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温柔(双更合一)
严若臻是个细心的人, 吃过饭,天色彻底黑下来,他开车送书燃回学校。
车里放着音乐, 困倦感被轻柔的旋律勾上来,书燃往车窗玻璃那边靠, 渐渐睡着。
她睡得沉,完全不知道半路上严若臻曾停过一次车。他从主驾上下来,绕到后排,从座位上拿起一件干净的外套,盖住书燃单薄的肩膀。
车子重新启动,行驶了一会儿,碰见一个四十秒的红绿灯。
音乐已经被关掉, 车厢又静又暗,放在置物槽里的手机亮了几下,严若臻没理会, 侧头朝副驾那边看。
书燃一贯好看,睡相也是,脸型精致小巧,被外套的衣领挡住, 只露出些许鼻梁和乌黑浓密的眼睫毛。
乖得让人心软。
不知打哪扫来一束光,从车窗漫进来,落在书燃的眼皮上,她没醒,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严若臻张开手掌遮在书燃眼前, 遮住了那道微微炫目的光线。
那时候,严若臻的手与书燃只隔着寸许距离, 只要他微微松懈几分抬手的力道,就能碰到书燃的脸颊,指腹甚至可以沿着鼻梁向下,落在书燃的唇上,轻轻碰一碰,感受那份软。
时机正好,环境也正好,但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严若臻将自己死死地约束着,约束在一个理性又安全的范畴里。
除了掌心写字这种幼时就已习惯的必要的交流,严若臻一直竭力控制,控制自己不主动与书燃产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那是他想永远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也是他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女孩子。
倒计时结束,红灯跳成绿色,严若臻收回手,目光平静,看着前方被车灯的路面,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他想,如果他口袋里有两颗糖,他会全部给燃燃;如果他没有糖,那么,他就把这条命交给燃燃。
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
到了学校,从车上下来,书燃还迷糊着。
推门进宿舍,房间里只有施楹一个人,她开着电脑在看什么,见书燃走进来,立即将屏幕合拢,有些拘谨地打招呼:“燃燃,你回来了。”
上次的事情过后,施楹和书燃的相处就变得有些尴尬,近不得远不得。书燃不是一个记仇的人,这些小事,过了也就过了,只不过防备已然铸下,很难再毫无芥蒂地信任。
施楹打量她半秒,忽然说:“你身上这衣服……”
书燃这才发现她还穿着严若臻的外套,解释说:“外面下雨了,有点凉,跟朋友借了件衣服穿。”
施楹点点头,没再多问。
卸了妆,准备去洗澡,换衣服时一张银行卡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卡上粘一张便利贴,写着几个字——
“密码是外婆的生日。”
捡起那张卡,书燃隐约猜到什么,她用微信给严若臻发了条消息。严若臻大概在开车,迟迟没回复,书燃收拾妥当准备上床休息,才收到他的回信:
严若臻:【卡你拿着,每月发了工资我会转过去一部分,你帮我存起来。车展之类的兼职不要再做,容易碰到坏人,我不可能每次都及时赶到。如果缺钱,就用这张卡应急,算我借你,宽裕了再还。】
书燃眨了下眼睛,鼻腔忽然泛起微微的酸。
她用手机APP查了下,卡里大概有三万八千块钱,严若臻的全部积蓄,都在这儿了。一个从小吃苦野狗般长大的小孩,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心里像压着某种情绪,发沉发闷,如同暴雨前的天色。
严若臻越是顽强,豁达而通透,书燃越是无法释怀周絮言对他的作践。
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都不该被轻视、被践踏。
*
假期很快结束,再上课时,书燃回到了教室前排,不再去后排占位置,她和周砚浔之间,所有交流都被封存,陷入中断。
那条关于可乐的动态,仍留在周砚浔的朋友圈里,也是他的社交账号中,仅有的一点生活痕迹。
有意无意的,方孟庭多了个喝可乐的习惯,上课时会随手带一罐,见到周砚浔,就递给他,笑吟吟地问一句:“喝饮料吗?请你喝。”
周砚浔不接,她也不尴尬,手指“嚓”的一声撬开拉环,气泡微微作响。
与此同时,教室的最前排,书燃写错一个字,她用了些力气,将错字划掉。
这期间,书燃收到一份快递,从老家赫安寄来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檀木雕成的平安扣挂件,用串了祥云珠的手编结绳系着,带着股暖融融的佛香气。
书燃将挂件拎在手上,迎着日光打量,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听见樊晓荔对她说:“别小看这东西,你妈专门跑到庙里求来的,开过光,能保平安,你随身带着,保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书燃没做声,平安扣在她手上轻轻晃。
樊晓荔又说:“别以为你妈只会跟女儿要钱,吸女儿的血,我只是玩心重了点!我希望天上的神佛都来保佑我女儿,让她健健康康,无灾无难,赚不赚钱无所谓,平安就好!”
书燃笑了笑,轻声说了句:“真肉麻。”
接到樊晓荔这通电话时,书燃刚上完体育课,她穿一身运动装,扎高马尾,额头浮着薄薄的汗,食指勾着结绳,平安扣在指间转来转去。
走到体育馆的楼梯转角,迎面上来几个男生,高高帅帅,拎着运动背包。书燃的肩膀被其中一个撞了一下,力道略重,她脚步踉跄的同时,手上的平安扣被甩出去,往半空中飞。
不等东西落地,有人伸手一抓,稳稳接住,而后将结绳绕在指尖,打了个转。
一串动作,干净漂亮,十分利落。
书燃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她立即抬眸,刚好同周砚浔四目相对。
周砚浔的脚步也随之停住,整个人挡在书燃面前。
在这群男生里,周砚浔地位明显特殊,是被簇拥的那一个。他停下来,其他人也纷纷站定,有些好奇地瞅着他们。
无人说话,气氛忽然有些凝固。
周砚浔先看了眼书燃,接着,又去看被他拿在手上的檀木挂件。
系着结绳的平安扣,还有个小符牌,牌子上刻了四个字——
百福齐臻。
看到那个“臻”字,周砚浔眼神一沉。
他知道,和书燃一起长大的气质很凶的年轻男人,叫严若臻。
“百福齐臻”的“臻”。
这东西,是她买来送给严若臻的,还是严若臻买来送她的?
无论哪一种,都让周砚浔很不痛快。
书燃浑然不觉,看着周砚浔,说:“挂件是我的,能还给我吗?”
周砚浔态度冷淡地给出两个字:“不能。”
书燃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周砚浔晃了晃结绳,语气有点冲:“是这东西主动飞到我手里的,又不是我捡的,凭什么你要我还,我就必须还?”
明摆着胡搅蛮缠,众人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懂,小姑娘到底哪里惹了这位少爷。
书燃脸颊还残留着运动过后的红,眼睛也水润润的,说:“你别不讲道理!”
她气势不足,说出的话自然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出几分倔强的可爱。
旁边有人笑了声,懒洋洋地说:“阿浔,你也别欺负小姑娘了,弄哭了可不好哄!”
那些男生里有一个似乎很吃书燃这一款,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从胸口看到小腿,又沿着小腿绕回去,反反复复,目光下流又放肆。
周砚浔一巴掌抽在那男生的后脑勺上,他力道不小,直接把男生抽得低下头去,同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对书燃说:“对啊,就是不讲道理。”
混不吝的劲儿,痞子似的,坏得过分,又特别惹眼。
有女生从楼梯上方的长廊里走过去,看到周砚浔那样子,脸颊微微泛红,扯着同伴的衣袖小声议论着什么。
周砚浔不在乎旁人,只盯着书燃。
事情似乎僵在这儿,进退不得。
有人想劝劝:“浔哥,要不,算了吧……”
周砚浔掠过去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对方立即噤声。
书燃想了想,她将身后的背包扯到胸前,拉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什么。
“这个平安扣挂件,是妈妈专门从庙里为我求来的。妈妈的心意很宝贵,所以,我不能送给你。”
“但是,这个可以给你,就当我跟你换。”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毛茸茸的垂耳兔钥匙扣,躺在她手心里。
日光下,小姑娘肤色雪白,掌心里纹路浅淡。
她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微微垂着眼睛,看向周砚浔,说:“小兔子送你,你把平安扣还我,行吗?”
语气里没有祈求的意味,同样的,也没有畏惧。
那个瞬间,周砚浔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被击中的错觉。满身的桀骜与冷漠,眨眼便分崩离析,碎成狼藉。
他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心动过,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句子来描述这一刻,只觉得,无论是月光里的海风、云朵似的棉花糖,还是加了冰的气泡水和洗干净的鲜草莓,都不及她朝他望来的这一眼。
甚至,连春天都不及她。
周砚浔轻轻呼吸着,手心里冒出些汗。他想,如果先心动的人注定落败,那么,这一次,他必须甘拜下风。
日光深深浅浅,落在两人周围。
书燃脾气很好,被刁难了也不急躁,她将小兔子往前递了递,说:“这种兔子材质很软,特别好摸,你试试。”
周砚浔按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轻声说:“真幼稚。”
书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顿了顿,周砚浔有些含糊地问了句,“平安扣是妈妈送你的?”
