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溪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可是,客厅的灯还是亮着。
“还知道要回来啊?”迟嘉嘉小朋友不开心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瞪着她一边踢蹬着两条小胖腿,嘴巴撅得能挂一油瓶。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迟溪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换了拖鞋走过去,捏捏她的脸。
迟嘉嘉一下子打开她的手,抬起手表戳表盘:“11点了!拜托,11点了!你竟然在外面鬼混到11点才回来?!”
本来打算跟她一起玩斗地主的!
“对不起。”迟溪双手合十,作忏悔状,“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小姑娘眉毛差点竖起来。
迟溪忙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绝对没有下一次,迟嘉嘉才消气,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见她趿拉着拖鞋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自己房间,迟溪叹了口气。
这脾气,不知道是随了谁?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怔,脑中再次闪过蒋聿成那张曲高和寡的冰冷俊脸,有片刻的恍然。
他说既往不咎?
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误会,归根究底还是她背弃了他。不管她有什么样的理由,她终究是选择了继承权、选择了她弟弟而放弃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这个人,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他真的可以原谅她吗?
不,她绝不会去赌一个未知,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在他人手中!
他要报复她她认了,但她绝对不会送上门去让他玩。
曾经的美好已经所剩无几,何必让彼此脆弱的关系变得更加难堪?
有时候她真的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人应该往前看,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一起拖入泥潭里,让自己也深陷在过去的淤泥中?
“喏,给你温的牛奶!喝了好睡一点。”小姑娘又黑着脸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杯奶,表情别扭。
迟溪失笑,接过来道了声谢。
眼巴巴盯着她喝完,迟嘉嘉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
出乎迟溪的意料,之后几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因为蒋聿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礼拜一照例去公司任职,翁曼早上来了两次,有意无意转达了迟浦和的意思,要求她在近日拿下尖东开发区的项目。
“请你转告董事长,凡事应该循序渐进。”迟溪说。
“你是他女儿,你不跟他直接对话,倒让我转达?”翁曼笑了一声,携着资料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她就个传话的。这父女俩,关系是真不怎么样,可一个需要仰仗对方的资源在港城商圈站稳脚跟,另一个则需要她的能力来帮忙管理公司、顺便打压制衡其他子女,真是有意思得很。
……
礼拜六,幼儿园有亲子活动。
迟溪正好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没办法去参加。
“我去吧,礼拜六我没事。”孟元廷笑着说。
“那就麻烦你了。”迟溪说,“你上次提议的那个开发团队,我可以用,不过不是用在s企那个项目上,这不太合适,而是……”
“迟溪。”孟元廷打断她。
迟溪诧异回头。
他的表情很无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也难得这么诚恳:“我们之间,除了合作不能聊点儿别的吗?”
迟溪:“……”
说没有尴尬是假的。
她习惯了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习惯了他对她冷嘲热讽没事找事,这样心平气和实在是少之又少。
可这种锐利之后的平和,反倒让她生出些许警觉。
还不如冷嘲热讽更让她自在些。
“我去给你倒杯茶。”迟溪避开了他的目光,起身去了中岛台那边。
望着她窈窕清瘦的侧影,孟元廷在心里懊恼自己以前糊涂。
他大学里就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不过都是走马观花。他这样的身家地位,少不了往上扑的女人。
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管是容貌、气质、性格、能力……没有一个可以和迟溪相媲美的。
而且,她对他看似客气随和,实则冷淡抗拒。两人间,好像永远都有一道无形的隔阂。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还是喜欢跟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和迟溪在一起,不管是闲聊还是工作,都会让他感觉到非常愉悦,她身上有一种平和淡泊的气质。
可惜之前他压根不放在心上,也无所谓,把两人的关系越弄越糟,如今想补救也困难得很。
这么想,他开口说:“你放心去出差吧,礼拜六我陪嘉嘉去参加亲子活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礼拜六准备去参加亲子活动那天,公司有个项目的工地意外出了事故,人命关天,听说好几家报社的记者都来了,处理不好影响会很大,他当即就赶过去了。
下午2点半,迦南幼儿园。
迟嘉嘉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里,目光不时朝门口望去。
教室里一共有二十几个小朋友,基本都有爸爸妈妈陪伴着,或一起低头在玩沙画,或凑在一起钓鱼,或笑着一道做点心……只有她身边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迟嘉嘉坐在角落里,默默用小铲子铲着土。
其实她早就知道孟元廷不是她爸爸,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的漂亮阿姨,有的看到她还会给糖,笑着问她爸爸跟她妈妈感情怎么样。
她就笑着说他们感情很好。
有的阿姨会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身就走,有的则会尴尬地笑笑,打个招呼再走。
其实她也无所谓有没有爸爸,可是别人都有,只有她没有……
“迟嘉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耳边传来一道小男声。
迟嘉嘉回头,发现是自己的同学蒋邵。
虽然他是无意问出这句话的,此刻听在她耳中也刺得很,她冷哼一声:“蒋小胖,关你什么事?!”
蒋邵喜欢吃红烧肉,特别是肥肉,肚子上的游泳圈已经远超大多数小朋友,连脸蛋都是肉乎乎的。虽然在大人看来很可爱,在孩子们当中却是一个笑柄。
他平时,最讨厌别人喊他“蒋小胖”。
他当即就生气了,反击道:“我好心关心你,你还骂人?!”
“我哪里骂人了?!你本来就胖!”
“总比没爸爸妈妈要好!迟星恒,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你胡说!”迟嘉嘉如同暴怒的小狮子,拳头捏得紧紧的,“我爸爸妈妈很爱我!”
