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娴转身回眸,满眼期盼,目光灼灼看向四爷。
“爷,妾身许久未和兄长相聚,可否给妾身一个时辰的时间?”
原主嫁进紫禁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逛过街。
她就像囚禁于紫禁城内的金丝雀,不得往生。
原以为四爷如从前那般,根本不会同意,她都已经在心里默默编合适的借口,安慰哥哥。
没想到车帘之后,倏然传出一声清冷慵懒的回应:“好。”
逸娴深怕四爷反悔,赶紧让春嬷嬷换衣服。
“嬷嬷,快把轻便的常服拿来。我..”
糟糕,她忘了和四爷共乘一辆马车。
到哪儿去换衣服?
她身上此时穿着一身皇子福晋吉服。
不能随随便便到旁的地方换衣服,否则被有心人看见,又是谣言四起。
“福晋,那衣服是宫里的样式,可能不大合适,容奴才去附近的成衣铺,买一套现成的衣衫。”
春嬷嬷效率极高,几乎飞奔着冲进斜对面的成衣铺中。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捧来一个锦盒子。
“福晋,奴才买了一身当下最时兴的小袖衣和长裙。”
逸娴打开锦盒,将里头的衣衫提在手里。
这是一身低调的黑领折枝花纹的银红色小袖衣,长裙则是浅驼色暗云纹马面裙。
这套衣衫是汉女的常服。
她抬眸就看见三四个穿着一模一样衣衫的青青少艾女子,从成衣铺里翩跹走出。
看的出来,这套衣衫的确很时兴。
逸娴拿着衣衫,入了马车。
“爷,容妾身换一身衣衫。”
“好。”
四爷应了一声,然后没有然后了。
让四大爷下车,为她换衣衫腾出地方,是不可能的。
幸亏这是大晚上,马车内只有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
逸娴入了马车,吹熄油灯。
背对着默不作声的四爷,开始自顾自换衣服。
只听一阵环佩玎珰,和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在昏暗的马车内响起。
油灯再亮起之时,灯下现出一穿着婀娜汉女衣裳的女子。
逸娴正在卸下满头沉甸甸的华贵珠翠。
今儿她把四爷赏的二十件首饰都堆在身上。
成了移动的珠宝柜。
满头珠翠卸下后,她畅快的抻了抻腰。
又用篦子随意梳了一根及腰麻花辫。辫稍只简单的系着根红绳。
梳妆打扮一番之后,逸娴又在鬓角簪一朵素色海棠绒花,再不缀任何珠玉。
复又取来一面小铜镜,照花前后镜。
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之后,这才伸手去掀马车帘子。
可她指尖还未触到马车帘,身后忽然传来四爷低沉喑哑的声音。
“把头发盘起来再去。”
“可妾身只会梳这一种头发。”
逸娴气滞,这男人真是管天管地,连她梳什么发型都要干预!
“春嬷嬷,进来给福晋梳头挽发。”
“嗻。”
马车一沉,春嬷嬷掀开帘子,跪在福晋面前。
她抬眸一看,福晋她竟然梳着待字闺中的满人格格才能梳的麻花辫。
登时急的伸手去打散福晋的辫子。
春嬷嬷心灵手巧,不一会,就替福晋梳好汉女妇人最常梳的荷花髻。
“四爷,奴才替福晋梳了个汉女妇人最常梳的荷花髻。若还有不妥之处,奴才再改改。”
春嬷嬷特地在妇人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这才听四爷幽幽说了句:“尚可”。
逸娴听明白春嬷嬷的暗示,登时垂下脑袋。
她现在的身份是嫁人的妇人,而不再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少女。
四爷果然是一丝不苟的严苛之人。
即便她和四爷只是形婚,他眼里也容不得半颗沙子。
走神间,春嬷嬷又帮她换上汉女穿的平底绣花鞋。
“爷,妾身去去就来,多谢爷体恤。”
逸娴说完,见四爷不说话,就自己跃下马车。
跃下马车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十个脚指头,都舒服的卷曲在一块。
满人的花盆底鞋,就像踩高跷,她每每穿着花盆底,腿肚子都得时刻绷紧。累得很。
“嬷嬷,一会儿让人去多买几双元宝底和软底的绣鞋来,我在屋里穿。”
孙嬷嬷忙将站在马车边的翠翘叫到身边,吩咐她去买鞋。
本想问问四爷去不去,但想起四爷那冰块脸,加上他今日酒醉,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四爷只给一个时辰,逸娴心里着急,但还是端方自持,由春嬷嬷搀扶着,步履轻盈的离开。
苏培盛咋舌,福晋就不知道问问爷去不去吗?
