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师。”叫她的是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对方神色清浅,脚上的白鞋一尘不染,“今天也是来找我哥哥的吗?”
林元枫轻轻一笑:“打扰了。”
女人颔首,即使坐在轮椅上,她看起来依然矜持贵气。
虽然一身白裙白鞋,是极为温婉秀气的打扮,她的眉眼却艳丽得锐利,未上妆,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他在书房。孙婆,你领她上去吧。”
林元枫推了推眼镜,又对女人客气地笑笑,这才跟着佣人上了楼。
女人又背着光,静静注视着她良久,才收回目光,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指甲。
今天是来这的第三天。
短短三天里,林元枫已经是第二次来访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了。
然而kesi告诉给她的唯一信息,就是刚刚和她搭话的女人,正是她的任务对象。
其余再无,她能依据的,也只有脑海里这个身份的记忆。
林元枫不经意往楼下扫了一眼,淡淡垂眸。
突然脚底一磕,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停住,挪开脚看了看,是枚十字剑形状的耳钉。顶端镶着颗鸽血色的红钻,紫调的红,天然鲜艳。
林元枫微愣,再次看向楼下,却发现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淡笑着看向自己,目光沉静深幽,见她望过来,只挑了下眉。
林元枫会过意来,抿了下唇,快速弯腰将这枚耳钉拾起,动作幅度极小地塞进了西装外套的兜里。
而孙婆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尽心地领着路。
待到了二楼,整条走廊昏暗晦涩,深褐色的原木地板上倒映着莹润的灯光。
“先生说中午要留你吃饭的,沈小姐,你有什么忌口的吗?待会我去和厨房讲。”孙婆突然回头,轻声问她。
“嗯……”林元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怎么吃香菜。”
“好。”孙婆又转过头去,林元枫边跟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周围情形。
走廊上每隔两个房间就会摆置一个长颈青花瓷瓶,瓶身描刻的仕女图古雅典致,里面插着树脂绢花,颜色染得浓丽,在安静昏暗的长廊里,无端流露出危险的讯息。
林元枫淡淡挑眉,粗略将走廊四周扫了一圈,孙婆停下看她时,她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
“这儿就是书房了。”孙婆道,“那我就先做事去了。”
“好,麻烦您了。”
林元枫对这座豪宅并非没有印象,根据脑海里的记忆,她上次来还是三天前。不过当时谢安梧是在客厅接待的她,时间也不到一小时。
所以她今天虽是第二次登门,却如第一次来时陌生新奇。
林元枫叹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门过了片刻被打开,与之而来的,是夹杂在空调冷气里浓浓的烟味,燎得她忍不住别了下头,厌弃似的皱了下眉。
但很快,她敛了表情,看向书房。
谢安梧正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后面,冲她比了个手势,让她进来。
书房落地窗的窗帘打开着,内里光线明亮,还开着两盏照明灯,里面的情况更是无从遁形。
“我刚收到了邮件,我的私家侦探randall和我说,程闫鑫已经把吴家风的老婆转移到了他在海边的一栋别墅里,每天都有保镖在外监视巡查,谁也不给见。”谢安梧边说,边坐到了待客用的黑色真皮沙发上,眉头紧皱,“我的人根本靠近不了。”
林元枫轻叹,坐在了他斜对角:“意料之内的事,既然他们要对付先生您,当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谢安梧不语,茶几上的莲花玻璃烟缸里扔满了烟头,看得出他现在心情是很烦躁了。
林元枫沉吟片刻,才问道:“那么那个要找的人,先生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最像,但是脸最像的那个……”谢安梧笑了笑,有点嘲意,“我不好说,给你看看照片吧。”
他说着起身,去书桌上拿了平板过来,滑动片晌,翻转屏幕过来给她看。
屏幕上放大的照片里,赫然坐着一名年轻男子,微微侧着头,正盯着窗外某样东西看,很畏惧的样子,放在腿上的手都似乎在发着抖,整个人颓废又衰败。
不过,他有着和谢安梧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尤其是侧着头的时候,侧脸几乎分别不出什么不同。
可惜,脸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权贵,一个虽暂时不明确身份,但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其他人呢?”
谢安梧又找出剩下两个人的照片给她看完后,又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
的确如他所言,还是第一个男人的脸最像,可剩下那两个气质和身材更好一些。
“如果第一个真的不行,剩下两个也可以动手术微调一下。”林元枫冷静分析道,“虽然微调手术也需要恢复时间,但没有动全脸那么夸张,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
程家那边的人已经联合吴家风的妻子姜安雅准备去公安厅那里报警,不过被谢安梧的人盯得太紧,这才迟迟没有行动。
而姜安雅手上录下的当晚杀人现场的录像,却是一个定时炸.弹。
即使谢安梧盯得再紧,再怎么打压程家,这颗定时炸.弹也早晚要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才会在沈宣渺的建议下,在这段时间里派人疯狂去找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来替他顶罪。
时间有限,本来他们是打算找一个身形相似的整容就好,可惜术后需要较长的恢复时间。
而且,整容出来的脸很容易被看出,为了确保谢安梧能顺利脱罪,他们还是决定寻找一个和他面容相似的人。
谢安梧沉默许久,才道:“算了,就选第一个吧。”
“哦?”这声反问问得未免太过轻飘飘,他本能地看了她一眼,林元枫察觉到这一点后,微微垂下眼睛,又添上一句,“为什么选第一个呢?”