蒋邵有点被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嘴里也不甘示弱:“我哪里胡说了?!他们爱你的话,为什么不陪你来参加亲子活动!”
……
蒋邵被打了,嘴贱的结果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迟嘉嘉作为施暴者,殴打同学、情节严重,也被叫了家长。
鉴于蒋邵的父母亲朋在港都挺有权势,而迟嘉嘉的爸爸孟元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张老师也很为难。
她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孟元廷,小心翼翼地述说了这一情况,又打给了月湖公馆那边。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是一把磁性的好嗓音,非常客气:“你好。请问,有事吗?”
张老师楞了一下,之前打过去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声线沉稳,不疾不徐,应该是一个成年男人。
虽然态度平和,礼貌而疏离,直觉是一个颇有社会地位的人。
她不由屏息,连忙将事情始末述说了一遍。
对方沉吟了片刻,然后说:“迦南幼儿园?”
“好,我知道了。”
薛茗诧异地回头,看到蒋聿成将电话搁回座机上,弯腰提起自己的西装。
“要出去?”薛茗忙道。
蒋聿成哂笑,无奈道:“又一个闯祸的。”
薛茗顿时明白了,也不多问,只吩咐司机去备车。
他习惯了替蒋子沣一家擦屁股。
虽然蒋聿成没有提过,薛茗也知道个大概。当年蒋文石自杀、蒋家落魄那段时间,蒋子沣一家毫不留情地离开了蒋家,和蒋聿成父子划清了界限。
蒋聿成功成名就回港后,这一家人又厚着脸皮贴上来,当真是寡廉鲜耻。
刚开始那段时间,薛茗也恶意地揣测过蒋聿成是不是在温水煮青蛙,先给点甜头再报复他们。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虽然待他们一家不冷不热,也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还让蒋毅去管理东信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他始终看不透蒋聿成这个人。
有时候觉得他冷酷铁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候又好像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
亦或者是……对于这种不入流的亲戚,他懒得计较,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过。如果他们听话,他也不吝惜施舍一点儿好处。
毕竟,他们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半小时后,蒋聿成那辆宾利停在了迦南幼儿园门口。
园长得到消息,亲自过来迎接。
张老师杵在他旁边,还有些不明就里,但看这价值不菲的豪车、前呼后拥的随从、还有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料想应该又是某个大人物,也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所贵族幼儿园的很多孩子家长都非富即贵。
“我侄子呢?”蒋聿成淡声问,摘下皮手套,回头递给薛茗。
园长有点尴尬,边说边小心地窥探他的神色:“小朋友之间有点口角,然后,令侄受伤了,现在在……”
“带路。”蒋聿成懒得听他废话,径直朝内走去。
园长忙去前面引路。
出乎蒋聿成的意料,打人的不是什么强壮的男孩子,而是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
教室门开的那一刻,他本能地停下了步子。
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身裙,衣领和袖口都是鹅黄色的荷叶边,看上去俏皮而鲜艳,格外醒目。
小姑娘有一张鹅蛋脸,眉毛弯弯像柳叶,睫毛如两把稠密的小扇子,又黑又卷翘,天生浓颜,艳丽夺目,像是化了妆似的,看着要比同龄的小孩子成熟一点。
在他打量她时,她也在审视他,没等他开口,她已经先声夺人,指着他侄子说:“你是他爸爸?教教他好好说话!下次再惹我,揍死他!”
旁边几个随从和园长都心惊肉跳。
蒋聿成却觉得莞尔,忽然就想要逗逗她。
他俯蹲下身,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下,难得这么有耐心:“你爸爸妈妈呢?就是这么教你的?拳头可不能解决问题。”
迟嘉嘉愣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往常跟别人父母吵架时,大人吵不过她就会各种扯大旗,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可不管他们怎么吆喝,那满脸的怒气和亟不可待是骗不了人的,就是输给她了。
她会觉得很开心。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她都这么骂他了,他怎么还在笑呀?
愣怔的功夫,他又说:“是因为吵架吵不过蒋邵,所以恼羞成怒把他打了吗?这是懦夫行为,有理不在声高。知道吗?”
迟嘉嘉又是一噎,被他三言两语怼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加上想到今天亲子活动上蒋邵说的那些话,她眼眶顿时红了,眼泪像一颗颗金豆子似的砸下去,很快洇湿了衣襟。
她胡乱地抹一把,鼻尖通红,像肿了的小草莓,偏偏倔强地不肯出声。
这一幕有些眼熟。
印象里,有人小时候哭起来好像就是这样的。
蒋聿成愣怔,不知为何莫名心软,多年来冷漠凉薄的内心兴起了波澜。
“别哭了,叔叔跟你道歉。”他朝她递出手。
迟嘉嘉看过去。
这个男人的手宽大修长,指骨分明,很大方地展开在她面前。
他食指和中指上都戴着一枚银色的素圈戒指,一枚纯素的,一枚有简约的浮凸暗纹。因为屈身递手的这个动作,烟灰色的西装袖口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衬衣袖口,洁净齐整,立体而挺括,分外矜贵。
就算忽略这些细节,他的声音很好听,语调沉稳又有恰到好处的力度,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她的目光又缓缓上移,落在他脸上,一动不动,移不开了。
当时第一想法是: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这么精致啊?比她妈妈和芮阿姨都要好看多了。
周遭其他人跟他站在一起好像有壁,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潦草得不能再潦草。
蒋聿成似乎能看出她的想法,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
这种笑意,好像在嘲笑她的立场不坚定似的。
迟嘉嘉马上清醒过来,哼一声别过头:“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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