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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1章 猜猜我是谁

    没过几天, 舟向月突然失踪了。

    他还取下了那只平安铃。

    以他现在的力量,如果有意隐瞒,就连郁归尘和白晏安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整个翠微山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

    知道内情的人们既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又担心是某个不着调的魂魄碎片挟持着身体跑了,出去干坏事——毕竟他的魂魄碎片一个比一个能搞破坏。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担心那个碎片挟私报复, 对他的身体做什么事。

    大人们在着急,但年轻学生们对事情的危险性缺乏概念,议论纷纷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郁归尘回来之前,那位大佬还给他们上过几节课,但郁归尘回来后就没怎么再出现过,据说主要就是怕他那些魂魄碎片中有什么危险分子搞事情。

    现在大佬突然失踪,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甚至有好事者开始偷偷传播不知是哪位大神收集各路传言写的《霸道邪神和他的999个小娇妻分身》, 兴奋地猜测这次是哪位小娇妻憋了个大的。

    看过那些霸道邪神与小娇妻相爱相杀的故事之后,众人一度沉默:……这不得火葬场才能追回来啊。

    要不是共用身体, 怕是那些魂魄碎片把他骨灰扬了的心都有吧!

    完了,这次怕是碰上了个气性大的,这可怎么收场。

    许多学生抱着一种寻宝游戏的热情, 没课的时候就在翠微山到处逛,甚至偷偷摆上香和云片糕, 期望能在某个角落与传说中的小娇妻版本邪神不期而遇——毕竟提供线索有悬赏呢。

    下午,楚千酩和祝凉下了课,溜达到九鲤湖边, 一边说话一边往宿舍走。

    湖边不远处的杏花开了一大片,淡粉色的花瓣随风从他们身边飘落, 落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飘走。

    楚千酩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踢路上的小石子:“哎, 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也去看看师弟……呃, 无邪君?当然,等他回来之后。”

    “去呗,”祝凉说。

    楚千酩:“啊?”

    他震惊地抬头看祝凉:“你都不纠结一下的吗?那么柔弱的师弟竟然是神啊啊啊!现在想起来我原来那么多次豪言壮语地要保护他,我就觉得我已经社死了……”

    “社死不是你的日常状态么,”祝凉说,“也没见你学会闭嘴啊。”

    楚千酩:“……”

    那能一样吗!

    他平时也不会在神面前社死啊!

    他生无可恋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没想到突然绊了一跤,“啊!”

    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岸边的石头,差一点没掉下水。

    下一刻,他听见“扑通”一声。

    祝凉:“……你的手机。”

    那玩意从楚千酩的口袋里飞出去,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落进了水里。

    “卧槽!”

    楚千酩转身扑过去抢救,但是手机转眼间已经沉进了水里,连掉到哪儿都看不见了。

    祝凉问道:“你手机防水吗?”

    楚千酩:“……我也没注意。”

    两人趴在湖边找手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感觉那片水面上一暗,竟从水底下浮起几缕黑色长发。

    这勾起了他们的某些可怕记忆,两人正要往后退,水面突然“哗啦”一声冒出来一颗头,把两人吓得往后一坐:“……?!”

    冒出来的那颗头却很是眼熟,湿透的黑发像柔软海藻一样披散在肩头,水珠从白皙的脸颊滚落,眼角弯弯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楚千酩张口结舌:“……无,无邪君?”

    所以整个翠微山都在找他,而他是跑到九鲤湖底下当水鬼了吗?

    哦不,他那水雾迷离的睫毛下是一双看狗都深情的温柔桃花眼,不是索命的水鬼,倒像是诱惑人的水妖。

    水里的人摇头:“不是。”

    楚千酩和祝凉对视一眼,好像明白了:“……湖仙?”

    他们立刻想起之前看《霸道邪神和他的999个小娇妻分身》,里面就提到了某个喜欢装神弄鬼的鲛人,好多个地方都把他当河神供着,翠微山传说中的湖仙也是他。

    白澜一脸慈爱地点点头,“干嘛哭丧着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个走向,还真挺像那本神书里写的。

    楚千酩试探道:“我的手机掉水里了……”

    “噢!”

    白澜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然后就从水里拿出了一个闪闪发亮的最新款水果手机:“这是你的手机吗?”

    楚千酩:“呃……”

    他摇摇头,比比划划把自己的手机样式说了一遍,又强调了一下挺旧的。

    “这样啊。”

    白澜又塞给他好几个手机,最后终于把他那个摔了无数次好多划痕的手机拿了出来:“是这个吗?”

    楚千酩长出一口气,感激涕零:“是我的是我的!”

    白澜微笑道:“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些手机都给你了,反正都泡得不能用了。”

    楚千酩:“……”

    白澜:“顺便告诉那些人,别乱往湖里丢垃圾,不然我半夜从下水道钻出来去找他们。”

    往日嘴闲不下来的楚千酩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忙不迭地拉着祝凉跑了。

    第一次偶遇邪神惨遭滑铁卢,没能遇上那个装成师弟跟他们称兄道弟的舟倾,楚千酩战战兢兢不敢久留。

    不过他们至少做了一件事——赶紧把邪神的去向报告给郁归尘。

    片刻之后,赶来的郁归尘站在湖岸边俯身,和水里的白澜对视了。

    白澜倒是不讨厌他,一看他就笑起来:“还有酒吗?”

    郁归尘怕把白澜吓跑了,沿着岸边慢慢走进水里去。

    冰凉刺骨的水一点点漫过身体,但他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一直盯着白澜:“有,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才能酿好。”

    “还要等啊!”

    白澜顿时不想理他了,“那你什么时候酿好了酒,再来换他吧。”

    郁归尘:“很快了,酿好了一定会给你。”

    他向白澜伸出手,诚恳道:“白澜,你现在用的是他的身体,不是鲛人了。他身体不太好,水里太凉,待久了容易生病,也会影响你的。你先出来好吗?”

    “他这么弱啊,”白澜叹口气,却不去接那只手,只是往后一仰,懒散地笑道,“可是我就想待在水里,怎么办?”

    郁归尘:“……那热水行不行?”

    好歹是把白澜给弄回了家,火速搬来一个大鱼缸,直接人造温泉。

    白澜懒洋洋地泡在热水里,在窗边晒太阳。

    郁归尘就坐在旁边,好像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就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白澜问他:“你在这里干嘛?”

    郁归尘:“维持水温。”

    白澜嗤笑一声:“是盯着我,怕我又把他拐跑了吧。郁归尘,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虚伪了。”

    郁归尘一时语塞。

    发现在家里到处都找不到舟向月的时候,他明明理智上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但那种恐惧到心跳加速、手心满是冷汗的感觉,回想起来依然刻骨铭心。

    他曾经不止一次失去过他,再也不能承受那种绝望了。

    白澜打了个哈欠,斜倚在鱼缸边缘:“困了。”

    他余光看到郁归尘下意识松了口气的细微神情,懒懒地勾起唇角,“看来我应该是要消失了?”

    没等郁归尘回答,他笑了笑:“我消失了,你爱的人就要回来了。你是不是高兴死了?”

    郁归尘沉默片刻:“你就是他。”

    白澜失笑,摇摇头:“我才不是他。”

    他往后一仰,双手交枕在脑后,闭上眼。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眼前映出一片温暖的橙红色。

    “我过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算是被人害了,报仇也报得酣畅淋漓,死后也是大富大贵的赌场老板。”

    白澜漫不经心道,“才不像他那样,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没一句真话。可怜死了。”

    郁归尘抿紧了唇角。

    白澜掀起眼皮偷瞥了他一眼,噗嗤笑了:“我说他坏话,你不高兴?”

    “好嘛,那我就是他。行了吧?”

    他翻个身,“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他的身体做什么的。你可别忘了我——别忘了答应我的酒。”

    白澜想了想,冲郁归尘诡秘一笑:“我会变成一条鱼,你哪天想吃鱼了,去卖鱼的一瞧,嚯,最有食欲的那一条就是我了。”

    郁归尘:“……”

    好在白澜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头一歪,靠在鱼缸边上睡着了。

    郁归尘没有打扰他,就那样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清瘦的人影安详地睡着,低垂的睫毛在隐约呼吸间微微颤抖。

    这样睡着的时候,就完全是舟向月的模样了。

    可能是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可能是因为柔和的阳光,也可能是因为郁归尘在身边,他睡得比往日更安稳。

    照进窗口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映着发丝上湿漉漉的晶莹水光,透出一种脆弱而透亮的质地,让人想起初春将化的冰,或是莹白柔软的花瓣。

    郁归尘不能确定再醒来的就是舟向月,就坐在旁边等着,一边留意着水温,一边喝茶看书。

    水雾氤氲,淡淡的青绿茶水在舌尖洇开苦涩,又慢慢化为清冷甘甜。

    别人都喝不来郁归尘的茶,但这么多年喝下来,他已经离不开那种味道。

    就像是走来的漫长一路,万般红尘苦涩,终究苦尽甘来。

    茶的名字叫做雪尽松风,最初还是舟向月送给他的。

    不过舟向月大概不知道,这种茶的名字其实来自一句诗。

    雪尽松风枕月眠,梦阑处,故人归。

    ……

    不知过了多久,明亮的阳光渐渐西斜,变得清凉如水。

    舟向月气息稍变的时候,郁归尘其实就注意到了。

    但他没有动,依然一手覆在茶杯上,另一只手拿着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舟向月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手腕微侧拿着书。

    从突出的腕骨到底下修长的手臂,那种流畅优美的线条有一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在阳光之下透亮得像是清冷玉石的雕像,让人很难联想到这只手的温暖和力量。

    一阵清风吹过,薄薄的书页便如蝴蝶一样随风翻飞起来。

    只见纤长手指上的骨节微微一动,手指曲起按了按书页,仿佛玉雕突然活动起来,照在上面的光如水流一般温柔流淌。

    舟向月的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他伸手一撩,一串亮晶晶的水珠便甩到了郁归尘身上,在阳光下闪烁出一片璀璨的碎光:“耳朵,你刚才干什么呢?”

    郁归尘放下书走过来。

    舟向月斜靠在鱼缸壁上挑起眉,目光跟着他慢慢仰起来,“趁我不在,背着我私会小情人?”

    郁归尘没说话,弯下腰就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吓得舟向月赶忙伸手搂住他脖子:“……你也先吱一声给个警告啊!”

    郁归尘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湿漉漉的发间。

    舟向月身上的水一下就被他的衣服吸干了,但还有水珠从湿透的发梢一滴滴落下,打湿底下的衣角。

    舟向月发现郁归尘异乎寻常的沉默,这个拥抱也比以往更用力一些。

    隔着潮热的衣服,他感觉到了面前人胸腔里心跳怦怦的震动。

    舟向月好像明白了什么,抱紧郁归尘的脖子,笑着仰起头去吻他的唇角:“哎呀不怕了。他们胡闹,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吧?你放心啦,我真的不会离开你的。”

    郁归尘低头托住他的后脑,轻快的吻随即变成温柔缠绵的雨点。

    唇齿间呼吸相互缠绕,湿热的气息混入了窗外翻涌进来的桂花甜香,舟向月很快就因为缺氧变得像喝醉酒一样醺然,赶紧挣扎着推开郁归尘:“可以了可以了,到此为止。光天化日的,不能白日宣淫啊!”

    他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拍郁归尘的背,“好了好了,给你压压惊,今晚我下厨,让你尝尝邪神的手艺!”

    之后——郁归尘看着满桌全鱼宴,沉默了。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清蒸鱼、椒盐鱼块、豆腐鱼汤、油炸小鱼干。

    舟向月手上还拿着把粘了鱼鳞的刀,笑得温柔极了:“耳朵耳朵,快来看看你最想吃哪条鱼?”

    其实平心而论,除了清蒸鱼里面的鱼肉有点没熟透、油炸小鱼干有点糊,椒盐鱼块和豆腐鱼汤的盐放多了之外,整体做的还可以。

    毕竟舟向月是查了菜谱做出来的,人又不傻,就算火候没有掌握到位,也差不多七七八八了。

    之前郁归尘问祝雪拥,她私下跟他说过,舟向月吃的偏咸偏辣,口味比一般人重,应该跟他魂魄受损有关系。

    不管是之前的舟倾,还是现在的他,魂魄的损伤还是会对他的五感产生一些影响,所以如果菜的味道正常,他吃起来就没滋没味的。

    郁归尘默默多喝点水就行了。

    饭吃得不错,但舟向月看郁归尘从下午到晚上沉默的那个架势,就知道今天这事,他还没过去。

    尤其是看到他还专门喝了点酒,跟壮胆似的,就觉得他似乎要准备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来了。

    ……竟然还有点小激动。

    盼望着盼望着,舟向月实在没想到,郁归尘最后的“出格的事”是这样的:

    他一把将他压在床上,双手按在身体两边,牢牢压制住他的挣扎,然后俯下来凑到他脸侧,灼热的鼻息扑在他耳边——

    郁归尘脸颊滚烫,耳根通红,嗓音里透出一股醉酒与情动的沙哑:“你该亲我了。”

    舟向月:“……?”

    这是在玩哪一出?

    郁归尘的喉结在他旁边滚动一下,仿佛在下定决心似的,“之前你在曼陀宫的般若绘里说过,让我记住,我要是这么压着你,你就要亲我。”

    舟向月:“……啊?”

    他说过吗?

    郁归尘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泛红的眸光里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你不记得了?”

    舟向月本能地先抬头亲了一下郁归尘喉结,至少先稳住。

    他一亲,郁归尘的喉结就难耐地滚了滚,脸颊后面的耳朵变得越发通红滚烫。

    在这间隙里,舟向月仔细回想……还是想不起来。

    既然郁耳朵说说过,那应该真说过吧。

    不过他对郁归尘说过的骚话太多了,哪里记得住——话说回来,这种东西他怎么还记得啊。

    ……郁耳朵这玩法,也太纯爱了一点吧!

    原来要求他亲自己一下,对于郁耳朵来说都是需要喝酒壮胆的事情吗?

    舟向月哭笑不得,之前他看他那副架势,脑子里已经哐当哐当地驶过了重量级卡车,没想到……

    算了,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舟向月摇摇头,满面惆怅,“哎,耳朵,你真的哪里都好,就是……”

    郁归尘身体愈发绷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舟向月。

    半晌不见舟向月接着往下说,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就是什么?”

