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雾初升,宫门大开时,朝臣们列队鱼贯而入,紫红绿色朝服混杂。
太极殿上,祁帝端坐于上首,太子立在朝臣之首,连续几日的争执让祁帝每日上朝皆脸色发沉,风雨欲来的架势让百官均战战兢兢。
旁边的内侍掐着奸细的嗓音一甩佛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周仲维半阖着眼,一旁的着红色官服的官员看了他一眼,站出队,躬身:“臣,有事启奏。”
祁帝神色莫变:“言。”
“关于土地制度改革,臣认为,不妥,虽流民日益增多,但世族与商贾手中土地众多,且招工不满,把这些流民分散开来,做了长工,既能赚些银钱,又能解决流民问题,此乃一举两得。”
祁帝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另外一位着绿色官服的官员站出来:“陛下,臣认为不妥,此举只能解决一时之困,于百姓而言绝不是长久之计,让流民去做长工,根本没有保障,若是碰到那拖欠不给工钱的,岂不是更是雪上加霜。”
红衣官员闻言不满:“楚大人何意,大祁律法严明,拖欠工钱有明确规定处罚,这有何担忧?”
楚子音本就是寒门学子,今年的殿试榜眼,入了翰林学士院,为革新一派,看着大量流民因吃不饱饭而流离失所,楚子音夜夜想法子拟奏折,上谏。
奈何政事堂本就是周氏一派自圈为盟,时常就压下了他的折子,或是打了回来。
“还是说,楚大人是对律法不满?对陛下不满?”诛心之论被一把扣在楚子音的头上,他满目愤愤:“陈大人慎言,我…”
“好了,别吵了,吵来吵去就这么几句。”祁帝沉声打断了他们二人。
二皇子段知煦站出来:“依臣看,陈大人所言甚是。”
多位政事堂官员低头:“臣附议。”
段知珩抬眼看向一旁,萧靖轩与他的视线一对,心下一定,踏出脚步:“臣有异议。”声音响彻殿上。
祁帝眼眸微眯:“言。”
“回陛下,臣认为楚大人之言不可谓没有道理,虽概率甚小,但也不能排除,更何况,除去工钱还有赋税,我朝赋税按人头算,可这长工却是一家一个人,且壮士优先,于女子而言,有许多坏处。”
守旧派官员面面相觑,萧靖轩继续输出:“臣以为,可让世族商贾分出土地,租赁给流民,签租赁协议,按时交租赁费即可,这样流民亦有很大的自主性,又能保证家家户户的赋税,还能自给自足。”
“再或者,如今土地私有,若是世族商贾未来能转卖土地与庶民百姓,两方得益。”
刚说完,就有很多守旧派的世族官员跳了出来,纷纷劝言:“不可,不可啊。”
陈大人闻言一惊,和周仲维对视一眼后扬声“臣以为不妥,世族积蕴深厚,且不说这些土地乃一代代传承积攒而下,若是平均租赁出去,本朝税收大头将被削减,于国而言有弊无利。”陈大人沉痛道。
“就是,就是。”朝中官员一派附和。
段知珩扯扯嘴角,这些世族商贾倒是抱团,把土地揽在自己手中,若是可以把流民招为长工,就相当于得了些便宜劳动力,届时工钱往下压一压,有一月无一月的发,劳作出的成果交了税,高价卖出去,赚的盆体钵满。
若是租赁出去,劳作产量骤减,粮食被压价,收入远不如从前。
萧靖轩继续:“陛下,从长远来看,此事绝对利大于弊,现下最重要的是改变庶民吃不饱饭的现状,国之为民,又不是永远这般。”
政事堂徐大人刻薄嗤笑:“我看萧大人没睡醒罢,萧氏这般财大气粗,倒不如身先士卒罢。”
萧靖轩不紧不慢道“臣以为,为官者,当为民谋利,萧氏一族愿以身作则,租赁价格公开透明,防止有心人谣传。”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
朝中世族官员皆被这一幕惊的不能言语,寒门出身的官员则面带欣喜。
政事堂的官员面带菜色,脸色由为难看,周仲维看了眼一旁的太子,心下一沉。
倒是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能说服萧氏。
祁帝虽未立刻同意,但明眼人都看的出陛下面容和缓,并且未立即斥责萧靖轩,说明这法子可行。
“此事事关重大,有关此事的奏折统一交由三司处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素来政事堂便是朝中参与决策议事的地方,陛下却在这个关头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三司。
周仲维不得不出来说话了,“陛下,这不妥,议事决策是政事堂的事,与三司八竿子打不着,怎可交予三司决策。”
祁帝:“丞相此言差矣,三司本就掌管税收、财政,依朕看比政事堂合适不少,好了,不必多言就这么决定,退朝。”不等周仲维再说什么,一旁的内侍掐着嗓子喊:“退朝。”
他只得作罢。
散朝后,朝臣三三两两边走边讨论,萧靖轩独自缓步下石阶,承受众人议论。
周仲维几步追上萧靖轩,目不斜视,“萧大人倒是轻财好施。”
