这不是考试!”
“这不是考试!”
“请拼尽全力活下去!!!”
第90章 荣枯(3更)
如果舟向月知道自己的骚操作会导致原本无害的考场魇境瞬间升级为三级境灾,惊动他的许多老朋友,甚至还惊动了某个本来就对他态度诡异的大佬……
嗯,他还是会搞破坏的。
毕竟他是邪神嘛。
来都来了,不给玄学界正道找点麻烦,那就不是他了。
不过这些说起来,都是后话了。
时间倒回到半小时前。
青衣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李婳声和郑始第:“这次进魇境,你们带了什么道具法器?”
听到这话,两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他们喝醉酒进的魇境,也不知道都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苍天啊,唯一一次裸考,就撞上老板来抽查了!!!
两人战战兢兢地对视一眼,开始支支吾吾取出身上所有带的法器和道具。
李婳声掏出来的第一件,是一个绿莹莹闪着荧光的玻璃罐子。
物品名称:一只透气的玻璃罐,装了999只萤火虫
效果:可以一口气把萤火虫全都放出去,触发绝美“萤火星海”特效!
说明:为你的另一半准备一场魇境中的浪漫求婚,保证TA终身难忘!
舟向月:“……”
他看着一脸丧气的李婳声:“看不出你还挺浪漫的。”
李婳声心里在尖叫:不是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上了这个没用的玩意啊!!!
谁知道喝醉的人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呢!
郑始第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递过来几张符咒。
道具名称:大力金刚忿怒符
剩余可使用次数:3
效果:1分钟巨力,你会神勇无比、力大无穷。
后遗症:3分钟弱鸡中的弱鸡,你的身躯将极其脆弱、轻薄如纸,甚至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起来。
警告:后遗症期间身体脆弱,极易受伤!请保护好自己!
“……嗯?”李婳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郑始第,看得他脸都木了。
……婳姐你不要想歪啊!这真的是用来进魇境用的东西!
此外,还有一些鸡零狗碎的诸如祈风祈雨的符咒、削铁如泥的匕首、进入千面城的城禁符之类的东西,城禁符看起来就像一只熠熠闪光的蝴蝶标本;甚至还有一本《野外生存手册》,一本《独自遇到鬼怎么办?鱼大师教你应变一百招!》
一看那本“鱼大师教你应变一百招”的作者,果然是翠微山鱼富贵。
舟向月想,自己这位继任者真是不负他的名字,生财有道啊。
李婳声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地看一眼老板一言难尽的眼色,感觉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比被老板抓到自己偷偷学对家的法术更令人窒息的时刻吗?!
等到令人难以忍受的老板抽查环节终于结束时,两人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看到老板满脸嫌弃地随便拣了几样,拿走了大力金刚忿怒符、匕首、千面城城禁符和那本《遇鬼教你应变一百招》等等,两人只觉得感恩戴德——代入自己,他们看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会气晕……
老板居然没有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自己一定是积德积多了!
【???这就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小傻子们你们被PUA了】
【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个境客也是刚进魇境,甚至比柯短命的级别还低,会是什么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这是怎么做到的,柯短命不也是第一次进魇境吗?这个无名氏难不成还能是魇境开始之后才进来的?】
【母鸡啊,真的神奇】
舟向月态度自然地把东西都收了起来,似笑非笑看向几人:“很好。还记得我刚才说,有办法让村民们不得不自己来找我们吗?”
几人顿时精神了:“对对,您是说什么办法?”
他们话音未落,就看见城主大人诡谲一笑,嘴唇微动说出了一个什么词。
什么词?
风太大他们听不见……
只能感受到随着他念出那个词,便好像触动了某一个禁忌的开关,骤然狂风呼啸,轰隆!!!
整个魇境震动了。
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叶在疯狂摇晃,榕树须仿佛游蛇般蔓延缠绞,噼里啪啦的砖石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落簌簌的灰尘。
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降临、扭曲这里。
无数明灭的黑影如鬼魅般穿梭,扭曲狰狞地在魇境的角落里隐现。
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有实质地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
李婳声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境眼!”
城主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惊动了境眼!!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救命!
这么突然的吗?!
城主大佬不怕魇境崩塌,她怕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还不想死啊!!!
***
刺耳的警报声中,鱼富贵在和魇境监测中心的乔青云通话。
“鱼富贵,现在付一笑那边魇境刚刚破境,还有八分钟就会退出。”
乔青云冷静地指挥道,“你现在就用偷天换日,和付一笑对调魇境。”
付一笑是翠微大学术法学院的院长,是翠微山最为资深的老师之一,已经进过数不清的魇境。
楚千酩就是他的侄子。
“喂,小乔,虽然我是比笑哥小个那么百来岁,”鱼富贵不满道,“但区区一个丁级魇境,就算惊动了境眼,也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吧?笑哥才刚苟完一个魇境,就别让他再来这里加班了。”
“不是的,我们监测到了一些迹象,怀疑这场魇境异动与邪神有关。”
乔青云的声音非常严肃,“我们怀疑邪神有可能在这里复苏,魇境级别已经上升到了三级境灾。”
鱼富贵顿时惊呆了:“卧槽,三级境灾!欧皇如我居然还有今天!行行行那我跑路了,拜托笑哥了!……对了,这可是我服从命令跑路的,不许扣我监考费!话说这算不算在人身意外保险里的?”
乔青云:“……不算,快滚。”
虽然被选作考场的魇境一般危险性都不大,作为新生入学测试的考场更是会千挑万选找出基本不会死人的魇境,但为以防万一,监考的主考官都会随身携带一系列灵器。
比如,鱼富贵就带了“偷天换日”。
这个灵器长得像一串含苞待放的喇叭花,效果很简单,每一朵喇叭花都能够让灵器持有者和任何一个曾经触摸灵器记录魂火的人空间互换,但仅限于魇境之内。
主考官一般都会带这个灵器,主要是为了急救。
万一真出了什么大问题,有考生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就可以凭借这个灵器把他们马上转移到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救援魇境。这个魇境基本固定,是一个难度最低且危险已经基本清晰的魇境,每次考试都会有医疗队过去清扫干净杂鬼,在那里待命。
魇境是邪神造物,要沟通魇境内外极其困难,但只要同在魇境空间之内,哪怕不是同一个魇境,也比魇境内外的交流更容易。
因此,“偷天换日”比起能穿透魇境让人内外交流的灵器,要更为常见。
境客们也确实觉得这个灵器很好用,只可惜是个消耗品,而且时灵时不灵,两边魇境危险程度差别越大,成功概率就越低。
鱼富贵虽然也已经是学院资深教职工,但他来到翠微山时邪神已经死了,他从未与邪神交过手,身边一堆人更是几乎毫无经验的半大孩子。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后,监测中心第一时间联系的是刚出关的郁归尘。
但他们随后立刻发现,出现邪神复苏征兆后的魇境变得更加牢不可破。原本的魇境入口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雾气,哪怕是公认的当今玄学界第一大佬玄琊君都无法进入。
那就只能通过魇境内替换的方式了。
翠微山迅速从现在正在魇境里的资深境客中筛选,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付一笑。
——虽然大家对此颇有些讳莫如深,但所有人都知道,千年前邪神还未成神的时候,就曾是翠微山门下的弟子。
而付一笑,是他当时的同门师兄。
付一笑在邪神生前曾经多次同他交手,可以说非常熟悉他。
翠微山的师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原则:在魇境里,任何未见过邪神本人的人,都不得独自面对邪神。
每一条规章制度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只有那些真正和邪神打过照面的人才知道,邪神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被他盯上,又是怎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噩梦。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第91章 荣枯(1更)
来到这个魇境十分钟后,付一笑收拢了溶洞里的学生们。
清点人数的情况不太理想。
这个魇境升级为三级境灾之前,黑水潭里考务人员4人都在,26名考生有24个已经结束了考试,聚在黑水潭里。
但是,魇境异动之后,有9个考生从黑水潭里瞬间失踪了,仍然在这里的只剩下15人。
另外,还有两个从魇境刚发生异动开始,从头到尾一直都处于失联状态的考生。
一年级入门弟子舟倾,以及二年级补考弟子楚千酩。
付一笑:“……”
自己这小侄子有点倒霉哈。
好在根据另外几个曾经与他们同路的考生的说法,他们两人很有可能在一起。
越瑾之很担心:“付院长,他们不会有事吧?”
付一笑宽慰他们:“别慌。你们几个师兄还在努力联系他们,我们赶紧破境,就没事了。”
他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要保护好学生,带他们破境离开这里。
这场考试已经一塌糊涂,但好在已经接近尾声,基本不会影响考生们的成绩,眼下平安撤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魇境里其他的境客,能救就救,但不强求。
但很快,付一笑就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糕。
黑水潭不远处的洞穴里,在鱼富贵首次破境报告记录的境主位置,已经找不到境主的身影了。
——魇境异动之后,境主消失了。
眼看着溶洞里一片混乱,没有消失的年轻弟子们慌乱又恐惧地寻找着失踪的同学们,付一笑深感事态重大。
不能一直待在溶洞里。
他迅速给所有考生们讲了一些境灾应对注意事项,嘱咐他们跟紧千万别掉队,手机千万不能丢,尤其是那个已经丢了手机的傻孩子,一定要和朋友走在一起。
所有没在许愿树下许愿获得命烛时漏的人都在黑水潭洞穴的顶部取回了自己的命烛时漏,小心翼翼地揣好。
随后,付一笑带着他们走出溶洞,走进了那个传说中死气沉沉毫无人声的眉瘦村——
咦?不对。
钱多目瞪口呆:“这么多人!”
好家伙,乌泱泱一大片。万人空巷,齐聚村口。
好像捅了蚂蚁窝一样,整个村子的人都跑出来了。
村民们手持火把,愤怒地围住几个人喊打喊杀:“赶出去!把这些惊动了山神的外来人都赶出去!”
被围住的那几个人则形容狼狈地抱头鼠窜:“别打了!别打了啊喂!!我们不是坏人!”
“城主!城主救命啊!!”
有村民眼尖地看到了付一笑一行人,一声高呼:“这边还有!这些外来人还有同伙!”
付一笑一行:“!!”
他们可以装作不认识吗?
呼啦啦一下,他们也被凶神恶煞手持火把的村民们团团围住了。
唐思恩挤在越瑾之身边哆嗦:“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村民,更像妖魔鬼怪呢……这也太凶残了吧!”
群情激愤。
“赶出去赶出去!”
“一个都不能留!”
“各位村民,我们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活,”付一笑忙着护住学生们,不免有些掣肘,“请相信我们,我们并无歹意,更不是坏人……”
“听你说这些屁话,不如直接轰出去了事!”一个彪形大汉啐道。
“轰出去轰出去!”村民们义愤填膺地喊道。
“就是,外来人最晦气了!”
“我们是有山神保佑的地方,都是他们带来了灾祸!”
“滚滚滚,快滚!!”
付一笑是讲道理的人,见他们这么不讲道理也有点生气了:“请问各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就认定和我们有关系呢?”
村长冷笑一声:“刚才这么大动静,山崩地裂的,你没看见?我们发现不对劲去山神庙看了,结果发现神像不见了!”
“村里人敬畏神明,肯定不会去动神像。说!是你们谁把神像偷走了?”
钱多忍不住了:“开什么玩笑?!神像那么大,谁偷得走啊!”
“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邪术?村里人肯定不会偷,不是你们还有谁!”
“这还让他们滚什么,干脆直接打死!连山神大人都敢冒犯,他们都要死!”
“就是!拷问他们神像的下落!一直不招神像在哪里,就全部打死!”
付一笑脑门冒了汗。
他万万没想到,接了个紧急任务来到这个魇境里,面对的居然不是满地需要斩杀的妖魔鬼怪,而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无辜村民?
老天,他打架还行,跟人理论实在是不擅长。
付一笑尽量让自己冷静。
现在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把境主杀掉,完成破境,把学生们都平安带出去。
可是根据考场信息,境主所在的地方远在村子的另一端,他们需要穿过整个村子才能过去。
这些村民们拦了路。
如果不解决他们,停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
但最困难的一点是,魇境里是不可以滥杀的——如果死亡的境中人过多,就会导致魇境崩塌,原本的无死亡考场就变成屠宰场了。
而且,境中人和真实的普通人不一样,保不准就有哪个其实是鬼怪之身,真的动起手来,搞不好会有很大杀伤力。
更要命的是,付一笑身边还带了一堆半大孩子。
围过来的村民实在太多了,他既没有把握能一次性把所有村民都放倒同时不误杀任何一人,也很难保证在自己大规模放大招的时候不会波及到年轻的学生们,或是保护他们每一个人不在这个混乱的场面受到伤害。
“杀了杀了!”
“让他们从笑儿崖跳下去!”
村民们嚷嚷着,推推搡搡地逼着他们往村边走去。
付一笑一看,顿时神色一凛。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能看清不远处就是一片断崖,断崖外翻滚着浓黑不透光的云雾。
任何有经验的境客都知道,那是魇境的边界。
魇境是有边界的。出了边界的人,再也没有一个回来。
付一笑脸色沉下来,心中下定决心,指尖一动——
砰!!!
一声惨不忍听的巨响,一尊神像突然凭空砸到了人群中的一处空地上。
众人猛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在月光下映得一片猩红的石头神像。
哦不,应该说是七零八落的神像碎片。
神像的脑袋从脖子处断开,面带微笑的秀气脸庞裂成了两半,身上精美的雕刻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山,山神像……”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村民们纷纷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山神像摔碎了……”
“啊!!!”一个年轻女子哀嚎一声跪倒在地,恐惧至极地看着她面前那半个摔裂的神像脑袋,“山神像为什么会突然摔碎在这里?”
付一笑刚才起招被打断,猛然看到这尊摔碎的邪神像,顿时脑袋“嗡”的一声一个变两个大。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都能接上台词了,“肯定是因为外来人触怒了山神,所以山神显灵让村民杀了他们!”
如果他此刻再冷静一点,或许会发现一丝不对劲。
——看见摔碎的神像,所有村民都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
是对未来命运发自内心的恐惧,而不是信徒对自己虔诚供奉的神像遭到亵渎的愤怒。
仿佛如果摔碎了神像,那个神……会对他们做出极为可怕的事情。
付一笑深吸一口气,赶紧准备趁这个机会开道。
就在这时,起风了。
阴沉云层倏然散去,露出一轮血月,仿佛一只巨大的俯瞰一切的眼睛。一种神秘的力量降临在这不祥之夜。
无数幽幽的绿色光点突然凭空亮起,如同鬼火般悠悠飘荡,四散开来。
村民们吓了一跳,纷纷闪避:“这是什么鬼东西?!”
付一笑一皱眉,这不就是萤火虫么?眉瘦岭竟然如此闭塞,这里的人好像一副从来不与外界沟通的样子……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低低的惊呼声。
他抬头望去,惊愕地发现一个在空中凭空出现的人影——
一个青衣身影踏着血红月色翩跹而来。
暗红的月光透过长长的青色绸缎,将其映成肆意流散的墨色,又像是血月下舞动的青蛇。
美得勾魂摄魄,却又是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诡异恐怖。
如同踏月降世的神灵,青衣人轻盈地落在神像带着肩膀的另一半脑袋上,踩实了。
青衣人抬起头,月光映亮了他妖异而俊美的脸庞,俯视所有人的眼神淡漠至极,如看蝼蚁。
他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周,一开口嗓音寒冷如冰:“各位信徒,我是山神使者,代表山神而来。”
魇境里外骤然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魇境里的人群当然不知道,此时青衣人接收到了多条提示。
“叮!你已消耗祈风符一张。”
“你已释放玻璃罐里的萤火虫,触发绝美‘萤火星海’特效。”
“你已使用【梨园梦】境灵马甲之【蝶变】神通,改变外貌。”
“你已进入【大力金刚忿怒符】后遗症期间,你现在是弱鸡中的弱鸡,身躯轻薄如纸,甚至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起来,极其脆弱极易受伤!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警告!警告!警告!你的灵力已经耗尽,继续使用任何道具法器都可能导致灵赋透支,造成反噬后果。”
而魇境弹幕则猛然一片空白,片刻之后飘过了几条弹幕。
【…………?】
【??????】
随后一下子爆炸了。
【我颤抖地看了看他的信息,没错,还是那个初始账号“无名氏”】
【等一下,邪神知道他被代表了吗???】
【你怎么敢的(掐人中)(捂心脏)(祈求无邪君原谅)】
【这个蠢货知不知道冒犯邪神的下场……?!(不敢看)(手指捂眼睛)(在指缝里偷偷看)】
【牛逼,我不敢笑,无邪君原谅我】
【无邪君原谅我(双手合十)】
【无邪君原谅我!!!】
第92章 荣枯(2更)
一开始,人群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一位鬓色斑白的老妇满面惊恐,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神,神使大人……”
在最茫然无措的时刻,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别人的行为。
于是,开了这个头,更多的村民们纷纷跪地。
“神使大人!”
“神使大人!”
“不知神使大人降临,有何神谕……”
许多人看到那摔碎的神像和上面的青衣人,突然福至心灵,甚至开始念念有词:
“请山神大人保佑我家阿贵……”
付一笑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虽然村民们纷纷向这个来路不明的“山神使者”跪拜,但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眉头紧锁,面色不虞地互视几眼。
青衣人怡然自得地踩在神像脑袋顶上接受村民们的跪拜,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人群中呆若木鸡的付一笑几人。
广袖微动,纤长的手指指向了这些被围困在人群中的外来人:“这些人是山神大人的客人,碍不了你们的事,放他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村民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刚才面色不对的几人又颇有深意地对视了几眼,更多的人则满脸疑惑和难以置信——这些人不是对山神不敬的外来人吗?
他们不打招呼就闯入这里,还惊动了山神,怎么会是山神大人的客人?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起:“等等,山神大人从来没有派过神使吧?”
原本此起彼伏低声念叨的人群猛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有人低声附和:“好像是啊。”
“这位……突然冒出来,就说自己代表山神大人……”
很快,另一道声音阴阳怪气地冒出来:“谁知道这是不是假冒的。说自己是神使,哪有神使把神像给砸了的?”
