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枫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再看谢安梧,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仿佛这次要和她见面,只是为了坐在一起品品茶般惬意。


    林元枫想起他昨日手臂受伤的事,不免多看了几眼他的手。


    只可惜被衬衣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伤势,只有下巴那有条结着新痂的疤,一看就是被东西划伤的。


    静默许久,谢安梧都没有再开口。


    她不确定他的沉默是不是在施压,大脑飞快旋转片刻后,拿起面前的茶杯,摩挲杯壁许久,才主动笑着出声道:“这套茶具是明顿设计的吗?我似乎在品牌官网上见到过。”


    谢安梧闻言,眼睛微微瞥向她:“嗯,你很识货。这是我从英国专门带回来的其中一套,这套已经停产了。”


    “是吗?真可惜。”林元枫的演技不错,至少她说“可惜”的时候,没人会怀疑她神色里真切的惋惜,“我本来还想收藏一套的。”


    “你喜欢茶具?”


    谢安梧淡淡看向她,眼里满是探究:“沈律师对雕塑和建筑感兴趣,又喜欢茶具,看不出来你原来是个这么有艺术品味的人。”


    林元枫笑了笑:“说不上艺术品味,只是人在生活中,总要给自己找点乐趣的嘛。”


    “也是。”谢安梧仍在注视着她,不过眉眼放松了很多,“其实带回来的还有一套没用过,设计嘛,和这套是一个风格的,如果沈律师想要,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就带走吧。”


    林元枫摩挲杯壁的手一顿,有些吃惊的:“这,不太好吧?”


    “你都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一套茶具而已,算得了什么呢?”谢安梧不以为意的。


    她闻言抿唇一笑:“那,我先在这里谢谢先生了。”


    有时候,适当地向雇主流露出对物质的渴望,也不失为一种获取他信任的手段。


    毕竟,对他们而言,一个普通的对物质有追求的下属,才是最容易控制的。


    谢安梧便抬了抬手,对在一旁等待吩咐的夏管家道:“去把我上次带回来没用过的那套茶具打包一下,拿来给沈律师。”


    夏管家躬身回应:“好的,先生。”


    林元枫默默看他离开,很是期盼的样子。


    “好了,喝茶喝的差点忘了正事。”谢安梧轻咳一声,把她心神唤了回来,“沈律师,你看看这个。”


    他说着,拿起从一开始就放在身侧的文件袋,从里抽/出三份合同,取了其中一份放在林元枫面前的茶几上。


    她见状,并不意外。


    从最初,谢安梧就明确和她说过,解决完这桩案子,就把她安排进南耀工作的。


    人嘛,还是放在眼皮底下安心。


    况且她这次表现不错,也是个人才,谢安梧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上次和你说过,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想必你也不用再考虑了,就是待遇和职责这类的细节,还需要和你再商量下,不过我都先写在合同里了,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提出来我们再改。”


    谢安梧说完,轻轻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困乏了。


    他坐在沙发上懒散地打量着屋子四周,瞥见在角落里独自玩着桌脚的travis后,起身,去把它抱了过来。


    而他坐回来后,林元枫已经看完了三分之一的合同内容。


    “你的岗位,我想了很久。”他边抚弄着travis的后颈,边沉声道。


    “南耀已经有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法律事务部门,里面的人各司其职,暂时没有空缺的岗位。不过他们嘛,大多是擅长商业经济、知识产权还有劳资这类业务,沈律师嘛,你最擅长刑事案件的代理和诉讼,在法务部硬给你找一个职务,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


    林元枫听完这番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根据沈宣渺以往的记忆,她就是性格太过孤直,很不喜欢teamwork的工作模式,这才辞职工作的事务所出来单干。


    没想到谢安梧这么一弄,搞得她一夜回到解放前,又要忍受在办公室里枯燥乏味的生活。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他会给她在公司里安排个连卡都不用打的闲职,只用人随叫随到就好了。


    现在这么做究竟为了方便控制她,还是不愿意让她吃闲饭?


    “薪酬这方面,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谢安梧似乎没有注意到她逐渐不满的眼神,自顾自安排着。


    “就是你刚进去,空降到一个很高的职位上难免落人口舌,所以,没办法给你很高的位置,但是薪资待遇,无论是年薪还是休假,你都可以随便提出来。”


    林元枫叹了口气,并不急着回答他的话。


    耐着性子把合同上所有的内容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这才抬头和他对视,无奈地摊了摊手:“抱歉,谢先生,我不太想去南耀工作了。”


    “哦?”谢安梧大掌下的travis突然弱弱地哀叫了一声,湿漉漉的眼睛正朝着林元枫这里,看得她头都快大了。


    “为什么不想来南耀工作?是哪里不满意吗?”谢安梧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太出来喜怒,“没关系,你都可以提。”


    林元枫用右手食指抵住合同一角,顺着茶几表面轻轻推到了他面前。


    “全部。”她说,“里面每一个字,我都不太满意。”


    谢安梧闻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挑起浓眉,笑了一声:“我还从来没想过。原来沈律师那么难搞定。”


