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从阮梨珂口中知道了阿憬的身世,知道他家中兄弟为了家产欲将他赶尽杀绝,可这些都是阿憬自己说的,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这些杀手会是他家中兄弟派来的吗?
抱琴头一次确切地对萧淮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陪着阮梨珂去钱家客房的路上,她一路都在默默想这些事情,没说任何话。
阮梨珂担心萧淮憬,没察觉到抱琴的异样,到钱家客房的时候,钱家人和道观的人正在不远处说话,她着急看萧淮憬,便没过去打招呼,直接进了屋。
萧淮憬伤在后背,靠近左肩的地方,因肩上的伤作痛,他躺着着实难受,便起身想坐起来,阮梨珂这时进来了。
看到她来,萧淮憬十分惊讶,他猜到了她会来,但以为她一个闺阁小姐,适才杀手来势汹汹,她必定吓坏了,要缓一缓晚些时候才会过来,却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萧淮憬一时没说话。
阮梨珂看他像是呆住,以为他是害怕,连忙过去拉住了他的手:“没事了阿憬,那些人都被赶跑了,不用害怕。”
她的手一直擦着药,不干活以后,已经好了很多,越发柔软纤滑。那种温软的触觉贴在手掌之中,萧淮憬的手指不由地动了动。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低低“嗯”了声,抬头抿出了一个乖顺的笑容。
阮梨珂也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又看见了他后背的伤口。她不是没见过伤的,但这时候却有些不忍看,移开了视线一瞬,才又重新看过去。
“疼不疼?”阮梨珂轻声问。
萧淮憬摇摇头,低下头并不看她,声音又低又轻:“不疼。”
阮梨珂怜惜地望着他,刚要再说话,半掩的屋门突然被推开了,伴着说话声:“我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阮梨珂和萧淮憬朝门口看过去,先进来的是抱琴,紧跟着钱远志进来了。
抱琴急道:“小姐,我拦他了,可是他不听!”
阮梨珂朝钱远志看过去。
钱远志进了门,被阮梨珂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又立马想起了鬼大仙的警告,脚步一下子滞住了,忙道:“那个……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昨日之事,是我唐突,今日是特地来向阮小姐道歉的,还请阮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阮梨珂没说话,表情虽然没露出什么厌恶,但隐隐有种不悦,又过了片刻,她才冷淡地问道:“钱少爷急着进来,还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吗?”
钱远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赶紧道:“我、我看那些杀手来势汹汹,担心阮小姐受了惊吓,想来看一眼。刚才去了阮小姐的寮房,阮小姐不在,我才来寻来这里的。”
阮梨珂虽然不喜这位钱家少爷,但顾念着是钱家出手帮忙赶走了那些杀手,到底欠了人家偌大的恩情,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郑重地道个谢。
但她刚要动,身侧的少年就猝然咳嗽了起来,她忙转头看,萧淮憬抓着她的手,委屈道:“姐姐,我好疼……”
阮梨珂立马把什么钱少爷抛之脑后了,握着他的手,心疼地看着他肩上的伤:“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伤口没处理好,我去把大夫找过来再给你看看。”
“姐姐……”萧淮憬拉着阮梨珂的手没松,委屈地叫了一声,低下头紧紧拉着她不说话了。
阮梨珂看着少年不肯松的手,顿时没了办法,不舍得挣开他,又担心他的伤。
她想了想,正要吩咐抱琴去请大夫来,钱远志鼓起勇气上前道:“阮小姐,你别担心,受伤了哪有不疼的,你放心吧,我爹说了,给令弟用最好的药,令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们说,我们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他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阮梨珂的话咽了回去,终是朝钱远志道谢:“那就有劳了。”
钱远志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榻边,近距离地看到萧淮憬后背的伤,让从来养尊处优的钱少爷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赞叹道:“令弟可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却有这般胆魄,为了姐姐以身挡剑,实在是令人佩服!”
阮梨珂一愣,惊诧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钱远志看了萧淮憬一眼,“我们家的家仆冲进去的时候,正看见有个杀手向你出手,当时还以为救不下来了,幸好令弟就在旁边,为你了挡了一剑。”
阮梨珂知道萧淮憬一定是被杀手刺伤的,但不知道他是为她挡剑才受伤的,她看向他,少年和她对视了一眼,很快低下头去。
阮梨珂的内心震动不已,实在无法不动容。
如果说之前马车被堵截、阿憬保护她扯动伤口,是间接为她受伤,那这次,就是最直接的因她受伤,而上一次阿憬是偷袭那个蒋公子,这一次,却是杀手当前奋不顾身挡在了剑刃之前。
阮梨珂难以平复内心那种震荡的感觉,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少年这样的不顾一切。她为他做过什么呢,除了那次暴雨中微不足道的援手,哪里值得他这样以命相报?
阮梨珂久久没说话,钱远志又道:“话说回来,我爹说那些人身手不凡,不是一般的杀手,你们怎么会惹到那些人的?”
这一点,阮梨珂也很疑惑,这才从内心的剧烈震荡中短暂地回过神来。
钱远志自顾自又道:“我看令弟这一剑扎得可不轻,这道观人迹罕至的,也不容易请大夫,不如让令弟去我们钱家住着养伤吧。”
阮梨珂没想到钱远志会这么提议,闻言愣了愣。
萧淮憬抓着她的手,立马央求地看向她。
阮梨珂本就觉得不好麻烦钱家,又被萧淮憬用这样的眼神一看,当即决定回绝钱远志:“多谢钱少爷的好意,但钱家已经帮了我们大忙,实在不便再让阿憬登门叨扰了。”
钱远志既看不懂萧淮憬的脸色,也听不出阮梨珂的拒意,热情地连连摆手:“不叨扰不叨扰!这有什么!”