更多的人脸色开始动摇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原本跪在地上行礼祈祷的人脸上也出现了茫然怀疑的神色。
付一笑心道不好。
虽然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山神使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毕竟似乎是想为自己解围的。
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似乎也不好做什么,只能眉头紧锁地看向青衣人,寄希望于他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
不然,他们搞不好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哦?”青衣人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山神大人太久没有显灵,有些人便当他只是块破石头了。”
他的声调不高不低,温温柔柔,却莫名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
不少村民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随即,青衣人脸色骤然阴冷下去,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骤降了几度,“那便让你们看看,不听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付一笑直觉不好:“等等!”
青色衣袖一闪,一道寒光掠过,人群边缘一个矮矮的身影应声而倒。
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啊!”
混乱的尖叫声中,一个青灰色的小孩脑袋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正好滚到了众人在青衣人周围空出的空地上。
脑袋越滚越慢,最后缓缓地停在了正脸朝上的角度。
血红的月光照亮了脖颈上平整的切痕、满脸纵横狰狞的血迹,以及一双涣散的漆黑眼珠。
恐惧地大大睁着。
“啊!!”有人下意识尖叫出声,马上惊恐万分地捂住了嘴。
众人噤若寒蝉。
若说神明的名义还可能被人质疑,怕死则是最最本能的反应。
“很好。”青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弯腰抱起那颗小孩脑袋,毫不避讳地揣在怀里,还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山神大人让我带走不听话的人。就像他一样。”
青衣人怀里,洛平安的小脑袋瓜灿烂一笑,露出满嘴白白的乳牙:嘿嘿~
舟向月默默地把小鬼的脸转到了里侧,没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旁边的人都没看到这一幕。他们都下意识地又退后了几步。
舟向月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飞到他身边的一只萤火虫:“这些尸蛊虫,是山神散落在眉瘦岭的耳朵。若叫它们听见了什么对山神不敬的话,咬你们一口,你们就会变成尸蛊……”
村民们齐齐一震,吓得纷纷避开那些到处飞舞的萤火虫,唯恐沾上半点。
舟向月又指了指天上,森然一笑:“……而那里,是山神的眼睛。”
那轮不祥的血月。
眉瘦岭的一切在它面前无所遁形。
这回,片刻沉寂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神使大人……”
“请山神恕罪……”
“对了,砸了神像,是因为山神大人让我给你们带话,”舟向月勾起一丝冷笑,“神像塑得太丑了,山神大人看吐了。”
众人:“……”
所有人都带着幽怨的表情看向同一个人。
村长。
早就说你贪下塑神像的钱是要遭报应的!
看吧,报应来了!
村长:“……”
他唯唯诺诺地开口:“神使大人放心,请大人回禀山神大人,我们一定赶紧重修神像,一定塑得无比美貌……”
“那些以后再说。”舟向月摆摆手,“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
众人如释重负,正要撒腿跑路,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神使温柔如风的嗓音。
“各位,今晚要下雨哦,”他轻轻一笑,语气温柔又阴冷,“下雨天不吉利,就不要出门了。”
“……”
村民们猛地哆嗦起来,仿佛后面有鬼追一样,逃也似的四散离开了。
看着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了,舟向月转过头,冲付一笑眨了眨眼:“看,对付流氓,就要用大流氓的办法。是吧老实人兄弟?”
付一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位……兄弟,我跟你很熟吗?
“呜呜呜城主大人您可真有办法,”李婳声冲上前来,就差抱着舟向月的大腿爆哭了,“但是您下次骚操作之前能不能跟属下们说一声……”
他们差点要被那些村民推到悬崖下去了!
“城主?”付一笑皱眉。
“哦,付院长,给您介绍一下,”李婳声很会来事儿地凑上来,“这是我们千面城主滴水观音大人!”
付一笑的目光带着疑惑上下打量了青衣人几眼。
“翠微山的付一笑?”舟向月微笑着点点头,“久仰大名,付兄。”
不知为何,付一笑听到他说这句“久仰大名”,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又听到那声“付兄”,莫名就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千面城主滴水观音,人如其名,像滴水观音这种剧毒的植物本身一样,以千变万化、喜怒难测、心狠手辣著称,是令大部分境客心生畏惧的存在。
千面城在其掌控之下游走黑白道之间,境客中几乎所有的地下勾当都免不了和千面城打交道。
“不过城主,您干嘛要说自己是山神的神使,直接说是山神显灵不好吗?”李婳声道。
“神灵要维持神秘感才能保持威严,自己出来就会影响威慑力,”舟向月微笑,“而我还想四处转悠转悠呢。”
“原来如此!”几人恍然大悟,“城主英明!”
他转向付一笑:“好了,最大的麻烦解决了,付兄不该接着去做正事吗?”
付一笑一愣,点点头:“是啊。城主想必也有自己的事要做,那我们就……”
“没有啊,”舟向月笑眯眯道,“我没事干闲得很,想跟着付兄一起逛逛,付兄不介意吧?”
“……啊?”
付一笑猝不及防,一时张口结舌,下意识道:“不,不介意……”
“那就好!”
舟向月莞尔一笑,一锤定音:“那就赶紧出发吧,时间不等人!”
***
付一笑没有想明白自己这奇怪的一行人到底是怎么聚起来的。
他母鸡带小鸡似的带着一群学生,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千面城主在他周围晃荡,加上他的三个奇怪小跟班警惕地跟在后面。
经过此前“山神使者”的一通威逼利诱,现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全熄,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要不是还能看见许多人家门口树枝上拴的红绸带、小风铃和稻草垛上插着的纸扎风车,几乎要让人错觉这是一个无人的荒村。
夜色越来越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潮湿的水腥味晕散开来,充斥着所有人的鼻腔。
黑暗中鬼影幢幢,榕树的枝叶和根须在看不见的角落蠕动蔓延,仿佛有许多隐匿的目光在暗中窥伺着他们。
就在这时,晦暗的雨幕中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踩水声。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红雨衣的小女孩跑到了他们面前。
咦?李婳声仔细看了看,这不是之前小傀儡送了件雨衣的小姑娘吗?
看样子,她穿的就是小傀儡送给她的雨衣。
小女孩径直跑到了舟向月面前,先是对洛平安羞涩地笑了笑:“我叫绣绣,谢谢你的雨衣!”
洛平安嘿嘿傻笑。
绣绣犹豫了片刻,揪住舟向月的袖子,仰起头。
“神使大人,我在找我阿婆。他们跟我说阿婆被山神带走了。”
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舟向月,“你是山神大人的使者,能带我去找阿婆吗?”
阿婆被山神带走了?
再想想之前他们讨论过的这村里似乎没有老人,李婳声几人对了对眼神,感觉这里面大有可深挖之处。
舟向月顺手把洛平安递给了旁边的柯短命,问绣绣:“你阿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
柯短命看着小鬼瞬间变得阴冷的表情,战战兢兢地接过来,僵硬得仿佛自己抱了个导弹。
“唔,阿婆是三天前的晚上走的,”小女孩绣绣吸吸鼻子,掰着手指头算,“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爸爸总是打我,但阿婆总是给我留糖吃……我好怕我见不到她了。”
付一笑若有所思,“她走之前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过什么东西吗?”
绣绣皱着眉回忆:“那天晚上阿婆哄我睡觉……那时我迷迷糊糊的,她好像以为我睡着了,说她要去找我妈妈了。”
“你妈妈呢?”钱多忍不住问道。
绣绣声音低下去:“我妈妈很多年前就被山神带走了。”
众人一阵沉默。
柯短命忍不住悄悄对李婳声说:“娆姐,我怎么觉得被山神带走,在这里好像就是死了的意思啊……”
李婳声撇撇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这意思,被山神带走是失踪呢。”
就在这时,旁边院门打开,传来一声怒吼:“坑爹的赔钱货!连弟弟都不带,要死啊你!”
绣绣一听这声音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躲在舟向月身后。
“跟那个又臭又懒又没用的婆娘一样,整个一赔钱货,看我不打死你……”一个中年男人左手抱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右手拎着一截黑黝黝的木棍骂骂咧咧走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迎面撞上一大群脸色不善的人。
中年男人显然一眼就认出了最前面这位,就是代表山神而来的那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凶残神使。
他气势汹汹的气焰顿时就弱了下去,转身就往院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不甘心地低声嘟哝:“要死的赔钱货,居然和那些东西混在一起……死了算了,以后也别进我家门了。”
舟向月当机立断,对付一笑使了个眼色:“付兄!”
男人进了院子就要关门,没想到一推门,却没推动。
他一抬头,发现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大青年一手摁住了门,面色不善。
“你们!”男人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你们竟敢……”
“竟敢什么?”青衣人笑眯眯地从旁边露出一个头,“大声一点,说完了我代表山神大人送你上路。”
男人:“……”
他恨恨啐了一口,忙不迭拎着儿子进屋里去了。
“付兄,合作愉快!”舟向月笑嘻嘻地冲付一笑摆了摆手。
付一笑却有点窘迫。
他从小被教养要正直、坦荡、堂堂正正,这种强闯民宅的做法……他还有点不适应。
但刚才青衣人不过就是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也不知怎么的秒懂了他的意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抬腿来拦住男人关门。
仿佛很有默契一样。
可他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舟向月没管付一笑怎么想,他指着院子角落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连下了多日的大雨,院子里到处泥泞不堪,原本杂草丛生的土地变得坑坑洼洼。
院墙的角落水洼里,露出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上面还挂着一块窄窄的黑布。
李婳声眼尖道:“这好像是一个头?”
后面还没看清的众人吓了一跳,待凑近一点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石头雕刻成的脑袋。
舟向月率先走过去,一掀那块黑布。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了,变成一片漆黑。
仿佛被蒙着眼。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浓重的水腥味充满了鼻腔。
他像是磕磕绊绊地走在雨夜里,手摸到湿漉漉的树干和浓密榕树须,在粗糙的树皮上擦出了血。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八声杜鹃的鸣叫。
“叮!恭喜你找到1/4境灵碎片【山神开光的蒙眼布】!”
“你已拥有境灵碎片【无名氏的命烛时漏】与【山神开光的蒙眼布】,境灵收集进度1/2,本魇境中不完整境灵不可融合,请再接再厉!”
“……”舟向月回过神来,把黑布递给付一笑:“付兄你摸摸看。”
付一笑一摸,神色凝重起来:“这是境灵碎片?”
他回过头:“这块黑布是境灵碎片,名称是山神开光的黑布。大家小心,不要随便触碰。”
虽然境灵碎片在魇境里很重要,但也常常伴有危险。这个魇境已经惊动了境眼,还是谨慎为上。
众人陷入了沉思。
山神开光的黑布……?
付一笑脸色有些难看:“我们先把这个雕像挖出来吧,底下说不定有什么东西。”
几人一同上手,很快就从被雨水冲得松垮的泥土里挖出了一尊陈旧的石头雕像。
付一笑好像很不想看那尊雕像一样,犹豫了几次,才把目光挪过去。
刚看到雕像的正面,他莫名松了口气。
……不是那个人的神像。
不是他就好。
这是一尊俊美逼人的神像,看不出年龄的神仙脸上带着睥睨邪魅的笑容,一片枝蔓纹印从左眼尾一直延伸到额角,仿佛自眼中生出一枝鬼藤。
神像微微卷曲的长发如水藻般披散,墨绿近黑的长袍上布满从银白到黑色的神秘符纹,令人目眩欲呕。
这样的一尊神像,一看就不是正神。
他那种几乎非人的俊美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邪性与妖气,就像是一株剧毒的藤蔓,给人一种阴暗而癫狂的错乱感,只是看一眼就几乎要中毒。
虽然不是那个人的神像,但这个神像乍一眼看起来也十分眼熟,但付一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那个谁来着……他头痛地想,自己的脸盲又犯了。
众人也都一脸懵逼:“这不是山神吧?”
“不是吧……山神的神像我们刚才不都看过吗,摔碎的那个,就是……那个邪神啊。”
柯短命偷偷问绣绣:“这是谁?”
绣绣一脸疑惑:“……我也不知道。”
“城主,”付一笑看向一脸淡定的舟向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舟向月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猜,大概是这个神像被废弃了,眉瘦岭换了新的山神。”
就像上一个魇境梨园梦一样,原本的神被抛弃,人们改信了无邪君。
身为一个人见人爱的神,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93章 荣枯(3更)
越瑾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当时在山神庙听小吴说的那个故事里,山神庙在邪神来之前就存在了。当时我们还说那是故事传错了呢。这么看来,那时确实已经有山神了。”
钱多奇怪道:“这是哪个神啊?从来没见过,一看就是不像好人。是什么小地方歪门邪道的信仰吗?”
华夏九州,犄角旮旯里诞生什么歪门邪道的信仰都不奇怪。
不过众人没一个认出这是哪个神祇的,就连付一笑都摇了摇头。
舟向月一言难尽地看向付一笑。
一开始他还以为付一笑是怕吓到晚辈们,所以没有直接说破这位的身份。原来是真没认出来?
知道笑哥脸盲,只是一千年不见,竟变得这么严重了!
……哦对,他想起来了。
付一笑风尘仆仆的这副样子,应该是从上一个魇境马不停蹄直接赶来出第二趟差,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来就带着一群半大孩子险象迭出,灵力消耗得一定不少,怕是灵赋透支了。
正如他自己反复收到的警告,灵赋透支是有反噬后遗症的。
这个后遗症每个人都不一样,付一笑就是脸盲。
舟向月一时有些许遗憾,快乐竟无人分享。
——他可是第一眼就认出这神像是谁了。
这位在世的时候,舟向月自己都还没长大。
想当年这位兴风作浪的时候,他正在翠微山门下。那时,这位可谓是包括玄学人士和普通人的共同仇敌。
一觉醒来,他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吗?
不得不说,舟向月暗戳戳地爽了。
“付兄,我看这神像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恐怕得有一千年了。”舟向月对付一笑说,“你真的没有印象吗?”
付一笑皱起眉头,左看右看:“确实眼熟……”
他蓦然一惊,总算是想起来了。
怪不得他眼熟。
一千年前,他还在翠微山门下学习的时候,这个人的恶名可谓远近闻名。
付一笑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是断生魔。的确,这里离万魔窟不远。”
断生魔名叫嬴止渊,曾经是五毒俱全的妖魔鬼怪聚集的万魔窟之主。
一千多年前,翠微山最初建立学院,就是为了保护当时附近的平民免受万魔窟妖魔鬼怪的袭扰。
“原来他还偷偷在这种山岭深处装成伪神,给自己骗取香火,”付一笑好像想起了什么,愤愤道:“怪不得一千年前那么难杀。”
木偶长久受人香火尚能生出几分邪性,何况是原本半只脚已踏过成神门槛的断生魔。
……也就是说,这个诞生了魇境的眉瘦岭至少曾经有过两任山神。
一任伪神,一任邪神,没有一个是正神。
想想真是可怜。
“断生魔?”
年轻学生们有的还略显迷茫,但马上就有人惊讶道:“断生魔?是不是六凶邪里第二那个断生魔?”
“哇,竟然是他!原来他长这样……”
“断生魔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吧?居然还能看到他的踪迹,这个魇境感觉历史已经很久远了啊,怎么最近才发现的!”
六凶邪?
舟向月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大概是他死后才传出来的。
太好奇了,看到大家一副都知道这是什么的模样,他有些抓心挠肝。
为了维持大佬形象,表面上还装得一副云淡风轻,好难受。
好在柯短命就在他旁边,好奇地问李婳声:“婳姐,六凶邪是什么?”
舟向月立刻竖起了耳朵,谁知李婳声一言难尽地看了柯短命一眼,把他拉远了一点。
舟向月:“……”
他不动声色地蹭近了一点,恨不得让耳朵长到柯短命耳朵上。
只听李婳声使劲压低了声音:“六凶邪是一个口诀,一君二魔三恶佛,指的就是玄学界那帮正派人士排出来的所谓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凶邪前六名。记住,是所谓的所谓的!”
“一君当然就是那位了,二魔是断生魔嬴止渊和丧魔不知愁。这三个虽然排在凶邪榜最前面,但都确认已经死了。”
而且都是翠微山的那群人号召众玄门牵头组织杀的……人家确实有两下子,咱得服气。
“倒是三恶佛……”
李婳声不放心地朝舟向月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纠结又纠结, “哎!算了,等你出了魇境再问别人吧。”
舟向月:嗯?
一君二魔都说了,三恶佛一听就在他们之下,怎么反而讳莫如深了。
他转念一想,忽然福至心灵。
……总不会这么巧,自己现在假扮的这个凶名远扬的千面城主,就是三恶佛之一吧。
看年轻人们一边八卦地小声议论一边又怕又暗戳戳悄摸摸看他的样子,恐怕八九不离十。
舟向月心想,他这是假扮了什么不得了的家伙啊?
有点刺激。
付一笑走过来:“城主,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境主所在地。你拿到境灵碎片,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舟向月微笑。
他懂,大概是大家都在议论自己,这位大好人为自己感到尴尬了。
舟向月点点头:“是一个场景,雨夜蒙着眼走在山里。我猜,或许这块黑布要蒙着眼用。”
李婳声马上屁颠屁颠凑过来:“城主,我给您打伞!”
“不用了,”舟向月看向付一笑,笑得有几分狡黠:“付兄,可否劳烦和你一起打把伞?”
付一笑一怔,下意识点点头:“没问题。”
他撑着伞靠近一步,把伞斜着放到舟向月头顶。
“那就多谢付兄了。”
舟向月说着,双手拉起黑布蒙在眼前,绑在脑后。
刚一蒙上,八声杜鹃的鸣叫就从雨夜的远处传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舟向月:“你们听见鸟叫声了吗?”
众人疑惑:“没有啊。”
舟向月点点头:“我知道了。走吧。”
看来是境灵碎片带来的提示。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一只冰凉僵硬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洛平安果然还是不放心师父蒙着眼睛跟别人跑了。
舟向月笑起来,捏捏僵硬的小手,迈步往前走。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浓重的水腥味充满了鼻腔。
八声杜鹃的鸣叫不远不近地从前方传来,一直指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漆黑的雨夜里指引前方的路。
原本蒙着眼走在雨夜里大概是磕磕绊绊很危险的一件事,但他却走得一路通畅,加上付一笑伞打得好,一路走下来几乎都没怎么淋湿。
舟向月猜想,洛平安大概用了他那鬼打墙类似的能力。
一群人就这样走在雨夜里。
周围的山岭中不断有看不清的黑影鬼魅蠕动摇曳,看得年轻人们一个个像小鸡崽一样聚拢在一起,生怕跟丢了。
所有人都默默地跟着最前面蒙着眼的身影,没有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开始,竟对这个敌我不明还恶名远扬的陌生人有些信任且依赖了。
不知走了多久,八声杜鹃的叫声在头顶上消失了。
舟向月仔细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八声杜鹃不再叫了。
拉着他手的小手茫然不知所措地转了两圈。
付一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城主,这里……好像到头了。”
到头了?