“这个人没什么亲人,初中毕业后就做混混去了,现在欠了高利贷,每天都在挨打,这样的人,比其他两个好控制多了。”
谢安梧说着,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并不点燃,只用修长的手捏着它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
“虽然看着是猥琐了点,但我找人调.教几天,结果肯定不差。不过,就算他真的和录像上的我一模一样,要造假过程家那一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眼珠子幽幽一滑,又盯着林元枫看,“沈律师,你觉得呢?”
林元枫矜持一笑:“您不如直接问,胜算有几成?”
谢安梧看着她:“那你说,几成?”
“八成。”林元枫淡淡道,“只不过这八成,是保证先生您不会被牵扯进来的八成,而其他人会被怎么判,我不敢保证,最少,他们也得在牢里待个二十年,具体,还得看你们给他们与吴家风之间安排的矛盾是什么了。”
她尚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所以话说得很谨慎。
不过现在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桩命案,更多的还是谢家与程家之间的争斗。
谢安梧倒无所谓的:“我不被牵扯进去就行了,至于其他人,我会安抚好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的。”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决定弃卒保车了。
这样的决定再正常不过,保住他自己已经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在现场的其他人是真的再顾及不上了。
只是他话里的淡薄和漠然,带着满满令人牙酸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沈律师。”谢安梧冷不丁叫了她一声,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阴寒,“底下有人问我,这次的事情那么严重,怎么请了个女律师来处理,不怕能力不够?”
他像是说笑话一样笑了一声,“能力嘛,我当然是信任沈律师的,男律师是有男律师的好,但男人嘛,心思其实比女人多多了,尤其是酒.色.权财这方面,我可不想在这么关键的一步上出错,这才请了沈律师你来,你不会犯这种错的,对吧?”
他最后两字语气加重,显然是在警告她不要被程家的人暗地里收买了来反水他。
林元枫并没有立刻表忠心,不慌不忙地回视他片刻,才笑道:“谢先生,我为你们这些人打官司,也不仅仅是为了高昂的咨询费与律师费,更重要的是,我享受那种力挽狂澜的感觉。”
在系统自动注入的记忆信息里,这位沈律师自打从业后,除了最开始几场官司外,其他官司全都是为被告辩护,且被告的身份非富即贵,胜诉率极高。
虽说她的名声在同行里不太好听,但以她现在的身价,已不是普通人能请得起了。
“那就好。”谢安梧收回目光,淡淡看向了书房的落地窗外,“我肯定不会亏待沈律师的。”
“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还是那个录像。”林元枫不经意间看了眼自己的腕表,她兜里,可还放着那颗红钻耳钉呢,“我想再看看那个录像,可以吗?”
从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十一点二十五分了。
谢安梧确实准备留她吃饭,还说待会儿要送份礼物给她。
林元枫只淡笑一一应下,态度谦和地跟着他下了楼。
饭厅里,意式鱼肚白大理石圆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都用圆顶菜盖一一罩着。
三名佣人进进出出,而餐桌的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静静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他们,膝盖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谢安梧一看到她,眼神就变了。
“她是先生的妹妹吧?”林元枫在后面悠悠开口,“上次她只和我说了她的身份就离开了,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嗯,她不爱理人,你也少和她搭话比较好。”谢安梧笑说,声音低沉的,“她啊,叫谢莺,夜莺的莺。”
“莺。”林元枫轻声呢喃这个别有深意的字,不禁又看向那女子,“我知道了。”
女子恰好也在看她,目光沉静平和。
但莫名的,林元枫却觉得这平静的眸光下,隐藏的是波起潮生,难以平歇。
这时佣人们也上好了菜,孙婆将菜盖一一掀开,接着在旁静静站着,沉默地像是一尊石像。
不光是她,方才林元枫一路走来,这宅邸里的佣人、园丁等等,都是不怎么开口的,连闲聊都没有。
“沈律师,你坐吧。”谢安梧随意指了某处座位,示意林元枫坐下,自己则走向了谢莺。
“看的什么?”他一只手撑在轮椅边上,微微低头问谢莺道,嘴角带着笑意,“才几周,我书房里的书都被你看了个遍。”
谢莺斜着眼睛嘲弄似的看了他一眼,才将膝盖上的书翻了过来。
虽然离得有点远,但已经坐下的林元枫还是毫不费力地看清了封面上的字——“基督山伯爵”。
“我在看,爱德蒙是怎么向费尔南和维尔福等人复仇的。”
谢安梧仍旧笑着看她:“哦,那你受益匪浅啊?”
“嗯,受益匪浅。”谢莺挑起一边眉毛,乌黑的眼珠子里满满都是挑衅,“自作孽不可活,作恶太多的人,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怎么动手,自己就会慢慢走向灭亡。”
林元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很想笑,但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只低头悄悄勾了勾唇。
而那边,谢安梧听了她这番话,面上的笑意瞬间敛去,重重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是谁想做基督山伯爵就能做的,阿莺,我希望你能懂事些。”
谢莺不语,谢安梧也没等她开口的意思,俯下.身子就欲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
“别碰我!”他的手还没碰到她,谢莺便皱眉躲开,“让别人来。”
谢安梧面色阴沉的看着她:“让谁来?”
“沈律师。”谢莺忽然开口,视线也随之落在了林元枫身上,“你能来帮帮我吗?”
“阿莺,她是女孩子,抱不动你的。”谢安梧的脸色很难看,“你不要胡闹。”
谢莺不说话,只转头和他面无表情地对视,对峙的气氛显而易见。
就在这时,原本该在一旁静静看戏的林元枫突然轻笑开口:“抱得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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