书燃点点头。
周砚浔唇边隐约浮起抹笑,将平安扣扔回到书燃手上:“还你。”
书燃手忙脚乱地去接,周砚浔已经越过她,往台阶上层走。
他还了平安扣,却没要那个垂耳兔的钥匙扣。
书燃心里闪过些念头,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周砚浔。”
台阶上的人脚步一顿。
书燃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手指拉着周砚浔的衣摆,将兔子塞到他的外套口袋里。
钥匙扣形状很圆,撑起一个小丘陵似的痕迹。
周遭的氛围又一次安静下去,周砚浔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看着她。
书燃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仰头与他对视,也对他笑了下,声音温和地说:“说好了要送给你的,我不能赖皮。”
周砚浔的眸光深黑,像望不见底的海洋。
在书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给男人送可爱的小玩意儿,是件很危险的事,懂吗?”
声音很低,有点哑。
书燃没应声,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离开时脚步也不见慌乱。
只有书燃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心是麻的,指尖也软,心跳却烫,因为周砚浔的那句话,也因为他过于低沉的嗓音。
离开图书馆,回到宿舍,书燃立即打开书本,开始做微积分的练习题。难度一道比一道高,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脑袋沉得再也冒不出任何想法。
谈斯宁叼着苹果,从书燃身后路过,无意识地瞄了眼她iPad上的答案解析,险些咬到舌头,惊讶道:“这么难的题,考试根本不会考,你做来干什么?自虐呢?”
书燃趴在桌子上,低声说:“我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不然,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那天,反常的不止书燃,还有周砚浔。
他在网球馆待了很长时间,比平时更久,反复发球、奔跑,挥拍时力道慑人,上臂肌肉绷起嶙峋而鲜明的痕迹,他似乎想用酣畅淋漓的疲惫和汗水去压抑什么,控制什么。
小伙伴都体力不支,瘫倒在场边,求饶说:“歇会吧,浔哥,真的打不动了。”
周砚浔这才停下来,球拍随手仍在场地边,用护腕抹了下杀进眼睛里的热汗。
身上T恤半湿,下摆被他随意撩了撩,露出一截瘦而紧窄的腰线,肌肉群罗列整齐,每一道线条都漂亮。
有女生专门从场馆的另一边跑过来,给他送水,目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周砚浔摆手拒绝,拧开自带的纯净喝下几口,吞咽时喉结轻颤,线条锋利而诱惑。
女生胆子大,很直白地问:“周砚浔,你是单身,还是在谈恋爱啊?”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生起哄似的笑。
周砚浔坐着,手臂向后反撑在地板上,语气很淡地反问一句:“关心我啊?”
女生点点头,笑着说:“想知道你喜欢哪一型的,想追你。”
周砚浔不说话了,眸光微微深,安静地看着某一处。
他没有喜欢的类型,但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到须得小心藏起来。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响起,周砚浔低头看了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脸色微变,眉毛也皱起来,想直接挂断,犹豫了一下,走到场馆外接听。
周淮深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周砚浔,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都在说你什么?”
周砚浔冷淡开口:“说我什么?”
“说你是梁家的狗!”周淮深咬牙切齿,“成天跟姓梁的那个私生子搅在一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做狗而已,也不算骂得很难听。”周砚浔笑了声,“比这更脏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
周淮深噎了下:“早知道你的逆反心这么强,我就不该把你养大!”
墙上贴着禁烟标识,周砚浔抽不了烟,只能轻笑,声音薄凉。
周淮深没计较他的态度,一味地发号施令:“后天是絮言的生日,你必须回来。别忘了,因为絮言,你才能姓周,在絮言面前,你要学会低头,不要总惹他不高兴。”
“梁家人把我当狗,”周砚浔很平静,轻声说,“你们又把我当什么?不是一样的呼来喝去……”
音落,他将通话切断,顺势关机。
网球馆外的这处角落少有人来,周砚浔两只手都搁在裤子口袋里,背倚着墙壁,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还有乱七八糟的议论——
“我朋友跟周砚浔是高中校友,他说姓周的特别坏,往女孩子身上泼油漆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因为女孩子拒绝过他。”
“他那个状元,也来的不干净。我听说初中的时候他就砸钱贿赂老师,买答案,买成绩,为了颜面好看,做些虚伪的勾当,脏得很。”
“状元这种事做不了假吧?高考透题可是犯法的!”
“有钱能使用鬼推磨——堂堂周家少爷,要风得风,一个状元算得了什么!”
“周砚浔那个人,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身材也过得去,其他都是脏的!”
“语气这么酸,你该不是嫉妒周砚浔吧?一个劲儿地传小道八卦。”
……
周砚浔闭上眼睛,想要逃避,那些声音却固执地徘徊在他耳边,反反复复,不停地循环着同一句话——
他太脏了,他不配。
*
时间过得快,转眼十二月,气温一降再降,逼近零度。书燃怕冷,早早穿上了羊绒大衣,浅色围巾衬得她眉目温婉,瞳仁晶莹如幼鹿。
回到宿舍,洗过手,第一件事是开电脑查邮件。
上星期经济法的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全班的作业要先交到书燃这里,由她点清数量检查命名格式后,再统一发送到老师的邮箱。眼看着期限逼近,她在班级群里催了好几次,有几份还是一直交不上来。
书燃脾气再好,也有点急了,毕竟,这作业挺重要,关系着期末成绩,也关系着她这个课代表的工作质量,这些东西,多多少少都和奖学金有牵扯。
书燃走到方孟庭的位置上,手指敲了敲桌面:“经济法的作业,你打算什么时候交?今天是最后期限,不要成绩了吗?”
方孟庭口红涂到一半,腾地站起来,瞪着书燃:“你什么态度啊?收个作业好像别人欠你钱一样,不就当个课代表么,真拿自己当干部了!”
施楹也在宿舍,她被方孟庭的气势吓住,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一眼,却不敢吭声。
书燃压着火气:“作业到底能不能交?”
方孟庭嗤笑了声,又坐回到椅子上:“跟我使脾气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找周砚浔去呀,他的作业不是也没交!”
书燃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方孟庭将手机屏幕解开,往桌面上一扔。书燃瞟了眼,是短信息的界面。
上午十一点四十二分,方孟庭发了一条:阿浔,经济法的作业你有没有交?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一个半小时后,备注是“周砚浔”的号码回她:不交。
方孟庭将手机熄灭,似笑非笑地瞅着书燃:“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跟周砚浔关系挺好?可他连配合你工作都不愿意,你说你这个课代表当得失不失败?或者说,你做人做得够不够失败?”
书燃有轻微的恍惚,下意识地握紧手指。
昨天下午,她也给周砚浔发过消息,询问作业的事。周砚浔回复了方孟庭今天上午发送的短信息,却没有理会她昨天的微信。
怎么会这样呢……
自上次在体育馆撞见,书燃往周砚浔口袋里塞了只毛茸茸的兔子钥匙扣,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鲜少见面。
周砚浔不知道在忙什么,旷了好多课,出勤率一塌糊涂,这样下去,即便他期末成绩好到逆天,绩点也不会好看。
糟心事还不止这一桩。
前些天,弈大校内论坛的首页上,出现篇热帖,有人公开向周砚浔告白。楼主贴出自己的联系方式,想加个好友,还上传了几张与周砚浔偶遇时拍到的照片。
周砚浔在校内一贯风云,这种帖子时常能见到,不足为奇,让帖子变热的是里头的几条回复——
校友A:我真是心疼你们的三观,一个往女生身上泼油漆考试作弊买答案的垃圾,到底哪里值得喜欢……
校友B:卧槽,楼上信息量好大,详细展开说说呗。
校友C:泼油漆那事儿我也听说过,女孩子好惨,受到惊吓休学了大半年,之后复读参加高考,成绩比之前低了两百分,人生都毁了。
校友D:妈的,姓周的人面兽心,简直欠揍!
当时书燃在图书馆做兼职,听到有人议论,才知道那个帖子的存在。
入学这么久,书燃从不看校内论坛,自然也没有账号,那天,她好像鬼迷心窍了,不仅注册了ID,还在帖子里留了条回复:
【罪名罗列了这么多,证据呢?你能拿出几个?】
由于点赞数过多,书燃的回复被顶到了前排,变成帖子下的热评,她的账号也成了一众网友攻讦的对象。
有人骂她舔狗、拜金,是非不分,有人说她早晚被周砚浔泼油漆,还有人要扒她的IP,把她从屏幕后头揪出来,“游街示众”。
乱糟糟的,一大堆消息,格外聒噪。
书燃不喜欢吵架,她关掉手机去忙工作,几小时后,等她闲下来,想再去看一眼那个帖子,系统显示相关内容已被删除。
帖子被删掉了,好像反而验证了周砚浔的不堪,更多的帖子冒出来,用各种缩写、谐音讨论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一种荒谬感蓦地涌上心头,书燃将校内论坛的账号注销,只当从未来过。
帖子删掉了,流言还在,事情没有闹到台面上,私底下,却传遍半个学校。
书燃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周砚浔似乎被一只黑色的无形的手禁锢了,就算他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成了状元,依然逃不过声名狼藉的下场。
有人多爱他,就有人多恨他。
恨到食肉寝皮,让他陷入泥沼,不超生,不解脱。
回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书燃一时有些怔忪,方孟庭以为是她那几句话踩中了书燃的痛脚,让书燃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不由得意起来。
她旋开口红盖子,将唇色涂抹均匀,又说:“书燃,作为室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乖孩子就老老实实找同样乖的人去玩,别总是惦记你高攀不上的!也许周砚浔之前的确对你挺好,他就是看你还算顺眼,随便逗逗,没想到你居然抱着那点人情不撒手!”