舟向月取下蒙眼布,发现面前赫然是一片山崖,像面墙壁一样拦住了去路。山崖向侧面延伸,向下成为一道断崖。
付一笑对照着地图看了看:“这里是笑儿崖。”
众人一脸茫然。
各种法器和道具都指向这里,境灵碎片的提示也指向这里。
但是,这里就是一片一览无遗的石壁。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下大了,溅在石壁上,腾起一阵阵水雾。
浓重的水腥味充斥着人们的鼻腔。
付一笑很老道地上前,在石壁上细细地找了半天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但依然失败了。
“奇怪,”李婳声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看不见的东西?”舟向月若有所思,“倒是提醒了我,有条路可以试一试。”
“是什么?”付一笑马上追问。
虽然破境会解救所有人,但平心而论,是他要为这个魇境考场里的二十多个年轻弟子负责,而这位陌生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没想到,这位青衣人居然伸手就把自己的命烛时漏递了过来:“付兄,可否帮我拿一下我的命烛?”
李婳声和郑始第几人愕然:“啊?”
在这个魇境里,命烛时漏不是关系到境客生死存亡的重要物品吗?更何况还是境灵碎片,再不济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啊!
李婳声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城主或许和翠微山的这个付一笑关系不简单。
付一笑接过命烛,也很吃惊:“呃,城主……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舟向月狡黠一笑:“因为付兄一看就是正派人士嘛。”
下一刻,他对付一笑眨眨眼,从他的伞底下走了出来,径直走进了雨里。
“哎!你……”付一笑猝不及防,没拉住他。
只见青衣人从伞下走出来的那一刻,转眼就被大雨淋湿了。
“你在做什么?!”付一笑大惊,“境眼惊动后,这个魇境很可能已经打破了不会死人的规则。你的命烛要是见底,你可能就出不去了!”
舟向月抬头对他一笑。
湿漉漉的头发滴下一串串水珠打湿了眉眼,让他有种雨夜妖精的鬼魅感。
付一笑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手上忽然感受到灼人的热量,他一低头,发现青衣人的命烛开始疯狂燃烧!
所有人心惊胆战地看到了直接暴露在雨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原本还有半截的命烛飞速矮下去,肉眼可见滴漏里烛泪哗哗地滴落。
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青衣人脸颊上,原本飘逸的长袍也湿透贴在了身上,透出修长的手臂和腰肢。
付一笑:“你……”他往前一步,伸手想把青衣人拉回伞下。
舟向月一闪身,对他微笑起来:“别担心,付兄,我有分寸。”
付一笑半信半疑,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舟向月:“我就是想验证一个想法。这个魇境里,似乎有很多东西,是精神还正常的人看不见的。或许只有残存的命烛低于某个门槛之后,才能踏入那个世界。”
这个想法,在他与另外几个考生一起在眉瘦岭步栈道上看着张鹏程疯掉的时候就产生了。
那时,张鹏程的命烛已经基本熄灭了。
他疯疯癫癫地冲着人群冲过来,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后退着爬到了步栈道的边缘,然后从上面翻了下去。
他当时尖叫的是——“你们别过来!”
当时的张鹏程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而现在,他们就遇到了看不见的东西。
魇境弹幕噼里啪啦飞过:
【666,他居然猜到san值要降到一定程度才能看见这个魇境的阴面,看到那些鬼了!】
【哇!第一次有人猜到这个!老婆厉害了,之前就连命烛熄灭又醒过来的人都不记得这段记忆的】
【思路倒是没错,勇气也很可嘉,但问题是san值真要降到那个能进入阴面的程度,距离彻底清零就只有几十分钟的时间了啊!!看到了那些鬼也没用啊,他想干嘛?】
【朝闻道,夕死可矣???】
【咦,他为什么又拿回了自己的命烛时漏,都这样了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吗】
【还把付大佬的命烛时漏也拿来了?想干嘛,别人的时漏你又用不了】
舟向月眼看着自己的命烛只剩短短一截底了,眼神幽深地看了一眼断崖,只停顿了那么一秒,就一转身回到了付一笑的伞下,转头对他笑眯眯道:“付兄,可以把我的命烛还给我啦。顺便借我用一下你的。”
他的语气不能再自然,仿佛付一笑理所应当就该把与自己性命攸关的命烛交给他似的。
好几个学生都有点想吐槽这点,但看了看付院长的神情,都没敢开口。
付一笑看着青衣人那双弯弯笑眼,觉得刚才人家都把自己的命烛给他拿了,这么信任他……好像实在是说不出口拒绝的话。
于是两人的命烛都到了舟向月手上。
几乎是拿到手的第一刻,舟向月就把两个命烛时漏一上一下给摁在了一起。
时漏上下开口,上面就像脑袋开瓢,和下面的开口直径相同,正好可以对上。
付一笑命烛所在的时漏上端开口,和舟向月他自己时漏的下端开口严丝合缝地对齐,就像是把两个时漏串联起来。
众人:“???”
这是做什么?
下一刻,他们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上面那个时漏燃烧熔化的烛泪不断滴落,一滴滴落在底下付一笑的命烛上面——然后,居然慢慢凝固了!
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凝固的蜡油堆积在付一笑那根命烛上,也可以燃烧。
——所以其实相当于把付一笑的命烛延长了!
幽深的雨幕里,命烛幽幽的光照亮了青衣人苍白而细长的手指。
舟向月勾起唇角:“看来赌对了。”
【卧槽?卧槽槽槽??】
【这都行?!】
【……不是,大佬搁这卡bug呢?san值还带回收利用的啊?!】
“这是什么原理?!”钱多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越瑾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蜡烛融化成蜡油是物理变化,不改变化学性质!理论上来说,再次凝固如果能点燃,也是可以继续燃烧的。”
“城主的命烛燃烧时,熔化的蜡油顺着玻璃壁流下来,重新在下面的命烛上凝结,依然可以燃烧,”她若有所思,“这样的话,理论上来讲要达到最好最稳定的时漏滴落效果,应该要‘杯壁下流’……”
钱多:“……”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头好痒,莫非我要长脑子了】
【救命!麦艾斯!为什么变成鬼了还要看高中物理化学的内容!】
【看出来学霸和九漏鱼的区别了,所以说搞玄学也要好好学科学啊!】
在他们议论的同时,舟向月已经把两人的时漏掉了个个儿,自己的放在了下面。
——这样,他的命烛在燃烧的同时也开始实时得到补充,目测应该还可以撑一两个小时。
他转向了付一笑,幽幽道:“付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看看这个魇境里隐藏的东西……我建议你们也这样看看。”
魇境直播的其中一个画面一转,转到了他的视角。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断崖上,竟凭空多了个黑洞洞的洞穴,上面还有一块牌匾。
「眉瘦岭民俗文化馆」
锈迹斑斑的牌匾之下,是一个洞开的入口,里面漆黑一片。
阴寒的风从入口吹出来,带着一丝铁锈的腥味。
【卧槽!!】
【怎么了怎么了?】
【快切境客视角!!原来民俗文化馆在这里!这入口隐藏得也太深了!】
【卧槽卧槽,地图上说在修缮的民俗文化馆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啊!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走进这个隐藏景点!!】
第94章 荣枯(1更)
唐思恩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这里是一个逼仄昏暗的空间。
墙壁涂成压抑的灰黑色,带有溶洞一样粗糙的质感;顶上的天花板却延伸到黑暗深处,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交错纵横的影子,然而一片昏黑,看不清楚。
周围又湿又冷,散发着浓重的水腥味。
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块像博物馆说明牌一样的木牌,上面有几行小字。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发芽】主题展区。」
「请保持馆内清洁卫生,禁止在展区内饮食、吸烟、随地吐痰、乱扔果皮纸屑。」
「禁止翻越围栏,禁止触摸展柜、展品、展板和其它物品。」
「在馆内请保持安静,禁止追逐打闹、推搡拥挤、大声喧哗。请勿惊扰展品。」
「因本展区有大量类人展品,为便于区分,本区所有展品身上都拴有红绳。」
「为了您的身心安全,请勿与展品交流。」
“唐思恩?”杜秋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杜秋秋?你也来了?”唐思恩在这种诡异又恐怖的地方遇到同学两眼泪汪汪,简直像见了亲人一样亲切。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一声惨叫突然从斜上方传来:“救命啊!”
两人吓了一大跳,仔细看去,发现那里的墙壁上居然挂着一个陌生男子。
他的四肢都被四面八方的垂下的红绳绑住,纵横交错的红绳把他像一个木偶傀儡一样挂在墙上,扭曲成奇怪又诡异的姿势。
唐思恩倒吸了口冷气。
“有人吗?那边有人吗?”那人气息奄奄地求救,“救救我,救命……”
“你……”唐思恩刚要开口,杜秋秋惊恐万分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唐思恩!”
她吓得声音都在颤:“你没看见那上面的字吗?拴有红绳的是展品……不能和展品说话。”
唐思恩寒毛刷地竖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可是说拴红绳,应该不是那种拴法吧?”
他看起来像是触犯了什么规则,结果中招了的境客。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也不知道啊……”杜秋秋手狂抖,“万一游客须知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在骗你上当呢?”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了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救命!救命啊!”那男人的惨叫声猛然凄厉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在两人惊恐地目光中,绑住男人的红绳仿佛被无形的手拉了起来,红绳交错地拉着他缓缓上升,最终消失在上方不可见的黑暗深处。
孩子的笑声也越来越尖利,最后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鬼啊!!!
唐思恩和杜秋秋两人噤若寒蝉。
此前再害怕,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大不了就是挂科。但现在看到魇境异动,他们再也不敢赌自己的小命了。
杜秋秋翻出了手机,疯狂按求救键。
然而手机显示完全没信号。
唐思恩见状,也翻出手机来,然而同样没信号。
正在两人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点幽幽火光。
唐思恩你看那里——
杜秋秋大气都不敢出,疯狂示意唐思恩去看那个方向。
一点。
两点。
三点。
一点点烛火次第亮起,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火光。
在昏暗的火光中,唐思恩这才发现上空的如同筋络一样挤挤挨挨地爬满了榕树的树枝,无数道榕树须垂落下来。
纵横交错的树枝间,一道道红绳垂下来,上面挂着一只只泥娃娃。
泥娃娃白白胖胖,穿着各色衣服,表情各异,然而所有娃娃的眼睛都被黑布蒙着。
一道道红绳拴在它们的脖子上将它们吊起,看着格外诡异。
“那里有说明!”杜秋秋发现了不远处悬吊的一块木牌。
「本展厅为“拴娃娃”风俗展厅(互动展厅)。」
「每年二月二龙抬头,眉瘦岭有到许愿树拴娃娃的风俗。二月二当天,许愿树上会用红绳悬挂许多蒙眼的泥娃娃,这些泥娃娃都是得到山神祝福的娃娃。前来求神赐子的人们把自己带来的红绳系在泥娃娃身上,就拴住了娃娃,此后生下孩子,便要到山神庙供奉命烛还愿,感谢山神的恩赐。」
「展品互动说明:请游客拴住属于自己的娃娃」
「请谨慎拴娃娃,如果没有拴对娃娃,娃娃将会自行寻找游客拴娃娃。」
“拴娃娃?”唐思恩满脸惊恐,“可是我听说,就算是正常去寺庙拴娃娃,也不能拴那种身上有绳子的娃娃啊!据说这种一般都是供奉不正常早亡的婴灵……”
更何况还是这种会自行寻找游客的邪门娃娃!
“那也没办法啊,”杜秋秋带着哭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娃娃,“我怎么觉得,那个娃娃看起来有点眼熟?”
唐思恩没接话。
他一时吓得只顾倒吸冷气了。
因为杜秋秋抬起的手腕上,拴着一根红绳。
“你……你你你你……”他指着杜秋秋的手腕瑟瑟发抖。
他太过害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杜秋秋也在一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唐思恩圆乎乎的手腕上,赫然也拴着一根红绳。
***
石崖的“眉瘦岭民俗文化馆”入口前,一行人达成了一致。
由于只有命烛燃烧到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才能看见并进入这个民俗文化馆,风险极高,付一笑最终决定只带上祝凉和陈知之两个二年级的考务员一起进去,另外两个考务员和考生们都留在门外。
越瑾之和钱多都主动要求跟着一起进去,被付一笑严正拒绝了:“新生不行。”
至于舟向月这边,几位千面城下属自然都是要跟着进去的。
虽然几人都心惊胆战,但老板在这里,谁敢不陪着加班?
于是,其余的考生们都在外面等着,付一笑带着祝凉、陈知之,舟向月带着李婳声、郑始第和柯短命走进了展览馆。
这么破破烂烂的入口,里面居然还有几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闸机。
通道狭窄又昏暗,几人都有些发憷。
“走吧,付兄?”舟向月微笑着看向付一笑。
进入这种危险的地方,自然是两位“大佬”打头阵。
不过,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闸机末端的黑暗中,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不太清晰的回声:“没事,进来吧。”
另外几人这才鱼贯而入。
柯短命战战兢兢跟在郑始第后面,走过了那个闸机——他总觉得心里发毛,这闸机横杆的触感,怎么那么像死人的手骨……
打住,别想别想。
可不知为何,他走过闸机之后,却看不到前面李婳声和郑始第的身影了。
他们去哪儿了?
“婳姐?始哥?”柯短命战战兢兢地叫了两声。
没想到,他刚往前走一步,突然踩空直直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柯短命一路尖叫着坠落,最后“砰”的一声掉在一堆厚厚的草垛上。
草垛湿漉漉的,好像还有些草沤烂了。
“要死啊你!”李婳声给了他一记暴栗,“闭嘴!”
柯短命眼泪汪汪:“婳姐,城主呢?其他人呢?”
李婳声忿忿道:“你问我我问谁?”
她也是毫无防备地突然掉到了这里,根本没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逼仄的小空间,弥漫着一股空气不流通的霉味儿,很难闻。
还没等李婳声接着说话,他们头顶突然啪地掉了个东西下来,正砸在柯短命头上。
“!!!”柯短命拼尽全力忍住了没有尖叫出声。
郑始第从旁边过来,一伸手捡起了那个东西。
原来是一块白白的面饼。面饼长了霉,灰青色的一片。
他若有所思:“这是第二块了。”
李婳声头大:“天上掉面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郑始第没说话,转身走到一边的墙边,打量着什么。
柯短命也跟了过去,发现那里立了块牌子,上面有字。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
「本展区为限时互动解谜体验展区“猜风俗”。」
「游客将分组进入不同主题展厅,每个封闭式展厅均代表一个风俗。」
「请在时限内辨认出所在展厅所代表的风俗。」
「成功辨认出风俗后,展厅出口将会打开,游客可继续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进行游览。」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辨认风俗。」
同一时间,另一个密闭的展厅里。
这个展厅里只有舟向月假扮的“千面城主”和付一笑两人。
舟向月看完墙上牌子的内容,转身去看展厅中间黑乎乎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瓶农药、一根麻绳和一口井。
很简约,别的什么都没有,同样是要猜风俗。
舟向月开口道:“付兄,你看这是什么风俗……付兄?”
见背后没有声音,他纳闷地转过身来,却发现付一笑竟眼神沉沉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还怪吓人的。
“付兄你怎么了?”舟向月笑道,“你这么盯着我,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付一笑噎了一噎。
沉默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
他低声道:“你……不是千面城主吧。”
第95章 荣枯(2更)
付一笑什么时候长心眼了?
居然能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舟向月似笑非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过,付一笑突兀地提了这句,却没有非要逼问舟向月承认的架势。
他有些难堪地摆摆手:“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怕,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哦?
舟向月微笑起来,那你想干嘛?
付一笑被他笑得越发有些局促,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
最后,他含糊地低声道:“我觉得你是好人……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千面城主很厉害也很记仇,你既然假扮……一定要小心。”
舟向月心中一动,八卦的触角顿时就伸出来了。
好家伙。
从来没听说过千面城主和付一笑之间有什么事。
当年付一笑就是个老实的榆木疙瘩,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莫非这榆木疙瘩和千面城主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他还是没答话,付一笑简直要被自己尴尬到了,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说了,真的只是想提醒你而已……唉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他果真转头过去,专心去研究桌子上那几个东西了。
舟向月有些感慨。
世界上还是付一笑这样的好人多啊。
……所以他这样的坏人也很有存在的意义。
毕竟,如果没有坏人做衬托,好人就不值钱啦。
***
李婳声、郑始第和柯短命在讨论风俗。
李婳声纳闷道:“掉饼是什么风俗?天上掉馅饼?下饼雨?”
“……所以饼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郑始第掏出个手电筒去找,正好从黑暗中又掉下一块饼来。
“咦!”他用光柱晃一晃那个方向,“这里好像有堵墙。”
几人都凑过去看,发现掉下面饼的地方,有一堵毛坯砖堆的墙。
墙还没有砌完,一块块毛坯砖堆得很是粗糙,上沿还有好大一个洞,漏风。
郑始第用手电筒往外照去,却发现那堵墙外面是一片连电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让人不由自主地有种不祥的恐惧感。
“一堵破烂砖墙,从砖墙的破洞外面会掉面饼进来,”李婳声冥思苦想,“这到底是什么风俗啊?”
就在这时,又一块面饼从砖墙破洞的地方掉了进来。
柯短命忽然瞪大眼睛:“婳姐!声哥!你们看那里!”
三人都看见了,那堵墙的破洞上又垒了一块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地砌墙。
扔一块面饼,砌一块砖。
郑始第道:“你们有什么头绪吗?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什么意思,但就是想不起来……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习俗,往黑暗的方向猜就是了。”
李婳声也点点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旁边那几个掉下来的面饼。
同样是灰青色发霉的面饼。
四块面饼垒在一起,叠成一座小塔。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阵恶寒:“我怎么感觉……扔一个面饼就砌一块砖,等这面砖墙完全砌死之后,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面出不去了?”
