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诚宇和阮兰蕙走了没多久,抱琴就带着萧淮憬回来了。
阮梨珂坐在屋里,抱琴从院子外进来,看见她,顾不上身后的萧淮憬,一路急步跑回屋子里:“小姐,怎么样?他们没欺负您吧?!”
阮梨珂摇摇头:“没有。”
她的声音一贯温柔,此刻和抱琴焦急的语调放在一起,更显得有些疲弱。萧淮憬进门,听见她的声音,脚步顿了顿。
抱琴火急火燎地检查阮梨珂身上,不管阮梨珂怎么回答,她问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认定那对狗男女没干好事,不由分说地骂道:“这两个天杀的东西!我们都离泉州远远的了,还要跑来落井下石,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又不要脸的人!”
“好了。”阮梨珂看了萧淮憬一眼,怕抱琴气狠了骂出什么污糟话来,没的教坏了小孩子,“气什么,人家来一趟也不是白来的,我没受他们欺负,相反,还得了好处。”
抱琴粗粗看过,阮梨珂好端端的,连根头发丝都没乱,心里总算放了下来,可还是不痛快,也没仔细想阮梨珂的话,恼道:“他们来能有什么好处!”
“嗯,你自己看。”阮梨珂扬了扬下巴。
抱琴扫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个钱袋子,愣了愣:“钱?他们给的?”
是他们给的,但是怎么给的,阮梨珂没打算说。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提起银子的来历,她的脸色有些沉郁。
其实她刚才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想她遵守礼数、不愿逾矩,这算做错了什么?到头来,要被个虚伪薄情的男人讥讽羞辱。
但她硬是把一口气忍了下来,逼着自己弯下腰,把钱袋捡了起来,而后,用力攥了一把,坚硬的银子硌得手心作疼,也叫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眼下,她还是生气的,但更多的,是有些疲累。阮家的人和事,她现在只想离得远远的。
阮梨珂垂下眼,萧淮憬注意到她的眼尾有些泛红。
又哭过了?又是为了那个薄情的男人?
他不知道阮梨珂纯属是被气的,阮梨珂没说银子的来历,但抱琴猜也能猜出来,一把拿起桌上的钱袋子,转身就要出去。
阮梨珂忙抬眼叫住她:“你做什么去?”
抱琴背着身:“这银子还给他们去!什么烂钱,竟然拿来作贱小姐您……”
“好了抱琴,”阮梨珂起身,把她拉回来,萧淮憬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阮梨珂只当他和抱琴一样,是担心她,便对他们两个人道,“这银子不要白不要,我们要去陶州,路上也需要盘缠,留着吧。”
抱琴和萧淮憬都没说话,阮梨珂神色平和地“唔”了声,慢声又说:“收拾收拾东西,明晚我们就离开普丘观。”
抱琴和萧淮憬俱是一怔,虽然原本就商量好了,这几天就离开,但阮梨珂忽然这样心平气和又出其不意地说出来,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阮梨珂目光一一看过他们,看到萧淮憬时,他乖顺地点了点头,眼睫垂得很低。
他想方设法地要让她离开道观,用尽了手段,最后却不如她那负心的心上人气她一回。
萧淮憬眸底闪过一丝恹戾。
“阿憬,怎么了?”阮梨珂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低沉。
萧淮憬抬眼,目光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事,都听姐姐的。”
阮梨珂又看了他两眼,没看出什么,便转身和抱琴去收拾东西了。
萧淮憬瞥着她的背影,神色越发冷淡下来。
等离开道观下了山,他就立马离开。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
夜半更深,正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玄静被门外吵闹的声音吵醒。
她起身出去查看,远远就看见了冲天的火光,烧的正是阮梨珂她们寮房的方向。
救火声、喊叫声,混成一片纷杂嘈乱,玄静愣了一愣,突然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下子耳边什么声音都没了。她猛地反应过来,忙折回屋子里,一把关了门,快步去检查自己的东西。
然后她便惊恐地发现,她的灯油不见了!
“咚咚咚!”屋门突然被人叩响。
玄静慌乱地转过身,房门已经被人“砰”一下推开。玄冬带着人走了进来。
玄静:“你们……”
“有人揭发你私藏灯油,纵火行凶,玄静,跟我们去见观主吧!”玄冬一挥手,“把人带走!”