正当此时,屋外传进来几声争执,隔得远有些听不清,阮梨珂朝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立马出去看,片刻回来禀道:“小姐,是玄静和玄冬,她们两个人……”抱琴隐晦地看了萧淮憬一眼,“起了争执。”
阮梨珂默了默,回头看向萧淮憬,温声道:“你好好歇着,我出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
萧淮憬“嗯”了声,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出去,眼神一直追着她,像是生怕她不回来。
阮梨珂到门口,被他黏人的眼神望得险些脱不开身,又在门边站了站,多看了他两眼,才关门离开。
*
玄静和玄冬正是为了萧淮憬的去留起了争执。
玄冬:“今日之事,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那些杀手分明是冲着她们来的,这样的人继续留在观里,只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她们必须得离开!”
玄静:“离开?你说的倒轻巧,她们在观里清修,观里是收了阮家银子的,你把人赶走,阮家找上门来怎么办?”
“找上门?”玄冬嗤笑一声,“一个弃女,你当阮家真的在乎?把她们赶走,她们总不会蠢到自己回阮家去,只要我们不说,阮家怎么会知道人不在观里了?好,就算他们知道了,那我们也只消说她们是自己跑掉的,横竖怪不到我们头上!”
“你……”玄冬有些急了,“你这人怎么这般狠心!”
她的账本还在她们手里,若是赶走她们,她们和她鱼死网破可怎么办?
两个人相争不下,玄冬性情刻薄,根本不把玄静放在眼里,直接就要去赶人,转身走了没几步,阮梨珂自己先过来了。
玄冬一把甩开玄静拽她的手,上前把话说了,让阮梨珂带着抱琴和萧淮憬,三日内离开普丘观。
不等阮梨珂说话,玄静追上来,又安抚阮梨珂说不用走,转头又和玄冬吵了起来,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拉扯着去找观主拿主意。
人走远了,阮梨珂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抱琴看了她一眼道:“小姐,若她们真要赶我们走……”
阮梨珂沉默着,没说话。她又想起阿憬问过她的——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她要待在这里,而是,她就像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野兽,当它所有期待的“生路”都被堵死,当它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希望,到这时,就算放它回归山野、让它恢复自由,它也会畏畏缩缩,不敢往前,情愿画地为牢,在原地等死。
在方才某一刻,知晓阿憬为了她舍身挡剑的时候,阮梨珂心里的确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哪怕相识日短,也愿意为她奋不顾身。
但是,到目前为止,那死灰复燃的一点希望,仍旧抵不过她心里铺天盖地的失望——那失望是太多人给她的,太多也太沉重,以及,抵不过她心里对未来的不安,因为阿憬再好,终归不是她的亲弟弟,陪不了她走太远的路。
阮梨珂叹了口气:“只能盼着她们不会赶我们走吧。”
“若不赶我们走,”抱琴立马道,“小姐还打算留阿憬在观里吗?”
“什么?”阮梨珂皱了皱眉。
抱琴:“今天那些杀手不是一般的杀手,阿憬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小姐想过吗?”
阮梨珂不是没想过,但每每念头一起,总被她很快压下,不好说是她太相信,还是其实她很害怕被欺骗。
“就算阿憬骗了我们……”阮梨珂闭了闭眼,“我相信他也有他的理由,至少就眼下来看,他从未害过我们,刚刚还连性命都不顾地保护了我。”
“小姐,”抱琴苦声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事实就是,哪怕阿憬本无心害我们,可那些杀手却因他而来,而小姐说他保护了您,可若没有他,您原本也不会陷入危险。”
“抱琴!”阮梨珂眉头紧拧,不准她再说下去,“就算危险是因他而来,可我们与人相交,何时只剩趋利避害这一条准则,若如此,和阮家毫不留情地舍弃我又有何分别?”
抱琴一下子愣住,反应过来慌忙道:“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阮梨珂不看她,转身准备回去,“我知道你只是一心为我,但那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姐……小姐!”抱琴猛地提声。
阮梨珂背对着她停了脚步。
抱琴飞快道,“小姐就算不为自己,那为了阿憬呢?”
阮梨珂站着没有动。
抱琴:“阿憬处境危险,不是我们能保护的,反而我们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阮梨珂浑身一震。
萧淮憬血染的左肩仿佛又在眼前。
“小姐……”抱琴软了声音,“小姐好好想想吧,如果钱家可靠,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阮梨珂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一言不发地重新迈开了步子。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钱远志已经走了,一进门,榻上少年的视线已经望了过来,仿佛他一直守着门口,等她回来。
阮梨珂心绪有些复杂,勉强朝他挤出了一点笑。
萧淮憬没有回应她,脸上的表情像受伤的小兽,眼巴巴地望着她。
阮梨珂不由地放柔了声音:“怎么了阿憬?”
萧淮憬没应声,满眼委屈地望着她,一直望着她走到榻边。
阮梨珂弯下腰,来时匆忙,长发没来得及束起,逶迤垂落,拂过少年的手背:“阿憬,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萧淮憬摇摇头。
他伸出手,可怜兮兮地攥住了她一点衣袖:“阿梨姐姐,你会不会也要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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