书燃没说话,她看着方孟庭化了妆、换衣服,用卷发器弄出一头漂亮的长卷发。
馥郁的香水味散在空气中。
书燃在这时开口:“你要出去吗?”
方孟庭顿了下,又笑起来,挑衅地说:“是啊,阿浔在一间台球室包了场,邀朋友去玩,我也收到了邀请。你呢?没收到吗?”
书燃实话实说:“没有。”
“真可惜。”方孟庭眨了下眼睛,“你也想去吗?要不,我带你一起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书燃直接说,“麻烦你带我过去。”
方孟庭愣住:“你……”
书燃也笑了下,有点挑衅:“怎么,你不敢带我去啊?”
方孟庭翻了个白眼,心想,就没见过这么能顺杆爬的!
*
台球厅在学校附近的地下室里,楼上两层是烧烤吧,门前的停车位塞得满满登登,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书燃跟在方孟庭身后,沿楼梯向下走,恍惚有种深入地心的错觉。门板推开,她下意识地扫了眼,发现里头的环境并不污浊。
几十张球桌排列整齐,球桌上方亮着吊灯,桌下铺了地毯,角落里还有沙发和液晶屏。
场地够大,人也聚了不少,男男女女,笑着闹着,时不时传来几记球体相撞声,还有鼓掌和喝彩。
书燃看见周砚浔时,他低头点了根烟,火星烧着,雾气缭绕,挺拔的身段分外矜贵。
这样的场合,他穿一件黑衬衫,手绳绕在腕上,额发向后拢,露出额头,以及一双过于锋利的眼。巧克粉擦了擦杆头,他弯腰,五指冷白细长,撑住台面,一记击打,黑八应声落袋,清台清得干净利落。
有个很漂亮的女人贴过来,同周砚浔说话,不晓得说了什么,周砚浔笑了笑。烟还在烧,头一偏,他看到灯影下的书燃。
喧闹的气氛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注意到,周砚浔脸上没了表情。
第14章 温柔(双更合一)
聚在台球室的这些人里, 没有谈斯宁,也没有沈伽霖,书燃一个都不认识, 甚至连面熟的都没有。她猜测他们应该不是学生,而是社会上的人, 三教九流,背景混乱。
方孟庭笑盈盈地打招呼,先叫了声“阿浔”,又叫了声“聆姐”,同周砚浔说话的那个漂亮女人抬了下眉梢,算是回应。
但僵持的气氛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烟灰积了一截,周砚浔要弹, 聆姐递了个烟灰缸到他手边,周砚浔看着方孟庭,语气有点冲:“你带她来的?”
他眼眸太黑, 深渊似的,方孟庭心口跳了下,小声说:“燃燃非要跟来,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也不好拒绝。”
周砚浔将烟摁灭,又问:“来干什么?”
他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冲着书燃,偏偏不看她,也不直接去问她。
方孟庭嗫嚅:“大概是想来玩……”
“我是来收作业的,”书燃上前几步,与周砚浔之间隔着桌台和白光吊灯, 轻声说,“经济法的作业, 今天是最后期限,你还没交。”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人,男男女女,好像捡到个乐子,笑成一团,轻蔑的意味就挂在脸上,明晃晃的。
方孟庭尴尬得红了耳朵,她悄悄后退,离书燃远远的。
书燃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静静站着。她长发很软,皮肤雪白,围巾挡住下巴,一双眼珠剔透温润,精致的感觉从骨子里透出来。
所有人都在笑,唯独周砚浔沉默,他垂着眼睛,手上拿了支打火机,盖子时开时合,“咔哒咔哒”的响声,接连不断。
聆姐歪了歪头,视线在书燃脸上停了会儿,旁观着,也打量着,对这个小姑娘似乎充满了兴趣。
这时候,一个手背上纹蝎子刺青的年轻男人从人堆里冒出来,他叼一根烟,似笑非笑地盯着书燃,说:“小妹妹是弈大的学生?长得真好看,交男朋友了没?收作业都收到台球室来了,也不怕……”
话没说完,耳畔似乎掠过一阵风,紧接着,周砚浔手里的球杆抵上了“蝎子男”的脖子。
台球室内气氛陡然一静,连聆姐都愣了下。
周砚浔单手拿着球杆,手臂极稳,不晃不颤,用杆头一下一下地敲着“蝎子男”的喉结,逼着“蝎子男”朝后退,同时,淡声说:“离她远点,不该惦记的别惦记,懂吗?”
“蝎子男”被周砚浔敲得呼吸发紧,差点喘不上气,咬牙道:“周砚浔,这妞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护!”
周砚浔没理他,另一只手“啪”地弹开打火机的盖子,额头朝出入口的方向斜了下,对书燃说:“门在那儿,走吧。”
逐客的语气,神色却晦暗不清,让人猜不透。
有个女生目睹这一切,悄悄走到方孟庭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低声问:“庭庭,这姑娘是谁啊?”
方孟庭只觉舌尖发苦,手上反复揉着张面巾纸,解释说:“她是阿浔同学,同班的那种。”
女生“哦”了下,嘀嘀咕咕:“只是同学吗?我看周砚浔这态度……”
怕是把这女孩放在了心尖儿上,动不得碰不得,谁敢招惹她,他能撕了谁。
方孟庭抬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不太服气地想,没错,周砚浔对书燃的态度和对待别的人一直都不一样。
好像只有面对书燃,他才有更多情绪,好像只有书燃,值得他为之冲动,不顾一切。
真嫉妒啊。
又忍不住有一点点羡慕。
*
周砚浔要她走,语气毫不留情。
书燃却没动,她站在那儿,双手搁在大衣的口袋里,温声说:“作业今天必须上交,要么,你跟我走,去图书馆写;要么,就在这里,我看着你写。”
这一次,周围没了笑声,周砚浔的态度摆在那儿,再没人就“交作业”这一话题,给予书燃轻蔑的表情。
周砚浔却笑起来。
他朝她走近几步,坐在球台边沿,姿态很散漫,打火机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课代表,”他说,“你今年几岁?”
“你呢?你今年几岁?”书燃看着他,“有课不上,作业不交,玩叛逆?”
音落的一瞬,周砚浔手上那支打火机突然弹出火苗,光芒亮起,像颗灼热的星。周砚浔眼睛看着书燃,带着戒指的手却绕着火光来回打转,似碰未碰,百无禁忌的危险感。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说,“离开这儿,回学校,继续做你的好学生。”
书燃仿佛觑见一个空隙,她忽然迈步上前,伸出手,朝那簇火苗握过去。
周砚浔没防被,几乎叫她吓了一跳,身子连忙后仰,指腹重重一弹,打火机的盖子扣回去,火焰随之切断。
与此同时,书燃到了周砚浔近前。
她没能抓住那簇火苗,手指有一瞬的落空,她不气馁,迅速调整,指尖一弯,勾住了周砚浔腕上那根黑色手绳。
一串小动作,眨眼之间,发生又结束,快得来不及的思考。
周砚浔的心口那儿,特别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好像不止是手绳被勾住,他整个人都被她勾了一下。
他坐,她站,没了身高差,两人的视线持平在同一高度。
书燃大衣下的膝盖,碰到周砚浔的小腿,隔着衣服,是感受不到体温的,但那种柔软而微妙的触感,两个人都觉察。
空气里有很淡的香味,书燃头发和大衣上的味道,柔柔的,特别好闻。
她站在离周砚浔极近的地方,勾着他的手绳,看着他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说:“我是好学生,那你是什么?资质平平的高考状元?”
周砚浔一只手被她勾着,另一只手向后,反撑在绿色的案台上,懒懒散散的姿态,偏生傲得不得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书燃盯着他,他也看回去,甚至笑了下,说:“激将法都用上了,想拯救我?”
“你需要别人来救吗?”书燃眨着眼睛,发梢碰到周砚浔的肩膀,香香的,也软软的,“校内小论坛上的几句流言,能把你伤到这种程度?”
“流言?”周砚浔依旧在笑,眼睛又亮又深,像不见底的渊潭,“你怎么知道那些事不是真的?你才认识我多久,几个月,还是几年?就敢帮我担保。”
周砚浔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书燃用牙齿咬了下唇内的肉。
离得近,两人的鼻息搅在一起,湿漉漉的感觉,像雾气氤氲。
周围那些人,看似各忙各的,聊天睡觉打球打牌,实际上都拿余光瞄着周砚浔和书燃的动静。
一边偷瞄,一边口干舌燥。
这两人间的氛围感实在太强,又缠又暧昧。
先前跟方孟庭说话的女生,拿出手机,取景框将紧挨在一起的书燃和周砚浔一同框进去,准备拍照。
聆姐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笑眯眯的:“小妹妹,别干讨人嫌的事儿。”
女生讪讪地收了手。
周砚浔无暇顾及旁人的反应,他眼前只有书燃,也只看着书燃,故意将声音放轻:“怎么不说话?被问住了?”