    “就是……”

    舟向月忽然一抬头,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趁郁归尘下意识躲避的时候,舟向月搂着他的脖子飞扑上去,翻身压在他身上。

    光凭他自己的力气,肯定是压不过郁归尘的。不过郁归尘也扶了他一把,仰面看着他。

    舟向月低下头,发梢垂落在郁归尘脸上,就像散落下来一片柔软的纱幔。

    一时间两人好像突然回到了某个不存在的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他们也是这样拥抱在一起,绸缎般散落的发丝将两人的脸颊笼罩在同一片昏暗空间之中,只有彼此的呼吸相交,咫尺间有隐秘的灼热情意在偷偷生长。

    “唉……这什么世道。”

    舟向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低声抱怨,“我还得教你怎么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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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2章 猜猜我是谁

    第二天早上郁归尘晨练回来, 看到舟向月站在镜子前面,衣袖从肩膀一侧敞开,露出半边莹白瘦削的肩膀。

    他正歪着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舟向月在镜子的反光里看到郁归尘, 顿时满含深意地笑起来:“啧啧啧,你们这可真激烈啊。”

    郁归尘:“……”

    现在显然又不是舟向月了。

    他一时间想去把舟向月身上的衣服穿好, 但又觉得现在这个状态,他去给他穿衣服更奇怪。

    虽然都是舟向月的魂魄,但有的他其实并不认识。就算还是舟向月的身体,也总感觉太唐突了。

    一时间进退两难。

    郁归尘深吸一口气,情绪还算平稳:“……你是哪位?”

    “舟向月”笑眯眯道:“你猜。”

    郁归尘:“还是不知愁?”

    “舟向月”一脸惊讶:“你怎么猜出来的?”

    郁归尘略显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就径直去洗漱了,留不知愁在原地若有所思。

    郁归尘刚洗了把脸,背后突然冒出来一颗头。

    顶着舟向月壳子的不知愁凑过来, 毫不见外地扑到了他肩膀上。

    郁归尘停下动作,虽然没法推开这个身体, 却也下意识警惕起来。

    水珠沿着脸颊一滴滴滑下,从绷紧的下颌滚落。

    他审视地看向镜子里,两人隔着镜子视线相交。

    不知愁笑嘻嘻地盯着他:“你这么快就猜出我是不知愁, 该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后来跟你说他不是舟向月,而是我吧?”

    郁归尘眉头微微一皱。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愁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告诉你,他就是受不住了,又知道你不会跟他以外的人上床, 所以故意骗你的。我昨晚可没有出现。”

    眼看郁归尘的脸色变得越发一言难尽,不知愁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跟你说实话吧, 只要他没有睡熟, 我们这些魂魄都是占领不了身体的——所以你放心好了, 你们滚床单滚到一半,绝对不会换人。他要是跟你说他不是舟向月了,那只是他耍花招而已。”

    “兄弟,我就帮你到这里了!”

    不知愁拍拍郁归尘的肩膀,冲他眨眨眼,“这么不听话,你不想把他弄哭吗?”

    反正他是很想的。

    只要是能让舟向月吃瘪的事情,不知愁都乐意之至。

    看郁归尘的表情,他应该可以坐等看好戏了!

    ……

    付一笑在食堂吃螺蛳粉。

    刚把所有香菜都挑出去,他下意识又夹了一根回来,皱着眉嚼了。

    “哎我说笑哥,你就别吃香菜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付一笑一抬头,发现是舟向月。

    舟向月拿着一碗酸辣粉,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摆摆手,“就是开个玩笑啦。”

    付一笑盯着他不说话。

    一根香菜被他嚼得嘎吱嘎吱响,再配上他恶狠狠的表情,仿佛在嚼某个人的骨头。

    他看到舟向月缩了缩脖子,安静如鸡地用筷子夹起几根酸辣粉。

    付一笑把那根香菜咽下去了,筷子往桌上一放。

    “舟向月……”

    他话刚出口,就见舟向月举手:“不是不是……笑哥,我是尘寄雪啊。”

    付一笑一愣,严厉的脸色顿时撑不下去了:“阿雪?!”

    舟向月点头:“是啊。今天终于被我抢占了先机,我这不第一时间来找你了。”

    付一笑狐疑地看了他片刻,看到他笑着站起来张开双臂,脸上是熟悉的爽朗笑容,眼睛蓦然红了。

    付一笑站起来,往他肩膀上擂了一拳——没敢用力,毕竟舟向月这身体不太抗揍,他怕一拳下去又打出什么好歹来。

    他又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面前的人:“……都过去了。”

    然后付一笑就听到他噗嗤笑出声:“你还真信了!这么多年也没长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一笑:“……”

    “哈哈,哈哈哈。”

    尘寄雪在脑海里冷笑,“你就等着笑哥揍你吧。”

    现在舟向月的症状越来越像人格分裂了,甚至偶尔会有不同的碎片在没有掌控身体时也是清醒的,还能在脑子里互相对话。

    就像现在尘寄雪这样。

    果然如尘寄雪所料,付一笑气得拍案而起,揪起舟向月的领子:“舟向月!”

    “错了,我可不是舟向月,”舟向月笑嘻嘻道,“你猜我是谁?”

    付一笑拽着他的衣领喘着粗气,半晌不知想到什么,狠狠剜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夹起一筷子螺蛳粉,冷冷道:“叫我笑哥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你不是尘寄雪,不是舟向月,还能是谁?”

    眼前这个舟向月还没出声,付一笑接着道:“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的情况吗?”

    不知愁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他叹口气,坐在付一笑旁边:“还是笑哥你最了解我。”

    付一笑低头嗦粉不理他。

    不知愁:“笑哥,当年我死之前,也就只有你来看我了。”

    付一笑的手僵了僵。

    不知愁:“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凌云塔里,就听着我的血一点一点的滴啊滴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我就想啊,原来死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情。除了孤独,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一来,我就不孤独了。所以我真的特别感谢你……”

    付一笑鼻子直发酸,吃不下去了。

    他重重地叹口气,准备把筷子放下。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声的怒喝:“付一笑,不准欺负我哥!”

    付一笑手一抖,筷子就摔了出去:“……”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只像化妆镜一样的小镜子,只见镜子里面赫然是满面怒色的甄如意:“你拦着我直接去找他就算了,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欺负他!你给我等着……”

    付一笑啪地把镜子扣上了,甄如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一抬眼,他就和不知愁对视了,两人面面相觑。

    不知愁听到妹妹的声音的时候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在旁边一声不吭。

    他确实很想知道妹妹现在如何,但真的就在旁边时,却由衷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犹豫。他死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想着还能再见到阿难的。

    何况现在时间线都覆盖了,他只是个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的幽灵,哪怕现在的阿难想起与他有关的记忆,也和他那个世界的阿难不是一个人了。

    不过……

    不知愁眼睛微微一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他审视地盯住付一笑:“为什么你们两个还有这么私密的联系方式?”

    付一笑刚才匆匆把小镜子又塞回口袋里,显得有些不自在,“就……有时候会有一些紧急公事需要谈,联络方便。”

    这个时间线的甄如意虽然不再是千面城主,但也是玄学界的重量级人物之一,照样做的是黑白道通吃的大生意。

    不知愁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付一笑——

    好你个付一笑,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打我妹妹的主意!

    ……

    甄如意匆匆赶来,虽然把付一笑给揍了一顿,但还是没见到哥哥。

    倒不是付一笑拦着不让见,主要是现在主导舟向月身体的魂魄碎片又换了一个。

    对于其他人来说,心态几乎都是谢天谢地,总算是又换成了尘寄雪。

    那些魂魄碎片一个比一个难缠,尘寄雪堪称其中的道德标杆,起码不用担心他去搞破坏,让人长长地松口气。

    付一笑几人这回终于逮到他了,就差抓着他抱头痛哭一场——这也太难逮了,堪称大海捞针。

    只有郁归尘脸色不太好:“为什么舟向月还没醒?”

    尘寄雪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师父你别担心,我能感觉到我们这些魂魄碎片比之前牢固了一些,说不定过几天他都能把我们分出来了。”

    郁归尘皱眉:“不能。”

    尘寄雪:“……行吧。”

    呜,他师父果然是因为喜欢舟向月才会爱屋及乌,他的死活不重要。

    付一笑、鱼富贵和尘寄雪桂花陇的小溪边涮上了久违的火锅。

    鱼富贵有些惆怅:“阿雪你说,白澜他回来之后,宁愿一个人去水底下待着,都没来看我一眼。”

    他又磨了磨牙:“郁归尘也太不够义气了,找到之后也不跟我说一声,直接把人弄走了!虽然那也是邪神的身体吧,但好不容易才轮到一次白澜啊!”

    尘寄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呢?论起来白澜还是因为他死的。

    说实话,白澜没有像沈妄生记恨不知愁那样给他使绊子,让他当年的丑事暴露出来,他已经很是感激。

    尘寄雪只好安慰鱼富贵:“主要是能出现的时间太短了,你看我上次不也没来得及找你们么,我也哪儿都没去。”

    鱼富贵忿忿道:“主要是郁归尘看得太死了。可恶,偏偏我还打不过他……他怎么跟那恶龙终于抢到了宝藏似的,整天守着不让人动。”

    可是邪神不仅仅是他的邪神,也是大家的邪神啊!

    乔青云闻讯赶来,老远就叫道:“师兄!”

    尘寄雪一见她就笑了:“哎呀,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他当年把乔青云带到翠微山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是山岭深处一个闭塞小村落里的童养媳。

    如今的时间线上,他并不存在,但乔青云还是走出了大山,多年荣膺翠微山学生们最喜欢的老师之列,因为他们的命运已经被无邪君改变过。

    尘寄雪还记得乔青云刚到翠微山的时候给他带来的一波震撼——没人能想象原本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性格居然那么要强,身体里居然能蕴藏那么大的能量,做什么事情都咬着牙要做到最好。

    一开始任不悔其实对尘寄雪乱往翠微山捡孩子颇有微词,尤其还是个女孩,但后来也被她折服了。

    等到尘寄雪弄碎了凌云塔顶的夜明珠,出去找到新的夜明珠回来的时候,乔青云已经在摸底测试中成为了入门弟子里的第一名。

    别人跟尘寄雪说起她,都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这种又有天赋又勤奋的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

    尘寄雪也震惊,这才多久,乔青云居然已经可以跟他过两招了。

    这姑娘可真是厉害,不愧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人群纷纷逃窜时直接上脚踩邪祟的虎丫。

    后来任不悔挑了几个学生带着一起进魇境,专程把乔青云也一起带上了。

    他们离开前,乔青云还高兴地跟尘寄雪约定,等她回来之后,他再跟她过两招。

    可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得到了尘寄雪的死讯。

    他为阻止邪神复苏而死。

    此后年复一年,乔青云每年去给尘寄雪扫墓,在他的坟前一遍遍发誓,师兄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对了阿雪,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鱼富贵问道。

    他们的确想起了曾经那些被覆盖掉的记忆,但也只是自己的记忆。在舟向月的魇境里面,也没有看到过关于尘寄雪的记忆。

    当年他们并没有对尘寄雪被邪神害死这一点有任何疑问,但现在真相大白,真是很想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尘寄雪:“呃……”

    他尴尬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大概想一下其他魂魄碎片是怎么死的,应该也差不多能猜到了吧。”

    众人默默对视一眼:懂了。是要邪神火葬场才能追上的小娇妻。

    尘寄雪还没看过那个狗血合集,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魂魄,而只是别人的一点碎片这件事,其实挺令人崩溃的。

    但尘寄雪之前被邪神按在地上摩擦,还以为自己真的不是人,只是他随手捏出来的一个傀儡开了灵智,与之相比起来,身为魂魄碎片就变得容易接受多了。

    再怎么说,好歹还是个人啊!

    有了这个心平气和的前提,尘寄雪再去想他和邪神的关系,就没有那么愤恨了。

    虽然舟向月从来没说过,但尘寄雪知道当所有的碎片重新汇聚成一个完整的魂魄的时候,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成为他的记忆——就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了那惨痛的一切。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尘寄雪觉得他一个人的苦难就已经足够压垮他自己了,而他的经历跟别的魂灵魄灵一比,居然还不算什么。

    舟向月除了经历了他们所有人经历的一切之外,还独自忍受了他们不曾有过的、撕裂魂魄的痛苦与绝望。

    看到舟向月现在居然还能笑嘻嘻仿佛没事人一样,半耍无赖半纵容地跟他们扯皮,尘寄雪就觉得那家伙成为邪神真的是有道理的,反正他不行。

    “没关系没关系,都过去了。”

    尘寄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去跟他们碰杯:“喝!”

    酒很是不错,可惜不是他当年喝到的郁归尘酿的酒。

    但人要懂得知足。

    “我记得,那时候我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条小船,然后就在溪流里面随便飘,一边飘一边喝酒,”尘寄雪回忆道。

    山溪泛舟,桂花载酒,好不快活。

    “对了,你们记不记得还有只叫小白的小黑猫?”

    尘寄雪比比划划,“还说神似我师父来着。真是的,之前我还追在它后头想抱想亲,从那之后就死了那条心。”

    就在这时,他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付一笑还在不明所以地笑:“阿雪,怎么了?”

    尘寄雪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因为他的脑海里响起了舟向月的声音:“别怀疑,那只猫就是你师父。”

    尘寄雪大惊:“……你怎么知道?”

    舟向月的声音理所当然:“我是神嘛。他其实就是用了个障眼法,那只猫只是个戳出来的毛毡假猫而已,实际上附着的是他自己的意识。”

    尘寄雪:“……!!!”

    虽然从来没有真的亲到过,但是他曾经真的很认真想rua那只猫的……

    啊啊啊啊救命他不干净了!

    尘寄雪在巨大打击之下心神恍惚,甚至忘了郁闷自己还没吃几口火锅就被舟向月截胡了。

    毕竟舟向月醒了,身体自然就很快就回到了他手里。

    他装作尘寄雪,跟付一笑几人吃完了一顿火锅,然后带着一身酒气和麻辣火锅味回去找郁归尘发酒疯:“耳朵,我也要有猫!”

    郁归尘:“……?”

    舟向月扑上去抱住他:“尘寄雪都有猫,我也要有!”