冬日本就干燥,屋外四处又都洒了助燃的灯油,观里的水有些结了冰,也不好用,等玄静被带到观主面前的时候,寮房已经烧了大半,火势完全救不下来。
寮房里住的三人,无一人出来,尤其里面还有阮梨珂,阮家把人放在这里,给了银子,现在人出了事,观主只得亲自出面,同阮家请罪,又带来了玄静这个“罪魁”。
玄静一看到阮家的人也在,立马明白过来,立马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放的火!”
“你闭嘴!”玄冬把玄静的脑袋往下按,不准她叫嚷。
玄静被迫低着头,嘴里还是一遍遍喊“不是我”,但她的话混在周围嘈杂的声音里,根本听不清。
观主提了提声音,盖过她的:“庾公子,庾夫人,阮二小姐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观里看护不周的缘故,也是贫道没能教管好底下的人。若这件事真和玄静有关,无论阮家要如何发落她,观里都绝无二话,任凭阮家处置。”
“观主!不是我!”玄静哭喊道,“这火不是我放的!”
玄冬更加用力地按住她:“我们已经在你屋子里发现了你囤积灯油的木桶,桶里还有灯油残留,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真的不是我……那灯油不是我用的!”玄静大喊。
玄静哭喊得厉害,观主只好叫人把她先带下去,看押起来,等候阮家的发落。
玄静一边被拖下去,一边还在哭喊着解释,可观里只想用她平息事端,阮家的人也根本不在乎阮梨珂的死活,更不会为了一个弃女追查真凶,观里能给个说法,双方便皆大欢喜。
阮兰蕙虽然想看阮梨珂的笑话,但万万没想到她会死,被叫过来看见烧得漫天通红的大火,早就吓傻了,一应和观里的交涉全是庾诚宇在负责。
和观主说定之后,庾诚宇走到阮兰蕙身边,揽住她,安慰道:“人各有命,她当初做出那样败坏门楣的举动,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她的命数,夫人不要太难过。”
阮兰蕙又惊又呆,算不上难过,只是难以置信,又有些怔然。
夜风刺骨,她依偎进庾诚宇怀中,看着冲天的火光,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恍惚出神的阮兰蕙丝毫没有注意到,温柔搂着她的夫君的眼中,有快意一划而过,残忍而隐秘。
*
天气冷得呵气成冰,夜里更甚。
阮梨珂三人借火海假死脱身,正在下山的路上。
她们不能冒险走大路,是穿过离大路边不远的一片树林往山下去的。初时还好,走得久了,鞋袜浸在积雪里濡湿,又被寒气冻结,冰渣一般贴在皮肉上,疼得叫人分不清是冻的还是磨的。
走了半个时辰,阮梨珂已经气喘吁吁,又累又冷,不得不停下来,靠在一棵树干上歇息。
抱琴和萧淮憬停下来等她,阮梨珂不敢多歇,只喘了几口气,立马得继续行走。
“姐姐,”萧淮憬在她前头两步等她,抬手摸上颈间的系带,“姐姐穿我的披风吧。”
阮梨珂的披风从寮房逃走的时候被火燎了一截,萧淮憬本要和她换,她说本就嫌弃披风太重太长,短一截倒方便行走,便没和萧淮憬换。
眼下她仍是拒绝:“没事,我不冷,只是走得有点累了。”
抱琴道:“那小姐再歇息一会儿?”
阮梨珂喘着气,摇了摇头:“还是快下山吧,我瞧这雪像是下大了些。”
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下雪,今日傍晚时分停了,本以为是个好兆头,不想全都攒在这时了。
雪若一直下,的确不能在山上耽搁,抱琴只好点点头。
“阿憬……”阮梨珂一怔。
萧淮憬这回没听她的话,把披风解了下来,冷风瞬间裹住了他的身体,他的嘴唇几乎瞬间失去了血色——不仅是冷的缘故。
但月色昏暗,看不清什么,阮梨珂上前两步,让他把披风重新穿上:“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冷。”
“姐姐——”萧淮憬避开阮梨珂的手,顺势越过她单薄的肩膀,环到她身后,“姐姐穿上吧,姐姐不穿的话,阿憬也不会穿的。”
少年语气很轻,微微低着头,模样乖乖的,说的话却很倔。
阮梨珂望着面前靠过来的少年,愣了一下。
萧淮憬已经在给她系披风了。
阮梨珂回过神,忙一把按住他的手。
“姐姐……”
“你这样会冷的。”阮梨珂牵住他的手,拉过他,把两个人都裹进了披风里。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眉眼含笑,目光温温柔柔地望向他:“这样吧,这样我们都更暖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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