书燃呼吸着,心跳莫名发热,语气却很倔,说:“我的确不知道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要你亲口告诉我。”
周砚浔挑眉,姿态愈发散漫:“我说你就信?”
书燃紧跟着:“我信!”她盯着他,重复一遍,“你说的,我都信。”
周砚浔顿了下,呼吸似乎有些不畅,也不稳。
书燃脑袋有点乱,事情的发展好像脱离她的控制,但她无法叫停,只能语速很快地说下去:“我相信你是凭真本事拿到的状元,没有作假没有内幕,我相信你不会往女孩子身上泼油漆。”
“做得出那种事的坏人,不会在停电的时候送我去公车站,不会陪我等车,更不会在我任性旷课的时候给我买草莓牛奶。”
“我知道,我也相信——”她咬一下唇,又松开,轻声说,“周砚浔不是坏人。”
有个词叫“溃不成军”,还有个词叫“一败涂地”,周砚浔想,他算是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千军万马都敌不过一句“我相信周砚浔不是坏人”。
书燃勾着他的手绳,晃一晃,小声说:“你别留在这儿,跟我走,行不行?”
周砚浔不说话,手心汗湿着。
书燃又晃了下,声音更低:“以后也别逃课,好好拿学分,行不行?”
周砚浔带着手绳的那只手,往旁边移了下,书燃的手指还勾在上头,被牵扯着,顺势迈近一小步。
很小的一步,却让两人愈发贴合,近到不能再近,稍稍低头就能接吻的那种程度。
书燃身上很香,温温柔柔,周砚浔眼眸漆黑,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像最迷人的药。
心动是两个人共同吃到的糖,谁都逃不过。
周砚浔压着情绪,故意说:“书燃,你胆子见长,敢离男人这么近了。”
球台上方,吊灯的光芒斜斜倾落,眼前的世界,又暗又亮。
书燃无意识地咽了下,有些任性地问:“我不喜欢这里,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周砚浔舌尖抵了抵腮,眼眸很深,隐隐带笑,笑得有点坏。
书燃这时才想起来脸红,耳根发烧,态度依然执拗,又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她打定主意要带走他。
她来这里,来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忍下所有嘲笑、轻蔑,以及异样的目光,只是为了将他带走。
周砚浔忽然觉得心跳很热,一种暖到发烫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里涌动。
书燃心跳也快,脑袋里像灌了浆糊,迟迟等不到周砚浔回应,她有点急了,脱口而出:“你要我别学坏,那你也不能学!”
话音落下的一瞬,两个人都愣了。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递给她一盒草莓牛奶,用亲昵又温和的语气对她说,燃燃,别学坏。
周砚浔笑了下:“原来你还记得。”
书燃眼睛垂着,自暴自弃似的说了句:“忘不掉。”
周砚浔转过头,朝别处看了眼,很轻地叹一声:“你这样,我真是受不住……”
书燃听得不是很清楚,眨了下眼睛:“你说什么?”
旁边有人抽烟,雾气飘过来,书燃呛着了,拉高围巾挡住口鼻,躲在后头咳了几声。
周砚浔转移话题,说:“这里空气不好,我带你出去。”
他起身去拿搭在沙发椅背上的外套,手机烟盒什么的也装进口袋,同其他人交代一句:“你们玩吧,花销都算我的。”
自然有人不肯放他走,笑闹着说浔哥重色轻友,不够意思。周砚浔没多解释,他站直,外套搭在他臂弯里,整个人又高又瘦,特别清隽。
“蝎子男”打出一杆烂球,聆姐笑他手潮,他不服气地翻了翻眼睛,故意说:“认识浔哥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跟妹子走得近呢,要不要趁热开个房?我有成人店的会员卡,积分能兑换套和润滑……”
聆姐皱了皱眉,作势要踹他,不等聆姐动作,一只玻璃烟灰缸已经砸在“蝎子男”脚边的地面上。
嘭的一下,声音巨响,几个女生吓得惊叫。
书燃睫毛颤了颤,手指下意识地拉住周砚浔的衣袖。周砚浔挡在书燃身前,背影似风雪中的碑,又桀骜又挺拔。
这个角度,书燃看不见周砚浔的表情,只能听见声音,他慢慢地说:“有些话虽然没带脏字,但是不代表它不脏,我听不惯,也不爱听。你再乱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周砚浔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回身朝书燃看了眼,目光温温的,透出很强的保护的意味。
书燃对他笑了笑,表情是软的,心跳也是。
离开台球室的时候,书燃和周砚浔并没有牵手,两人一前一后,甚至隔了一小段距离,但是那股劲儿,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
等他们走了,有个女生忍不住冒出一句:“我的天,谁敢相信周砚浔谈起恋爱居然是这个模样,说话都要贴着女生说,眼睛里全是宠!”
有人语气泛酸地接了句:“浔哥也没说那是他女朋友啊,你别乱说话!”
“什么叫乱说话啊,”女生不太高兴,“这还不够明显吗?护成那个样子,肯定不是普通朋友!”
“就算真谈了也未必能长久,男人都不老实,帅哥更不老实,更何况周砚浔这种级别的,又难搞又招人,弈大表白墙数他出现率最高,主动搭讪的女生多了,早晚得分。”
一堆人七嘴八舌地聊着,有点吵,方孟庭却沉默,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聆姐拿着巧克粉擦球杆,看了方孟庭一眼,忽然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周砚浔和那个小姑娘一旦开始谈了就不会轻易说分?”
方孟庭没否认,看向聆姐。
聆姐也看着她,笑了笑:“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
从台球室出来,才发现外面又降温了,比上午时低了几度。烧烤吧的生意正热闹,马路上人来人往。
周砚浔看了眼书燃身上的衣服,问她:“冷吗?”
书燃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手指忽然碰了下周砚浔的围巾:“你的围巾看起来好像比我的暖和。”
周砚浔的围巾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带,他愣了瞬,接着,很轻地笑,“借你用。”
书燃眨着眼睛:“那我们交换着用。”
说完,她握住围巾的边角,周砚浔在这时抓住她的手,握了下。
真正的肌肤触碰,掌心与手背,暖暖贴合着。即便只有一两秒,已经足够书燃耳朵泛红,动作都僵住。
她期期艾艾:“怎么了?”