    郁归尘:“……”

    或许是因为和他这个邪神换了命,又通过不死木的种子重生,现在郁归尘连原来戳那只毛毡小猫的工夫都省了,很快就有一只漂亮的小黑猫从角落里走出来,矜持地把两只小爪子放到身前,在舟向月面前坐得笔挺。

    可惜只矜持了几秒,就被酒意上头的舟向月一把薅起来,抱在怀里一顿揉搓狂亲。

    “……”

    郁耳朵猫猫一开始还下意识地挣扎推拒,浑身紧绷,又怕伸出爪子抓伤了他,很是纠结。

    不过它很快就被酒后狂野的舟向月亲得七荤八素,仿佛认命般不再挣扎,任他从脑袋摸到肚皮,甚至还被他咬了几口毛绒绒的耳朵尖,伸出魔爪各种蹂.躏。

    舟向月总算是撸猫撸了个心满意足,餍足地心想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只是直到晚上,他才懂得命运的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个道理。

    其实道理他都懂,只是……等等,他不就是前一晚抱怨了一句还得自己教郁归尘怎么玩自己吗,那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郁归尘今天怎么突然就突飞猛进了?

    ……他今天一整天没出现,该不会就是去钻研资料了吧。

    舟向月:“……”

    你能不能别真的这么认真啊!!

    只是他一时说不出话,有潮热的气息洒在他汗湿的颈侧,酥麻之间仿佛有暗火蔓延。

    他承受不住地蜷起来,又被缓慢但不容抗拒地打开,双手也被郁归尘锁在背后。

    就像一尾被鱼钩勾住的鱼,被扔进炙烤的熊熊烈火,可是怎么也扑腾不出去。

    “呜……”

    舟向月的嘴唇被逼出了一片艳色,唇角颤抖着发出细细的呜咽。

    他难耐地仰起头,脖颈上渗出汗意,眼角洇出潮红,有晶莹泪珠在哽咽的气息间滚落。

    下一刻,他恍惚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地上似乎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是有珍珠掉在地上。

    舟向月蓦然瞪大眼睛:“等下!耳朵你等等……”

    郁归尘不明所以地一松手,舟向月赶紧爬到床边一看,结果发现地上竟落了许多晶莹透亮的珍珠。

    再伸手一揩眼角——居然真的有眼泪变成了珍珠,沾着泪水落在他的手心,洁白之中还微微透着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澜来过一次的原因,他流出的眼泪竟然又开始变成珍珠了。

    “耳朵你看!”

    舟向月指给他看,“珍珠!快去捡……”

    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下地,但还没爬出两步,就被郁归尘一把掐住腰给拖了回去,喉咙里滚出的惊呼被一个灼热的吻堵回去。

    沙哑甜腻的呜咽声中,满地珍珠乱滚,闪烁着淋漓水光。

    ……

    舟向月喘着气,整张脸上晕染开艳丽的红晕。

    凌乱的发丝被汗打湿,一绺一绺黏在颈侧,原本瓷白的脖颈也透出薄红,随着郁归尘的动作而仰起绷紧。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浑身都在燃烧。

    他有些受不住了,深吸一口气,伸手想推开郁归尘:“……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舟向月。”

    郁归尘好像没听见。

    舟向月就又用了点力推他,可是还是没推开,“郁归尘,你的洁癖呢?你对得起舟向月吗……呜!”

    他呻.吟的声音瞬间变了,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湿润滚烫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只能无声地哽咽。

    更多的珍珠掉在床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仿佛泉水击石。

    ……

    “等一下!我错了!”

    舟向月终于昏昏沉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他趁着一个宝贵的间隙,抱住郁归尘的脖子连声求饶,声音发颤:“耳朵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让我歇歇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郁归尘总算是大发慈悲地停下来,低头把他抱进怀里。

    舟向月湿润的眼眸已经有些失神,他体力不支地喘着气,整个身体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泛着融化红蜡一般柔软的光泽。

    “你怎么就错了?”

    郁归尘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叩击着他的心脏。

    “我……”

    舟向月在被酒精和情.欲烧成一片的脑子里搜索,本能地哽咽道:“我没换人……我只是骗你的……呜……”

    一个温暖的吻落在他唇瓣上,又轻柔地离开。

    “你如果觉得痛,就说痛。”

    耳边传来低沉而和缓的声音,一只手仿佛安抚一样轻拍着他的背,“受不了,就说你受不了。你想让我停,你就说停。”

    “……你为什么不直说,一定要骗人?”

    舟向月好像听到一声很低的叹息,“你不用骗我,我也不会强迫你的……再也不会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

    舟向月像条脱水的鱼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身上还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我受不了了,别动……”

    郁归尘果然不动了,只是把他抱在怀里,像是亲吻比生命还要珍贵的珍宝一样细细地吻他。

    一连串灼热又温柔的吻落在汗湿的白皙皮肤上,仿佛要在雨后的柔软草丛里种下春日的花。

    片刻之后,舟向月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推他,嗓音里含着黏糊的鼻音:“耳朵?你怎么不动了啊!”

    郁归尘:“…………”——

    小船的嘴,骗人的鬼。

    感谢小熙小天使的2个火箭炮、3个手榴弹和3个地雷嗷嗷!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桐tong 137瓶(好多!感谢宝贝!);1只猫呀 40瓶;古娜拉黑暗之神 28瓶;梧桐叶、三水日月、风痕 1瓶,谢谢大家!

    第343章 猜猜我是谁

    通过洛平安大义灭亲的举报, 舟向月终于知道了是不知愁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好,好,好。

    原来是出了个内鬼。

    “不要再闹了行不行?”

    舟向月头疼地试图跟不知愁讲道理, “那么多个碎片都是这么死的,你看尘寄雪也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他就不像你这样,小气。”

    不知愁在他脑海里冷笑一声:“呵,我没他那么贱。”

    尘寄雪的声音也冒出来:“……嘴巴放干净点,论辈分我是你祖宗!”

    不知愁:“闭嘴吧你,看到你就窝囊。居然这么就能原谅他,你可真是个圣父。”

    “停停停。”

    舟向月连忙打断,还是跟不知愁理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很难理解吗?”

    不知愁:“呵呵。”

    尘寄雪插嘴:“和你是一个人,我深以为耻。”

    舟向月:“你先闭嘴可以吗?不然我就跟你师父说你坏话。”

    尘寄雪:“……我的天, 你能不能分清好歹啊!我是在跟不知愁说话!”

    舟向月:“你是不是没法想象你师父动情的模样,下次来观摩一下?”

    尘寄雪:“……行,忘了你是活阎王。我闭嘴。”

    不知愁笑出声:“看他那傻样。”

    尘寄雪装死。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脑海里总算安静下来了, 别的魂魄碎片都在暗戳戳幸灾乐祸地旁观不知愁硬刚无邪君。

    舟向月:“不知愁,你说换了你是我, 你怎么办?我要是你切出来的魄灵,你不也会对我做一样的事吗?”

    不知愁冷笑:“我会对你做一样的事,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对我做这样的事。”

    舟向月:“你看你这不就是双标么。”

    不知愁:“你第一天知道你自己双标么?”

    舟向月:“……”

    不知愁:“如果你是我, 我变成让你遭受了这一切的邪神,你不想弄死我吗?”

    舟向月顿时陷入沉默。

    好吧, 不知愁赢了。

    ——当然想啊!

    ——尘寄雪果然不像他。淦, 这个圣父!!!

    他的心声很难不被别的魂魄碎片听见。

    于是, 脑海里顿时陷入一片可疑的寂静。

    尘寄雪仿佛感觉到无数道无形的目光刷刷刷地扎在他身上,还听到无数心声在说,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尘寄雪:……

    冷静,他在坏蛋窝里出淤泥而不染,不共傻瓜论短长。

    众魂魄:呵呵。

    ……

    随着脑海里同时苏醒的魂魄碎片越来越多,第一个满月到来的时候,出现了点意外。

    舟向月的魂魄掉渣了,分出来许多个身体,一时还塞不回去,那些分身就在屋子里到处乱窜。

    他的魂灵魄灵大多都没有活到成年,这次随机掉的渣大多是小孩子。

    原本空旷的房子里顿时变得热闹非凡,锅碗瓢盆叮咣作响,一个没盯住就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再过一会儿就有几个小孩扭打在一起,有人放声大哭,还有人趁机干坏事。

    郁归尘担心舟向月出什么事,一整天都没敢出门,一边看着那些乱窜的小孩,一边盯着舟向月。

    不过盯了一晚上,舟向月似乎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掉渣期间变得有些虚弱,抱着被子坐在暖气边哼唧,要吃桂花酒酿小圆子。

    ……他的心智好像略微有点退化,那种撒娇的劲头活像是当年的小狐狸。

    做点甜品本身对于郁归尘来说早已不在话下,只是舟向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他撒娇,虽然知道他们其实都是舟向月,但他心理上还是有点过不去那个坎,心脏忍不住怦怦直跳。

    舟向月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甜羹,刚吃几口就把头靠在郁归尘身上,笑得眼角弯弯,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耳朵!你真好嘿嘿!”

    完了。

    郁归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又怕舟向月在他那些魂魄碎片面前丢脸,还怕带坏小孩子,赶紧连哄带拽地把人弄进了自己的屋子,把那些分身都关在外面。

    没过多久,舟向月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他又长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蓬松的尾巴无比眷恋地缠在郁归尘腰上。

    郁归尘感觉喉中干渴得要命,却只是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晚当然不可能发生什么不正经的事,毕竟郁归尘是真怕出事。

    也就是听舟向月扒在他身上,黏黏糊糊地说了一晚上各种骚话而已,从他还是小狐狸时他们的初遇一直说到他为他而死,说得生气了还踹了他一脚,“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啊?快点,上我,给我赔礼道歉!”

    郁归尘喉咙紧了紧,他发现这一晚的舟向月好像出乎意料地……坦诚。

    他曾经见过有人的反噬症状是心智退化乃至无法撒谎,现在舟向月的症状就很相似。

    郁归尘抱着怀里的人,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我吗?”

    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自己这做法太不光彩,好像在趁人之危。

    而且,他似乎还是隐隐地害怕自己会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有一颗种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种下,长出扭曲的枝干。

    他曾强迫怀里的人留在身边,听他在无可逃脱的境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个主宰者说出喜欢他的谎言。

    那些谎言脆弱得可笑,却是那么久的时间里他唯一能够依赖的慰藉。

    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郁归尘还是无法控制住心底最深处的某种恐惧——舟向月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他曾为他而死,因为这足以感动他。

    由感动而生的喜欢还不足够吗?

    不能太过贪婪,否则原有的一切也可能会失去。

    “喜欢你?”

    舟向月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冷冷一撇嘴,“不啊。”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场冻雨,瞬间冻结了郁归尘的心。

    舟向月嘟哝:“我讨厌死你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要替我去死?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以为是一换一,其实是双双送死好吧。”

    他把头埋进郁归尘的颈窝,郁归尘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湿润在衣服上漫开,“耳朵,你得好好活着啊。我不喜欢你,我爱死你了。”

    仿佛一股热流从心底喷涌而出,融化了一切坚冰。

    郁归尘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听着两人的心跳声,很久很久之后低声道:“……我也很爱你。”

    “……那你还不愿意动?”

    “今晚不行。”

    “……我讨厌死你了!”

    ……

    等到月亮不再圆了,那些分身都回到了舟向月身上,也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郁归尘总算放下心来。

    也是从这之后,那些魂魄碎片控制身体的频率慢慢下降,舟向月则一下子胆大起来,他觉得自己确实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可以做点更快乐的事。

    比如说,偷偷趁郁归尘不在的时候,随机揪出几个碎片变作分身出来陪他玩,毕竟他喜欢热闹,而且只是稍微虚弱一点而已,也不是什么事。

    出于一点恶趣味,舟向月喜欢揪出彼此有仇的凑一起。

    白澜是他的所有魂魄碎片里最接近成神的一个,也是难得成年了的,还是不夜洲主人,在所有分身之中比较有威信。虽然整天喜欢泡在鱼缸里,但足够养眼,就当养了条观赏鱼也挺好的。

    再把尘寄雪也弄出来,总体来说至少他比较能听得懂人话,也比较文明。

    还有不知愁,虽然烦人,但是因为邪恶名声仅次于邪神,所以在分身之中地位也比较高,而且时不时能抽出限定款隐藏盲盒洛平安,所以舟向月也喜欢点他。

    既然有了不知愁,也少不了沈妄生。沈妄生别的不说,身手在所有人里数一数二,舟向月喜欢看他暴揍不知愁。

    还经常弄几个小朋友,当玩偶在屋子里放一圈,叽叽喳喳的热闹。

    小朋友一点都不缺,其中有很多都是在秦家养药骨的过程中做了养蛊陪跑的那些小炮灰。

    正好几个大的轮流分一个去带小孩,剩下的还能凑一桌。

    分身多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想玩什么牌就玩什么牌。

    只是有一个问题,自从白澜把长生祭据为己有建起不夜洲之后,死去的魂灵魄灵的魇都会被吸引到不夜洲去,所以大家几乎都是在白澜的不夜洲里练过的。

    再加上他们之间知根知底,都知道彼此是个什么货色,互相坑起来全无底线,于是玩得毫无诚意和信任,往往玩牌玩到最后,就变成了一场互相疯狂抓老千的游戏。

    “不知愁!你到底怎么出千的?”

    沈妄生又输了,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愁似笑非笑,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笔玩:“输牌就说人出千,你真好本事。我根本没出。”

    曾经的赌神·尘寄雪冷笑一声。

    所有人都懂得这一笑的意思: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又不赌钱,凑热闹玩玩你也要出千,真是玩不起。”

    按照规矩,输家要去带小孩。

    于是沈妄生气呼呼地去带小孩了。

    领头的小鬼是阿元,这个小鬼精力旺盛,喜欢拉人跟他玩游戏,而且力气又奇大无比,还像只蜘蛛似的在房间四处爬得飞快,看得其他孩子们羡慕极了,都喜欢跟着他一起玩,非得分一个大的出来陪他们才行。

    小孩子的喜好总是毫无理由的刁钻,他们现在就痴迷于玩一二三木头人,如果抓到有人动了,就会朝动的人头上扔杏子。

    小孩那桌在玩游戏,这边的大人桌上就接着打牌。

    牌局之中,时不时会有一两个小孩“嗖”地冲过去,所有人见惯不怪地继续玩。

    玩了两局,沈妄生突然冲过来,手“咚”的一声拍在桌上,指着不知愁的鼻子:“我知道你是怎么出千的了!真不要脸,你还利用小孩子!”

    几人顿时兴奋起来——噢哟,又抓到一个老千了!