柯短命张开嘴,又闭上。
李婳声叹气:“小柯,你想说啥就说,别等到带坟墓里去了。”
柯短命这才唯唯诺诺地开口:“我……我好像有点印象,听说我老家那里山中闭塞,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风俗,感觉和这个有点像……”
李婳声顿时来了精神:“什么风俗?快说快说!”
“就是,因为很闭塞又很穷嘛,穷到会饿死人那种程度,所以等老人老到干不动活了之后,儿子就会把老人送到一个山洞里,然后他们就在那里生活。之后家人还会去送饭,但……”
柯短命犹犹豫豫,“但每送一顿饭,也会带去一块砖,把砖砌在洞口……”
李婳声和郑始第均是愕然:“那就是说……?!”
柯短命点点头:“听说一般大概一年吧,这个砖墙就砌死了,就直接当做坟墓了。这种砌死的坟墓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封死的大瓦罐,所以就叫……瓦罐坟。”
“叮!”冰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恭喜各位游客正确辨认‘瓦罐坟’风俗,展厅出口已打开,请您继续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进行游览。”
轰隆一声,原本就叠得粗制滥造的砖墙塌了。
郑始第离墙最近,在墙塌的时候下意识寒毛直竖地往里一躲。
结果一回头,发现外面竟然不再是之前看到的那种瘆人的黑暗了。
外面是一片阴沉沉的大厅,四周都是灰黑色岩石一般的墙壁,虽然昏暗,但还是基本能看清。
李婳声率先迈出了瓦罐坟的展厅,结果刚伸出头去,就吓得尖叫了一声:“卧槽好多人!”
在这个大厅里面,有许许多多静止的人影,姿势扭曲而狰狞。
郑始第跟出来扶了她一把,赶紧道:“还好还好,都是木偶。”
低矮昏暗的大厅四处都是这些衣服破旧、姿势诡异的木偶,每一个都没有脸,却让人感觉他们似乎都在极度的绝望之中,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
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这是什么鬼啊!!”李婳声震惊了。
“婳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郑始第皱眉道。
李婳声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才发现大厅里不知何时似乎确实隐隐约约飘荡起了阴森森的童谣。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郑始第听着听着,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们刚进这个魇境时,房间广播里放的那首童谣?”
“啊对!”李婳声道。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大树大树蓬蓬长,老树老树枯死啦……”
空灵诡异的童谣声在阴暗的大厅里若有若无地飘荡,宛如游荡的幽灵。
李婳声警惕地扫视着这一看就不对劲的四周,然后看到了像木头一样杵在旁边的柯短命。
柯短命竟然在淌眼泪。
她顿时惊讶道:“小柯,你怎么了?吓哭了?这也没那么恐怖吧……”
柯短命含糊地“唔”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抹眼泪,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很难过。
心里很痛。
就好像他突然朦朦胧胧感觉到,他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人。
就在李婳声和郑始第手忙脚乱地安慰柯短命的时候,大厅尽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就连柯短命的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转眼就消失无踪。
好在过了片刻,他们看见城主和付一笑带着俩年轻学生走了过来。
城主一见他们就笑了:“自己出来了?表现不错。”
李婳声和郑始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城主过奖了!嘿嘿嘿……”
被传说中脾气不好的城主夸了!!!
众人一汇合,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起对了一遍。
进入民俗文化馆后,他们掉到了不同的展厅里。
城主和付一笑率先从他们那个展厅里出来了,过来的路上还顺手解救了连个年轻学生。
他们虽然落到了不同的展厅,但每个展厅的规则都是要猜风俗,猜对了才能出来。
李婳声他们这个展厅的风俗比较清晰,是“瓦罐坟”。
城主和付一笑的那个展厅也还算好猜,里面简单地放着一瓶农药、一根麻绳和一口井,正是“比亲儿子更可靠的三儿子——药儿子、绳儿子、水儿子”。
祝凉和陈知之的那个展厅就要抽象许多,里面只有一大锅饭及旁边的单独一碗饭,饭旁边放着一包毒药。
要不是城主和付一笑出来后从外面把展厅打破强行将两个孩子救出来,他们怕是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自己把毒药倒进饭里,然后灌进嘴里吃掉了。
不过等他们从展厅里出来后,展厅外面就挂上了牌子,上面写的是“喜寿饭”。
民间喜寿通常指七十七岁,能活到这个年纪的老人年事已高,丧事也当喜事办。
这么一想,下毒的喜寿饭的意思,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
交换完信息之后,付一笑想了想,又开口道:“城主,各位,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翠微山之前探测过这个魇境,得到了一个提示场景,就是这里。这里大概已经离魇境的核心非常近了。”
千面城的几人,包括装模作样的舟向月在内,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舟向月说:“那我们还是好好看看这里吧。”
虽然那些木偶一个个都姿势恐怖,仿佛随时可能会诈尸,但几人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却着实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说明,没有变化。
他们从各个风俗展厅出来之后,这里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民俗文化馆,除了恐怖瘆人一点之外,再没有一点异常。
最后,付一笑走向了那个半跪着躬身仰头的木偶,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只无邪铃。
根据此前的反馈,这个戴着无邪铃的木偶,是这个场景的关窍。
他很谨慎地拿出了剑,轻轻将挂着铜铃的细绳挑断。
随着轻微一声细响,无邪铃被风带起,落入他手中。
就在铜铃落入手中的那一刻,一股冰凉潮湿的风从耳边吹过。
付一笑眼前景象变幻。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之【轮回夜】。”
“本展区为限时扮演解谜沉浸式体验展区,将带您进入真实的历史幻境。”
“请在时限内探索出【轮回夜】风俗的内涵。”
“成功猜出风俗内涵后,您将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并获得本馆的镇馆之宝。”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回答风俗内涵。请严格按照提示探索,如引起幻境异动崩塌,游客人身安全后果自负。”
短暂的空白之后,一段文字呈现在了付一笑脑海里。
“轮回夜将至,又到了拴娃娃的时节。作为山神庙的庙祝,你要做好山神的香火供奉,准备好山民们要拴的娃娃。”
他刚看完这段话,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还愣着干嘛?好多人家要来拴娃娃了!快把娃娃系上去!”
那人说完也没停留,径直挤开他匆匆走过。
付一笑一愣,发现自己手中的无邪铃已经变成了一只胖胖的泥娃娃,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绳。
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在一座石质建筑物的里面。周围是深色的石壁,看起来像是一座庙宇的内部。
再一看,自己身上一件麻衣道士袍,看起来真的成了庙祝。
山神庙?
他头皮发紧,条件反射抬头看向不远处。
在那火光闪烁的神坛之上是美得极具攻击性的神像,墨绿长袍的神像脸上带着张扬睥睨的笑容,眼角延伸出鬼藤印。
是断生魔的像。
付一笑的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好像在某种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冲击下,宕机了。
……山神庙供奉的是断生魔,就说明这是一千年多前。
也就是断生魔还没死,还作为伪神享用香火供奉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还没成为邪神。
身体的动作甚至快于大脑,付一笑拔腿就往庙外奔去。
“警告!山神庙庙祝偏离历史!请按照提示完成应有动作!否则可能导致幻境崩塌,所有进入幻境的游客都将身亡!”
刺耳的警告声在耳边炸响,付一笑身上的烽烟镜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发烫。
这面烽烟镜和用于转接直播子母观测镜一样,都是主考官需要随身携带的法器,烽烟镜的作用就是预警,此刻越危险,发烫就越厉害。
付一笑过热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隆隆的心跳声落回胸腔,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才传入耳中。
他抬头,发现山神庙外正在下雨,远处是灰蒙蒙的雨幕。
一切潮湿而清冷。
付一笑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了过于激烈的心跳,也按捺住刚才自己差点无法控制的冲动。
发现自己回到一千年前,他第一反应竟是想去找那个人,想着如果他还活着,或许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过去都已过去,历史无法改变。
那个人曾经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挚友。
后来却成为他最大的仇敌,也成为整个玄学界最恐怖的噩梦。
再之后,他甚至再没有机会好好和他说一次话,那个人就死了。
付一笑过了很久很久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沧海桑田,好像是转眼间,那个人死去已经一千年了。可付一笑始终无法释然,一直不能相信。
就连想起他的名字,都是一种痛。
但他真的想去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为了问一句,为什么。
第96章 荣枯
楚千酩和舟向月从漂流尽头的荒滩进入山洞,跌跌撞撞摸黑走了很久。
久到如果没有命烛时漏不断的滴落声,楚千酩都快丧失对时间的概念了。
滴嗒,滴嗒。
……咕嘟。
楚千酩忽然发现,烛泪滴落时发出的不再是敲打岩石的脆响,而是落在水面上轻微的咕嘟一声。
潺潺的流水声隐约传来。
“师弟,这里有水源……”楚千酩话还没说完,就被舟向月一声“嘘”比手势制止了。
楚千酩噤声,沿着师弟指给他看的方向看去。
这是一处看起来很狭窄的密闭石洞,石壁刻着一行字。
洞穴里极为昏暗,哪怕在这里走了很久,他的视线早已习惯了这种昏暗,要辨别出那行字也废了他不少精力。
「此处接近山神栖息之地,请勿惊扰山神。」
在这行字下,还有许多不同的字迹,一看就是不同的人留下的。
一行刻字字迹略有些凌乱,还被横着划了一道:“不要祈祷。祈祷会被听见。”
在底下则有高低不齐的凌乱刻字:“遇到危险时,记得祈祷!向山神祈祷!他会保护你的!”
楚千酩看了这些刻字,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个魇境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和师弟探讨。四面的石壁沉沉压在头顶,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在石洞里反复回音。
楚千酩脑子里其实过了很多恐怖的剧情,但他怕吓到脆皮的师弟,更怕“惊扰”到山神。
咕嘟,咕嘟。
烛泪滴落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越发清晰。
楚千酩僵硬地低头看去,发现脚边慢慢地出现了一条冰凉涌动的河流。
河水清可见底,层层水波之下隐约可见一块块颜色诡异的什么东西,还有一角露出了水面……
鬼使神差一般,楚千酩蹲下去,伸手拿起了那个东西。
坚硬圆润的,灰白色的骷髅头,他不知怎的,下意识把那骷髅拿到鼻子前面闻一闻——
舟向月:“?”
怕不是他整天念叨这娃脑子不太好,结果现在真傻了?
下一刻,楚千酩:“呕呕呕——!!”
他都干呕出泪花了,却眼泪汪汪地看着舟向月吚吚呜呜地不知道想说什么,胳膊激动乱挥仿佛得了失心疯,“呜呜,呜……呕呕呕……呜……”
舟向月:“……”
他无可奈何地给师兄拍拍背,等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等楚千酩终于缓过劲来,他惊恐万状地一把抓住舟向月的胳膊,压低声音:“师弟,这是个境灵碎片!”
楚千酩拿到那个头骨的同时,耳边响起的提示是——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神仙的厨余垃圾】!”
漂浮着腐烂断肢残骸的腥臭河水。
神仙的厨余垃圾。
他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一种令他浑身寒毛直竖的恐惧让他忘记了头顶岩洞的逼仄,一站直就“砰”地撞上了岩壁,顿时眼冒金星。
天旋地转之间,耳边响起了魇境系统的声音。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之【轮回夜】。”
“本展区为限时扮演解谜沉浸式体验展区,将带您进入真实的历史幻境。”
“请在时限内探索出【轮回夜】风俗的内涵。”
“成功猜出风俗内涵后,您将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唤醒山神。”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回答风俗内涵。请严格按照提示探索,如引起幻境异动崩塌,游客人身安全后果自负。”
“境灵碎片线索奖励:拴娃娃、留仙洞。”
楚千酩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耳边传来了陌生的老人的声音。
“铁蛋,你好好在家睡觉,阿嫲跟阿爷去拴娃娃了。”
铁蛋?
谁是铁蛋?
……不会是他吧?
楚千酩睁开眼,震惊地发现周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涂了灰泥的陈旧石墙泛着潮湿水汽,屋顶盖着瓦片,还在滴滴答答地漏雨。
一对老人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正在迈过门槛往外走。
而楚千酩低头一看自己,顿时吓了一跳。
藕段儿似的胳膊,短短的腿……他变成了个小孩!
楚千酩下意识就想去找师弟,一边用目光搜索四周一边低声问:“师弟?师弟?你在吗?”
没人回答。
楚千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他把那么柔弱的师弟弄丢了,师弟要是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师弟脑子聪明,可他脆皮啊!!随便来个不怀好意的恶鬼就可以把他一口吞了!
楚千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之前听到魇境系统说的,这是一个幻境。
而且还有什么线索奖励……
对,拴娃娃和留仙洞。
他立刻想起,这个幻境里他的阿嫲和阿爷刚刚出门,正是要去拴娃娃。
楚千酩一个猛子扎了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他得跟上那两个老人的脚步,去找拴娃娃的地方。应该就是之前魇境里的许愿树和山神庙那一块吧?
一出门,他的猜想被验证了十之五六。
四周的榕树、起伏的山峦,还有四周民居村落的模样,都和魇境里的眉瘦村几乎别无二致。
只是这里的榕树看起来没有魇境里的那么茂密,也没有那样浓得化不开的绿,在傍晚的昏暗中投下一片片阴影。
天空中阴云密布,地上的泥土和石板也是湿漉漉的,应该刚刚下过雨,之后还会再下雨。
正是傍晚,天在慢慢黑下来。
楚千酩一路跟着“阿嫲”和“阿爷”,很快就来到了山神庙前。
山神庙这里竟然还挺热闹,络绎不绝的村民出出进进,许多都带着红绳去拴娃娃,或是抱着已经拴到的泥娃娃往外走。
山神庙前蹲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正在嗑瓜子,嗑的动作十分娴熟,地上已经落了一堆瓜子壳。
楚千酩小心翼翼地借着三三两两人们的掩护往前走,忍不住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又看了一眼。
越看越觉得这姿势、这气质好眼熟,就像他同届的一个同学……
他试探地对小姑娘打了个招呼:“知之?”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是我!你也是翠微山的?”
楚千酩顿时激动了:“我是楚千酩啊!”
陈知之把瓜子壳一扔,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可算找到你了。之前就你和舟倾师弟一直失联,付院长都要急疯了。你师弟呢?”
楚千酩担忧地摇摇头:“不知道……之前在魇境里我们还在一起的,但进了这个幻境之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陈知之道:“这样,那应该不用担心。反正是幻境,丢不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带楚千酩往山神庙边上的一户院子走,顺便还掏出一把瓜子递给他:“瓜子,吃不吃?”
楚千酩连连道谢接过了瓜子,和陈知之一起嗑起来:“知之,你怎么在庙门口嗑瓜子?”
陈知之往树丛里扔了一个瓜子壳,“刚才就是为了等你。最开始嘛,是觉得那里人多,说不定就能撞上熟人。”
楚千酩愕然:“那如果没有呢?”
陈知之耸耸肩:“反正是幻境嘛,大佬在,总会带我们出去的。我这么普通一个人,嗑着瓜子等着被带飞就好啦。”
楚千酩:“……”
好吧,他真羡慕陈知之的好心态啊。
陈知之:“我运气好,付院长在这个幻境里就是山神庙的庙祝,他一出来就认出我了。现在我们把找到的人都聚拢在了山神庙旁边这个院子里,这个房子是废弃的,没人住。”
他们走进院子里时,天基本已经全黑了。
屋里没点灯,大家都比较谨慎,这里毕竟是个废弃的空屋,不想吸引注意力。
陈知之带楚千酩走进院子又走进堂屋,果然见到了济济一堂的众人:“找到楚千酩啦!”
人群中最高的那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立刻一个箭步过来,把楚千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检查了一遍,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在魇境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失联了!没受伤吧?”
完完全全就是付一笑的口吻没错了。
楚千酩一缩脖子,想到付一笑刚从另一个魇境过来,还不知道他之前偷偷进魇境的事……
他更不敢在小叔叔面前造次,老老实实道:“我和舟倾走的是步栈道路线,走到最后进了一个洞穴,然后就收到了境灾警告,但是原本的水路发洪水了也没法回去,就一直在洞穴里走,信号不好……我没事,我在洞穴里还拿到了一片境灵碎片,然后就进了这个幻境。但到这里后我还没见过舟倾……”
付一笑闻言叹了口气:“可能需要再等等。你进来的时间也挺晚,我还以为你不会在这个幻境里出现了。”
他们已经在幻境里找到了此前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里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那些魇境异动时直接从考试终点温泉池里消失的人——他们消失之后,就是出现在了民俗文化馆里。
除了那些留在民俗文化馆外没有进来的人,其他的境客基本都在这里了,只少了几个人。
翠微山这边现在还少一个舟倾,而付一笑和带进来的祝凉及陈知之,包括此前魇境异动时消失的九个人都已经找到。
千面城这边则有点惨,总共四个人就少了一半——李婳声和郑始第在这里,但城主和柯短命都不知所踪。
楚千酩迅速从房子里的一堆人中环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显得与众人有点疏离的少年。
少年比他的年纪看起来大一些,一身庙童道士服,正面色冷漠地倚坐在窗边,手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几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
绝对是祝凉没跑了。
楚千酩一看他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就有些生气。
为了表示抗议,他也走过去坐在窗边,但就是不和祝凉打招呼。
付一笑这边,在和李婳声、郑始第这几个此刻在场唯三的成年人讨论魇境的线索。
至于年轻学生们,只要认真听就行,不强求发言。
李婳声虽然对进入幻境后就弄丢了城主十分懊丧,但还是迅速调整状态,跟翠微山分享了之前他们探讨过的眉瘦村的种种异常。
这个村里似乎没有老人,甚至很多地方对老人来说行动都非常不便,又特别看重小孩。
他们走了一路,没有看到过办丧事的痕迹,也没有坟墓。
就好像这是一个没有老人、没有死亡的地方。
结合他们之前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里看到的风俗,这一点似乎已经可以解释了。
鉴于千面城一行走的是眉瘦村里的路线,而翠微山的人走的是眉瘦岭风景区的步栈道路线,翠微山这边也补充了一些线索。
比如步栈道上的“万木春榕树谷”,名字指向很明确,来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而且这里叫做眉瘦岭,“眉瘦”音同“眉寿”,就是长寿的意思,也和老人密切相关。
李婳声忍不住道:“还长寿呢……若真是长寿,生在这种风俗盛行的地方才是诅咒……咦,等等?!”