“你手有点冷,”周砚浔说,“放在口袋里吧,别拿出来,围巾我帮你带。”
书燃“嗯”了下,眼睛垂着,不敢看他似的,指尖软得几乎握不住东西。
脖颈上先是一轻,冷风灌进来,书燃下意识地瑟缩,接着,温暖重新将她包裹。纯色的男士围巾,带着周砚浔的体温和气息,软软地落在她身上。
书燃脑后的长发被围巾缠住,有点乱,周砚浔看了眼,手臂从书燃耳侧绕过去,帮她理了理。
这样的姿势,书燃整个身体几乎都在周砚浔怀里,她看见周砚浔隐在大衣下的腰身,被黑衬衫包裹着也修饰着,线条结实而漂亮,漂亮得她都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书燃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就在这时,下巴蓦地一烫,竟然被周砚浔捏了一下。
“别咬嘴——”他说,“坏习惯。”
书燃脑子懵着,已经什么都忘了。
周砚浔收回手,不太自然地咳了声,说:“有点饿,去吃晚饭吧。”
*
书燃带周砚浔去了一家卖汤面的小店,在学校东侧门那边的巷子里,她无意中发现的,店面很小,生意也一般,味道却不错。
两人各要了一碗虾仁菌菇面,配面的小菜是笋丝和藕丁。
坐下来一起吃饭书燃才发现,周砚浔居然挑食,不吃葱不吃姜不吃带皮的西红柿,一股任性的劲儿。
小店很旧,桌面上沁着油渍,书燃以为周砚浔会嫌弃,没想到汤面端上来,他尝了口,眼睛亮了亮,说:“味道不错。”
书燃咬着一小块藕丁,抿唇微笑的样子,看上去特别乖。
周砚浔低头又吃了口面,舌尖忽然尝不出别的味道,全是甜的。
一顿饭吃得简单而安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到一半外面进来几个女孩子,应该也是附近哪所学校的学生,笑笑闹闹地找位置坐。
店里人不多,周砚浔又惹眼,纯黑的衬衫特别衬他,也特别锋利,想不注意到都难。女孩子那边你看我我看你,笑闹声很微妙地弱了些。
书燃小口地嚼着笋丝,周砚浔手机上打进来一通电话,他看了眼屏幕,起身去店外接听,大衣什么的就搁在书燃对面的位置上。
隔壁那些女孩子里,有一个短头发的,眉眼灵动,觑着空档凑过来,对书燃说:“小美女,你吃的是什么面呀?看起来很好吃,我也想点份一样的。”
书燃指了指餐牌,好脾气地说:“番茄牛肉的。”
短发女生笑了下,又说:“对面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笋丝里的辣椒有点呛,书燃哽了下:“他……”
话没说完,周砚浔接完电话从外头进来,女生的目光顺势移到他身上。
书燃面也不吃了,搁下筷子,说:“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周砚浔没在意旁人,只看着书燃,笑着说:“饭量真小,难怪那么瘦。”
书燃藏着心事,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离开小餐馆时,周砚浔的围巾依旧是书燃带着,书燃那条则被周砚浔拿在手上,他一边走路,一边滑着手机屏幕看消息。
走到门口,短发女生居然追了过来,她对周砚浔笑了下,很坦率地说:“我这么说话,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有缘碰到,想争取一下——”
书燃和周砚浔一并转头看过去,女生继续说:“你们是男女朋友吗?如果不是,我能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就是交个朋友,没有恶意。”
女孩子勇敢而率真,大大方方地表达好感,并不招人烦,书燃小半张脸都被围巾当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她心里有多乱。
她不太喜欢这种场面,想越过周砚浔先从店里出去,周砚浔却故意来挡她的路,将她堵在台阶上,不让她下去。
短发女生还在看他,眼睛里有期待的神色,周砚浔笑一下,说:“不好意思啊,联系方式我不能给你,不太方便。”
女生失望地“哦”了声,往书燃那边看了一眼,书燃有点不自在,猛地推了周砚浔一下,直接把他推开,快步朝学校的东侧门走。
周砚浔踉跄一步,还是笑,故意对短头发的女生说:“你看,脾气多大呢。”
女孩子明白过来,也笑了下,说:“她很漂亮。”
周砚浔转头去看书燃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轻声说:“她特别漂亮。”
第15章 温柔
从小面馆到学校东侧门, 有一小段距离,步行大概八分钟。书燃和周砚浔并肩走着,脚步不快不慢, 两个人似乎都不太擅长聊天,没有主动开口跟对方说话。
月光将静悄悄的, 氛围沉默,却不尴尬,反而有种温情的味道。
周砚浔好像很忙,手机提示音一直在响,很多新消息。起先他没怎么理,后来,实在太吵, 才解开屏幕看了眼,挑紧要的事情回了两句。
身边站着周砚浔,书燃走路就有点不专心, 余光总想去瞄身侧那道影子,控制不住。她看见屏幕光映亮周砚浔的半边面孔,从鼻梁到下颚再到喉结,一条弧度凌厉的线, 透出桀骜的味道。
周砚浔正握着手机回消息,他手指纤长,关节处被风吹着,透出青白的颜色。
书燃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是不是手冷啊,好想帮他暖暖。
念头一起,书燃下意识地皱眉, 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不像话。她闭了闭眼睛,试图赶走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这时候, 身侧传来一个声音:“看路。”
书燃只觉腰侧那儿微微一紧,像是被人握了下,她顺着那股力道朝周砚浔靠近,额头险些蹭到他胸口的衣服。
与此同时,一辆共享单车摇摇晃晃地与书燃擦肩而过。
骑车的人没停下,声音很大地嚷了句:“谈恋爱也不能不长眼吧,马路又不是你们家承包的,乱晃什么!”
周砚浔皱眉,回身朝单车走远的方向看。
书燃连忙去拉他的衣袖,小声说:“没碰着我,你别生气。”
周砚浔顿了下,垂眸看她:“怕我发火?”
他在台球室砸烟灰缸的样子书燃还记得,于是,不太自然地点点头。
周砚浔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我脾气没那么坏,翻脸也是事出有因,不会无缘无故同人交恶。”顿了顿,他低声补一句,“以后我尽量控制,你别害怕。”
最后那一句,有了点哄人的味道。
说不清的暧昧。
*
时间不算晚,东校区的操场上挺热闹,好多学生在散步,还有街舞社在搞友谊赛。
可能是为了给圣诞节造气氛,挨着综合楼的那片草坪上,摆了几个带红帽子的造景雪人,还有长角麋鹿的大木雕,周围挂了圈彩灯,亮闪闪的,特别漂亮,路过时书燃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这点小表情,自然瞒不过周砚浔,书燃听见他说:“想拍照吗?”
书燃一怔,仰头看他。
周砚浔同她对视一眼,笑了下,淡声道:“去拍吧,我不着急”
说这些话时,周砚浔并没有刻意哄人的意思,言谈与表情都自然,可越是自然,越显得心动难耐。
书燃低下头,快步朝草坪那边走,以此掩饰有些加快的心跳。
这几天校内论坛上出现不少造景雪人和麋鹿的照片,回帖数不少,闻讯赶来拍照的学生也不少。书燃排了会儿队,才等到一个跟雪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找好角度,正要自拍,目光忽然越过手机屏幕,看向站在路边的那道身影。
周砚浔个子高,气质惹眼,深色大衣衬得他身段挺拔,贵气十足。周围人来人往,总有人看他,他毫无觉察似的,站在那里,安静又专注,等待着他要等的人。
书燃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都没有眨眼。
麋鹿木雕上的星星灯串突然闪了一下,书燃跟着恍惚了一瞬,手指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手机镜头翻转,由前置变为后置,之后,清脆的一声快门音,男人颀长的影子被她存进相册,像保存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
周砚浔一路将书燃送到女生宿舍楼的正门外,脚步停下,书燃才想起来她还带着人家的围巾,连忙摘下来还回去。周砚浔伸手接了,之后,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垂眸看她。
书燃被他看得心跳阵阵发紧,想了想,忍不住又提醒一遍:“经济法的作业,今天一定要交哦。”
周砚浔“嗯”了声,眼睛里有薄薄的笑意。
时间还不晚,宿舍楼外人影进进出出,周砚浔在校内一贯风云,很多女生认出他,频频递来视线,打量着。
书燃不太喜欢被这种人注视的感觉,跟周砚浔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开,转身的瞬间,衣袖却又被他拉住。
众目睽睽,这种拉拉扯扯的小动作显得特别暧昧,模糊了边界感。
书燃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周砚浔的手指仍牵着她的衣服,想了下,说:“前几天我没有好好上课,不是去玩了,而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挺重要的一件事。”
说话时周砚浔声音很轻,近乎温和,与他平日里不羁又桀骜的模样很不相称。
书燃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人人都知道周砚浔嚣张,难驯服,唯独她见过周砚浔的细腻与体贴,就好像他只对她一人如此
书燃握了握手指,故意问:“你是在跟我解释吗?”
周砚浔声音淡淡的:“是啊,不想你误会。”
他承认得太过坦率,书燃觉得她好像被他的纵容养出了一份贪心,于是又问:“论坛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都是假的,对不对?”
有风吹过来,十二月的天气,温度很低。
周砚浔侧了侧身,用脊背帮书燃挡住扑面的寒冷,“都是假的,我没有那么坏。”
书燃看到地面上两人缠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说:“谁说你不坏?其实你特别坏。你回了别人的信息,却没有回我的,故意冷着我。”
周砚浔喉结动了下,声音更轻:“以后,我不会再这样。”
他原本拉着书燃的衣袖,手指忽然滑下去,温热的掌心在书燃的手背上贴了一下,似握非握的,强调似的重复一遍:“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
*
书燃回宿舍时脸上带着薄薄的红,像糖分充足的水果,走到房间门口,刚好和方孟庭迎面撞见。
方孟庭换了衣服和妆容,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一看就是要去约会。两人迎面而过,方孟庭只当没看见,边讲电话边走了过去。
拧开房门进宿舍,会计班的一个女生来找施楹玩,两人挤在小床上刷剧聊天。书燃脱大衣时,听见那女生说:“方孟庭交男朋友了吗?这么晚还出去,是约会吧?”
施楹说:“法学院的学长约她去一家新开的LiveHouse玩,学长人不错,成绩也好,方孟庭说想试试看,合得来就交往。”
女生咬一口苹果,“她不是喜欢周砚浔么,怎么突然变心了……”
这话刚说完,宿舍门从外面打开。接近零度的天气,谈斯宁穿黑色连衣裙和过膝靴,没有丝袜,裙摆下的皮肤白得晃眼。
她扔下小挎包,用手指顺头发,瞄到书燃在换衣服,随口问了句:“周砚浔送你回来的吧?刚刚在楼下我好像看见你们两个了,他还扯你的衣袖。那家伙明明已经沧桑如老狗,在你面前却玩起了装纯那一套,我都不想说我认识他!”
书燃哭笑不得,拿了个小发圈往她身上丢。
谈斯宁卸了妆,先去洗澡,书燃打开电脑查收邮件。
会计班的女生跟施楹交换了下眼神,试探着问:“书燃,真的是周砚浔送你回来的?”
书燃“嗯”了声,她忙着手上的事,没抬头。
那女生抱着被子,想了想,又问一句:“你跟周砚浔关系很好吗?”