    怪不得。

    小鬼们像大老鼠一样到处乱窜,其他人都视而不见,没想到不知愁还能让他们偷看牌。真不要脸!

    虽然其他分身总是不做声地旁观沈妄生指控不知愁出千,并不出手帮哪边,但当然还是乐见老千被抓住的,最喜欢墙倒众人推。

    就在这时,一个细声细气的孩童声音尖叫道:“他动了!”

    顿时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童声魔音贯耳:“他动了!!他动了!!!”

    噼里啪啦,一大堆杏子如雨落下,砸在沈妄生头上,又向着四面八方反弹出去,众人纷纷躲避,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沈妄生抱着头躲避那些硬邦邦的杏子,气得磨牙:“……我们已经换人了!现在陪你们玩的是不知愁!”

    嘣儿,又一个杏子正正砸在他脑门上。

    不知愁笑着摸了摸阿元骄傲昂起的头:“乖。”

    沈妄生无能狂怒。

    该死的!早该想到这个小鬼被不知愁救过,自然会帮着他作弊。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糟糕,郁归尘回来了!

    这个时候,房子里一片混乱——满地黄澄澄的杏子乱滚,墙上满是各种颜色的小手印和蜡笔乱涂乱画的鬼画符,放桂花糖的玻璃罐子拧开了盖子倒在桌边,一线亮晶晶的金黄色粘稠蜜糖正沿着桌边,颤颤巍巍地往下滴落……

    但是问题不大。

    一时间嗖嗖嗖人影乱飞,乒了乓啷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同时响起,所有原本还在掐架的分身空前团结,要利用时间静止的片刻,在开门前的那一瞬间把一切恢复原状。

    咔哒。

    门打开了。

    郁归尘从门口走进来,扫视一眼屋里的景象。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条,舟向月正坐在桌边画符,一看到他回来就笑起来:“耳朵你回来啦!”

    郁归尘:“你又把他们叫出来了。”

    一时间,舟向月脑海里许多个声音异口同声道:“尘寄雪!是不是你偷偷告状了?”

    尘寄雪:“???”

    又关我事?

    他忿忿道:“郁归尘那么仔细,肯定是你们谁归位的时候没有把东西放到位,被他发现了。”

    脑海里的魂魄碎片们正在互相指责,舟向月表面上却一脸无辜:“什么?”

    郁归尘:“……没什么。”

    郁归尘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了,舟向月敏锐地察觉到某个解禁的信号。

    在那之后,他一步一步地试探,一开始是让郁归尘发现他在跟抽出来的分身尘寄雪讨论招式,然后是在教阿元识字,再然后一点点把同时出现的分身的数量加上去。

    清水煮青蛙,就连郁归尘都慢慢默许了这种行为,只是让他一次别分出太多来。

    等到第二次月圆的时候,舟向月已经稳稳拿捏了郁归尘的心态,现在揪分身出来都不需要避着他了。

    这次舟向月又像上回月圆时一样出现了不可控的魂魄分裂现象,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对此很是适应,跟平时也没有太大区别。

    郁归尘守了他一夜,见他确实没什么事,就出门上课去了。

    郁归尘一走,原本还有几分收敛的分身们顿时又开始群魔乱舞,小鬼们尖叫打闹、上房揭瓦,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不知愁忽然对众人“嘘”了一声。

    众人都疑惑地看过去。

    “小声点,”不知愁朝着身旁努努嘴,“他睡着了。”

    舟向月歪着头蜷在暖气边上睡着了,被子裹得像是一只胖乎乎的蛹。

    反应过来之后,所有大的小的分身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知愁你被夺舍了吗?!

    你难道不是邪神的头号黑子吗?

    你崩人设了!

    不知愁:“……”

    他生平头一次感到如此尴尬。

    那时他还不知道,此后他会成为众人很长一段时间的笑料——传出去,原来不知愁是邪神的黑粉头子,黑到深处自然粉。

    就在这时,睡在暖气边上的人低低咳嗽了两声,又慢吞吞地蜷了蜷。

    一时间,所有分身都下意识地噤声了。

    一堆脑袋悄摸摸地凑过去,挤挤挨挨地围在蜷缩的人影上方。

    其实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舟向月睡着的模样。

    以前他要是准备睡了,就会提前把分身都收回去。这次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一下子就睡着了,还是因为看他们闹得太开心,所以没打断他们的快乐。

    只见舟向月在暖气旁缩成一团,苍白的面容上没什么血色,眉头微蹙,睫毛轻轻颤抖,落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众人在这一刻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他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

    舟向月也没想到自己一觉睡了这么久,直到郁归尘回到家,他才悠悠醒转,满心餍足。

    一睁眼,就看到郁归尘向他走来,背后是窗外温暖的橙红色夕阳。

    柔软的余晖像潮水般一层层地涌来,温柔地打湿他那双原本冷厉的眉眼,氤氲出一片柔和气息。

    舟向月顿时笑起来,把被子一掀,就扑上去抱住他。

    郁归尘张开双臂接住了他,但这一抱,舟向月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好像不太自然。

    舟向月一转头,明白了——

    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按捺着兴奋的目光贼亮贼亮。

    在不远处的地上,尘寄雪默默地捂住了面前的小阿元的眼睛,非礼勿视。

    而阿元则坐在原地嘿嘿笑,两只圆乎乎的小手握拳举起来,竖起大拇指在一起贴一贴:“亲嘴嘴,脱光光,上床打架!”

    郁归尘:“……”

    舟向月:“噗——”

    实在对不住,他觉得郁归尘的脸色是这一幕中最精彩的部分。

    他推开郁归尘,笑得捶床。

    桌边传来一声冷笑。

    不知愁把玩着一颗珍珠,阴阳怪气道:“气氛都到这儿了,郁归尘你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男人?”

    他说着瞥了舟向月一眼,眉梢挑起,“上啊,我们帮你按住他。干死他!”

    不知愁自己还没动,阿元却像是得令一样立刻从尘寄雪怀里挣脱,蹦过去抓住舟向月的脚腕。

    这小鬼的力气比舟向月大得多,一用力就给他拽翻了,摔在床上。

    舟向月:“……”

    他明明已经和不知愁达成停战协定了。

    特么的他就知道自己的分身没有任何信誉可言!——

    尘寄雪:……我时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感到与你们格格不入。

    所有分身围着看小船睡觉的那一幕,突然觉得好像一堆小矮人围着沉睡的白雪公主(。)

    感谢桐tong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枫叶 2瓶;1只猫呀、风痕、桐tong、三水日月 1瓶,谢谢大家!

    第344章 翠微山日常

    有了舟向月的那些分身, 桂花陇日常变得十分热闹。

    后来,郝厉害拖着晕头转向的狐狸胡喜乐来了,这里就变得更加热闹。

    胡喜乐一见舟向月几乎要哭出来了, “老大!终于找回你了呜呜呜呜呜呜!”

    社恐的小熊猫郝厉害受不了这么多人的场面,径直爬上了房顶, 装死又当了个房梁上辟邪的瓦猫。

    他们既不像翠微山的人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马上就能围堵到邪神,也不像甄如意那样手眼通天,总有办法能找到他。

    胡喜乐还是个懵的,要不是被郝厉害带飞,可能到现在还在瞎转悠,不知道上哪里找舟向月。

    重逢是喜悦的,日常是被欺负的。

    原本只是被舟向月一个欺负, 好歹还会手下留情。

    但换成一屋子一个比一个缺德的分身,胡喜乐整天被骗得团团转。

    阿喜和阿乐两只毛毡小狐狸还只能坐小孩那桌, 就被那些小鬼欺负。

    舟向月终于看不过眼,叹口气对胡喜乐说:“你去找你如意姐混个营生吧,你们加起来九个心眼子, 怎么也不用担心吃亏的。”

    如意姐自然就是甄如意了。

    自从不知愁可以成为一个稳定的分身之后,她终于见到了哥哥, 已经往桂花陇跑了好几次。

    她的产业大,给胡喜乐安排点比较简单的小活计做做不成问题。

    胡喜乐下意识应了,而阿喜在旁边迷惑地挠了挠头:“可是老大, 你上次不是说如意姐有十个心眼子吗?”

    原本嘈杂的屋里安静了一瞬,分身们很是怜悯地瞟了他一眼。

    舟向月面不改色:“是啊, 加上你之后就只剩九个了。没事, 够用。”

    胡喜乐:“……QAQ”

    对不起老大, 他悟了。

    ……

    春天刚刚过去,有好几天都没下雨。

    这天下午,舟向月穿过溪流淙淙的桂花林,走到旁边开阔的山坡上。

    这里有一棵孤零零的小树苗。

    舟向月曾经在这里种下一颗种子,然后耐着性子照料了一年多,终于在它发芽的时候,等到了郁归尘回来。

    现在种子长成了一棵小树,不过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像有任何特别的灵性,只是春天的叶子翠绿翠绿的,有一种油亮的光泽。

    那种纯粹又清新的生命的气息,会让舟向月想起他曾经在自己最后的魇境里短暂见过一面的不死灵真容。

    那是个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漂亮少年,银白长发像是晶莹剔透的雪白花瓣一样,发间还长出鹿角一样的细细树枝,树枝上是嫩叶和小花。

    这让他不由得觉得,不死灵还是一棵树的时候,应该也是一棵漂亮的小树。

    只是后来它失去了自己的躯体,变成了在不同人手中连外形都不一样的器物,在人世间辗转流离,然后流落到那个最终会杀死它的人手里。

    之后舟向月遇见了柳长生。

    一棵只剩下心的树,顶着自己死去的果实的躯壳,把自己伪装成人类的模样,等着那个送给他名字的人。

    它不会自己起名字,就照着“柳长生”的名字捏了个叫“柯短命”的人偶,把他放到千年后重生的舟倾身边——跟他一起在街上捡破烂。

    舟倾只是舟向月的无数个魂魄碎片之一,那些经历淹没在不可计数的岁月之中,但就像其他所有的记忆一样,并不因为短暂而褪色。

    那都是他真实的记忆。

    可能不死灵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话,但在那些共同流浪的日子里,的确是柯短命帮那个体弱多病的舟倾打了许多架,保护一个孤儿磕磕绊绊地长大,最后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翠微山。

    舟向月给小树浇了水,伸手轻轻拨了拨翠绿的树叶。

    他轻声道:“你是不是本来可以用那颗种子复活的啊。”

    种子本来就是用来延续树的生命的。也许不再是原来的那棵不死树了,但也是它的后代。

    可它最后接受了自己将要死去的命运,把种子留给了他。

    ……世间再也没有不死树,应该是件好事吧。

    舟向月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树,“原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恨死你了……但现在还是得说句谢谢你。”

    或许不死灵也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冷眼旁观他的一个个魂魄碎片绝望地挣扎,可等到最后那个命中注定会杀死他的魂灵出现时,它却愿意捏一个人偶去保护他,甚至把自己最后一粒种子也留给他。

    一阵风吹过,远处的山峦一时间绿雾如涛,湿润的草木清香翻涌而来。

    山岭林海中的千千万万棵树发出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响,仿佛某种轻如叹息的絮语,随风落入舟向月耳中。

    那是他曾经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在满天如星河漫过的魂火飘过后,在自己的魂魄都要散去之际,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谢谢你杀死我。

    请把我的心放回我的胸膛,让我在昆仑的雪下安息。

    我将拂去眉间冰雪,化作人间草木。

    来日你立于山岭,若听万顷绿涛阵阵,那便是一棵树的心在为你回响。

    ……

    郁归尘的酒终于酿好了,山脚下酒坊的酒也开始同时供应桂花酒。

    还是叫原来的名字,浮生醉。

    这个名字还是当初醉酒的尘寄雪起的,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舟向月和所有成年的分身们喝上酒的时候,他也状态足够稳定下来,可以正式回去给学生们上课了。

    那时郁归尘众望所归,又成为了被戏称为研究生院的学院院长。

    而舟向月的卜筮课一开课,就成了最难选的课之一。

    真正上课的时候,座位上挤满了人,后面还有许多自带板凳的人听课,就连窗外都挤满了人。

    舟向月很怀疑他们中一大部分人根本不是来听课的,而是来看猴的——从观赏性上来说,邪神和猴可能也差不多。

    不过还好这里的规定是在课堂上必须叫他老师,不能直呼邪神其名。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不仅上课火爆,下课还接着火爆。

    “舟老师!”

    学生眨巴着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他,“那个,其实我也选了郁院长的课……”

    “哦!”舟向月笑眯眯道,“那得加油了,听说他很严啊。”

    “是啊是啊!”

    学生看起来要碎了,“我觉得我没法及格了……舟老师,你看你能不能……”

    舟向月秒懂,然而爱莫能助:“这我真没办法啊。”

    然而临近期末的时候,他还是收到了学生们烧给他的香火和祈祷:“无邪君!最最灵验的无邪君!求你让我在郁院长的课上及格吧!”

    舟向月脸都绿了:“……”

    你们去求别的神好不好?

    原因无他,他已经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们坑过了。

    事情是这样的。

    之前刚入学的年轻学生们新到翠微山,看什么都新鲜,感觉上学跟到风景名胜区度假似的。

    那就少不了打听游玩和上学攻略。

    “师兄强烈推荐桂雨眠舟!就是去桂花陇的小溪里坐坐独木舟,一定要带上点桂花酒尝尝,体验一下桂花载酒的意境!”

    “对了,无邪君就住那里,所以注意别靠太近,沾沾仙气就好,别惊扰到神明了。”

    “还有,如果不是学霸,修了郁院长的课,再选无邪君的课千万需要谨慎,前人血泪教训!”

    “啊?为啥?我听说这两位不是一对吗……?”

    “是啊!所以才要谨慎。当然无邪君整天笑眯眯的,除了喜欢搞点吓人特效整蛊之外没缺点,大家都喜欢他。但是!你要知道郁院长特别关注他,甚至会特别照顾他说表现不错的学生!”

    “郁院长那么厉害的大佬,被他照顾还不好吗?”

    “……呃,你要知道大佬的照顾和我们理解的照顾不一样啊。他的照顾,就是让你坐第一排,疯狂点你名回答问题、做演示,随时留意你有没有在走神,批改你的作业格外严格……”

    “大家都在假期最后疯狂赶作业,别人的作业还可能稍微修改一下抄抄作业,你要是被他特别关注,抄作业分分钟被发现好嘛!”