付一笑被她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怎么了?”
李婳声就像中邪了一样自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然后一脸震惊:“原来这个魇境的境眼,就是‘寿命!’”
她敢确定,当时城主说出一个词惊动境眼时,唇形就和“寿命”二字的发音唇形一模一样!
境眼?!
其他所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
……等等,他说出了境眼,魇境却没有什么异动。
这么说,境眼已经被惊动过了。
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无死亡考场变成三级境灾这回事。
……难道说之前的魇境异动,就是因为千面城这帮人惊动了境眼?!
李婳声还在震惊当中,郑始第从背后搡了她一下,轻咳一声:“之前我们看到有人远远地喊了什么,然后魇境就发生了异动……看来果然是那时候那个人惊动了境眼。”
李婳声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痛心疾首:“是的!真该死啊!”
郑始第:“……”
得亏城主不在这里,不然傻姐你就完了。
他对付一笑说:“眉瘦岭有弃老的习俗,这个民俗文化馆应该暗示得很明显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边想边说,“我们走进眉瘦村的时候,有不少村民在暗中观察我们,还挑挑拣拣,就像是……挑选商品一样。”
他没好意思直接引用城主大人的话说挑猪。
楚千酩灵光一闪:“我们现在要猜的这个习俗,不是叫轮回夜吗?再加上我进这个幻境之前得到了两个奖励线索,拴娃娃和留仙洞,境灵碎片的名字则是‘神仙的厨余垃圾’,我在想,轮回轮回,有进有出的循环才叫轮回,会不会是拴一个娃娃,就要遗弃一个老人……”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几个中年男人的说话声。
有人来了。
付一笑立刻制止了楚千酩,迅速招呼所有人从小门撤出,贴在门边观察屋里的动静。
那几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里。
奇怪。
付一笑想,他们之前仔细看过了,这明明就是个废弃的屋子,至少好几年都没人住过。这几人到这个没人的屋子里来,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说事情,那显而易见是一些要避人耳目的事情了。
“付院长!”楚千酩当着别人面都是老老实实叫院长,不敢叫小叔,“那是眉瘦村的村长,之前我们在魇境里见过。”
付一笑在心里记下。
那几人走进屋里,立即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村长,神仙好久不来留仙洞了,这可怎么办?”
留仙洞?
这是楚千酩得到的线索之一!
屋外偷听墙角的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
另一人道:“是啊。一个个活子孙寿的晦气东西,活也干不动,咱们这么穷哪里养得起这些老不死的。要在往常送去留仙洞就完事了,可现在神仙不来带走他们了,一夜过去天亮了还在,之前我家那个居然沿着脚印自己找回来了……”
“我家那个也是啊!太晦气了!之前都去找山神许愿拴过娃娃了,她不去见神仙,我家怎么抱娃娃?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懂事……”
“对啊,最近好几家的老不死的都回来了。太奇怪了,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们说,该不会是之前那个祭品出了问题吧?我当时见那个东西就觉得晦气的很……”
祭品。
付一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如果是在山神庙里一般供奉给山神的祭品,应该不会单独拿出来说。
这么说,村民之前向山神供奉过一个特殊的祭品?
村长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一直紧皱着眉一言不发。
众人催他拿主意,他才咬咬牙:“你们傻吗?神仙不来了,你们就没办法了?”
“村长,那怎么办?”
村长阴狠道:“你们不是知道该怎么办么?之前不是有过下大雨的夜晚送去……蒙上眼,送得远远的,一夜大雨脚印全都冲得干干净净,这么送的没有一个还能找回来。”
几人沉默了一霎,然后纷纷道:“这主意行。”
屋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屋外偷听的人却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原来……留仙洞,是送老人过去给“神仙”吃的。
楚千酩想到自己睡在眉瘦岭度假山庄前台大厅那一夜里做的梦,梦中恐怖的嗓音念叨着“好饿啊”想来吃他,大概就是那些曾经被送到留仙洞的老人们真实的经历……
在漆黑夜晚的洞穴里,活生生地等着被吃掉……
太可怕了。
付一笑也终于明白了。
这时候的“山神”是断生魔,“神仙”自然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东西——万魔窟里那些养蛊一样从地底最阴暗的泥沼里爬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饮血啖肉、恶浊污秽的妖魔鬼怪。
他们吃人。
眉瘦岭紧邻断生魔的万魔窟,这里也是他的势力范围。
眉瘦岭的山民供奉“断生魔”为山神,断生魔本人自然不会轻易掐了这个香火之地。
但既然眉瘦岭的山民自己也相信要死个人才会换来个新的生命,他当然也不介意那些被遗弃的老人们,成为自己手下妖魔鬼怪的口粮。
在眉瘦岭,拴娃娃是要用老人的衣服甩上许愿树去拴的。
拴到之后,向山神许了愿,是要把老人送到留仙洞献给神仙了之后,才算完成了这一套仪式。
至于为什么神仙不来了……
付一笑想,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那个时候,翠微山联合其他力量诛杀了断生魔。魔头一死,万魔窟的妖魔鬼怪便做鸟兽散,在玄门正道的围攻下四散逃亡。
只是眉瘦岭深山老林十分闭塞,这里的山民祖辈在此不与外界联系,他们不知道自己供奉的是个伪神,更不知道这个伪神已经死去。
他们只是奇怪,为什么神仙不再来带走那些被遗弃的老人。
然后决定,只要在下大雨的夜晚把老人蒙眼带去留仙洞,让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活活饿死就好。
……下雨夜,轮回夜。
付一笑只觉得浑身发凉。
普通人之恶,竟至于此。
正在他努力平息心绪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风吹开了,撞在墙边发出惊人巨响。
“什么人?!”屋里的几人都腾地站了起来。
付一笑隔着窗缝看向堂屋正面,待到看清门口那个身影时,顿时瞳孔微缩——
外面不知何时已风雨大作,漆黑夜晚的门口立着一个身形纤长的红衣少年,被雨淋得湿透了。
他一手捧着一只形容狰狞诡异的傩戏狐狸面具,另一手虚握着垂下,手心似有暗金色光泽一闪,雨水沿着垂下的大红袖口如汩汩血水一般往下淌。
这是……
付一笑浑身战栗,差点要控制不住自己破门而入。
在这一千年前的雨夜。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千年前还活着的邪神,舟向月。
漆黑的山岭上风雨交加,孤零零的红衣身影站在门口,就像是深夜前来索魂的厉鬼。
红衣少年扫视一遍屋里,似笑非笑:“各位,我路过此地,雨太大了,便来借宿。”
屋里所有村民齐齐愕然。
……眉瘦岭地处崇山峻岭的深山老林,这么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清瘦少年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村长莫名觉得心下不安,但在这大雨夜赶人又仿佛确实不太好,于是粗声粗气道:“那你就住这吧,这下雨天怪不吉利的,晚上别出门了!”
他对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准备走。
少年在这时伸出那只虚握的手,手心里原是一枚暗金色的铜钱。
他旁若无人地抛起铜钱,待落在掌心后,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随后微笑起来。
一股阴风从洞开的门扉刮进来,屋里的油灯烧得噼啪作响,映得少年的脸庞也光影摇曳,神情莫测。
他幽幽开口:“下雨天确实不吉利,连客人都不招待。以后下雨的夜晚,便都不要出门了。”
“你这细仔说什么话呢?”村长心下越发不安,怒道,“你要不要看看,旁边就是山神庙!对山神不敬,是会遭到神的惩罚的!”
“对山神不敬?”红衣少年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不好意思,你们的神已经死了。”
湿漉漉的雨水沿着他披散的黑发往下淌,衬得他苍白的笑容妖异而蛊惑,仿佛雨夜幽冥深处诱魂的鬼。
“——我杀的。”
第97章 荣枯
可是……断生魔明明不是你杀的,付一笑想。
玄学史记载,断生魔嬴止渊被诛杀于一千零一十年前,史称“屠魔之战”。
那一战是翠微山最大的战绩之一,也是翠微山成立之初的使命。
——师祖白晏安当初选中翠微山开门立派,就是因为它紧邻万魔窟,是隔绝开普通民众和万魔窟的妖魔鬼怪的一道天然屏障。
在翠微山校史与玄学史的记载中,屠魔之战的惨烈程度仅次于后来的弑神之战。
当时,翠微山众人攻陷了万魔窟,里面的妖魔鬼怪纷纷溃散逃离,还以巨大牺牲成功拖住了临到成神关键时刻的断生魔。
最后真正一击杀死他的,是任不悔。
任不悔一千年前是白晏安的好友,也是创立翠微山的元老之一。但在白晏安死后,他与付一笑大吵一架,离开了翠微山自立门派。
如今,他在境客榜排名第二,仅次于郁归尘;他的门派“九死界”则高居门派榜第一,以对邪神信徒杀无赦的极端手段著称。
过去几百年间疯子和邪神信徒层出不穷,可以说,这类人聚集的无赦道正是在九死界和翠微山这两个魇境门派榜榜一和榜二的联手围堵下,才始终在榜六挣扎,难以进入前五。
付一笑抿紧了唇。
当年嬴止渊死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场,都亲眼看到了一切。
他根本不是那个人杀的。
虽然那个人确实也参与了屠魔之战,而且他孤身一人出现在眉瘦岭,没有当着任何其他玄门中人的面说自己杀死了断生魔……而且付一笑知道他向来鬼话连篇,扯谎不打草稿。
但在千年后的幻境看到这一幕,付一笑还是觉得心头翻涌着一种莫名郁闷又气愤的情绪。
他很有种冲动冲进去,扯着他的领子质问他——
你,你怎么好意思把杀死断生魔的功绩算在自己头上的!
就在这时,付一笑的袖子被楚千酩扯了扯。
楚千酩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小叔,我们在魇境里听村民讲过这个传说故事,台词都一样!不过也有不一样的,说的是邪神在一个雨夜来到眉瘦村的一户人家借宿……”
他三言两语把之前从小吴那儿听到的“雨夜山神灭门惨案”故事讲给了付一笑听。
邪神在雨夜出现借宿,仅仅因为农户家招待不周就心生不满而诅咒整个眉瘦村雨夜不要出门,甚至还杀害了农户家满门,这个凶残的恐怖故事完美契合了历史上邪神臭名昭著的形象。
说完了,楚千酩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那个传说故事,好像就是说在山神庙旁边最近的那户人家?
那不就是这一家吗!
可这一家明明已经废弃已久了!
他环顾四周,屋子里明明四处遍布灰尘,潮湿的砖缝和窗沿长出了杂草,米缸空荡荡,整个屋子里至少有好几年没有住过人的样子。
……他终于发现,一定有哪里有问题。
就在楚千酩讲故事的时候,屋里的村民们看到门口来者不善的红衣少年也察觉了不对,都抄家伙站了起来。
这些村民们个个都是干力气活的中年壮汉,就算够不上人高马大,但一对比门口身量纤细的少年,力量对比极为悬殊。
村长阴沉着脸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
村民们同时拎着手里的棍子和砖头,充满压迫感地围了过去。
红衣少年却没有半点惧色,不闪不躲地站在原地微笑道:“你们当然懂我在说什么。我是好心提醒你们,曾经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曾经做的恶,是要遭报应的……以后每一个雨夜,你们可都要小心了。”
这话正正戳中了所有人丑恶的心事。
村长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就是偷听到了点秘密罢了。乳臭未干……你死了,这秘密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眼神凶狠地比了个手势,几个大汉顿时朝少年扑了过去!
少年并未与他们正面对上,而是身形灵敏地一闪,转头嘻嘻一笑:“交给你啦,长生!”
几人一愣。他在跟谁说话?
红色身影一闪便错身到一旁,露出了他身后的一个穿着青绿衣袍的少年。
少年长发披散,遮住了他神色阴郁不明的半边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冷之气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和笑意盈盈的红衣少年相比,他就像是从真正的地狱回到人间的恶鬼。
村长心头一跳,皱着眉头打量这个青衣少年。
这个眉眼,神态……慢慢的,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脸上逐渐露出惊恐之色:“你……你是这家的那个……”
“是啊,这是我的家。所以,你们为什么在我家里呢?”
青衣少年说着抬起眼,额发下露出了一双蛇一样的竖瞳!
屋里的几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了。
这是妖怪!这绝对是妖怪!
蛇瞳少年又伸出蛇信一般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这里不仅是我的家,而且我原本还有父母,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呢?”
他一边说,一边一步步逼近,吓得他们步步后退。
“哦……对。”他一字一顿地说,“他们为了保护我,被你们活生生打死了。”
嘶嘶,嘶嘶。
不可见的隐蔽角落里传来蛇吐信的声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见势不好,拔腿就要从后门逃走,却见黑暗中猛然窜起一条蛇的身影,一口咬在他腿肚子上。
“啊!”他一声惨叫倒地,脸色几乎顷刻就变成了紫色,艰难急促地喘息着在地上惨叫,挣扎几下就不动了,瞳孔放大,里面全是绝望与恐惧。
更多的蛇影从阴影中窜出,与另外几个人缠斗起来。鲜血四溅。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蛇瞳少年冷笑着一步步向村长走过去。
“你……你别过来……”村长吓破了胆,汗如雨下,却在原地动弹不得。
蛇瞳少年道:“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老人模样,你们便觉得我是怪物,是绝佳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山神还没有来得及吃掉我,自己就死了。”
“而我……”他冷笑着掐住村长的脖子,手臂上暴起青筋,将他拎到面前,“则在留仙洞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戾气的帮助下,超脱了我这人的躯体……我入了魔,成了妖怪。”
妖魔鬼怪是什么?
也不过是走上另一条路的人而已。
村长暴突的眼珠上布满了恐惧的血丝,喉骨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最终咔吧一声,瘫软下去不动了。
蛇瞳少年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仿佛扔垃圾一样嫌弃地将村长的尸体扔到了一遍。
他在这边大开杀戒,红衣少年则袖手旁观,斜倚在窗边看热闹。
见他完事了,这才托腮问他:“长生,爽了吗?”
蛇瞳少年白了他一眼:“你真无聊。”
红衣少年一边看戏,一边还在饶有兴致地把窗户上长出的一根草一片片叶子拔下来:“是啊,我要不是这么无聊,才不会救你呢。”
蛇瞳少年咬牙切齿:“谁要你救了?你来之前,这片眉瘦岭已经是我的地盘了!我要杀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红衣少年拔完了草的最后一片叶子,跳下来拍拍手,嘻嘻笑:“是是是,长生大爷!你最厉害了。走啦。”
蛇瞳少年很不屑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但还是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付一笑就在这时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舟向月!”他胸膛剧烈起伏。
哪怕他知道这一切千年前早就发生过,哪怕他知道这里是幻境,他还是想……还是想……
红衣少年浑身一颤,猛地站住了脚步。
蛇瞳少年看笑话似的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了几眼,随后袖起手来,颇有几分看戏的意味:“你朋友啊?”
红衣少年站在原地半晌,才一寸寸回过头来。
在看到付一笑的时候,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微笑起来:“这位仁兄是?”
付一笑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和现实中相貌迥异,这个“舟向月”并不认识他,只是幻境中的存在。
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轻松,还是沉重……
千言万语一时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他努力许久,嗓音艰涩地问道:“你……为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
红衣少年歪头打量他片刻,大约是觉得他并没有什么敌意,又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人有些同情,竟然真的开口解释道:“不为什么,你既然在门后偷听,应该猜到了吧?”
“这个眉瘦村的人可真不是人啊,他们居然会把老人丢到山上去,喂给妖魔鬼怪吃。我看那积攒的怨气,起码都有几百年了。”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真是令人唏嘘,居然还真有一些老人是心甘情愿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送他们走了。”
“但你听那八声杜鹃的叫声,那些过分茂密的榕树,其实都是更多的那些不甘地死去的老人的怨灵。我只是帮了帮他们而已,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曾经遭受的事情,也该能找补回来才对。这些鬼魂在雨夜会拥有最强的力量,他们自己就可以为自己复仇。”
他拍了拍手,“好了,此地不祥,你和你的朋友们最好也不要久留了。我就先走了。”
他朝着旁边的蛇瞳青衣少年示意了一下:“他呢我就带走了,留在这里对他没什么好处。”
“至于这里剩下的村民么,”他冷笑一声,“我给他们留下忠告,下雨天就别出门了。要是硬要出门出了什么事,那就纯属活该了。”
两人没再多废话,转身就往雨夜里走去。
一出门,淅淅沥沥的雨声瞬间就盖过了他们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
“长生,叫声师父听听?”
“滚!你看起来还没我大。……别那样看我,我对收你为徒也没兴趣。”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比你大……”
“你怎么这么无聊?”
“你太无情了,你的名字都是我刚给你取的……”
“滚,谁求着你给我取名了?!”
……
一个个年轻学生们被付一笑勒令不准进屋,此时都以各种姿势扒拉在屋子外面的窗户和门缝外,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发生的景象。
楚千酩忍不住小声说:“感觉那位……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陈知之嗑到一半的瓜子都掉地上了:“甚至还怪讲道理的嘞。”
李婳声在一边忍不住扶额道:“你们老师没教你们吗?邪神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这不过是个幻境,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你们这就开始对邪神产生好感了?到时候无意识地中了邪神的阵法符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人齐齐噤声。
——他们想起来了。
虽然几乎从来没有用上过,但发给每个学生的《魇境入门手册》里,确实有这么一条说明。
万一你在魇境里遇到任何疑似与邪神有关的人物,务必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有条件的情况下要第一时间上报学院。
任何未见过邪神的人,都不得独自面对邪神。
而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信他!
据说邪神相千变万化,最善于蛊惑人心,让人对其心生好感、信任依赖,在不经意间逐渐心防堕落,乃至最终成为其信徒。
如果说操纵命运是千年来唯一邪神最恐怖的力量,那么被操纵人心,则是一切有良知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命运。
……
大雨倾盆。
付一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红一绿两个少年身影在雨中远去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点颤抖:“舟向月,你……你为什么……”
魇境系统毫无感情的冷漠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叮!恭喜各位破解‘轮回夜’习俗谜底!”
“您已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将获得本馆的镇馆之宝!”