书燃不喜欢跟不太熟悉的人聊私事,淡淡应了句:“普通同学。”
女生还想说什么,透过摆在桌面上的化妆镜,书燃看见施楹拉住那女生,暗示性地摇了摇头。女生撇了下嘴,没再做声,盖着被子继续看剧。
快十一点时,书燃的电脑跳出一个小弹窗,来自周砚浔的新邮件,他终于把作业交了。书燃刚洗过澡,正擦着头发,她搁下毛巾,将文档下载后打开看了看。
整体做得很认真,案例分析也是下过功夫的,没有敷衍了事。
书燃放下心,想在微信上回复些什么,她看着“X.”的ID,手指滑来滑去,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句子,索性把在东校区拍的那几张造景雪人的照片找出来,发在了朋友圈。
之后书燃去做了些别的事,等她躺在床上,再拿起手机时,动态下已经收到了一些点赞和评论。点开消息列表,慢慢下拉,书燃的呼吸停了瞬——
周砚浔的头像也在她的消息列表中。
他鲜少与人互动,却“赞”了书燃那条动态。
心跳微妙地颤了下,在夜色之中尤为明显。
书燃咬着唇,手指移过去,点开周砚浔的头像,再次看到他的微信号——
“X_sixteen”。
“16”这个数字,对他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含义啊?
好想知道。
*
赶完作业,周砚浔神色有些惫倦,他靠着椅背,点了根烟,眼前一片缭绕的雾。
另外两位室友在打游戏,都带着耳机,键盘敲得噼啪乱响。沈伽霖拖着椅子凑到周砚浔身边,一副“浔哥,陪我聊会儿呗”的小狗样。
周砚浔摸摸沈伽霖的脑袋,笑了下。
沈伽霖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对周砚浔说:“今天下午,你为了姑娘,在台球室跟人翻脸了?”
周砚浔咬着烟,眼睛眯着:“谁跟你说的?聆姐?”
聆姐姓芮,姓氏少见,性格却很外向,台球室和烧烤吧两间店铺都在她名下,生意做得热热闹闹。
沈伽霖摇头说:“聆姐从不传闲话,是葛殷明那小子,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到处跟人说你不可交,为了妞栽兄弟面子。风言风语的,都传到我这来了。”
葛殷明就是在手背上纹蝎子刺青的家伙,家境不错,成绩稀烂。家里花了些钱,把他送进弈大附近一所外国语学校读书,结果他两次延毕,一把年纪了,还在本科晃荡,到处瞎撩,泡涉世不深的小学妹。
周砚浔认识葛殷明,是因为一次车祸,葛殷明的车蹭了周砚浔新提的陆虎,周砚浔嫌烦,没让葛殷明赔,葛殷明倒主动贴过来加了周砚浔的微信。
沈伽霖给周砚浔发了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葛殷明在一个全是狐朋狗友的微信群里抱怨周砚浔如何不地道。单是埋汰周砚浔几句也就算了,葛殷明偏偏扯上了书燃。
群里有人调侃:那得是多漂亮的姑娘啊,能让周砚浔那种眼高于顶的家伙当众撂脸!
葛殷明回了几条语音,截图的人特意转成文字,周砚浔看见他说:
“漂亮也就一般漂亮,关键是白!我仔细看了,那妞脖子上一点颈纹都没有,特光溜。”
“看姑娘我是行家,脸白都是化妆品抹出来的,没劲,脖子白才行。脖子白胸就白,上白下粉,紧得销魂。艹,越说越想干那妞,早晚睡了她。”
“周砚浔能搞上的妞,也就是个明码标价的,两万块钱能玩一礼拜,玩到烂!”
……
截图一共就四五张,周砚浔很快看完,把葛殷明的微信找出来,拉进黑名单。之后,他叼着烟,脑袋里晃过几个名字,选中其中一个,点开那个人的微信头像。
X.:【在?】
那人叫小磊,头像是家里养的巨型阿拉斯加,秒回:【在在在,有事儿啊浔哥】
X.:【你知不知道葛殷明现在在哪儿?】
小磊:【老葛跟我在一块,我们泡吧呢,怎么了浔哥?】
X.:【两万块,往葛殷明头上砸个酒瓶子,瓶子要碎,人要见血。这生意你接不接?】
小磊:【浔哥,你这……】
X.:【干还是不干?】
“小磊”的名字从屏幕上消失,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输入持续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新消息跳出来。
周砚浔也不着急,手指弹了弹烟,垂眸看着灰尘簌簌掉落。
十五分钟后,在那条“干还是不干”的消息下,出现一段视频。
蓝光漫射的夜场,葛殷明跟一个穿吊带裙的妹妹说话,脸贴着人家肩膀,蹭过来又蹭过去,明摆着占便宜。
下一秒,酒瓶子对着葛殷明的脑袋落下来。
小磊之前在聆姐的台球厅看场子,十几岁开始混街头,很会打架。他力道使得足,又能保证不致命,玻璃粉碎四溅的画面甚至带了美感,有点暴力美学的味道。
画面在这时晃动了一下,之后,有人掐着葛殷明的脖子让他抬头,镜头随即拍到葛殷明的正脸,血迹氤氲,滴答掉落。
周砚浔确认无误,发过去一个两万块的转账。
X.:【转告葛殷明,‘两万块玩一礼拜,玩到烂’,他值这个价。】
小磊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回一句:【老葛也是傻逼,惹谁不好,他来惹你。】
沈伽霖坐在旁边,他虽然没看到周砚浔和小磊都聊了什么,但是视频的内容和橙色的转账对话框,他却看得清楚,不由脊背一凉,怔怔的,半天回不过神。
他下意识地拉住周砚浔的衣袖:“浔哥……”
周砚浔灭了烟,拍拍沈伽霖的脑袋:“别怕,一点小教训,出不了大事。”
沈伽霖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嘀咕:“我明白梁哥为什么选择带你做生意搞投资,而不是带我了。”
梁陆东和周砚浔,这两人相差近十岁,秉性方面却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聪明、残忍、够拼,有仇必报,手段多,且足够狠。
他们心里都有恨,所以,足够够狠。
周砚浔没接沈伽霖的话,处理完葛殷明,他似乎心情不错,切换界面刷了下朋友圈,看到书燃一个小时前发布的动态。
造景雪人、麋鹿,亮闪闪的星星灯,干净又梦幻,好像心跳都变软了。
周砚浔盯着那几张照片看了会儿,长按屏幕,将它们存进相册,之后又在编辑信息里选了“隐藏”。
相册中“已隐藏”那个选项是上了锁的,需要面部识别才能打开。除了周砚浔,再没人知道,那里面一共存了九十一张照片。
每一张都是书燃。
……
高中时,她穿着校服在国旗下演讲,梳马尾,碎发挽在耳后,下巴尖尖的,清秀又文静。体育课,她和朋友打羽毛球,被太阳烤着,脖颈粘了些汗,笑容却明媚,眼睛也亮。
大学军训,傍晚时解散休息,书燃叼着冰棍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看晚霞。不知打哪飞来一块小石头,砸中她,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人,也不生气,捡起小石头当粉笔用,在水泥地面上画了只很可爱的小狗。
书燃至今都不知道,石头是周砚浔扔的,他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借机跟她说句话,却在最后一秒,偃旗息鼓,没了勇气。
后来,集合时间到了,书燃起身离开,周砚浔走过去,拍下那只手绘的小狗,存进相册,设为私密。
……
九十多张照片,每一张,他都记得背后的故事。
周砚浔手指细细长长,在相册里滑来滑去,好一会儿,才选中一张不是那么明显的,做了主屏幕的墙纸。
照片拍的是夜色下渐行渐远的公交车,车尾的玻璃窗上挂着灯牌,显示线路数字——
137路。
停电的那个晚上,他送书燃去车站,亲眼看她坐上这辆137路的车子,逐渐走远。周砚浔至今仍记得,那晚的星星格外漂亮。
第16章 温柔
元旦假期快到了, 天气越来越冷。一觉醒来,温度已经跌到零下,书燃睡得迷迷糊糊, 被闹钟叫醒,抱着被子发了条朋友圈——
好冷好冷好冷, 不想上课,想吃热乎乎的红糖糯米小圆子。
谈斯宁的床位在书燃隔壁,两人紧挨着,她也有早课,正趴在床上醒盹儿,评论了一句:胖死你!
金融学是弈大的王牌专业之一,出了名的“卷王”, 课程又多又挤,早八到晚四,排得满满当当。
书燃照例提前十五分钟进教室, 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教室没空调,出门时她又忘记拿保温杯,喝不到热水,手脚都冰冷冷的, 胃里也是一阵阵发寒。
手机震了下,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书燃以为是推销的,随手挂断,对方却再度打过来。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听见对面语速很快地说:“书女士吗?您的外卖到了,麻烦下楼来取。”
书燃愣了愣:“外卖?你是不是搞错了?”
对面的人说:“没错啊, 地址和号码都没错,你出来拿一下吧。”
*
送外卖的是个年轻女生,衣服上印着附近一家奶茶店的卡通logo。
袋子里装了两杯珍珠鲜牛奶,都是热的,握在手心里很暖和。订单小票上没留什么特殊信息,书燃一时也搞不清是谁帮她叫的外卖,有些茫然。
上课时间快到了,教室里的人慢慢变多,贺祈从门外进来,见书燃桌上放了两杯热饮,调侃了一句:“这是哪家店铺搞活动么,热饮买一赠一?课代表,你要是喝不完,我可以帮忙代劳!”