萧靖轩轻笑:“不敢,为民请命罢了。”
周仲维字字机锋:“倒是不知萧氏一族知不知大人今日所为,若是背了骂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破不立,萧氏一族自是明白我的苦心,生荣死哀,本官求之死得其所。”
周仲维哈哈大笑:“萧大人好志气,老夫佩服。”言罢疾步往前走,观背影似是有些怒意蓬勃。
萧靖轩暗地里切了一声,施施然上了马车往萧府走。
未央宫
“小梨你看,她开花了。”一声带着惊喜和小心翼翼的惊呼响起。
萧枝雪和小梨围着桌子上一小盆木梨惊叹,青色瓷盆里映衬着莹白如珠的花瓣,淡淡香气飘散开来。
“阿兄说这花脆弱的很,这个季节本来不开花,他好不容易得了法子把它培育出来,这个花盆还是阿兄亲手烧的青瓷,之前缠了他好久都不松口。”
“这会儿倒是舍得了,你闻闻,好香啊。”
“我想把它送给知珩哥哥。”萧枝雪脸颊凑近茉莉,凝视一番后迸发出粲然笑意。
“走,小梨给我穿衣服,我去找知珩哥哥。”萧枝雪说风就是雨。
自那日起,段知珩似是对她态度比以前好上不少,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萧枝雪自然认为定是这几日她表现好,规矩也好,才让段知珩对她态度变好。
小梨找出萧枝雪最喜爱的红色大氅,她的衣服中颜色多为这般耀眼热烈之色,其中尤爱红色。
“快些,现下刚下朝,知珩哥哥定然在律政殿。”她急吼吼地捧着花盆往外走,一只手护着木梨花,生怕脆弱的花朵折在这雪地里。
到了律政殿,萧枝雪忙不迭的往书房跑去,回廊处有个转弯,她未想很多,只是低头往前小跑,烈烈红衣在空中撩起缱绻之色。
谁料转弯处亦有人在,萧枝雪与那人撞在一起,两道惊呼声响起,周芸汐被突然出现的萧枝雪吓了一跳,萧枝雪在相撞的那一刻手护在胸前。
谁想到周芸汐手中端着笔洗,洗过毛笔的水被一撞,淋漓的倒了纯白的花朵上。
挺立的花朵被浇的一弯,原本洁白无瑕的花瓣沾惹了墨迹,一块黑一块白。
墨迹溅到了萧枝雪的手上和衣服上,冬日里冷意浸透骨缝。
缓过来的周芸汐担忧问:“妹妹无事吧,都怪妾身没有看路,呀,你这花…”周芸汐对着萧枝雪不停道歉。
萧枝雪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话,只是愣愣的?有些焦躁的看着手里的花。
脏了、折了,她怎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妹妹?妹妹?”周芸汐试探地叫她。
“闭嘴。”萧枝雪语带难受的说,“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每次我都想给知珩哥哥送些礼物的时候,你总要跳出来搅和。”萧枝雪抬头,眉头皱在一起,字咬的很重,语气听起来格外难过。
周芸汐有些无措,绞着手:“妾身不是故意的,这花妾身赔你。”
“你赔不起。”萧枝雪吼出声。
“何事吵闹。”段知珩不耐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二人吵嚷的声响愈发大,传到段知珩耳朵里,无法静心写字。
“知珩哥哥,我的花,她把我的花弄坏了。”萧枝雪捧着花盆红着眼眶跑到段知珩身边告状。
周芸汐闻言跪下来:“殿下,妾身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方长转弯之时太子妃跑的过快,妾身没有反应过来,二人相撞,这才无意弄坏了这花。”说完惶恐地低下头。
段知珩看了眼萧枝雪怀中的花,眉头皱的更紧,语气有些责怪:“既然这般脆弱,为何急匆匆的跑,冒冒失失的,罢了,就当长个记性,以后不可这般。”
随后他看向周芸汐:“起来回去罢,你也不是故意的。”
萧枝雪揉捏着已经残败的花枝,低下头不言语。
段知珩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不就是盆花,有何可难过的,待孤给你送些更好的来,西南那边上供来的山茶开的很好,孤都给你送过去。”
萧枝雪还是不说话,但是点了点头回应他。
“先回宫,孤还有政务要忙,稍后午膳去陪你,来人,备轿撵送太子妃回宫。”段知珩一应俱全的吩咐宫人,萧枝雪依旧不说话,低垂着头。
段知珩只当她在闹脾气不开心,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就返回去继续处理政务。
偌大的皇宫寂静空荡,寒风萧瑟,青石板上的雪被扫开,破败的木梨被拔出青瓷盆,扔出了轿撵,被来往的沾满脏污的宫婢来回踩踏,最终混杂进了雪地,看不见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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