刹那间,大雨滂沱向夜空倒流,仿佛乾坤逆转。天地万物瞬间倾覆,眼前的视野随之开始崩塌——
付一笑睁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冲进那个雨夜:“舟向月……小船!!!”
指尖将要触及透明雨滴的刹那,雨夜、蛇群、红衣少年,一切瞬间如风暴终末般尽皆消散。
他眼前一黑。
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失了。
那种潮湿阴暗的水腥味还在,面前的景象重新变成了眉瘦岭民俗文化馆阴暗逼仄的岩石大厅。
付一笑怔怔地睁开眼。
他依然半跪在那个戴着无邪铃的跪地木偶面前,手中“哧溜”一下,有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柳长生的小青蛇】!”
耳边响起清脆一声提示。
他一低头,发现被自己之前拿走的无邪铃变成了一条墨绿的小青蛇,一个墨绿的小脑袋从他的手心探出,信子一吐发出嘶嘶的细响。
付一笑像过电一样寒毛直竖,一个哆嗦差点把青蛇给扔出去。
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重要的境灵碎片,不能扔!
他马上接到提示,这个境灵碎片不能放进系统空间的境客包袱。
付一笑脸都有些扭曲了——这玩意难道要揣口袋里吗……
还未等他纠结出结果,一声巨响从大厅上空传来。
上方的漆黑岩壁崩裂,岩石缝隙里钻下来许多粗壮狰狞的榕树根系,大量潮湿的砖石和土块簌簌掉落。
“各位游客,因镇馆之宝消失,眉瘦岭民俗文化馆将于三分钟后永久闭馆,请各位游客抓紧时间离开本馆。”
“再重复一遍,各位游客,因镇馆之宝消失……”
整个洞穴岩壁都在震动,石块崩塌,掉落的石块将大厅里的木偶砸倒了一片,也露出了岩壁上方与山石盘绕为一体的巨大榕树。
那是几乎和一座山一样大的榕树,就像是潜藏在整个眉瘦岭内部的一个拥有无数触须的地下怪物。
在他旁边不远处,李婳声和郑始第焦急地拍打晕倒在地尚且人事不省的柯短命:“小柯小柯快醒醒!再不醒要死人啦!哎呀城主去哪里了……”
“救命啊小叔!”楚千酩的惨叫从头顶传来。
付一笑一抬头,发现岩壁塌陷后露出了上一层的洞穴,楚千酩搀扶着正在一口一口吐血看起来无比虚弱的舟倾,正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与石壁之上艰难地躲避掉落的石块和崩塌的岩洞。
付一笑急道:“小心!往那边走!我去接住你们!”
他再没有时间沉溺于回忆了,把小青蛇往口袋里一塞,拔腿冲了出去。
现在情况危急,他要留心照顾的年轻学生们太多,于是当机立断抽出了一叠符咒,又把身上能用上的法器与道具全都用上了。
一时间燃烧的符咒乱飞,击碎了许多即将掉落到人身上的岩石;长长的绳索如同有灵一样在岩洞空间里穿梭回旋,缠住找不到东西南北的年轻学生们就是一扯,将他们一并往岩洞外面处拉去。
于此同时,楚千酩也半搀半拖地拽着舟倾,在倾斜颤动的巨大树枝和石块上逃命。
他一边躲避坠落的石块,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师弟嘴角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感觉师弟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楚千酩大为惊恐,他用肩膀一拱师弟,没话找话说:“师弟你千万别睡啊!刚才幻境里面你去哪里了?我们大家都在,都没找到你……”
“幻境?”舟向月一愣。
之前有短暂的片刻,他看到楚千酩拿着那个骷髅定在了原地,瞳孔涣散、毫无反应,之后这片岩洞就开始震动崩塌。原来他那时是进入了幻境?
听楚千酩的意思,不只是他,甚至其他人都进入了那个幻境……
可是舟向月并没有。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满足进入幻境的条件,也可能……因为他身上与这个魇境本已有因果,他被排斥在幻境之外,无法进入。
舟向月心念电转,“你们在哪儿?我也没找到你们……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楚千酩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哪怕逃命的紧迫感都抑制不住他此刻喷涌不止的分享欲:“你猜我看到了谁!我看到了邪神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啊啊啊啊啊啊!!!”
舟向月:“……”
楚千酩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原来轮回夜是这个意思!太可怕了!你记不记得之前那个雨夜山神灭门惨案的故事?那就是眉瘦村村民丧尽天良编出来的!其实灭了人家门的就是村民自己!他们把那个小孩当成祭品供奉给山神了……然后他就入魔了……之后邪神把那个小孩带回来复仇了!”
“楚千酩!”付一笑在不远处的下面一声断喝,“跳!”
楚千酩抓着师弟跳了下去。
因为巨大的惯性,身体在空中坠落时翻转,他看到了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一块巨大的岩石几乎是紧随他们之后,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没顶之势沉沉地坠落了下来!
楚千酩吓得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前一花,只见一道泛着金光的符咒倏然在昏暗空间里炸开,那块灭顶而来的巨大岩石就这样在他头顶炸裂成了千千万万块碎石屑——
骤然出现在半空的付一笑身姿矫健地顺势转身,顺着身体的惯性将楚千酩手中的舟倾一接,抱着他稳稳落地。
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却又力胜万钧,像武打电影般赏心悦目,楚千酩看得心中哇塞——
然后“砰”的一声,他自己重重砸到了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楚千酩:“……”
他摔得眼泪汪汪,“小叔,你怎么就接师弟,不接我啊……”
付一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丢不丢人!舟倾身体虚弱需要接住,你还需要接?!”
楚千酩:……呜呜,对不起,他不配。
付一笑只应付了楚千酩一句,就神色焦急地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语气凝重:“舟倾?舟倾你还好吗?”
楚千酩一听不妙,顿时也顾不上自己的情况了,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追过去:“师弟怎么了?!”
师弟晕过去了。
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纷飞石屑与尘土划出的道道血印,但最刺目惊心的还是嘴角呕出的大片鲜血,直把他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轰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恐怖震颤,洞穴在加速崩塌。
付一笑推了楚千酩一把:“先出去!”
楚千酩不敢矫情,拔腿就往外冲。
付一笑紧随其后,他很快就换了姿势将毫无意识的少年背到了背上,一甩刚才的绳索将他绑住不掉落,还能腾出一只手来不断地扔出符咒炸碎飞来的石块。
他之前已将别人都送到了洞口附近,他们此时基本都已经逃出了崩塌的岩洞。
最后的三个人赶着坠落的石雨奔到洞口的瞬间,背后轰然一声,洞穴尽数垮塌。
付一笑被腾起的灰尘石屑迷了眼,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来。
洞口之外悬挂着一轮红月,将整个漆黑的天幕蒙上一层不祥的血红。
奇怪,为什么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付一笑骤然僵硬。
红月凌空的夜幕之下,一个纤长的红衣身影正站在洞口,背对着他。
仿佛是感觉到背后有人来了,红衣人缓缓转过身。
血红的长袍。
披散的长发。
暗红月光逆光勾勒出熟悉的身影。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他看向付一笑,嗓音温柔带笑:“笑哥,别来无恙?”
一瞬间,付一笑感觉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第98章 荣枯
笑哥,别来无恙。
熟悉又陌生的人。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的口吻。
付一笑看着面前这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整个人都仿佛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浑身颤抖。
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就这样回来了……
他无数次幻想过那个人或许有一天真的会复苏,但每一次这样幻想,脑中都会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告诉自己:你不是亲眼见过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诛杀吗?
他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
哪怕是邪神,也无法违背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而且,纵使是在最不可思议的噩梦里,他梦见那个人回来,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考场魇境里,会以这样一种形式……
付一笑感觉到热血直冲头顶的愤怒,但又觉得鼻头发酸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理智告诉他面对邪神异象一定要拔剑,一定要十万分谨慎,但他此刻就像中邪了一样,真的有种冲动想抛开一切……
抛开一切,冲上去紧紧拥抱他。
付一笑脑中乱哄哄的,塞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明明应该是对方见到他心虚,可那人就那样站在原地,反倒是付一笑扎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舟向月,你回来了……”
话音未落,红衣人回答他的嗓音温柔带笑:“笑哥,别来无恙?”
声音和语气与刚才毫无二致。
付一笑:“……?”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又问了一句:“舟向月?”
红衣人却仿佛根本没听懂一样,依然在重复那一句话:
“笑哥,别来无恙?”
“笑哥,别来无恙?”
“笑哥,别来无恙?”
付一笑:“……???”
他终于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其实他太熟悉那个人了,不然也不会在灵赋透支、严重脸盲的情况下还能一眼就认出他。
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刚才才没发现,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戴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却其实还是感觉不太一样。
付一笑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这个诡异至极的“邪神”,全然无暇他顾。
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早在片刻之前,背后那个“昏迷”的少年微眯着眼,悄悄把手伸进了他口袋里。
——把那条他草草塞进去的小青蛇掏走了。
舟向月耳边响起一连串的提示音。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柳长生的小青蛇】!”
“你已拥有境灵碎片【舟倾的命烛时漏】与【柳长生的小青蛇】,境灵收集进度1/2,本魇境中不完整境灵不可融合、不可放入境客包袱,请再接再厉!”
“叮!你已获得第二身份‘伪装邪神’,生命倒计时:3分钟。”
截至岩洞崩塌之时,四片境灵碎片已经全部被发现,但散落在不同人手里。
第一个1/4命烛时漏每个人都有。
第二个1/4【山神开光的蒙眼布】在“千面城主”马甲手里。
第三个1/4【神仙的厨余垃圾】在楚千酩手里。
第四个1/4,也就是舟向月刚刚从付一笑身边偷走的【柳长生的小青蛇】。
舟向月要拿到全部的四片境灵碎片,为此必须要从付一笑手里偷走他的那个碎片。
付一笑虽然对他不设防,但毕竟是经历过无数魇境的境客了,如果不用点手段吸引他注意力并且让他完全分不出精力,恐怕偷了境灵一下就会被他发现。
……还有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嗯,舟向月对自己曾经给笑哥造成的心理阴影很有信心。
既然这样,开个马甲就搞定了!
他在这个魇境里之前试过,如果同时用梨园梦的完整境灵和轮回夜的1/4境灵碎片分别开两个马甲,本体会无法承受地昏迷。
不过,如果只用残缺的轮回夜境灵碎片开马甲,虽然也很勉强,但至少还能保持本体清醒。
最重要的是,梨园梦境灵在不使用时的形态就是无邪君的面具。他在魇境里买不起那个天价狐狸面具,又要借用这个面具骗过付一笑,就只好用轮回夜境灵碎片开马甲了。
这个扮成邪神的马甲一开,舟向月顿时感觉周身一种无形里的力量仿佛在飞速流逝,四肢开始变得僵硬冰冷。他的思考速度都变慢了,大脑一片空白。
“警告:境灵残缺,你的炁已耗尽,灵赋透支中。为保护你的灵智不变成傻子,建议残缺境灵所开马甲仅重复简单动作语言。”
舟向月趴在付一笑背后,满脑子只能集中精力想一件事:偷境灵偷境灵偷境灵……
他伸出手,悄没声地揪着小青蛇的尾巴把它捞到手收好,终于放下心来。
他甚至还有余力在脑海里专门摸去看自己的身份牌,果然看到了【轮回夜】境灵也有的神通,其名为【自由】。
【自由】说明:此境灵开启马甲拥有不同等级的“自由”,初等可与任何其他实体瞬移替换位置,更高级别神通内容未知。
注意:你尚未在非【轮回夜】魇境使用此境灵开启马甲,若想提前激活此神通,需消耗1000魇币。
舟向月一看,自己有钱,可以任性。
等会儿说不定要用到,先激活再说吧。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他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付一笑发现了“邪神”不对。
眼看那“邪神”似乎转身要走,付一笑拔腿就想追过去,没想到还没追两步,那红衣身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
付一笑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臆想多了出现幻觉,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付兄!别愣着了,麻烦大了!”
付一笑回过身,发现拍他肩膀的正是那个“千面城主”。
他就差拎着他的耳朵喊了:“再不去救人,你那些弟子们就要喂树了!”
年轻学生们的尖叫声和轰隆隆的山崩地裂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什么?!
付一笑猛地转过身去,随即看到了仿佛噩梦般的一幕。
“眉瘦岭民俗文化馆”,也就是原本的“留仙洞”已经完全崩塌,甚至整座山都在崩塌。
山石崩塌后露出来的,是一座山一般巨大的恐怖榕树。
不。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榕树了。
支撑着整个岩洞的岩石都没有它的树干粗,乍一看就像是一棵言语无法形容的巨大榕树,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树干颤抖着、蠕动着,是由成千上万棵榕树纠结缠绕在一起形成,仿佛一大窝巨蛇盘绕而生。
血月之下狂风大作,风吹过这棵怪物巨树,夹杂呛人的腥臭血味扑面而来,那是积攒了成百上千年尸骨与怨气的味道。
更恐怖的是,这棵榕树上千千万万条树枝垂着长长的根须,像是巨大怪物的触手一样,又仿佛无数条墨绿的蟒蛇在飞快地蠕动爬行,树枝上张开数个翕张的洞,就像是张开的嘴。
这些蟒蛇树枝身体巨大,却出奇地迅速,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东躲西藏的人们袭来!
“救命啊!”刚才从洞穴里死里逃生出来的学生们在疯狂躲闪那些恐怖的榕树藤蔓。
藤蔓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紧追不放,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滩暗红色的腥臭粘液。
“付院长!”越瑾之和杜秋秋躲在最近的角落里,一边生怕自己被那棵树发现,一边努力向付一笑挥手:“你们在文化馆里的时候,那些村民全都涌了过来!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邪法,之后山谷里所有的树都活了过来,全都挤到一起成了这棵树!”
“啊啊啊啊啊!!”
楚千酩被三四根藤蔓追着不放,正飞岩走壁地疯狂逃窜。
可能是他惨叫得太大声,哪怕跑得快,也一直是榕树藤蔓追赶的对象。
三四根藤蔓很快增加到了七八根,粗壮的藤蔓挤破山岩,嗖嗖地从各个方向逼近了楚千酩,将他锁死在中间的位置无处可逃——
一道无声剑光袭过,天地都静默了一瞬。
并没有炫目的雪色剑光,就像是一道沉稳缓慢的波纹,拂过风、凝住土,无声地掠过空中的一切。
波纹涌成潮,积聚成巨浪——
下一刻,剑光所到之处,无数飞速蠕动的藤蔓齐根断裂,仿佛被罡风扫荡!
轰隆——!!!
巨响响起,沉重的榕树根须砸落到地上,被劈开的截面喷涌出大片大片黏腻腐烂的黑褐色液体,崩塌的山上就像下了一场自阿鼻地狱降下的血雨。
楚千酩抹了一把脸,眼睛都看直了。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
这是付一笑的灵犀法器,不动剑。
像这样杀伤力极大的法器,使用起来要消耗相当大的灵力,楚千酩从来没见他小叔用过,这还是第一次。
不愧是曾与邪神称兄道弟,从千年前一直活到今天的大佬……
还未等他感叹完,付一笑猛地扭过头冲他怒吼:“还不走,你等死吗!”
楚千酩条件反射吓得跳起来就跑。
他从未见过杀气这么重的付一笑,太吓人了!简直比这棵怪物榕树还恐怖啊!
他小叔平时待人都极有耐心、和颜悦色,这次不知怎么的,楚千酩第一次见他这么愤怒……
楚千酩一时慌不择路,差一点撞上一块从空中重重坠落的巨大根须,顿时浑身毛都炸了。
祝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一根绳子扔了过来:“楚千酩,过来!”
有如天籁。
楚千酩一口气都没喘上来就伸手抓住那根绳子,三两下就嗖嗖地沿着绳子爬到了祝凉所在的那块岩石。
砰!一条榕树藤正正从两人脚下地岩石中间迸开,两人来不及说话就开始没命奔逃。
被剑锋扫过这一波后,榕树仿佛被激怒了一样。
山崩的声音更加频繁密集,无数新的根须与藤蔓沾着泥土破石而出,好在暂时撇开了其他人的目标,裹挟着浩荡风声齐齐向付一笑袭来。
付一笑面色凝重,挥剑应对。
一道道剑光与巨大的树影交缠,硕大的榕树挥舞着无数条触须,却无法真正近到付一笑身边;付一笑剑光如网密织,但对面树怪毕竟太过庞大,只能缠斗而无法压倒。
一时间,两边竟陷入了僵局。
利用这个空隙,好不容易从榕树的袭击中缓过一口气来的学生们你搀我扶,赶紧远离了大佬的混战场面,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楚千酩喘着粗气:“这是境主吗?”
祝凉点点头。
它的存在感太强了,在这样一个魇境里,像榕树怪这样的存在绝对不可能有两个。
楚千酩心中一松:“那是不是杀了它就可以了!”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了旁边的好多双无语的目光。
楚千酩:“……”
对不起,是他唐突了。一看就知道,要杀这境主几乎不可能啊!
那可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有人一声惊呼:“付院长!”
付一笑执剑一跃而起,转瞬之间就踏过飞速横扫而来的无数榕树藤蔓,如同乘风一样迅速逼近到了那群蛇一样虬结蠕动的树冠旁。
他动作迅疾如流星赶月,脸上却依旧镇定,唯有额角隐见细密汗珠。
刚才画出的无数道剑风挽出致命的风涡,在同一个瞬间猛然炸开,汇聚成扫荡天地的巨大风浪,一齐向榕树怪袭去,笼住了它狂乱舞动的触须。
同一时间,付一笑抽手回剑,反手要将剑刺入面前的树冠——
咚咚。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心跳。
树冠里传来的,人的心跳声。
很快,很慌乱,就像是一个害怕的孩子的心跳声。
付一笑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之前得知的故事——被灭门的孩子,死于雨夜的老人,还有小女孩绣绣消失的阿婆……
他拿着长剑的手不由得一顿。
就在这个瞬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
“哈哈,原来香火毁了,早就已经毁了……神仙抛弃了我们……”
众人一惊看去,只见村长披头散发站在榕树的树根旁,手上拿着一把滴着血的刀,头上身上全都是鲜血,带着满脸恨意癫狂地大笑,“你们要毁了我们的香火,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不好!”有人惊道。
下一刻,村长疯狂地大笑着,带着那把滴血的刀一起跳进了榕树树根处张开的大口之中!