可怜的爷,一个人孤零零被福晋扔在马车里。
苏培盛走到马车窗下。
“爷,马车内不免闷热,南锣鼓巷口的蓑衣胡同新开了一家茶汤铺子。”
“那铺子二楼的风光极好,整个南锣鼓巷十六个胡同皆能尽收眼底。”
苏培盛顿了顿,见四爷并没有出言拒绝,于是又开口道。
“爷,不若您去那茶汤铺子饮两杯茶,散散酒气。”
苏培盛说完,支着耳朵等四爷发话。
“嗯。派人暗中护着她。”
“爷您放心,奴才方才就已命几个身手极好的便衣护卫,暗中保护福晋一行人。”
.....
逸娴只让春嬷嬷跟在身边,因不能有过多外男随行,哥哥和纳兰煦的小厮都候在原地。
四九城内康癯烟月,歌尽盛世繁华,逸娴买了好些东西,买的东西都被她哥哥和纳兰煦殷勤提着。
几人来到拐角处。
逸娴紧张的微微转身,确认看不见四爷的马车之后,这才敢靠近哥哥和纳兰煦。
“妹妹,哥哥今儿和纳兰一块来参加佟府的喜宴,在佟府门口等了你许久,又跟了你一路。”
“见你一回着实不容易,哎。”五格叹气道。
“走,妹妹,哥带你去南锣鼓巷里玩儿去。”
五格边说着,边从身后拿出来个油纸包。
“瞧瞧哥给你带了什么。”五格将油纸包递给妹妹。
“妹妹,你方才肯定没吃饱,你快吃些垫垫肚子。”
逸娴打开油纸包,一股诱人的甜香扑鼻而来。
“是柳泉居的豆包,哇,还有烤馒头!”
逸娴捻起一个雪白绵软的豆包,先塞到哥哥嘴里,又递一个给纳兰煦。
这才捻起一个塞进口中。
才吃没两口,她哥哥又递来一个油纸包。
逸娴腮帮子吃的鼓囊囊的,边咀嚼边打开油纸包。
是她爱吃的三鲜烧麦,炸三角和马莲肉。
这些都是老字号“都一处”的招牌菜,每日限量,常常大清早排队都吃不上。
逸娴感动得眼角泛酸,哥哥为了不确定能否见面的机会,竟然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她赶忙用帕子擦干净手,把左手腕上,那副水头最足的翡翠玉镯摘下来,塞到哥哥手里。
“哥哥记得把这镯子交给我嫂子。”
五格把镯子重新戴回妹妹手腕,拍了拍她的手。
“等你年初二回来省亲之时,再亲自给她。”
逸娴知道哥哥脾气倔强,也不再勉强,打算找机会让春嬷嬷出宫,把镯子带回去给四嫂。
她阿玛费扬古是功勋之后,承袭一等公爵,是康熙爷身边的红人。
而且还身兼从一品官衔的侍卫处内大臣职务。
又以内大臣之职兼署正一品级别步军统领,就是常说的九门提督。
阿玛总共有四子一女。
大哥星禅,二哥富昌,三哥富存,都是阿玛的妾室所出。
她额娘只有原主和五格这两个孩子。
阿玛生了四个儿子之后,就盼着有个小棉袄。
于是给四哥取的名字都很随意。
五格,意思就和汉人的招娣,来弟一个意思,他的名字则是希望招妹。
阿玛盼着第五个孩子是个小格格,所以她四哥叫五格。
原主在家里最得阿玛宠爱,而亲哥五格,更是将她捧在手心如珠如玉。
即便后来东窗事发,五格依旧替原主敛尸,因此触怒四爷,连嫡子才能承袭的爵位都丢了。
哥哥对她掏心掏肺的疼爱,逸娴恨不得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哥哥。