    “所以说,如果你不是学霸,千万要谨慎——真的,学霸眼中的照顾和我等学渣的照顾不是一回事……”

    “这么可怕?!那能不能去找无邪君求求情?让他吹吹枕边风,让郁院长调整一下教学风格嘛——就算他当面不答应,烧个香对他的许愿不就行了?”

    于是真的有人去这么做了。

    第一步就很顺利,和蔼可亲的舟老师听了他们说的话,跟他们一起义愤填膺地讨伐了半天郁院长的凶残教学风格,还满口答应帮他们劝劝他。

    结果第二天,郁归尘就在课上冷冰冰地说,如果不想好好学习,想动些歪门邪道的脑筋,那就不要选他的课了。

    “你的每一分小聪明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过自己。学的每一分本事,都只属于你自己。”

    几位始作俑者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完蛋,看来是失败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天来上课的无邪君说话声音有点哑,还时不时伸手去揉腰。

    前一晚——

    “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郁归尘冷声道。

    “他们现在不好好学习,跟你嬉皮笑脸地求几句,你就任凭他们胡闹?”

    “你是对谁都笑脸,可你这样对他们负责吗?”

    郁归尘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而舟向月却发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一下,他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哭喘,眼角蓦地红了。

    ……救命啊!

    兔崽子们,你们害惨为师了!!!——

    感谢1只猫呀、风痕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345章 糖馆诡事

    “小叔, 救命!!!”

    “之前我们不是接了一个酒店闹鬼的实习任务吗?”

    “原本以为是个比较简单的鬼魂作祟的事情,没想到那鬼这么凶,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楚千酩发来的求救信息, 被付一笑转发到了翠微山教职工群里。

    闹鬼的酒店叫旧糖厂酒店,原来是个倒闭的旧糖厂, 位于山坳里,改建成度假酒店也运营了十几年,但几个月前突然开始闹鬼。

    一开始是有住客说在这里度假的时候一直做噩梦,睡得很不安稳,而且惊醒时还遇到鬼压床,挣扎着无法醒来。

    随后就有人说自己做噩梦的时候,听到有个奇怪阴森的声音幽幽地问他们想不想吃糖。

    还有人说洗头发的时候一闭眼,就感觉原本热气腾腾的水变得冰凉刺骨, 甚至还带了土腥气,就好像自己不是在洗热水澡, 而是淹死在冰冷的水底一样,但是再一睁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更多的客人说他们住完酒店回去之后,就像鬼上身了一样, 一直霉运缠身。

    最开始酒店老板还没当回事,甚至发现有一个网红的避雷帖火了之后, 还把闹鬼当做了一个卖点,吸引了更多胆大好奇的人去打卡,再分享他们的闹鬼人生经历。

    直到上个月, 有人从酒店房间里毫无痕迹地失踪了。

    灵异噱头一下子变成了刑事案件,酒店老板这才慌了, 赶紧求助警方。

    警方经过层层调查认为事件中含有超自然元素, 就把案件转到了玄学界。

    官方与玄学界有固定对接机构, 就是翠微山。毕竟大多数案件都不复杂也不凶险,也只会发放象征性的微薄奖金,适合给不差时间的大学生刷实习学分。

    酒店闹鬼,听起来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所以评估后就作为一个正常实习任务发放了,最后接下任务的是楚千酩、祝凉、祝清、陈知之四人组成的小队。

    他们抵达酒店之后的最初几天,一切风平浪静,他们就先做了一些基础调查,发现这几个月正是雨季,最近山坳深处曾经发生过一次塌方,似乎就是从那之后开始闹鬼的。

    有附近的村民说,沿着山坳往里面走,在塌方处附近看到了断裂残缺的神像。

    这个线索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几人正打算去看看,却被连着好几天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拦住了出行的脚步,等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竟然被困在山坳里走不出去了。

    更重要的是——陈知之突然在昨夜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个懂玄学的大活人,失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足以说明他们所面临的境况之凶险。

    好在翠微山给出任务的学生都配备了专门的特殊联络工具,哪怕他们被困在那里出不来,还是能找老师求助的——只是这次似乎确实有点棘手,付一笑给楚千酩回了好几条,却显示信息发不出去。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今天有人有空能去吗?”

    付一笑在教职工群里问道。

    他恰好在另一个地方带学生出任务,两地相隔太远,就算现在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不然他自己就去了。

    闻丑:“咦,这个地址看起来有点眼熟啊。舟向月他们俩不是最近在那附近度假呢嘛?”

    这两人还没回群里的信息,白晏安就发话了:“这两天别找他们了。”

    众人一看日历,顿时懂了。

    这俩人虽然强,但确实情况比较特殊。

    昨夜正是满月,舟向月每到满月前后就会出点意外状况,有时候郁归尘也会受到他的影响,出现一些诡异的反噬症状。

    何况他们现在还在休假期间,碰上这种时候还要让他们出任务,未免显得翠微山没人一样,要压榨伤残劳动力。

    其实因为玄学事件很多时候难以从最开始的简单描述里看出真正的难度,时不时会出现学生们去了结果发现自己搞不定,赶紧摇人的情况,一般都是直接摇自己的导师。

    但导师也忙,如果没法直接抽身去帮忙的话,就只能找别人,所以群里三天两头就会出现这样的求助,大家都有些疲了,等老大指定吧,也未必就指定到自己了。

    群里还没讨论出谁去,郁归尘回复了:“没事,我们去看看。”

    嗯?

    群里顿时热闹起来。

    虽然都觉得出差累,但真叫病号去还是于心不忍的,于是众人纷纷关心他们让他们别逞强,好好休养度假。

    舟向月回复了:“别担心,我们挺好的,也很近,去看一眼不碍事。”

    “就是别告诉那里的人是我俩去了,郁大佬要脸哈哈哈哈哈!”

    众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

    白晏安扶额:……这样真的好吗?

    最后还是安排了闻丑和鱼富贵待命,如果明天舟向月他们还没回复的话,他们就出发也去看看。

    这俩之前去得最少,而且考虑到按照已知的信息可能涉及被淹死的怨魂和深山中废弃的神像,派他们比较合适。

    ……

    “——已经发出去了?”

    祝清眼巴巴地问道。

    “发了发了!”

    楚千酩说,长舒了一口气。

    祝凉没说话,但站在阴森的酒店大堂里打量四周,神情也很凝重。

    眼下的情况实在是有些诡异,他们心里都毛毛的。

    几人不远处,有几个人在跟酒店经理握手寒暄,正是老板自费请来的大师。

    警方公费对接来的学生们都算是公益出工,酒店经理自从知道他们是几个学生之后,待他们的态度就有些变了,好像觉得他们年轻没经验,没什么用还碍事。

    大概能在这种地方盘下一块地办酒店的老板都不差钱,很快就有好几个不同路数的大师都被请了过来,虽然还够不上玄学界最顶尖的层次,但也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比如刚刚抵达的就是一个网上风很大的天师司马博闻,能刷到好多感谢帖说他出手怎么怎么灵验,据说还跟无邪君颇有点关系,虽然请他有点小贵,还很有些脾气,但很值。

    还有东隐派的唐谦,这位楚千酩几人倒是知道,是低他们一届的师弟唐思恩的父亲,在业内素来以温厚、人缘好、业务扎实出名,据说是酒店老板通过私人关系联系到的。

    千面城也派了人过来,叫郑始第和李婳声。这俩人有点名不见经传,但有权威机构背书——话说千面城之前还不叫千面城,但几年前改名了,听说也和之前无邪君归来那事有关。

    此刻,酒店经理十分热情地招待他们,把最先来的几个学生晾在一边,他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就在角落里生闷气。

    楚千酩心里十分不忿:虽然他们有点废物,但是他们会摇人啊QAQ。

    虽然他知道付一笑这几天有事出差,估计是没法来的,但他能摇来的人,哪个名字放在玄学界不是响当当的?

    等他们来了,不比那什么到处买营销的司马博闻厉害?

    “大师,那我们现在就去那几个有人失踪的房间看看?”

    酒店经理殷勤地对所有人说——虽然这些人的身价不同,名声也不同,但他还是基本都毕恭毕敬的。

    司马博闻点点头:“都去看看吧。”

    祝清忍不住插嘴道:“其实我们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那几人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位是?”

    介绍了身份之后,他们恍然大悟:“原来是翠微山的弟子!”

    怪几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讷讷站在一旁太不显眼了,他们之前还以为是被困在这里走不了的普通游客,心想他们还挺淡定的。

    司马博闻笑道:“之前我也遇到过翠微山的人。听说你们弟子搞不定的,还能去找师父啊——你们找了吗?会找谁来?”

    酒店经理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顿时心下懊恼——哎,等这几个年轻人的前辈来了,得好好弥补一下之前的失礼。

    楚千酩挠挠头:“应该会有人来的,还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厉害的老师!”

    唐谦脸上有几分惊喜的表情,但下一刻又冷静了一些:“这种事情……那位应该不会来吧?”

    酒店经理一头雾水,但在场的另外几人都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那位指的是谁。

    楚千酩:“呃,这还不至于惊动到他吧?而且听说他最近在休假呢。”

    此言一出,唐谦的神情里有点意料之中的失望,但另外三人都隐隐松了口气。

    “哦,是这样啊,”司马博闻笑起来,很是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说如果他能来,就能见见老朋友了。”

    楚千酩心想,司马博闻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个性嚣张不好相处?

    无邪君分身那么多,确实有很多老朋友。如果他确实是,那说不定还真有几分真本事。

    虽然几个学生看过了房间,但他们毕竟经验不足,氪金请来的大师们还是决定再去看一眼。

    然后不出所料地什么都没发现。

    因为几路人马都来自不同的门派路数,同时解决同一个问题自然就有些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仿佛在暗暗地彼此较劲。

    不过,楚千酩几人还是知道这种时候大家需要有一定协作精神,何况他们这边还在着急陈知之的安危,所以赶紧把山坳塌方发现神像的事跟他们说了。

    “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

    司马博闻一拍大腿,“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现在雨势小了许多,在山间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还是没法离开山坳,但可以往山坳深处走。

    连日大雨,草木土石之间十分湿滑,而且之前还有过塌方的事,所以大家都走得很小心。

    等到走到那地方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或许是最近几天的暴雨进一步冲垮了塌方的地方,村民说的零星残缺神像不仅是真的,还远比那更加刺激——

    那是一个深深的山洞,原本洞口似乎是塌陷过一次挡住了,但最近又一次塌陷,就再次把洞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沿着洞里隆起的岩石,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神像堆成了山,什么神的都有。神像上的彩漆斑驳脱落,原本的庄严面相变得可怖,在阴暗洞里显得鬼气森森。

    一时间四下静默,他们面对着漫山遍野的神像,耳边是阴惨惨的雨滴声和竹林的吱嘎声,鼻尖似乎隐隐能闻到一丝香火的寂灭气息。

    哪怕是一群人一起,也感觉到了洞里传出来的某种诡异至极的阴森凉意,不由得聚紧了一点。

    “……神像洞?”

    唐谦低声道。

    祝清正在下意识地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闻言立刻求助似的问道:“唐叔,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李婳声接话:“废弃神像洞?”

    唐谦点了点头:“有这么个说法。岭南这边人家普遍有在家里供神像的习俗,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没法继续供奉,又不能随意丢弃,就会放到一个集中的地方。”

    只是一般那样的地方风水都不错,也遮风挡雨,虽然终究有些凄凉,但神像也算有个勉强过得去的归宿。

    而这个洞……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了,显然早已不再是一个神仙洞府。

    这些神像上就算曾经寄寓着神灵,也早就离开了,现在会寄居在上面的只有不明来路的妖魔鬼怪。

    “啊!”

    郑始第一声低低的惊叫,只听哗啦一声,几张木制卦象牌掉落在地上。

    他震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包不知何时竟扯破了一个洞,卦象牌就是从里面掉出来的。

    问题是,掉出来的卦象牌竟然刚好是卜卦所需的六张,而且都是正面朝上。

    六个爻位排列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卦象。

    郑始第别的不大行,但记忆力相当好,小时候背围棋棋谱很溜,现在记爻辞也很溜。

    于是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吃惊。

    另外几人不擅长卜筮,但也知道一些基本用法,此刻虽然不懂卦象,但也知道郑始第这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厉害的卦象,于是赶紧问他。

    “这……这也不算是专门卜卦……”

    郑始第都怀疑自己了,他慌忙去捡地上那六张卦象牌,“应该不会是真的……”

    “让你说你就说,那么多废话呢!”

    司马博闻不耐烦道,“是吉还是凶?”

    郑始第吞吞吐吐道:“按理说应该是吉……”

    众人顿时隐隐松了口气。

    李婳声听出来不对:“但是?”

    “但是……”

    郑始第咽了口口水,“这是在这里卜出来的结果啊。卦象里的意象,是神明与君王降临……”

    众人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下子沉默了。

    他们现在就站在一个摆满了邪门神像的漆黑山洞前,还是因为酒店闹鬼来的,谁都能感觉到那种迎面扑来的令人心悸的恐怖压迫感。

    这里显然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邪恶力量占领了。

    那如果是神……不得是邪神?

    李婳声拍拍心口,干笑两声:“这里都是神像,哪来的君王?总不会是这底下有什么古代帝王的隐藏墓葬吧?哎你们说,咱现在还能盗墓吗?”

    楚千酩讷讷道:“……如果真是这种级别的墓葬的话,盗墓判十年起。”

    众人:“哈哈,哈哈哈。”

    其实有大学生在也挺好的,可以当气氛组。

    一行人没敢在洞口停留太久,更不敢在那里商量对策,赶紧冒雨又赶回了酒店。

    没想到刚一回去,就看到酒店经理正在对一个人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酒店不让带宠物的!”

    这天气,还有人来这种鬼地方住酒店啊?

    楚千酩第一反应想道。

    他随即看清了那是个修长高挑的少年,穿着黑色衬衣,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不过仔细一看脸大概也就十七八岁,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脸上的五官英俊得毫无瑕疵,但表情很冷,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不过,重点还在于——容貌这么出众又气质高冷的少年,怀里竟然抱着一只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抱着他的手臂,黑葡萄似的眼珠亮晶晶地四处张望,一下子毁掉了少年的一切高冷气质。

    此刻一听酒店经理说宠物不让进,小狐狸原本伸直了四处打量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连尖尖的耳朵都恹恹地垂向脑后,看起来好像伤心极了。

    它那双黑眼睛瞅着酒店经理闪起了泪光,甚至连喉咙里都发出几声委屈的哼唧,一听就叫人难以抑制地心疼。

    就连见多识广的酒店经理一时都有点措手不及,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比王母娘娘分开牛郎织女更可恶的事情:“是这样的,这几天我们这里也有些麻烦……要不……”

    就在这时,小狐狸看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一行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去扒拉少年的手臂。

    少年随即也看了过来,目光扫过他们。

    他揉揉小狐狸的脑袋,指了指这边:“翠微山派我来的。”

    一听到翠微山几个字,司马博闻几人也不由地看了过来——这就是摇来的救兵?