血肉转瞬间消失,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众人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裂口里无数村民的尸体,似乎是刚刚才填进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风送来四面八方的笑声。
那是榕树在笑。
无数人和无数树的笑声重叠在一起,让所有听到的人感到耳中嗡鸣阵阵,眼前开始眩晕。
扭曲的笑声中,他们听见了充满恶意的呓语吟唱,从一开始阴森恐怖的唱词,逐渐变成听都听不懂的胡乱絮语。
“血肉为柴,性命为烛,香火不死,轮回不灭……”
“杜鹃泣血,红月紝鎬,懡紝薆儧,锛岄暱鐢……”
聚拢在一起的学生们全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甚至有人开始狂吐不止。
楚千酩头昏脑涨,却发现自己似乎比别人稍微强点,起码还没有呕吐,就好像一层什么无形的屏障替他削弱了这种精神攻击一样。
他脑中突突直跳,强撑着睁开肿胀的眼皮,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是视野也变得昏花,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
与此同时,巨大的榕树猛地从地里抽出了更多的根须。
这些新的蟒蛇一样的藤蔓根须末端,每一根都有一颗张开腐烂血盆大口的人头!
“警告!检测到宿主不可战胜之危险存在,请境客放弃对抗,迅速逃离!”
付一笑怀中的烽烟镜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开始迅速发烫。
之前在幻境里,烽烟镜也曾在他即将偏离庙祝路线时发热警告,但那时的热度却远远比不上现在。
很快,烽烟镜迅速上升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滚烫,反复尖锐地鸣叫:
“警告!检测到宿主不可战胜之危险存在,请境客放弃对抗,迅速逃离!”
砰!!!
镜子生生炸碎了。
付一笑整个人像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这棵树现在,绝对不仅仅是三级境灾的境主这种危险程度了!
烽烟镜不仅能进行危险警告,还能对敌对方和携带的境客宿主力量进行比较,并判断宿主的胜算。
如果宿主对抗会有较大危险,就会发出警告。
付一笑已经是如今玄学界排的上号的人物,像此刻这样烽烟镜直接叫他逃的情况,实在是非常罕见……
而镜子直接炸碎,更是他第一次见。
……这意味着他如果不逃,就会死。
付一笑抹了一把脸。
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榕树怪喷涌出的血水,一片黏腻滚烫。
烽烟镜叫他快逃。
可是付一笑不能逃。
他的身后,还有二十多个年轻的学生。
他心一沉,终于下定决心使用自己得到的境灵碎片,准备为自己的灵犀法器加成,增加威力。
付一笑一向知道境灵碎片可以用来许愿,也可以用来给法器或道具加成。
但不到万不得已,付一笑从不会动用境灵。
因为他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邪异。
他实在是在那个人手上吃过太多次亏,知道但凡接触与他有关的东西,都得留十二分心眼,以免因此沾染上什么无法摆脱的东西。
……而与那人有关的所有东西中,最最邪异的,莫过于魇境。
付一笑咬紧牙关,终于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往口袋里一摸。
然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糟糕!
他想,境灵碎片怕是在刚才的逃命路上弄丢了!
就在这一分神的瞬间,一道榕树藤蔓就像毒蛇一样向他迅速袭来!
付一笑手上施展不开,急忙闪避。
但那藤蔓比刚才快了太多,他无法完全躲开,侧身勉强躲过也还是被藤蔓狠狠扫了了一下,侧边衣袍顿时破裂,眼看就要撕裂他腰间的血肉。
偏偏背上绑着的昏迷少年忽然在这时挣扎了一下。
少年一挣扎,刚刚好挡住了付一笑的侧腰,被藤蔓贴边扫过。
藤蔓就像拥有吸盘的触脚一样瞬间将他卷住,“嗤啦”一下扯开了原本绑住他的绳索,将他猛地卷到了空中!
“舟倾!!!”付一笑大惊抽身去抓,却扑了个空。
少年满身是血,一脸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在粗大的榕树藤蔓中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转眼间,他就如同献祭给凶神的祭品一般被狠狠缠缚,被藤蔓卷向空中!
付一笑顾不上自己刚才遭到藤蔓侧面一击的隐隐作痛的伤口,拔剑就追着冲了过去。
若是楚千酩那样皮糙肉厚活蹦乱跳的说不定还能稍微自救一下,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要真被榕树抓到树冠那里被吃掉,就完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许多声惊呼:“付院长!”“背后!”
付一笑感觉到了背后扫来的劲风,下意识向上看去。
数根从不同方向直直朝他袭来的巨大藤蔓带起了风,风中裹挟着腐烂的恶臭与死亡的危险气息,但他已经完全避不开了。
死亡即将来临的一刻,时间好像凝固了。
付一笑瞳孔里映出远处学生们惊惧至极又悲痛至极的表情,映出了横空朝他刺来的榕树藤蔓,藤蔓如同锯齿一样飞旋,末端是一张血盆大口,可以看见里面黑洞洞的咽喉。
呼呼的风声静止了,狰狞的藤蔓静止了,就连飞溅在空中的血液都静止了。
他忽然感觉这个瞬间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沉稳如他,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没有失手过,那时他的背后可以放心地交给另一个人,相信那人会救他……
可这一次,那个人再也不会来救他了。
沧海横流骤然汇于一瞬,天旋地转间,时间归位。
付一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小叔!!!”
楚千酩尖叫一声扑上来,差点把付一笑砸个半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而且在转瞬之间离开了千万条榕树藤蔓围攻的中心,转移到了学生们所在的远处的山脚。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突然就换了个位置?!
付一笑怔愣间猛然想到什么,立刻回头去寻找。
他马上就找到了——浩荡旋风之中,他原本所在的那个必死无疑的位置,现在是一个青色身影!
——那个假“城主”!
青衣人的腰肢瞬间就被榕树藤蔓紧紧束缚住,长发散开,青色衣摆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像湖水中飞速渲染开的墨。
他青绿的宽袍大袖与墨绿如血的枝条缠绞在一起,竟难分彼此,仿佛天生便浑然一体,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怖感。
付一笑不知道青衣人用了什么术法或符咒,但他知道一定是他,把他们两个的位置瞬间交换了!
他心神俱震,感觉心脏骤然揪成了一团。
……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居然为了救他,牺牲自己!!!
第99章 荣枯
此刻在远处,付一笑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刚才那个位置有多么凶险。
四面八方袭来的榕树藤蔓风暴一般齐齐向他刺去,周围其他的藤蔓也组成了一张细密交织的巨网,就像是海怪的无数巨大触手一同伸向漩涡中心的落水之人,水滴不漏,无处可逃。
青衣人……必死无疑!
付一笑目眦尽裂,忍不住嘶吼出声:“城主!!!”
下一刻,一块石头嗖一下凌空从那片藤蔓风暴里飞了出去。
一眨眼的工夫,半空中那道青色身影忽然凭空消失了!
咻的一声轻响,青衣人出现在原本那块石头的位置,在狂风中下坠。
很快,又是第二次、第三次,那道青色身影凭空在榕树怪乱舞的藤蔓之中神出鬼没。
付一笑这才反应过来,青衣人应该可以与其他东西交换位置。
他总算呼出一口气,心脏怦怦狂跳。
也是,胆大到冒充千面城主的人,必然有自己的杀手锏。就连自己都被他救了,他反去担心人家,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可惜付一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马上又想起生死未卜的舟倾。
他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在呼啸的狂风中寻找那个孩子的身影。
等到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付一笑浑身血都凉了——
榕树怪巨大的树冠上裂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而瘦弱少年正被一条藤蔓卷着,向那张巨口中送去!
那个孩子,快救他——
付一笑下意识就要向那个方向冲过去,可他还没有离开几步,就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衣人拦住了。
“付兄,他没救了。”
狂风吹起青衣人的长发,他在微笑,可那微笑像冰块一样一直冷到付一笑心底,“带别人走吧。”
……
怦怦,怦怦。
舟向月被藤蔓卷到了树冠上巨大裂口的上空。
透过裂口,他看到里面有一颗心脏一样的巨大肉块在跳动。
那颗心脏表面像滚油里的皮肤一样,此起彼伏地鼓动着一个个头颅和肢体,每一张脸上都是痛苦万分的无声尖叫。
心脏表面覆盖着无数血管一样的纹路,又蔓延出成千上万的枝条,那种如血一般深浓的墨绿便随着一次次的搏动向枝条弥漫开来。
一阵风送来付一笑的声音:“舟倾!舟倾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到!”
付一笑正披荆斩棘地向这个方向奔来,他劈开一道道向他袭去的藤蔓,被榕树墨绿色的血溅了满身。
他根本没听青衣人的劝说。
舟向月有点想笑,自己这样子看起来还能救吗?
付一笑怎么还是那副老样子,总是做一些善良却过分愚蠢的事情。
缠在他腰间的藤蔓绞紧了。更多的藤蔓则疯狂地源源不断从树根出生出,向付一笑和其他学生的方向袭去。
此时如果再不自救,他就要死了。
舟向月呼出一口气,低头轻声道:“长生,我来晚了。”
这里是柳长生的魇境。
也是一千年前,舟向月第一次遇到他的地方。
之前在许愿树下许愿,拿到的许愿卡上就写了——榕树有耳。
他说的话,这棵榕树都会听到。
……
碎石与泥土滚落的山脚下,四面八方狂舞的藤蔓卷起浸透了血腥味的风。
楚千酩几乎已经忘记害怕是什么感觉。
他已经把身上的符咒全部扔光了,手上抄着一把从混乱中抢出来的铁锨疯狂劈砍,手掌虎口因太过用力而开裂,身上溅满了猩红的、墨绿的粘稠的血。
“咣”的一声,他咬牙一把劈在祝凉背后,打退了一条刚刚要从他背后突袭的藤蔓。
“你看,没了我你都要活不成了!”楚千酩抹了把汗,喘着粗气对祝凉说。
祝凉瞥了他一眼,神色有点复杂。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沉默地转头继续用他的一组柳叶刀来回切割袭来的藤蔓。
都这种时候了还冷战呢?
楚千酩要气死了,刚要开口,榕树枝叶间随风飘来的歌谣声陡然增大了。
虽然听不懂,可楚千酩却莫名觉得这歌谣听起来无比恶毒,每一个字都鲜血淋淋,像是饱含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殑銆佸唴,板鍠锋簠,婃潵婇噸,锛熷尒绾……”
一股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顿时涌上来。
楚千酩头昏脑涨地看向祝凉,结果发现他的耳朵、嘴角和鼻孔里都开始流血!
他大惊道:“凉哥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眼前也蒙上了一片昏暗的血色。
他低头下意识用手一擦,发现手指上全是血。
嘴里一片腥甜味道。
“椋庝腑鐨,勮鑵懗瓒……”
剧痛袭过四肢百骸,楚千酩站不住了,铁锨“哐当”一声重重坠地。
他强撑着睁开肿胀的眼皮,往歌谣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是视野也变得昏花,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
他只能看见其他人也一个个神情痛苦地倒地不起,而一条极为巨大的藤蔓则在此时自上而下,没顶而来。
——快起来!快起来!不然会死的!
楚千酩心中警铃大作,可他从大脑到四肢却像生锈了一样冰冷而沉重,根本动不了。
救命……
救……命……
巨大的藤蔓迅速逼近。
可以看清上面枯瘦爪子一样的叶片,蠕动的瘤块,裂开的血口,风刮下来甚至能闻到那些裂口中恶臭的血腥味……
完了。
楚千酩没心没肺活到十八岁,终于意识到,此刻他就要死了。
他才刚刚通过了补考的考试……
可他马上就要死在这个几十年难遇的境灾里,成为遇难者那冷冰冰的数字之一了。
就在这时,头顶的风突然消失了。
那种剧痛与眩晕也消失了。
上一秒还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此刻猛然安静得像是失聪。
楚千酩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下一刻就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
“叮!魇境【轮回夜】境主柳长生消逝,此魇境将在十分钟后湮灭。”
“恭喜境客舟倾获得【轮回夜】魇境湮灭成就!”
楚千酩整个人傻在了原地,眼睛都忘记眨了,“……凉哥我是不是幻听了?”
提示音说完后,又跟上下一句。
“此魇境将在十分钟后湮灭,请各位境客在十分钟内离开魇境。”
不仅是楚千酩,所有人都傻在了原地。
……是他们听错了吗?
境主消逝?
魇境湮灭?
等等,一般破境之后的播报,不是 “境主已死,魇境破碎”吗?!
……魇境湮灭?!
这是什么很新的破境方式吗?
而且破境的居然还是舟倾?!他不是被榕树怪卷走,已经死了吗?
……就连付一笑都杀不了的榕树怪,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被那个病秧子杀了啊!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棵山一样巨大的榕树骤然开始崩塌。
无数条生出的藤蔓像失去了生命一般干瘪枯萎下去,从树干上脱落,然后像风干一样迅速化成了黑色的细屑,被风一吹就飞散开来,仿佛纷纷扬扬的香灰。
在巨树崩塌之时,一个身影从高空坠落。
付一笑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接住了掉下来的人。
“舟倾!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付一笑一脸紧张,“你怎么这么冷?!”
“没事,”舟向月一脸虚弱,看起来快要把肺咳出来了,“付院长,我刚才在幻境里,进入了那个留仙洞。我遇到那个境主了。”
“你在幻境里见到境主了?!”付一笑立刻严肃起来,意识到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信息,“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我见到的他,还是个孩子。”
一千年前,舟向月遇到的柳长生,的确还是个孩子。
在这个相信老人“活子孙寿”,要送一个老人去死才能迎来一个新生的地方,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一副老人的模样。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诅咒的妖魔。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孩子年岁渐长,外貌在一点点从衰老变得年轻。
生命,轮回。天道不可逆的流转,在他身上呈现了奇迹。
——就像是天赐给眉瘦岭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这个孩子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但在整个村子的力量面前,一家人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就是最好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如果家人反抗……眉瘦岭曾经埋葬过那么多的人命,多几个也并不多。
于是,在孩子尚且年幼的时候,他失去了家人,被村民们强行送进了留仙洞。
“留仙洞”是村民们对那个地方的称呼。
他们知道那里是山神的地盘,老人们送到那里,就会被“神仙”们带走——也就是吃掉。
老人们活了一辈子,知道这个结局,他们中间绝大部分早已对此有所预期,甚至心甘情愿。
但这个孩子却什么都不懂。
作为献给山神的祭品,因为他的异样,他甚至被其他的老人们塞进了一个逼仄的小山洞。
就连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都对他产生了兴趣,决定把这个嘴边的肥肉养一养,看看他会怎么样。
那个山洞漆黑无光,唯独顶上有一个小孔。
于是,从他记事起,世界就是永久的黑暗、阴暗与潮湿。
头顶有一个小洞,洞里有时会透一丝光,时不时会有一只黑洞洞充满血丝的眼睛在那个小孔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咀嚼骨骼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
含糊的吞咽口水声中混杂着简单粗暴的对话,他们在说……好饿。
什么时候吃掉它?
什么时候,最好吃?
后来有一天,从那个小洞里爬进来一条小青蛇。
从此以后,他无数次看着那个小洞上透下来的一丝光亮,幻想自己是一条蛇,就可以钻过那个小洞。
长年累月的恐惧和留仙洞里上百年积累的戾气与怨气如同炼蛊的瓮,将孩子炼成了那个瓮里最毒的蛇。
因果不违,怨气如蛊。
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魇,最终形成了这个笼罩眉瘦岭上千年的魇境。
楚千酩听得打了个寒战:“这感觉就像是洞穴寓言的真人版啊……好恐怖。”
众人都对这个背景故事唏嘘不已。
少年一脸迷茫:“我在幻境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刚才还以为我要死了,就把整件事对榕树说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说完,那个榕树怪就不动了,然后就通知我破境了。”
那时,他在狂风呼啸的中心,错觉自己看到榕树落了一滴泪。
但也仅仅只有一滴而已。
“……所以你确实没有杀境主,”付一笑若有所思,“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杀掉境主、集齐境灵之外,还有第三种破境方法。这件事大概会轰动整个玄学界吧。”
他进过无数个魇境,杀过无数个境主。
其中很多次,他在得知了境主身世的零碎片段之后,几乎下不去手。
如果这条路真的可行,就太好了……可以少做多少杀孽啊。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原理啊?”
李婳声插嘴:“我猜,是不是相当于把境主度化了?境主一般就是恶鬼嘛,或许怨气消散了,自己也就可以去了。”
千面城那几人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一行四人都在。
青衣人点点头:“有可能。或许是因为境主本来就是魇境的力量本源,而且又一天天被魇污染,沉沦在魇中无法挣脱,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一个人。”
李婳声道: “是的!所以如果能够破解出境主身上曾经发生的事,以此唤醒它的理智,境主突然醒悟过来一切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仇恨的对象都已经被它在魇境里折磨了这么久,就会消散?”
众人觉得这个猜想好像有点道理。
越瑾之走到舟倾旁边,认真道:“我看玄学史,最早发现集齐境灵和杀死境主这两种魇境解法的,应该是尘寄雪前辈吧?舟倾你太厉害了!”
舟向月:“啊哪里哪里,我哪能跟尘寄雪前辈比。”
把他跟被他害死的杰出前辈比较,未免有些造孽了。
楚千酩热情道:“师弟你太谦虚了!这还是九百年来第一次探索出新的解法!呜呜呜我考试前还说要带你飞呢,原来你才是天选之子!等你回去一定要看看魇境排名和弑神榜!”
付一笑轻咳了一声。
弑神榜是禁地,学校明令禁止围观的。
楚千酩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缩了缩脖子:“……呃,你当我没说。”
他瞅着付一笑没看这边,才一把揽住舟向月的肩膀跟他咬耳朵:“放心吧,到时候我偷偷带你去看!万一被发现了,就说是被我带去的!”
舟向月:“……”
小楚师兄可以,够义气。
“……你是,小船?”一个直愣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正是刚刚醒来,跟屁虫一样跟在李婳声和郑始第身后的柯短命。
他醒来后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有些郁郁寡欢。
舟向月做出一副故人重逢的表情:“……命哥?!”