说着,他作势去拿桌上的热饮,不等书燃阻拦,有人先贺祈一步将杯子拿走,吸管“嗤”的一声戳破覆在杯口处的塑料膜。
书燃和贺祈同时一愣,齐齐转头去看。
周砚浔穿一件黑色帽衫,工装长裤很衬他的腿型,高高瘦瘦,清隽利落。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咬着吸管喝了口鲜牛奶,皱眉说:“我说了要三分糖啊,怎么这么甜!”
老师来了,站在讲台上准备上课,贺祈看了周砚浔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往教室后排走。周砚浔直接在书燃旁边的位置坐下,有些倦地揉了揉眉心。
书燃这时才反应过来,小声问:“外卖是你叫的啊?”
周砚浔大概没休息好,偏头过去咳了几声,懒洋洋地回一句:“你不是抱怨天气冷么。”
他应该是看到了她朋友圈的那条动态。
书燃没办法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心跳似乎软了一度,她低头去拆吸管上的塑料纸,用窸窸窣窣的声响掩盖神情里的不自然。
周砚浔又喝了一口,还是觉得甜,搁在旁边不碰了,歪头看书燃:“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挺缠你的?”
书燃想了下才弄明白周砚浔说的应该是贺祈,老师已经开始上课,她不喜欢在课堂上说小话,咬着吸管摇摇头,很轻地应了声:“没。”
周砚浔往讲台上瞟了眼,没再多问。
幕布放着PPT,老师在旁边的黑板上写了两道概率的计算题,要学生抄下来,当课堂作业。周砚浔只带了专业书,其他两手空空。书燃看他一眼,有点无奈,将自己的笔袋推过去,示意他自己挑。
笔袋是毛绒兔子的形状,看着挺小,里头倒宽敞,塞了不少小文具。周砚浔翻了翻,拿出一个便利贴大小的小玩意儿,上头覆着塑料膜,薄薄一片。
周砚浔挑了挑眉,翻过来,看见包装正面的字——
蕾丝少女双眼皮贴。
书燃听见塑料纸摩擦出的窸窣声响,才注意到周砚浔的小动作,她涨红了脸,立即伸手去夺。周砚浔噙着抹淡笑,身形朝旁边避了下,故意让她拿不到。
一个夺一个躲,小动作险些把桌上的饮料打翻,书燃连忙扶住,她又急又恼,脾气上头,往周砚浔的手臂上抽了一巴掌。
温度低,周砚浔在帽衫外套了件棒球服,书燃力度控制得不好,这一巴掌打得挺重,“啪”的一下,清脆响亮。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纷纷看过来,连老师都抬起头,问了句:“怎么回事?”
书燃站起来,硬着头皮说:“老师,我不太舒服,想去卫生间。”
老师见她脸色泛红,摆了摆手:“快去快回。”
*
书燃躲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冲脸,水温冰冷,激得她一阵哆嗦,羞恼的感觉淡下去,可小脾气仍在,拿出手机给周砚浔发消息:
书燃:【别再惹我,不然跟你翻脸。】
发完消息又洗了遍手,洗完才发现纸巾不够了。书燃叹了口气,湿着两只手从卫生间出来。绕过走廊转角,余光瞄到什么,她侧头去看。
周砚浔背倚墙壁,低着头,姿态散漫地站在那儿,一手搁在口袋里,一手拿着手机,拇指轻敲屏幕,不晓得在给谁发消息。
下一秒,书燃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上课时间,教学楼的走廊里不见人影,特别安静,震动声显得尤为清晰。周砚浔听见动静,眼睛抬起来,眸光纯黑而慵懒,隔着一段距离,落在书燃身上,视线由下往上,慢慢到她脸上,定在那里,不再移动。
就这么一眼,书燃的心跳停了一瞬又快了一瞬,规律全无。
书燃抿了抿唇,语气不太好地问:“你跑出来干什么?”
周砚浔看着她:“手怎么那么湿?没带纸巾?巧了。”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下。
书燃看过去。
周砚浔又笑起来,继续说:“我也没带。”
书燃扭头就走。
周砚浔从后面追上来,先到她前面,再转过身。书燃向前走,他倒退着走,边走边伸手到书燃面前:“衣袖借你,擦手用。”
书燃看他一眼,也没客气,抓过来蹭了两下,把那点没干的水汽全蹭他衣服上。
周砚浔也不生气,说:“你怕冷,手湿着会更冷。”
书燃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周砚浔太会撩,还是她天生经不得撩拨,在他面前,她似乎总是心跳不稳,忍不住问了句:“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子吗?”
周砚浔抬了抬眉梢:“什么样子?说清楚点!”
两人路过一扇窗,天光明媚,落进来,将周砚浔的皮肤映得极为干净,冷白而细腻。他表情很淡,眼神却深,两相对比,那种桀骜又漫不经心的调调,特别鲜明。
无论走到哪,他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书燃垂下眼睛,故意挑难听的说:“戏弄我,欺负我,揶揄我,还取笑我!”
她每说一句,周砚浔的表情就淡一分,到最后脸上已经没有丁点表情,缓声说:“有点冤,我不记得我欺负过你。”
书燃也觉得自己这番控诉有耍赖的嫌疑,理不直,气也不壮,低了头不看他。
周砚浔眯了下眼睛,身形一转,蓦地朝书燃走过来,书燃被他逼得一路后退,直到脊背贴上角落里的墙面。
“你别闹,”书燃似乎有些不安,心口起伏着,“我要回去上课。”
“回去之前先把话说清楚——”周砚浔一手按在她脑袋旁边的墙壁上,骨子里的强势与霸道悉数被激起来,“你讨不讨厌我?”
书燃没明白:“什么?”
“按照刚才的说法,在你这儿,我应该算个烂人——”周砚浔低着头,呼吸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她,“戏弄你,欺负你,揶揄你,取笑你,简直一无是处。那你讨厌我吗?”
他离她太近,热得过分的呼吸几乎打在书燃的脖子上,麻麻的。书燃一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抠着墙面,迟迟没有做声。
周砚浔拿出手机看了眼,说:“离下课还有五分钟,你可以慢慢磨,反正我不急。得不到答案,我也不会走。”
他倒是赖皮赖得理直气壮。
书燃视线动了动,停在周砚浔的喉结那儿,看着那条经络分明的线,她忽然转了个话题:“你是不是感冒了?”
今天他一直在咳,鼻音重,脸色也不算好看。
周砚浔想了想:“可能吧,有点头疼。”
书燃又问:“那你有没有吃药?”
“没吃,”周砚浔耐心很好,陪着她有问有答,“懒得去买。”
“感冒药我那儿倒是有一些,”书燃慢慢说,“需要的话,可以送你。”
周砚浔嗓音有点哑,寸步不让:“什么时候能给我?”
书燃一愣,目光不受控制地上移,去看他的眼睛。
周砚浔笑了下:“感冒要抓紧吃药的,不然,越拖越麻烦,懂不懂?”
刚刚还说懒得买药,这会儿就拖不得了……
书燃脾气好,没同他计较,仔细想了下:“中午你去景园食堂吃饭吗?去的话,我把药带去食堂。”
景园食堂离上课的教学楼最近,第二节 大课上完,可以直接过去。
周砚浔点头:“可以。”
下课铃就要响了,教学楼变得没那么安静,教室里隐约传来些响动。
书燃的目光往周砚浔脸上落了下,很快又移开,“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能不能让让?”
周砚浔脚步没动,垂眸盯着她,忽然说:“我懂了。”
书燃不由戒备起来,脊背退无可退地紧贴墙面。
“如果你讨厌我,真心觉得被我欺负过戏弄过,是不会主动给我送药的,对不对?”周砚浔站姿散漫,头更低了些,靠近她,“如果你讨厌我,就不会专门跑到台球室把我拽出来,要我回去补作业,对不对?”
他一连问了两个“对不对”,书燃一个都答不上来。
附近的几间教室里传来大小不一的杂音,下课铃真的要响了。
书燃身形紧绷,视线躲避着,并不与他接触。
“对于讨厌的人,自然希望他越来越烂,怎么会伸手拽住他,要他振作呢。”周砚浔轻笑,声音几乎就贴在她耳边,“书燃,你敢不敢承认,你不讨厌我,一点都不!”