    楚千酩很惊讶——咦,这位小帅哥你谁啊?

    这也不是他们哪位老师啊……

    但他确实拿出了翠微山的联络信物,不会有错。

    李婳声偷偷从旁边问他:“那个小帅哥谁啊?这么年轻,你们不会是没人了派个新生来吧?”

    向来自来熟的楚千酩都有些怀疑人生,他迅速搜遍脑海,感觉明明很眼熟,好像见过许多次,却怎么也对不上号。

    就算他长得嫩点吧,那应该顶多也就是个学生。能被派来当救兵的学生,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会在全校上下出名吧?自己怎么会忘?

    总不能是还没入学的这一批新生……那得是什么少年天才啊!

    楚千酩几人都愣了,倒是唐谦过去给那个少年解了围,给酒店经理解释这不是宠物,估计是带了红大仙呢。

    酒店经理之前就已经被那狐狸哼唧得后悔了,正好有台阶下,赶紧接了。

    至于这么年轻的孩子怎么会是被摇来的后台,他暂时无暇去想。

    几人都走了过去,司马博闻很有前辈风度地主动伸出手去跟他握手:“翠微山派来的?这么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啊!你叫什么名字?”

    几个学生也都竖起了耳朵,他们都觉得眼熟,但都没认出这到底是谁。

    少年:“舟……”

    司马博闻的手微微一紧,另外几人也都心头一震。

    没办法,他们很难不对这个姓神经过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千酩感觉就连少年怀里的狐狸好像都睁大了眼睛,仰头去看头顶上的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们的紧张情绪,少年捏了捏小狐狸的后颈,淡定地往下说:“周公的周,然后的然。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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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6章 糖馆诡事

    这次满月, 郁归尘尝试着利用和舟向月之间的联系缓解他的异常状况,结果缓解效果倒是很明显,舟向月的魂魄没再掉渣, 可郁归尘出现了一点意外的反噬症状——他的身体倒退回了十八岁的状态。

    可能是因为不死树种子重塑的躯体比较神奇,郁归尘之前也出现过几次诡异的反噬症状, 不过一般最多持续几天也就恢复了,所以他们并没有很在意,打算过几天看看再说。

    只是没想到休假期间,突然遇到附近有学生出状况,需要他们临时出个任务。

    舟向月知道郁归尘肯定是要去的,但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嗯,脸上有点挂不住。

    虽然郁归尘不说,但舟向月向来清楚他其实还挺在意形象的。平时他那么不苟言笑, 在学生们之间很有威严,现在突然回到十八岁的模样, 比那些二十出头的学生看起来还嫩些,难免有点羞赧。

    于是舟向月笑嘻嘻道:“没事,去就去, 不让他们知道你是谁就好了。”

    郁归尘瞥了他一眼。

    就算那些人对他的长相记忆比较模糊,一看到舟向月, 谁还猜不出来他的身份。

    “我变成狐狸不就行了!”

    相处这么久,不用他开口舟向月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正好我不想管, 只想凑数,你抱着我去看个热闹呗!”

    于是, 十八岁的郁归尘抱着狐狸舟向月出现在了旧糖厂酒店。

    酒店经理在远处小声跟前台吐槽:“唉, 之前听说他们大学生能摇人, 还以为真能摇来什么挂不上号的大师呢,没想到就是摇个同学来啊……不是,看这样子也就刚入学吧?这也太敷衍了。”

    这边,司马博闻笑着拍了拍少年郁归尘的肩膀:“哦……是周然小同学呀!你们老师没来?”

    郁归尘停顿片刻,下意识等一个人开口。

    但狐狸眼睛圆溜溜地瞅着他,亮晶晶的不说话。

    嗯……怀里这位爷眼下在忠实地装狐狸,没法做他的嘴替了。

    于是郁归尘言简意赅道:“就我来。”

    众人都自然地在心里为他补充上了没说的那前半句“老师没来”。

    司马博闻仿佛失望又仿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唉……真遗憾,还想见见老朋友的。我跟你们那些老师关系都很好的,舟向月都跟我称兄道弟,郁归尘上次还邀请我去他们家喝茶呢。”

    司马博闻其实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亲和力和过硬关系,期待着这个年轻人肃然起敬地应和恭维几句,也说给不远处那几个不懂行的普通人听听。

    只是他说完之后,年轻人却没什么反应,甚至好像脸皮有点僵似的,只是低头看了看狐狸。

    司马博闻:“……”

    算了算了,听说现在的大学生毫无眼力见,都是领导夹菜我转桌的德性,这位大概就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

    他摆摆手,“你们跟着我,多看看多学习,也算能见见世面,表现好的我也会跟你们老师说的。”

    他说到一半,那只乖巧趴在少年怀里的小狐狸忽然咧开嘴“哈哈哈”笑了起来。

    那笑声又尖又细仿佛人声,还婉转妖娆得俨然传奇故事里祸国妖妃的笑声,吓得司马博闻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前台小哥吓得一激灵:“这是狐狸的笑声吗?!怎么这么像人啊……”

    “别怕别怕,”李婳声说,“狐狸就是这么叫的,‘哈~哈~哈哈哈哈~’跟人似的。”

    她第一次在山里听到的时候,魂儿都吓飞了半条。

    “真的吗?”小哥惊魂未定地瞥了一眼,生怕自己看到那只狐狸突然变成什么青面獠牙的精怪——然而并没有,那只小狐狸还是毛绒绒的趴在俊俏少年怀里,只是笑声未免太销魂了些。

    司马博闻也知道狐狸就是这么叫的,只是刚才在神像洞前心有余悸的感觉还没散去,突然被它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也缓过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叫周然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伸手抱紧怀里的狐狸,又捏住了它的嘴,“它可能发现了什么。走吗?去看看情况。”

    可能因为他的语气太淡定自然了,司马博闻有一瞬间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这孩子显然是完全不清楚情况到底有多危险,也没什么经验,说看就要去看,也不怕触犯了什么忌讳。

    “等等!你们老师怎么教的?”

    司马博闻皱着眉叫住他,“刚来什么都不知道,就打算一个人去看了?真不怕死。起码先听听情况。”

    又招呼众人,“都过来吧,我们先商量下对策。”

    周然神情有点奇异地瞥了他一眼。

    唐谦好脾气,李婳声和郑始第虽说有些不服气,但也过来了。

    如果说原本这些人还存了些相互比拼的心思,起码在见识过那个废弃神像洞之后,就意识到了合作的重要性——他们中间单独哪一边,都没有解决掉那一整个洞的实力,不合作会出问题的。

    此时天色渐晚,因为阴雨连绵的原因,外面并没有夕阳和晚霞,只有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铅灰色的雨幕给人一种阴沉的不祥感。

    好在酒店里的灯一直开着,大堂里还是灯火通明的。

    “……师兄?”祝清试探着问周然。

    他拿出的信物是只有翠微山师生人手一个的,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很小,但总不可能真的是师弟吧。

    周然点点头:“嗯。”

    楚千酩在一旁挠挠头,嘿嘿笑道:“师兄真低调啊哈哈哈。对了,你们怎么进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吧?”

    周然:“没什么。”

    “竟然没有!外面什么情况了,我们现在都出不去,没想到你们进来这么顺利。”

    从楚千酩几人发现出不去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酒店没有任何一个新住客。

    几人都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傍晚五点多,但外面的天色已经十分昏暗。

    酒店建筑是低饱和度暗色调的复古风,设计得很有质感,晴朗时看起来别致优雅,但此刻那些青灰色砖墙在雨幕之中显得一片死气沉沉。

    水雾磨去了外面景物的远近距离感,让整片画面落在眼中仿佛只是一张被水浸得模糊的黑白老照片,再加上不知道雨幕之中有什么的那种阴森联想,甚至有一种遗照的感觉。

    楚千酩顿时起了点鸡皮疙瘩。

    周然说:“没遇到什么,运气好吧。”

    众人:“……”

    这很难说是运气好吧,毕竟是这么个小年轻独自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周然又想了想:“外面有些路段塌方了。”

    哦——原来如此。

    不过像这种魇弥漫成阵能让人鬼打墙的地方,的确是进来容易出去难,看来其他住客都没来还是因为天气不好,路也不通。

    “等等。”

    李婳声突然拿出一把桃木剑,剑尖直直抵到周然面前:“你真的是人吗?”

    这句话一出,四下都是一惊。

    ——是啊,这人独自来到这里,而且这么年轻,一看就不是这里的脏东西的对手,路上被附了身甚至掉包都是有可能的。

    桃木剑尖就抵在少年脖子前,但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他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怀里的狐狸甚至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莫名给人一种有点不屑的感觉。

    不知为何就显得这个验证有点小题大做,李婳声讪讪地说一声“得罪”,把桃木剑收起来了。

    唐谦赶紧打圆场:“小周,你刚才不在,没看到山坳里那个神像洞,不知道这里确实挺危险的,而且又是一个人来,确认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小插曲过后,众人赶紧又梳理了一下眼下的线索。

    现在情况看起来其实挺清晰,那一洞神像上寄居的东西肯定有问题,只是之前大概是被封在洞里出不来,所以一直在蛰伏,直到不久前山雨垮塌,把洞口打开了,于是里面的东西就出来害人了。

    线索清晰,但解决起来一点也不简单,主要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非常强大,而且气息十分混乱,就像是纠缠了许多不同的怨魂。

    “确实,从之前住客的描述来看也应该不止一个鬼,”唐谦翻着资料,“比如很多人听到梦里有人问他们吃不吃糖……倒也没说声音是大人还是小孩。”

    祝清接话:“对,还有洗澡时感觉到热水变成冷水,腥气很重,感觉自己像是在池塘底下淹死一样,这种应该是淹死鬼作祟?”

    楚千酩道:“不会是在山溪里淹死的小孩吧?吃糖也比较像小孩。”

    司马博闻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前辈说话的时候多看少说。都说了有很多鬼了,别执著于把所有线索连起来。现在的重点就是把那些怨魂的魇都消了,把他们送走。我们得一起布个阵。”

    周然皱眉:“有人失踪了,得先确认他们的安危。”

    除了陈知之和上个月那个失踪的住客,三天前还有一个人失踪。

    司马博闻才刚说完年轻人多看少说,就又被这个少年打脸了,顿时有点想发作。

    可是周然说的又确实有道理,人命关天,司马博闻还沉浸在之前看到那个神像洞的震撼中没有恢复过来,才忘记了这件最重要的事,于是他有火也发不出。

    酒店经理过来说:“对了,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位小同学,你家……大仙麻烦抱好哈,尽量别让别的客人看见了,很多人怕。之前有客人说半夜听到狐狸叫,阴恻恻的像人一样,吓得他们神经衰弱。”

    众人都抬起了头:“这个线索之前怎么不说?”

    酒店经理被他们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也不是什么闹鬼的事吧?而且我也没听到过,只是有几个人说过……”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阴风掠过,像是停电,酒店大堂里的所有灯光同时熄灭。

    所有人眼前一黑,有一瞬间失明。

    这一瞬间,他们耳边都响起了狐狸幽幽的笑声。

    ——阴恻恻的,就像是人。

    舟向月原本舒舒服服窝成一团,被郁归尘抱在怀里看戏,这时便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嗓音也是幽幽的:“吃不吃糖?”

    ……嗯,有糖吃?

    听到这句话的不只舟向月。

    下一刻,小狐狸身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孩的虚影。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堆鬼气森森的小孩转瞬间就把这个“郁归尘”团团围在中间,一只只漆黑的大眼睛里冒着绿光,垂涎欲滴:“……糖?”——

    听到有糖吃,原本在睡懒觉的一众魂魄碎片:DNA动了

    狐狸真的是“哈哈哈”笑的,还很妖娆!和哪吒传奇里妲己的笑声一模一样,非常魔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水日月 102瓶(谢谢宝!!);1只猫呀、Sophy 20瓶;牙膏 6瓶;桐tong 3瓶;芝麻馅仓鼠绯色 2瓶;梧桐叶、风痕、星澜池 1瓶,谢谢大家!

    第347章 糖馆诡事

    灯光突然熄灭后, 四周一片漆黑,就连大堂外面原本应该透进来光线的天空都看不见,很明显不对劲。

    “婳姐?”

    郑始第咽了口口水, 试探着问道,“婳姐你在吗?”

    黑暗深处隐约能看到什么高大的轮廓, 就像是巨大的柱子——可是刚才这里没有柱子吧?

    太暗了,但等视线适应一下,应该还是勉强可以看清的,但郑始第现在不敢闭眼。

    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其他人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但黑暗中却隐隐透出糖果一样香甜的气息,感觉热气腾腾的,仿佛在熬糖浆。

    郑始第心里感觉更不安了——旧糖厂酒店原本就是个废弃的红糖厂, 这总不能是回到过去了吧。

    可是如果真的是制糖厂,这么昏暗就更不对劲了。

    那种黑暗中潜藏着不可知存在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发疯, 郑始第摸出一只打火机,又掏出一个符咒,这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火。

    “嗤”的一声, 一小簇火苗在黑暗中亮起。

    火光从下而上照亮了面前的一张女人脸,嘴唇和鼻子在脸上投下阴森森的黑影——正是李婳声。

    “卧槽你吓死我了!”

    郑始第手一抖, 差点把那张燃烧的符咒摔出去。

    “在这里点火,你想死啊!”

    李婳声怒骂一声,摆摆手压低了声音, “快点灭掉!”

    “……怎么?”

    李婳声气道:“周围这么暗,一点火就你这儿亮!谁都看见你了!”

    “哦哦……”

    郑始第这才反应过来, 一想到黑暗中不知道有什么正看着这里, 顿时头皮发麻。

    他手上甩了两下, 符咒的火便晃悠着暗下去。

    正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李婳声在他符咒甩到面前时往后一躲,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李婳声的鼻尖好像有点塌,还有点透明的往下滴落的东西……

    郑始第突然发现那种蜜糖的甜香变得更浓郁了,仿佛近在咫尺。

    他瞳孔骤缩——这个李婳声不是人,是糖!