——是的,他从原主舟倾的记忆里得知,柯短命和这原主是故交。
一起捡过垃圾的那种。
两人都是街上流浪没人管的孤儿,而捡垃圾是一件需要风餐露宿占地盘的活儿。
舟倾体弱多病毫无战斗力,偏偏长得还好看,捡垃圾可谓危险重重。
柯短命脑子不大好使胆子也不大,但打架厉害,所以就把舟倾罩作他小弟了。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小弟长得可真好看,但他是个直男,所以只是出于保护弱小的朴素正义感带着舟倾捡垃圾,没有别的想法。
不久前舟倾突然消失了,柯短命还疯了一样找他来着。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不过舟向月毕竟并非原主,没什么兴趣跟柯短命拉拉扯扯叙旧。
这边敷衍了几句,他便用青衣人的马甲提醒付一笑:“付兄,魇境十分钟就要湮灭了。”
付一笑立刻意会:“是的,你要是赶时间……”
没想到他对李婳声和郑始第道:“你们先走吧,我与翠微山的付院长有些话要说。”
他笑着看了一眼付一笑,“是吧,付兄?”
“呃?”付一笑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道:“呃……是的……”
好在李婳声立刻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哦哦懂了懂了!城主,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您慢慢来!”
李婳声和郑始第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样,忙不迭地带着柯短命准备走了。
——毕竟,如果可以选,谁想跟老板一起回家啊!!!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的“城主”正在与付一笑单独说话。
“多谢付兄的提醒,”舟向月笑盈盈地对付一笑拱了拱手,“我会小心千面城主的。”
付一笑欲言又止,没好意思问他的真实身份。
对方既然没有主动提,甚至还以千面城主的身份作掩护,自然就是不想透露的。
既然如此,他若问了,便显得有些失礼了。
舟向月看付一笑有些犹豫的样子,“怎么了,付兄?还有其他事吗?”
付一笑想了想,面色凝重道:“刚才在幻境里,你在哪里?”
舟向月笑了:“怎么?付兄怀疑我什么吗?我和你那学生一样,在留仙洞里。”
付一笑连忙澄清:“不是不是,没有怀疑你。……是这样的,你还记得那个小女孩绣绣吗?”
“嗯?”舟向月等着他的下文。
“我之前答应了绣绣,要帮她找到她的外婆。你在那个留仙洞里,是否有看到过……”付一笑欲言又止。
舟向月明白了,摇了摇头:“没有。”
在付一笑露出失望的表情时,他淡淡补充道:“付兄,留仙洞里找不到绣绣的外婆的。”
付一笑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舟向月微微冷笑:“因为她外婆不是‘被山神带走’的。”
“她不在留仙洞,就在她家的院子里。你没有发现吗?就在那个断生魔的神像底下,还有东西。”
送去留仙洞,毕竟还要走那么远的山路。如果是在大雨之夜,更是危险重重。
——哪里比得上直接动手来的简单呢?
真相就是这样直白而残忍。
那位老人的家人在下大雨的轮回夜杀死了她,然后以她被山神带走的名义搪塞过去,仿佛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皆大欢喜。
……甚至,就连绣绣的那个许多年前被山神带走的妈妈也是一样。
村民供奉山神,可眉瘦岭的这一切,说到底终究与神无关。
在这尘世间,发生的不过是人的事情而已。
付一笑听懂了他的意思,如遭雷劈:“啊!那我该怎么去跟绣绣说……”
舟向月叹了口气:“付兄啊,你其实也没这个烦恼了。刚才村长杀了村民献祭,让那个榕树怪突然变得无比强大,连你都不是对手,绣绣那时候就已经死了。不过现在境主已经消散,她的魂魄大概也得到解脱了。”
他没说的是,其实绣绣早就死了。
一千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时候断生魔已伏诛,从留仙洞中养蛊出来的柳长生则控制着整个眉瘦岭杀疯了。
这里草木疯长,榕树墨绿如血。鬼影幢幢的雨夜深处杜鹃泣血,蛇群出没。
整个眉瘦岭怨气冲天,血腥的邪气浓重得连邪神都觉得呛人。
那时舟向月还年轻,刚成为邪神不久。
他带走了柳长生,还给了那些迷失在雨夜的鬼魂选择。
愿意往生的就往生,不愿意的,就留在这里复仇。
他们的鬼魂在每一个大雨的轮回夜最强。
可他没想到,后来他死了,等到一千年后再回到这里时,这里已成了一个魇境。
在轮回夜死去的鬼魂在他们生前的房屋中作祟,想找替死鬼供奉给山神。
眉瘦村的村民引诱外来者进入景区,献祭给山神。
而山里的榕树同样是轮回夜的鬼魂,他们想从村民手中抢走这些猎物,作为他们自己的替死鬼供奉给山神。
一千年过去,这个魇境经过成千上万次的轮回,早已没有活人了。
……
舟向月和付一笑道别时,距离魇境消散还有最后两分钟。
他顶着众人敬畏的眼神穿过人群,最后微笑着回头:“那么……付兄,后会有期。”
青衣人站在笑儿崖旁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那样跳了下去,然而并不是坠落,而是如一片柳叶般轻盈地从悬崖飘入云海。
楚千酩看得眼睛都直了:“哇……这就是大佬的离场方式啊!”
太酷炫了!
就在大家艳羡地盯着青衣人没入云海的轻盈身姿时,一声清脆声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叮,恭喜境客无名氏集齐境灵碎片,合成境灵【轮回夜】!”
所有人瞬间呆滞:??????
……无名氏?
谁?
谁特么集齐了境灵?!
第100章 荣枯(完结)
听到有人集齐境灵碎片,楚千酩嗷的一声就去掏自己的口袋。
毕竟他知道自己手上有两个境灵碎片,一个是他自己的命烛时漏,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神仙的厨余垃圾】骷髅头。
他随即就呆滞了。
命烛时漏还在,但骷髅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明明他刚才在掏符咒对抗榕树怪的时候还在的……
“付院长!”他捶胸顿足地对付一笑说,“我拿到了两个境灵碎片,舟倾师弟可以作证,只是现在不知怎么丢了一个!明明刚才还在的!!”
他一边说,一边求助地看向师弟。
舟向月站在他旁边,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举手赌咒发誓:“我作证,楚师兄说的是真的!”
付一笑扶额,摆摆手道:“知道了。”
其实刚才听到无名氏集齐境灵之后,他也蒙了一下。
……哪来的无名氏?他怎么都没见过的?
明明在这个魇境里活到最后还能接触到他们的,也就是这些人……
不对!
他猛然想起,他不知道那位“千面城主”的名字。
他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很大原因是“无名氏”这名字听起来实在是太像第一次进魇境的新手境客了,而那个人一看就经验丰富,对付妖魔鬼怪十分老道。
当然,如果他只是不想改名字,继续叫“无名氏”也是可能的……
付一笑随即就回想起,自己刚才面对榕树怪时想要用境灵碎片给不动剑加成,却发现境灵碎片不见了。
在那之前,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就是那位假城主。他拍了他的肩膀。
想到这里,付一笑顿时头有些大。
他不愿意平白无故怀疑别人,更何况他觉得那个“城主”确实是好人。
他可是在境灾之中,用血肉之躯救下自己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可是这么一想,那人也实在太可疑了。
学生们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到底是谁集齐了境灵,甚至可能偷了他们中的境灵碎片。
付一笑叹口气,这里已经够乱的了。
他摆摆手:“先离开这个魇境再说。”
***
“叮,恭喜境客无名氏集齐境灵【轮回夜】!”
“【轮回夜】境灵可带出本魇境,在魇境外亦可使用第二身份功能。”
“【邪神复苏】隐藏任务检测中……”
“任务当前状态:【小试牛刀】”
“已收集境灵两个,解锁部分卜筮灵力。”
“经综合测算,成功复苏可能性为0.2%。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吧,还是比走在路上被车撞死的概率高点。”
“请注意,宿主现有身体较为脆弱,如频繁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可能透支灵赋甚至阳寿。”
“境客排名计算中……”
“综合计算【梨园梦】【轮回夜】魇境表现,境客‘无名氏’在魇境新人榜排名为8,总榜排名92!”
“恭喜你进入境客百强!此魇境结算结束后,你的排名将向所有境客公开。”
舟向月从云海翩然飘落,刚穿过云层,就看到了笑儿崖底下的洛平安和柳长生。
洛平安仰着头看天,一看到他就激动得脑袋都掉了,骨碌碌滚一地:“师父!师父!”
舟向月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他再把脑袋安上。
他看到旁边散发着低气压的柳长生,二话不说立马滑跪:“对不住长生兄!实在没想到翠微山的考试会给安排到你的风水宝地。得罪得罪!”
柳长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最讨厌下雨了。”
舟向月趁热打铁:“是的是的,下雨还来帮我,我给长生大爷哐哐磕头,谢谢你用榕树怪帮我演戏!”
帮他演了一出天降救兵,刷一波魇币再在众好人面前刷一波好感,为下次愉快合作(骗人)铺垫。
柳长生冷冷瞥他一眼:“我没演。我一千年前离开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猜到了什么,“这境主就是个没有魂魄只剩下魇的壳子,我也没注意什么时候被眉瘦岭那帮畜生给污染了,他们还挺厉害,能弄出那种恶心的怪物。刚才那个东西消失得晚几秒,你就没法活着来见我了。什么邪神啊,烂在地里都发现不了了。”
舟向月:“……”
柳长生上下打量了他几下,嘲讽道:“故地重游,听到村民传的山神灭门惨案的传说了?一千年前我就劝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看,他们就是这么编排你的,人最会装白莲花了。”
舟向月微笑起来:“你那是劝我吗?你那明明是打不过我。再说了,我也很会装白莲花啊,瞧不起谁呢。”
柳长生:“……”
柳长生冷笑:“尊重,祝福,锁死。我之前的乐趣就是等着看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现在又多了一个,看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舟向月大笑起来,拍拍柳长生的肩膀顺便又揪了一下小青蛇的尾巴,气得它冲他嘶嘶叫,“对了,我想在这里写个到此一游……毕竟是你的风水宝地,我想还是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比较好。”
柳长生:“……”
他的竖瞳危险地缩紧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已经在许愿树上写了吗?”
舟向月默默抽回了手,摸了摸鼻子:“……呃,对不起。”
柳长生:“你的对不起一文不值。真不好意思的话,不如以命相许。把你的寿命卖给我好了。”
舟向月轻咳一声,双手合十:“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现在本体状态不太好,需要先休养休养。长生,你知道我的无灵狱现在在哪里吗?”
无灵狱是他当年生前闹着玩偷偷创立的门派,交给了还算可靠的人打理。
舟向月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目前没有在魇境门派榜前十里看到无灵狱的名字,但毕竟是一个千年老字号,而且还有他无邪君的庇护,诸邪不侵,应该已经家大业大了。
怎么说也不会出前二十吧!
柳长生:“无灵狱?知道啊。怎么了?”
舟向月松了口气:“那就好。麻烦你带平安去无灵狱找他们的老板,无灵狱主应该姓胡……等我这边安顿好一下就去找你们。”
他从重生到现在几乎没歇过一口气,这个魇境结束之后终于可以有点空,可以好好计划计划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比如从玄学界高层手里夺回邪神被封印的灵犀法器,比如多从他们手里薅几个境灵……
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大本营,整天在大佬眼皮子底下晃可不行。
柳长生嗤了一声:“那是你的,又不是我的,我也不认识那个无灵狱主,你自己去找他,别找我。”
舟向月:“好说好说,我去就我去,你给我个地址咯,生什么气嘛。”
柳长生狐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回来后见过无灵狱的人吗?”
舟向月:“没呢。”
柳长生顿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好啊,过两天我告诉你。”
舟向月:“多谢多谢!麻烦麻烦!不过你给我送信可隐蔽点,我那徒弟很厉害的,我被看得可严实了……”
柳长生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要是被他发现就把他杀了!他当年被你哄成徒弟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舟向月被逗笑了,连连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喘上来一口气:“我,我不太行了,这个身体得变回境灵了……”
他摸了摸洛平安的脑袋,掏出通灵瓦猫塞进他手里:“平安,可帮我把境灵和这只猫收好了,之后师父去找你啊。”
话音未落,青衣人影凭空消失了。小鬼面前多了一只狐狸面具,一条小青蛇盘在上面。
洛平安:“咦!”
他好奇地瞪大眼睛,蹲下去用手戳了戳那条小青蛇。
柳长生肩膀上盘着的小青蛇也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底下那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同类。
柳长生一把把它摁回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鸠占鹊巢……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洛平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高高兴兴仔仔细细拿起两个境灵揣在怀里。
柳长生不知从哪掏出个陶罐递给洛平安,指挥他把通灵瓦猫和两个境灵放进去:“你这么拿着不是很容易把你师父弄丢吗?来,放进来收好就不会丢了。”
洛平安觉得小红哥哥说得很有道理,马上照办。
放进去的那一刻,通灵瓦猫那张表情凶恶的猫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
柳长生拍拍手,恶意地微笑道:“好了,现在你师父就在里面了。要收好你师父的罐儿哦。”
洛平安满眼星星,把罐儿抱在怀里认认真真点头:“嗯!”
柳长生:……嘁。
这是个傻的,不好玩。
***
轮回夜魇境的这场考试,原本翠微山设置了传送阵法,考生们来考试的时候就是直接从翠微山的候考室传过来的。
但由于魇境异动导致的境灾,阵法被破坏了,参加这次考试的师生们就没能通过翠微山的阵法直接回去。
他们只是在轮回夜魇境消散后,出现在了现在的眉瘦岭。
舟向月这次也算有了经验,在魇境消散时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晕过去。
他按住楚千酩的肩膀,声音低低道:“师兄……”
楚千酩连忙搀住他,被手上传来的冰凉体温吓了一跳:“师弟!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哦是不是反噬了……”
舟向月冷得发抖,牙齿止不住打颤:“大概是的……”
……在魇境里作得欢,现在灵赋透支的反噬果然来了。
这身体到底还是没有原装的好用,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反噬了……
好在目前看来还不算太严重,只是特别怕冷,以及虚弱。
这反应可能也与刚刚湮灭了一个魇境也有关系。
如果反噬再严重一点,他可能会变得有点傻……舟向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没傻。
冰凉的液体落在他额头上,现实中的眉瘦岭在下雨。
看到在下雨,众人多少都有点心有余悸,好在理智告诉自己在这里淋点雨不会再掉san了。
四野死寂无人,淅淅沥沥的夜雨中,榕树长得茂密幽深。
树丛深处还能隐约看到石头房屋的断壁残垣,郁郁葱葱的树丛和杂草挤裂了墙壁,到处荒芜一片,破败不堪。
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人在这里活动过了。
一从魇境里出来,付一笑的电话就被打爆了:“是的是的,出来了……”
“一个不少,有人受伤,但伤势也不严重,放心!”
“……我也没事。”
“没事没事,有点脸盲,但也不算太严重吧……没有啊,我还是认出了人的……那个人你不认识,不用问了。”
“对,我们马上回去……”
“啊?”他的声音不由地提了几度,“玄琊君过来了?”
“玄琊君过来了?”众人纷纷愕然,还有不少人十分兴奋。
又可以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佬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哇,这么大雨!要看到落汤大佬了!” 楚千酩说,“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打湿了衣服衣冠不整的玄琊君呢,好难想象啊。”
“怎么?”舟向月立刻问道。
八卦有助于取暖。
楚千酩眼睛亮亮的:“哦对,师弟你还不知道吧?玄琊君下雨从来不打伞的。”
“真的?”舟向月十分惊讶。
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真的!”陈知之从旁边插话,“我之前见过几次,他下雨真的从来不打伞,翠微山下雨的时候都很少出门,出门淋得浑身湿透也不打伞。”
舟向月回忆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印象郁耳朵是不是当年就有这个怪癖了。
当然他的怪癖不少,下雨不打伞也不算稀奇。
……哎,他家徒弟从小脑子就有点问题,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时,前面不远处的潇潇雨幕中隐约露出一个持伞的身影。
楚千酩眼尖:“咦,那不是……?!”
那不是玄琊君吗。
舟向月有些失望,郁耳朵这不是打伞打得好好的嘛,害他期待半天。
陈知之眼睛都睁大了:“卧槽?大佬居然打伞了?不科学啊不科学!!”
一身黑衣的男人从伞底抬眼望过来,那双轮廓冷硬的眸子在晦暗雨夜里亮起暗金如火的光亮,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或许是透明的雨幕柔软了视线,这么看去,他不知为何竟少了几分刀刃般的凌厉,有了几分颜如冠玉、君子端方的味道。
舟向月被楚千酩搀着,歪着头打量郁归尘,一时觉得自己果然很有眼光,当年就骗来了这么一个还没长开的徒弟,如今长大了真是好看极了。
郁归尘向他们走来,只与付一笑简单打了招呼,就径直走到了楚千酩身边。
楚千酩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郁院长……”
郁归尘对他点了点头。
舟向月还未抬头看到郁归尘的脸色,就见伞轻轻倾斜到自己头上,隔绝了原本落在头上冰冷刺骨的雨。
一瞬间,风停了,天地都静了。
再没有一滴冰凉的雨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舟向月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无论未来通向何方,至少此时此刻,有人接他回家。
他心头忽的一松。
人有时候其实就被那么一口气撑着,一松劲,可能一下就人事不省了。
舟向月晕倒得突然又无声无息,连旁边的楚千酩都没反应过来。
回头看的付一笑大惊失色:“郁师弟……”
郁归尘有洁癖,从来与别人保持疏离,可别嫌脏一下没接住,把那病弱孩子给摔坏了!
没想到郁归尘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无比自然地一把抱住了软倒下去的少年,不顾他满身的血污揽在怀里。
付一笑足足愣了一秒,随后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这……郁师弟这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下蛊了?!
在他进上个魇境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楚千酩一脸牙痛的表情,转头去看祝凉:你看看你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
其他早就在论坛围观过大佬绯闻甚至因此赔进去一个号的年轻人们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又压低了声音不敢大声议论——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暗流涌动,郁归尘却没有分出哪怕一分精力去应付。
他只是低头,看向倒在他怀里的人。
细软长发披散,怀里的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指尖触到的肌肤冰凉得不像活人,像是块柔软却冷得化不开的冰,带来穿透千年的寒意。
淅淅沥沥的雨幕被头顶的雨伞隔出一片安静的空间。
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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