    “不是难搞定的问题,问题是,我可以接受平平无奇的薪水,但我需要足够多的自由。”林元枫深呼吸了一下,稳住心绪,拿出了稍显强硬的一面和他谈判。


    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次妥协,那么对方会利用她利用得更随意。


    “我就直话直说了吧,谢先生,我理解你想要我去南耀工作的意图,但是,这不代表,我已经完完全全是南耀的员工了。我并不喜欢和他人共事的感觉,除非我是老板,所以我才从之前的事务所辞职。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您能给我安排一个闲职,薪水无所谓,重点是,我需要有足够的自由做我想做的事。”


    要是每天打卡上班的话,她还哪里有空琢磨着把谢莺从谢家救出来。


    她说完后便不再吭声,也不动,只静静坐着看向谢安梧。表情也不同于刚刚的充满敬意,嘴唇微抿,一副固执到冷傲的模样。


    谢安梧也不开口,似是在认真考量她的话。过了许久,才沉沉开口:“做你想做的事?你是指,继续接别人的案子?”


    林元枫微微一笑:“其中一件而已,不止如此。”


    谢安梧又沉默了,看向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她在这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低头,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茶水。


    滋味甜润平和,醇厚回甘。


    好茶。


    就是如果时间地点适宜,她就能喝得再享受一些了。


    刚要放下茶杯,突然听见一句清泠的女声:“travis。”


    这道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谢莺的。


    林元枫微微抬头望向她,她亦是在注视着自己,漆黑的眼瞳里似乎带着点笑意。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谢安梧身上,那点笑意再难细究,取而代之的是视若无物的淡漠。


    “travis。”这次的语气加重了些,不仅是在提醒那条白色博美犬,也是在警告抱着它不放的谢安梧,“上来。”


    看得出来她又在和谢安梧对峙,坐在一旁的林元枫却丝毫不感到尴尬似的,反而还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热闹。


    “阿莺,怎么突然出来了?”谢安梧突然开口,语气却很自然,手一松,还真的把travis放了,“我在和沈律师谈正经事,等会儿再来陪你。”


    谢莺不理他,只坐在轮椅上静静等博美犬爬上楼梯一路小跑过来,等它跳进自己怀里,才冷声道:“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陪。”


    “你看看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和我这个当哥哥的呛嘴。”


    他失笑,无奈又纵容地摇了摇头,朝林元枫叹道,“算了,谁叫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呢,沈律师,要是她哪里得罪你了,还麻烦你委屈一下忍一忍了。不过,她似乎挺喜欢你的,夏管家说,昨天她手受了伤,还让你包扎了呢。”


    林元枫早猜到他要多问,不慌不忙回了一句:“那是当然,毕竟谢莺小姐是您的妹妹呀。”


    “哈哈,但是呢,太惯着她不是件好事,周围没人能制住她的,头疼。”谢安梧真心实意地埋怨着,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宠妹过度的好哥哥,“我只希望,她能乖一点就好。”


    林元枫微微垂眼,扯了下嘴角:“嗯。”


    再瞥眼楼上,谢莺又离开了,估计这次是回她自己的房间了。


    想到这,林元枫不免有些好奇。


    楼上房间那么多,哪一间才是她的呢?


    正注意着楼上,那边谢安梧又开了口。


    “好了,说正事。刚刚你说的‘自由’,我想过了,让你在法务部每天处理文件写报告,确实太委屈你了。这样吧,你就在南耀的法务部挂个名,私下里,你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但在外面,你还是单干。”


    他眼眸一眯,“只是平时见的什么人接了什么案子,我不要求沈律师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只希望你能简单和我提一句,你觉得呢?”


    最后一句虽是反问,但话语里的深意却不容反驳。


    林元枫却不急着应下,刻意皱眉,装出为难的样子。


    见谢安梧神色渐渐有些不悦起来,这才笑一笑:“那,就照谢先生说的办吧。不过挂名也太便宜我了,公司还是要经常去的。”


    “嗯,你跟着我做事,资源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林元枫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在开始盘算着怎么借在南耀工作的机会获取扳倒谢家的信息了。


    他们讲到这,已是差不多了。


    心思各异地边喝茶水,边又聊了会儿过几日林元枫要参加的那个酒会的事。


    刚说完,夏管家便一分不差地捧着包装好的茶具回来,递给她道:“茶具易碎,沈律师可要珍惜啊。”


    林元枫淡淡一笑:“一定。”


    “夏矜,送送她吧。”谢安梧目光不明地看向茶几上的合同,“当然,如果沈律师想要参观,你也领着她参观一下。”


    林元枫轻叹。


    看来这次,是不给她乱走的机会了。


    “谢先生,再会。”


    “嗯。”


    走出主屋没多久,她忽然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往主屋二楼看去。


    那里,有间房间掀开了窗帘,黑色的裙角被白色博美犬轻轻蹭着。


    女人露出半面脸,苍白却又诡艳,如燃烧殆尽的火焰,看似无害,却在触碰她同时灼得人措手不及。


    谢莺。


    亦或是,唐从心。


    林元枫隔着薄薄的镜片和她对视,淡淡一笑。


    再过几日,她就能了解她原本的全部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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