    嗤,火光灭了。

    再次陷入黑暗中的刹那,糖浆甜香笼罩上来,浓郁得仿佛一大勺浓稠的蜂蜜淋在了口鼻之上。

    空气仿佛即将凝固的琥珀,郑始第几乎无法呼吸,浑身鸡皮疙瘩都在同一时间冒了出来,可是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僵直得动弹不得,痉挛得乱挥的手中烧了一半的符咒也飘了出去——

    突然,噗!

    那张符咒无风自燃,在黑暗中迸开一簇小小的火焰,

    郑始第猛然大口呼吸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更加明亮的火光在四周亮起,照亮了“李婳声”那张透明的糖脸,火焰的热量让他面前原本逼真的人脸扭曲起来,滴答滴答地融化,眼珠子仿佛弹珠一样“啵”地从融化的糖浆里滚落。

    “啊啊啊啊啊——”

    郑始第的眼珠子也快从眼眶里瞪出去了。

    下一刻,他的惨叫戛然而止——但并不是他自己闭嘴的,而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影影绰绰的火光中出现了一道漆黑人影。

    “!!!!”

    郑始第发不出声音,只能继续用瞪大的眼睛表达自己的惊恐。

    “别出声。”

    那个黑影说,年轻的声音倒是很耳熟。

    郑始第定睛一看,这不是翠微山那个抱着大仙来的年轻救兵吗?

    他的狐狸还不见了。

    ——狐狸!

    郑始第又一声惨叫哽在喉中,条件反射地倒退了两步。

    刚才陷入黑暗的时候,他听到的不就是狐狸的笑声吗?

    太诡异了,还有刚才和李婳声一模一样的糖人……如果说跟狐狸精有关,那就说得通了,毕竟狐狸精最擅长这种变换人形的诡术。

    周然也和那个狐狸是一伙的吗?

    ……所以他才能安然无恙地来到酒店!

    ……不对。郑始第之前也听到周然的狐狸笑了,和刚才的笑声不一样,应该不是同一只狐狸。

    郑始第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而且现在他的打火机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只有黑暗中这些不知是谁点起的火光,火光正中间就是这个周然,自顾自地在画符,甚至没有理他。

    这些火光大概也是周然点的,他准备还挺充分的,看来也不是全无本事。

    心里天人交战半天后,郑始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哥,你的大仙呢……”

    一提起这个,周然的脸色就冷了几分:“消失了。”

    “……那?”

    郑始第试探地问道。

    周然头也不抬,“先把其他人找到。”

    这个反应比较像正常人了。

    郑始第松了口气。也是,只要找到真正的婳姐,他也不用怕了。

    他心下一松就靠过去看,这一看顿时皱起眉——这位同学画的符怎么这么潦草?

    整个一粗制滥造,一张张流水线似的赶工,能看出来他很急了。

    但是画符急不得啊,他这是犯了新手才会犯的大忌了。

    符文全靠笔画走向来引导运用画符人的炁,但凡有一点偏差,最终效果都可能十万八千里。

    当然也有人能做到心中有符,哪怕随手寥寥几笔也能四两拨千斤,但那都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了。就像练字一样,没有一上来就龙飞凤舞的,都得从一板一眼的正楷练起,年轻人且得修炼个几辈子呢。

    郑始第赶紧制止:“哎哎哎你等等,画符不能你这么画啊……会出大事的!”

    周然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还是继续画他那龙飞凤舞的符。

    郑始第见到这种不听劝的中二少年就头大:“小同学,我说真的,你这样路都不会走就想跑,会出大事的……”

    就在这时,火光外又冒出几颗头来:“周然师兄!郑哥!”

    是楚千酩那三个学生惊魂未定地出现了,“哎顺着火光走果然没错!还是人多点才有安全感。”

    学生们的嘴叽叽喳喳闲不住:“你们闻到那股甜味了吗?我们是不是回到几十年前了啊,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刚才闭着眼睛试了试,能闻到很浓的糖的味道,能感觉到蒸糖浆的热气,甚至好像还有机器的轰鸣声……就像是隔空站在那个旧糖厂里一样。”

    周然一看到他们,身上气息就松了几分,但没理他们。

    他随意地一收笔,也不画符了,问郑始第:“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伴?另外还有司马博闻和唐谦。”

    郑始第一愣,“对,我跟李婳声一起。另外还有两个……婳姐?”

    李婳声也循着光找来了,脸庞被闪烁的火光映得明暗不定。

    郑始第因为刚才的刺激一幕现在还有点心理阴影,不由得后退了一点:“婳姐,你……”

    “可以啊老弟!”李婳声上来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里阴气这么重,我都维持不住火,没想到你居然能在这里点这么多火!等我回去跟老板说,咱们去争取加薪!”

    “加薪”两个字一下就把郑始第想说不是自己的话给干没了。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周然。

    周然对此毫无反应。

    真的不是他吗?

    郑始第有点恍惚,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了啊……

    他一回想,刚才火最开始亮起来,好像也确实是自己那烧了一半的符……所以真是他吗?

    不会吧,他真这么厉害吗,他可要飘了啊。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下一刻,那些火光就齐齐熄灭了。

    几人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一片压抑的低低惊呼,都挤成一团。

    郑始第:“……”

    他心一横,正要再点一张符咒,突然被人一把打开手腕:“别点火,抬头看。”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但大家都抬起了头。

    刚才的火光也并不算明亮,此刻四周一黑,大家都看清了头顶的景象。

    郑始第也看清楚了,是他之前注意到但没有仔细看的那些高大轮廓。

    不是柱子,有弧度,还有褶皱……

    是神像。

    巨大的、仿佛有十几层楼高的神像,就像是平地拔起的漆黑巨岩一样矗立在周围,在高空之中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神像的面目隐藏在黑暗之中,他们只能看清那巨大的骇人的轮廓。

    一瞬间,曾经在神像洞口感受过的那种恐怖压迫感成百上千倍地压在头顶,就像是一举一动都被空中神明的巨眼俯视,黑暗也是因为他们被巨大的黑色手掌笼罩其中。

    “是……”神像洞里的那些堆积如山的神像……

    郑始第牙齿打颤地看向李婳声,却无法继续往下说——怎么回事?怎么办?

    在那种近乎原始本能的恐惧压迫之下,他的脑子几乎宕机。

    只有一个极其可怕的感觉从心底浮出——他们看到神明,神明也看到他们了。

    他们生活的世界,只是神明的一个小小棋盘。

    就在这时,身旁忽然有黑影一闪。

    郑始第余光里看到周然手一动,同时像撒纸钱一样,居然呼啦啦把之前他画得粗制滥造的那些符全都扔出去了!

    不要啊!!!

    郑始第在心里惨叫,你会害死我们的!!!

    下一刻,周然的声音传来:“闭眼。”

    他的声音很平静,背对他们的身影在那些巨大的神像下显得渺小无比,但所有人不知为何就是下意识遵从地闭上了眼,仿佛这不是一句话,而是神明不可违抗的旨意。

    轰——!

    天崩地裂之声中,灿烂的火光穿透紧闭的眼帘,在眼前闪现出一片亮丽的橘红色。

    随着轰隆倒塌的巨响和石砂飞溅的声音响起,那种恐怖的威压瞬间就消失殆尽,就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暗突然散开。

    “饶命!大师饶命啊啊啊!”

    一声破了音的惨叫响起,凄厉得仿佛吓破了胆。

    郑始第流着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震惊地发现四周到处都是飘摇的火光和破裂的神像碎块,周然的背影就站在他们前面,而一个奇形怪状的影子跪倒在他面前,正抓着他的脚在痛哭流涕地求饶。

    郑始第惊呆地睁大了眼。

    所有人的眼睛都快惊掉下来了。

    ……不是,这位周然小哥他,他,他……

    是他把神像给炸碎了,随机抓了一只占着神像的鬼来吗?

    但是这怎么可能!!

    刚才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能在这种情况下炸碎一个神像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宗师级别的人物了吧?

    可他不还是个在校学生吗!!!

    周然似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但那个鬼就像见了鬼一样嚎啕大哭:“我说!我什么都说!别烧我呜呜呜呜呜!”

    “我们都是很久以前死在这片山坳里的鬼,怎么死的都有,被塌方埋在里面啊、被泥石流卷走啊、被山洪冲走啊……这个山坳真的缺德啊,我们被困在这里就走不了了!就是整天在这里转啊转啊出不去,就像是一场永远也醒不了的噩梦一样,呜呜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狐狸精来找我们,说她发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没有主人的神像,可以让我们歇脚,还可以用人形来修炼,足够强大就可以走了……你们现在也是在那个狐狸精的幻境里……”

    “狐狸精?”

    周然一皱眉。

    一看他皱眉,那只鬼吓得抖了三抖,赶紧顺着往下说:“对对对!她叫阿婴!她是个狐狸新娘……不不不,她总是会抓狐狸新娘,我听说好像是吃了她的糖,就会变成她的狐狸新娘,她要像狐狸嫁女那样把那些狐狸新娘嫁出去……”

    周然眼皮跳了跳:“怎么嫁?”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鬼吞吞吐吐道,“不过我听说狐妖不是最擅长招桃花、看姻缘的嘛,可以给人拉红线的,而且好像阿婴自己之前也是个狐狸新娘来着……

    “总之听说是让狐狸新娘自己去抢新郎,抢了直接把人上了就行,双修嘛,狐狸不就是这个路数的……只不过从阿婴制造的幻境里抢来的新郎,都不是人就是了……”

    郑始第眼看着周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那鬼时时觑着他的脸色,居然还挺有几分眼色地立刻刹住话头,小心翼翼地问他:“……大师,该不会有哪个被抓走的狐狸新娘,是你的新娘吧?”

    郑始第听到那三个学生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鬼忙不迭道:“大师!你别急!我听说穿上新郎服就可以进狐狸精的幻境了,她那就是个拉红线的姻缘幻境,现在估计婚礼刚开始呢,你去了还来得及把新娘抢回来……”

    仿佛只是一阵风过,那个身影就消失了。

    郑始第看着那三个学生面面相觑,楚千酩磕磕巴巴道:“你们觉得周然师兄……眼熟吗?”

    祝清满脸震惊地点点头:“……眼熟。”

    楚千酩咕咚咽了口口水:“所以……是我想的那个吗……”

    郑始第和李婳声:你们不要打哑谜啊我们好害怕啊!

    下一刻,他们看到那个原本扑倒在地上的漆黑鬼影缓缓站起来,对他们幽幽地笑了:“嘿嘿……一进阿婴的幻境,就没有出来的份了。让他们在幻境里百年好合去吧。”

    几人惊恐瞪大的瞳孔里,映出了鬼影空无一物的脸上咧开的狞笑:“那个可怕的家伙走了,你们就归我啦——”——

    感谢哈哈哈645567小天使的深水鱼雷和浅水炸弹!给富婆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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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8章 糖馆诡事

    舟向月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坐在一块鸳鸯金鱼雕花的红木梳妆镜面前。

    背后是挂满了红色帷幔和囍字灯笼的房间,暗红烛火幽幽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糖一样甜蜜的香气。

    镜子里照出的少年黑发披散, 大红嫁衣上满是璀璨夺目的金银丝线刺绣,眼角还点了几瓣精巧的血红花瓣, 浓郁的艳色衬得镜中人眼似点漆、唇如渥丹,美得惊心动魄。

    靡丽柔和的光线仿佛轻纱一样笼罩在他莹白的脸庞上,让这一幕仿佛一幅古典油画。

    行吧。

    别管他那些小鬼分身是怎么风卷残云地抢光了那个鬼身上所有的糖,也别管那个鬼摸兜发现一颗糖也没剩下时露出了怎样的见鬼的表情,反正是吃了糖之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看起来是个马上要出嫁的新娘,还不是狐狸,而是他原本的相貌。

    这种经历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舟向月很淡定。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真好看, 怎么郁耳朵没这个眼福?

    一个看不清脸的老婆婆满身鬼气,正拿着梳子梳他的头发,嘴里哼着歌谣:“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你还不去抢新郎!”

    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盖住了老婆婆的歌谣,“不抢新郎就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多好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一个人开心死了。结什么婚?上赶着给人洗内裤吗?”

    ……嗯?

    这是陈知之的声音, 看来她也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个声音越发尖利:“你们俩有缘!”

    陈知之:“拒绝封建迷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个声音:“……”

    舟向月循声从镜子里望了望, 没有看到陈知之本人, 但能听见门外接连不断的嗑瓜子嗑花生的清脆声响。

    他自己是吃了糖来这儿的, 大概能猜出来,陈知之估计是一直在吃零食,零食里混入了鬼东西的糖,结果就被骗到这里来了。

    他思索的时候,那个女声似乎是说不过陈知之,越发气急败坏:“还有你!你今天抢到新郎了吗?”

    这回答话的是个年轻男声,“拜托,大仙,我是直男啊!钢铁直男那种,梆梆硬掰不弯的!可别再说我们有缘了,你真是饿了,抓我过来也不看看性别……让我去找新郎,不如让我死!”

    大仙:“……”

    还没等她再开口,又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响起来:“大仙,时代变了。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抢人犯法的懂不懂!就算你是建国前成精的,也不能一直做法盲啊。”

    “而且我是智性恋,没法一见钟情。你让我去看脸抢新郎,这跟让我去挑一个好看的柿饼结婚有什么区别?”

    有被内涵到的大仙:“…………”

    一二三,这下齐活儿了。

    舟向月心想,看来失踪的三个人都在这儿消极怠工气死鬼。

    那就不用着急了。

    不过,说起抢新郎……

    抢了有什么好处吗?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陈知之的声音又响起来:“阿婴,你别灰心,虽然现在离婚率都快赶上结婚率了,但你再多抓几个过来,早晚会有一个愿意抢新郎的——对了,你不是刚抓了一个来吗?”

    “我没看仔细,不过好像挺好看的,说不定那个就行呢。”

    狐狸阿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几个毫无追求的人,恶狠狠地吐了口气。

    没错,还有一个!一篮子鸡蛋只要有一个能孵出来就行了。

    而且她在那人身上看到了好多桃花——虽然她也很震惊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桃花,但总归能行。

    ……

    “好了!”