一旁的纳兰煦笑眼盈盈看着她。逸娴开口向他问好。
“煦哥儿,许久不见,你愈发有出息了,听说你明年就要到御前当差,先道一句恭喜。”
纳兰煦是首辅中堂纳兰明珠的嫡长孙。
他阿玛,就是大名鼎鼎的纳兰容若。纳兰容若在康熙二十四年就英年早逝。
明珠中堂亲自照料抚养纳兰煦。
他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大清的巴图鲁。
“别提了,我在战场上杀敌酣畅淋漓,玛法硬要将我拘回京。着实憋屈。”
“娴妹..四福晋,方才我瞧见佟府门口,有卖草莓冰糖葫芦,顺便给你买了串。”
纳兰煦方才手里一直拿着串草莓糖葫芦,逸娴还以为他要带回去给他小妹吃。
原来是特意买给她的。
“谢谢煦哥儿,我许久没吃过糖葫芦啦。”
逸娴张嘴咬下半颗。
入口是一阵甜腻,草莓也不爽脆。
她就说夏季怎么会有草莓,原来是草莓腌的蜜饯子,再裹上一层糖衣。
看着虽好吃,吃起来却并不可口。
她面色如常,不能拂了纳兰的心意。
五格看出妹妹不喜欢吃这糖葫芦,于是一把抢到自己手里。
“姑娘家大晚上少吃糖,我牙疼,就不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了。”
“纳兰你吃!”
五格很是自然,将逸娴吃过的草莓糖葫芦递给纳兰煦。
三人从前就是如此,只要和妹妹一块逛街,吃撑的总是他们二人。
妹妹吃得少,剩下的统统都入了他们二人的腹中。
纳兰煦灿笑间,将糖葫芦拿在手里。
南锣鼓巷今日热闹非凡。
十六条如鱼骨般的巷子,此时挤满摩肩擦踵的人群。
数辆两层楼高的花车鱼贯而入,穿梭于人群中。
花车上满载扮成诸天神佛,脸上画着油彩的杂耍艺人。
他们挤在人群后,压根看不真切。
晃神间,逸娴只觉脚下一轻,就被哥哥托起,坐在他左肩上。
“还是看不见呢。”逸娴娇嗔道。
“那就骑在哥脖子上看,哈哈!”
五格一甩手,就让妹妹稳稳当当骑在他肩上。
“哥快放我下来,我都嫁人了,不是小丫头啦。”
逸娴羞的挠着哥哥大脑门。
兄妹二人又嬉笑打趣一阵,五格才依依不舍放下妹妹。
此时五格拉着妹妹的手,冲进热闹的人群。
纳兰煦走在最后,把藏在身后的糖葫芦放在面前。
盯着那被啃过半颗的糖葫芦出神。
“纳兰,你快来!”
“来了!”
蓦地,纳兰煦把那半颗糖葫芦一口含在口中,又囫囵把剩下的四个统统吃光,丢了竹签子。
茶汤铺子二楼小轩窗处。
苏培盛见倚着轩窗,脸色愈发阴沉的四爷,心道不好。
果然,爷顷刻间语气冷冽,开口说话了。
“叫她回来。”
“嗻..”
………
“妹妹,纳兰,你们拉着我的手,别被人群冲散了。”
五格握紧妹妹的手,又朝着纳兰煦伸出手掌。
却在此时,一辆花车上正在叠罗汉杂耍的手艺人,忽然惊呼着朝人群中跌落。
五格被汹涌人潮推搡着,与妹妹在一胡同拐角冲散,回神之时,竟再也找不到妹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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