    梳妆完成,一个声音在舟向月身后说,“快去抢新郎!抢不回来,你就一直在这里不人不鬼地过下去吧!”

    舟向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一黑,头上被一块红盖头给罩住了,背后还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他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栽下去,再一掀开头上的红布,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全变了——不再是那个红烛摇曳的昏暗囍屋,而是阳光明媚的山谷。

    这山谷还很眼熟,郁郁葱葱的树林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杏子,风中满是杏子的香甜气息。

    ……他居然就这么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手上还拿着块从头上掀下来的红盖头,站在杏子成熟的安宁谷里。

    总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吧?

    舟向月左顾右盼,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远处的树林间有个石桌,周围还有一圈小石凳,看起来似乎还不到十岁的小郁燃就坐在石桌边,安安静静地看书,面前的桌子上却零零落落地掉了好几个杏子。

    嘣儿!

    又一个金黄得泛红的杏子掉在郁燃面前,咕噜噜地滚到石桌边缘,“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他视而不见,一动不动地继续看书。

    这场景好眼熟啊……

    舟向月一抬头,果然看到了像猴儿一样趴在树上的小舟向月,正伸长了脖子在看郁燃的反应。

    舟向月乐了。

    还以为抢新郎是怎么个抢法,原来就是抢个娃娃亲?

    那可太容易了。

    坐在石桌边的小郁燃原本正用了几乎全部的定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书上,下意识还在防备着树上的舟向月的杏子攻势,结果突然感到耳边一阵风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抱了起来!

    舟向月抱起他就跑,怀里的小郁燃好像原本还想反抗,但一抬头看到他的脸就微微大了眼睛,满眼难以置信,好像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

    他们身后的树上传来小舟向月惊恐的大喊:“师父!郁耳朵被妖怪抓走啦!!!”

    这真情实感的一嗓子出来,舟向月差点把怀里抱着的小郁燃笑掉了。

    与此同时,郁燃却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一样眼神一冷,手肘向舟向月锁骨上袭来!

    舟向月怎么说也是比他大上一轮的成年人,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但郁燃随后就突然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往地上一滚——他的双手随后就被舟向月抓住,按在头顶。

    不知道抢新郎到底是怎么定义的,现在这算抢到手吗?

    还是需要说点台词?

    舟向月邪魅一笑,看进小郁燃眼中:“郁耳朵,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可是你未来的夫君!”

    看着小郁燃那又惊又怒的目光、拼命挣扎又无法挣脱的窘样,舟向月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时候的郁耳朵多好玩啊!最妙的是还打不过他。

    可惜太小了,看着这么稚气的一张脸,实在下不了手。

    那就亲亲吧。

    舟向月“叭”地亲了一口小郁燃的脸蛋,在他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笑得眉飞色舞:“现在来抢个娃娃亲,你长大了可别忘了我——”

    郁燃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突然,咣!

    舟向月后脑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他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想肯定是那个自己,该死的小兔崽子……

    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又变成了室内,一片暗红。

    舟向月差点以为自己这是完成抢新郎任务回到了那个囍屋,但他随即发现不对——

    这个屋子的墙上挂着锁链,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红符文,分明是郁燃当初囚禁他那个密室。

    好家伙,这还带时间瞬移的。

    “……是你!”

    熟悉的少年声音传来,舟向月抬头一看,看起来十八.九岁的郁燃一脸警惕地面对着他,身后还挡着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显然就是那个被囚禁的他自己了。

    那个舟向月气息很微弱,不知道是不是被做晕过去了。

    舟向月思忖,听这个郁燃的意思,他还见过他。

    那应该就是之前被他抢过娃娃亲的那个郁燃了——这场景居然还是连续剧?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郁燃紧紧盯着他,眼中隐隐泛着猩红的光,透出一股疯狂的气息。

    认真回想一下,这大概是郁耳朵一生中最疯批的时候。

    舟向月心念一转,唇角勾起一个阴恻恻的微笑:“你还猜不出来吗?要不是因为我,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郁燃心里本就有各种猜测,此刻盯着他的目光几乎要喷火,眼中满是翻涌的恨意。

    他正与面前这个舟向月对峙时,这个身影突然化作一片纷纷扬扬的血红花瓣,舟向月的声音却从他背后传来:“噫,你都把他玩坏了……不如直接给个痛快的吧。”

    郁燃猛地转身,发现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舟向月”竟瞬间出现在了自己背后,低头去看那个满身狼藉的昏过去的舟向月,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发顶,手指微微使力——

    砰!

    郁燃猛地把他撞开了。

    舟向月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这么原始的攻击,一时不防被他撞翻在地。

    此刻的郁燃再不是当初那个被他按在地上动不了的小男孩,下手凌厉得毫不留情。

    他抓住舟向月的肩膀猛地一掼,在他被摔得头昏的时候攥住手臂一扭就按在了头顶两侧,下半身也压上来,将舟向月严严实实地按倒在地,“……你到底想做什么!”

    舟向月好久没被他这么粗暴地对待过,一时被砸得有点头晕,还觉得有点刺激。

    他喘了两口气,才舔舔嘴角的一丝血迹,缓缓笑起来:“我想做什么?送他走啊,咱俩过日子呗。你都被我亲过了,就收收心,别想着他了!”

    郁燃眼中骤现狠戾之色,手背上青筋暴起,好像想要活活掐死他。

    下一刻,他突然神色一空,头一歪栽倒在一旁。

    另一个“郁燃”出现在他身后,立刻将昏迷的郁燃掀到一旁,俯身一把抱起舟向月,“有没有受伤?!”

    舟向月仰头一看,这位看起来也是十八岁,但整个人的气质明显比那个疯狂的郁燃沉静许多,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倒是和他的嫁衣是一对——哦,这是他的那个郁耳朵。

    明明说了是他去抢新郎的,但该乖乖被抢的新郎自己跑来了。

    “你这是又强行打破幻境进来了?”

    舟向月皱起眉,“你怎么老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他说着又想翻旧账了,当初郁归尘就是这么不要命地承受了他所有的伤害,结果要不是所有的好运凑在一起,那真的就回不来了。

    “要是我连这都承受不住,”郁归尘眼神很冷,“那只能说明我也不过如此。”

    舟向月:“……”

    好嘛,被你装到了。

    既然郁归尘都进来了,这个幻境要破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舟向月有些惆怅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郁归尘弄晕的郁燃,叹口气:“你来得太快了,我还想着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去找我死之后的那个你呢。”

    郁归尘呼吸一顿,“……为什么?”

    “因为我很心疼他啊!”

    舟向月说,“你看你有我,这个郁燃也有他的舟向月。但我死的那九百年里,那个你就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想找的是那个失去了他的郁归尘。

    哪怕知道这不过是个幻境,那个郁归尘并不真实存在,只不过是真实的郁归尘一段无法溯及的过往,但大概是快活日子过久了,他想到这里还有那样一个可怜巴巴的郁耳朵就有些受不了,想去陪陪他。

    郁归尘沉默片刻,用力将舟向月抱进怀里,低头含住了他的唇瓣。

    他的唇滚烫,呼吸在相交间便重了起来,化作一个极尽缠绵又温暖的吻,越吻越深。

    两人都穿着婚服,上面的细碎珠玉在动作间发出清泠声响,在暗红火光中闪闪烁烁。

    呼吸缠绕之中,郁归尘低声道:“当初的我,要是知道那九百年的煎熬能换来什么,再久的等待也是甘之如饴。”

    遇见他,就像是荒凉冰川开出一朵意外得毫无缘由的花。

    花开又谢剜去了他心上的血肉,留下漫长的疮疤。

    可他宁愿留着那个疮疤也不要恢复如初,因为有了那处空洞,花还可以再回来。

    “……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舟向月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两人身后传来,“我都听明白了,你们是真的,我们是假的。”

    “我说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折腾我们做什么啊,我们俩招谁惹谁了——你们亲也亲够了吧?劳驾腾个地方?这床不小,但睡四个人实在是有点太挤了。”

    两人:“……”

    打扰了,告辞。

    旧糖厂酒店作祟的元凶找到了,是只叫阿婴的狐狸精。

    阿婴这一脉,修炼方法就是嫁给人,吸人的阳气就可以加快修炼。

    正常来说,狐狸都是先努力修成人形,然后再走结婚拿人间永居的路子。但阿婴有点缺乏耐心。

    之前这里还是旧糖厂的时候,她还没修成人形,就天天过来偷吃糖,而糖厂年轻的老板不仅不赶她,还专门给她留了糖吃,于是她偷吃糖的脚步就越来越大胆。

    一来二去的,阿婴就看上了那位年轻的老板,觉得两人两情相悦,她可以嫁给他了。

    没想到,当她情深义重地叼了只特别肥的大老鼠去做定情信物时,老板却两眼放光地抓住她,拿绳子把她拴在了制糖厂里。

    一行人面面相觑,看着狐狸阿婴抱着只大老鼠哭得声泪俱下:“原来他根本就不爱我,他喂我糖吃,只是想让我帮他抓老鼠!”

    她怀里的大老鼠一阵哆嗦,缩着头不敢作声,毛都快被她薅秃了。

    众人:“……”

    深感被背叛的狐狸精很愤怒,咬断绳子跑进了深山老林,此后还纠结了山谷里大片滞留的怨魂,对薄情负义的人类开展报复行为。

    没想到现代人类都对婚嫁不感兴趣了,居然连抢新郎都不愿意!

    岂有此理!

    大家都很安静,陈知之也不好意思继续嗑瓜子,只好轻咳一声:“阿婴姐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啊。”

    阿婴抱着瑟瑟发抖的大老鼠,嘤嘤嘤地哭。

    舟向月托手骨灵去千面城找胡喜乐。

    他觉着这么缺心眼的狐狸,说不定和憨憨沾亲带故,可能是他的什么远房小表妹。

    而其他人安静如鸡,尤其是司马博闻、郑始第和李婳声。

    看到舟向月,他们自然不会还认不出那个叫周然的神秘少年的真实身份。

    司马博闻一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拍了郁归尘的肩膀叫他小周同学,还吹牛皮说自己跟舟向月称兄道弟,说郁归尘邀请他去家里喝茶,就感觉如坐针毡。

    ……好在大佬没提这茬。

    ……往好处想,黑红也是红,说不定大佬以后还能记住他……吧?

    他立刻转守为攻,笑成一朵菊花:“大佬,喝茶!”

    郑始第坐在一旁,想到自己之前还指点郁归尘怎么画符,就恨不得连夜扛着火车逃走。

    好在那时候没有别人看见,大佬估计都不记得他,幸好幸好。

    失踪的人都找了回来,事情也解决了。

    剩下的事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两尊大神出面,郁归尘需要找几个学生交代一点事,然后就可以走了。

    郁归尘原本还想换个衣服,毕竟这一身大红婚服实在太显眼。

    但舟向月说他这样好看,而且他们马上就走了,于是郁归尘也就作罢,加快办事速度——

    好看是好看的,不过主要是舟向月好看。他看到周围那些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想第一时间把人抱走。

    好在现在酒店还没什么客人,不然恐怕得围一群人在这里围观两个极其吸睛的情侣装帅哥。

    舟向月坐在旁边沙发上等郁归尘,而郁归尘跟几个学生交代完,就准备叫上他一起离开。

    不过他一回头,就看见舟向月正对着手机笑得前仰后合,手指在屏幕上点点点,好像在跟谁聊天,没注意到他这里已经好了。

    郁归尘脚步顿了顿,没去打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

    过了一会儿,舟向月一抬头看到他,顿时从沙发上蹦起来,满脸笑意地过来找他。

    郁归尘看着他一身大红嫁衣,向他走来。

    整个世界的光都落在他身上,背后的一切都像是虚化的光影一样淡去,化作绚烂而朦胧的背景。

    舟向月在人潮中牵住了他的手,下巴蹭到他肩膀上:“耳朵,你听我说,你别生气,我做了件很对不起你的事……”

    郁归尘瞥他一眼。

    舟向月:“是这样的,我跟师父说我们想请个婚假……得有个证明。”

    他神神秘秘地打开手机给他看,“所以我就拍了这张。”

    是一张自拍的角度,舟向月自己穿着一身嫁衣在比耶,背后就是同样一身大红婚服的少年模样的郁归尘,似乎正在跟人说话。

    “就是……”

    舟向月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小心发大群里了。”

    只见群里面,白晏安回复:郁燃怎么变小了?没事吧?不过好稚气,好可爱。

    祝雪拥:可爱

    付一笑:可爱,小船也可爱。

    闻丑:(一个嗑到了的表情包)

    郁归尘:“……”

    舟向月抱住他的肩膀,嘿嘿笑:“好消息是,婚假批啦!”

    一出酒店,外面就是遍布山谷的青翠竹林。

    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鼻尖满是雨后草木沁人心脾的清香,似乎还能隐隐听见春笋拔节的噼啪声响。

    其实两人要去哪里,开个阵门就可以了。

    只是此时四下无人,就这么走在雨后的林间,似乎也很好。

    雨已经停了,雨霁的天空尚未显露出过于明亮的蓝,云层中还是一片温柔的天青色。

    走着走着,就连酒店里的人声都抛在身后。

    林间小径两侧是成片的雪柳,在这几场春雨之后,都开花了。

    一片片低垂的柔软柳枝上开满了细碎如雪的白色小花,流淌成大片大片的雪白花瀑。

    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在他们走过时无声飘落,一路仿佛走出雨声纷乱的凡尘,走入心底的一片宁静归处。

    纵使星辰陨落、红尘倾覆,总有万般劫尽时,拂面见春风。

    “这花开得真热闹,”舟向月抬头去看那些飘飘洒洒的花瓣,“跟下雪似的。总感觉这样的场景很适合抢亲——”

    他一看郁归尘,看到雪白花瓣落在他漆黑的发顶和大红的婚服上,突然乐了。

    郁归尘看向舟向月,见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头顶,发间落了许多白色花瓣,又指指郁归尘头顶,眨眨眼:“你头上也是。”

    无需多言语,郁归尘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仿佛心底倏忽一动,飞鸟扑棱掠过如镜的湖泊,落入温柔尘世,春天便下起雪来。

    满天神佛注视之下,他们穿过寂静的雪白花海。

    落雪覆上青丝,一路走到白头——

    书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不过小船和耳朵会一直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希望这本文给各位小天使带来过快乐,谢谢大家的陪伴和鼓励!

    整理了一下还没发过的图,都发在了小红薯@一只渣坑,感兴趣的宝贝可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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