话尾余音被准时响起的下课铃淹没,教室门纷纷敞开,学生鱼贯而出,喧喧嚷嚷。
书燃紧绷到极致,终于抬手,用了很大力气将周砚浔推开,逃跑时脚步匆忙又慌乱。
周砚浔后退几步,扶着走廊另一侧的栏杆,咳着,喘息着,也笑着。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却有辉光,像是得到梦寐以求的嘉奖。
不讨厌他就好,只要不讨厌他,他就还有机会,还有未来。
*
下节课要换教室,书燃回去后匆忙整理着课桌上的东西,动作里有一丝无法掩饰的乱。
前排同学回身看了眼,以为她不舒服,关切道:“书燃,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书燃用手背贴了下额头,支吾着:“没那么严重,可能有点感冒。”
感冒……
真正感冒的家伙是……
书燃用力在额头上拍了下,打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班长过来问书燃要经济法老师的联系方式,他说有事要跟老师联系。书燃从口袋拿出手机,她上次锁屏时停在微信界面,所以这次屏幕一开便是微信,周砚浔有新消息发过来,他的头像被顶到前排。
书燃看见,在她要周砚浔别再招惹她的那条消息下面,周砚浔回了一句:
X.:【不惹你了,以后都护着你。】
第17章 温柔
说好了要给周砚浔带药, 第二节大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间,书燃回到宿舍,从抽屉的最里端, 翻出来之前错买的那盒感冒药。
当时她擦伤小腿,本来是要买碘伏, 不知怎么搞的,多拿了盒感冒药回来。
缘分来来去去,这盒错买的药最终还是用上了。
多神奇。
景园食堂位置相对偏僻,面积也小,人不多。书燃走过去时,周砚浔已经在入口的地方等着了。
有风徐徐吹着,空气冰冷。书燃穿一件颜色很浅的针织外套, 半身裙长及小腿,长发散着,铺在肩膀上, 有些清瘦和单薄,眉眼却如水墨点染一般清秀精致。
周砚浔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心口那里,忽然有一种被填满的错觉。
软绵绵的,特别舒服,一如书燃给他的感觉。
书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周砚浔倒是神情自若,接过她手里装药盒的袋子, 说:“白拿小女孩东西也不太好,请你吃个午饭吧。”
这话说的, 好像他是个行将就木的小老头。
下午还有课,去校外吃饭时间来不及,也太麻烦,不如就近吃食堂。
书燃要了份煲仔饭,周砚浔看了眼旁边的川味小吃,不等点单,书燃抬手将他拽回来,指着一家粥铺的餐牌说:“感冒还没好,吃点清淡的吧。”
周砚浔看她一眼,低笑了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管我呢?”
书燃耳朵泛红,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
周砚浔又笑了下,跟粥铺的老板说要一份鱼片粥。
粥铺的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大叔,大概以为这两人是小情侣,边写单子边调侃了一句:“小姑娘会疼人,这是福气,要珍惜啊小伙子。”
书燃一愣,接着耳朵更红,急慌慌地说:“你误会了,我们……”
“叔叔说得对,”周砚浔忽然开口,打断也压住书燃的声音,“我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附近有几个等待取餐的学生,纷纷寻声看过来,书燃有种微妙的无措,她点的煲仔饭在这时被送到了取餐口,书燃没再理会周砚浔,端起餐盘转身走了。
*
两人都不是活泼多话的性格,吃饭的时候就显得气氛有些闷。书燃无论是吃相还是动作都很秀气,握着勺子,小口小口,不疾不徐。
周砚浔拧开纯净水喝了口,看她一眼,忽然轻笑:“小猫似的。”
书燃嘴里嚼着一小块腊肠,不方便说话,只能瞪他。
小姑娘皮肤雪白,眼神又灵动,即便故意摆出凶巴巴的表情,也漂亮得不像话。
周砚浔垂着眸,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鱼片粥,脑袋里莫名跳出一个词——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做她手下败将。
打断周砚浔思绪的是几声手机的震动音,书燃发现他似乎每天都会收到很多消息,有一些他简单看过,却没有回复,有一些他看都不看,来电也是直接挂掉,毫不在意。
书燃有些走神,想起高中的时候,周砚浔刚转学到赫安,名声已经传得全校皆知。
吊车尾的班级难免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学生,男生沉迷拉帮结派,抽烟打游戏,女生化妆逛街谈朋友,心思全都不在读书上。
书燃去热水房接水,看到那群人聚在走廊最里端聊天,男男女女,嬉笑打闹。
其中有个叫蒋黎的女生,模样最漂亮,娇声说:“周砚浔的联系方式,你们到底搞到了没啊?我好几个姐妹都想跟他认识一下呢!”
“姐姐,人家转学过来才两天,”男生说,“给人家留一点适应环境的时间好不好?”
“正因为还没适应,才要尽快交朋友啊,”蒋黎眨着眼睛,笑得有点媚,“我可以陪他适应,也可以教他适应嘛!”
这话说完,有人起哄有人笑喷,小角落格外热闹。
书燃拧紧杯盖,正要走开,听见那群人里有谁说了一句:
“别怪我泼你冷水,周砚浔那样子,一看就超级难搞,除非他心甘情愿,不然,很难把到手。就算弄到手了也留不住,他随时能抽身。”
上课铃要响了,书燃没再听下去,离开了热水间。
放学的时候,书燃和宋裴裴再公交站等车,隔着一条马路,她看见周砚浔与蒋黎那群人在一起,还有几个外校的人。女生互相勾着胳膊,男生手里都有烟,声音很大地说笑打闹,吊儿郎当,肆无忌惮。
喧闹的环境里,周砚浔却显得有些寂静,他不抽烟,不说话,校服外套随意穿着,露出内搭的白T恤。风吹着他,眼睛很黑,肤色冷白,鲜明的洁净感,骄矜又淡漠。
气质是真的出众,也是真的帅。
宋裴裴翻了个白眼,对书燃说:“烦死这群人了,拿没脑子当有个性。天天躲在小树林里偷着抽烟,烟味到处飘,没公德!”
书燃笑了下,没做声,脑袋里思考着一道没解出答案的数学题。
宋裴裴嚼着口香糖,又往蒋黎那边看了眼,看着看着,她似乎觉察到什么,手臂抵了抵书燃:“燃燃,姓周的家伙,好像在看你啊……”
书燃的思绪还陷在数学题里,下意识地侧头去看,隔着段距离与蒙昧的黄昏天色,她的视线与周砚浔的竟然直接对上。
蒋黎刚好在这时跟周砚浔说了些什么,他听着,淡淡笑了下,目光却依旧放在书燃这边。他看着她,同她对视,眉眼间的神情有点痞,还有点坏,让人一时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对蒋黎笑,还是在对书燃笑。
蒋黎的心思全在周砚浔身上,没注意到书燃,她被那记淡笑勾得心跳悸动,贴他贴得更近。周砚浔大概有点不耐烦,指着旁边的男生示意蒋黎要贴去贴那位,别贴他,他嫌热。
一群人笑成一团,蒋黎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有人声音很大地嚷了一句:“浔哥牛逼,黎黎平时可是谁都看不上的!”
“说清楚点,是‘谁都看不上’,还是‘谁都看,不上’?”
笑声更大了些,也更吵,蒋黎不搭理他们,只看周砚浔。
周砚浔不接那些下流的荤话,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公交站这边看。书燃早已移开视线,对那些人的动态并不好奇。
宋裴裴皱眉道:“一群垃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长得帅又能怎么样,高考加分吗?姓周的最好别来招惹你,不然我一定让我哥揍他!”
宋家人丁兴旺,堂哥表哥一大堆,从小到大,宋裴裴都是他们手心里的宝贝。
书燃握了握裴裴的手:“走吧,车来了。”
*
“走神了?”
周砚浔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下。
书燃猛地清醒,从煲仔饭里夹起一根青菜,慢慢吃着。
周砚浔吃得差不多,将汤匙放回到餐盘上。书燃看见他手机屏幕亮了亮,嗡嗡的震动音,不断有新消息跳出来。
书燃想起蒋黎,以及那个毕业聚餐时直言暗恋过周砚浔的女生,不知怎么搞的,她口而出:“你是不是一直有很多人追?”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把那句话捡回来,嚼碎了,吞下去。
周砚浔笑了下,说:“放心,恋爱这种事,我只跟真心喜欢的人谈。”
她放心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书燃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能低下头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得比平时慢了些,离开食堂时迎面撞见一个与周砚浔相熟的学长,这个学长书燃也认识,是他们的直系,也学金融,今年读大二,号称微积分怪才,绩点超级牛。
学长看上去很欣赏周砚浔,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了几句话,书燃离得近,隐约听到几个关键词——
CFA、投资大赛。
学长走后,书燃很想问一问,又觉得偷听别人说话很不礼貌,踟蹰间,周砚浔先开了口。
他单手搁在口袋里,看着书燃的眼睛:“刚刚我跟学长说的话,你听见了吧?新一季的‘CFA全球投资分析大赛’就要开幕了,我跟学长弄了个团队,参赛需要五个人,现在还差一个,你要不要来?”
书燃眼睛亮了亮,转念又有些迟疑:“我只是个大一新生,参赛的话,会不会水平不够?”
周砚浔抬手在书燃额头上敲了下,笑着说:“未战而怯是兵家大忌,能不能有点出息?”
男生常年打球,手劲儿大,书燃被敲疼了,捂着额头往他小腿上踢了下。
周砚浔挨了打,不仅没翻脸,看上去似乎心情更好,笑意也更深了点。
他拿出手机发了什么,又说:“星期日上午十点,团队在校外开会,地址我发你了,想参加就来找我。”
冬季风大,书燃将吹乱的头发弄到耳后,抬眸朝周砚浔看了眼,故意说:“不怕我拖你后腿啊?”
这一次周砚浔将手上的力道放轻,又在书燃眉心处弹了下,“有实力的人不怕拖。”
口气还挺大,书燃忍不住笑了声。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眸光明亮,黑漆漆的睫毛轻颤着,像早春时节的桃花枝。
周砚浔喉结滚了下,目光长久地落在书燃身上,移都移不开,不受控制似的说:“跟着我吧。”
书燃一顿,惊讶地抬起眼睛。
周砚浔意识到自己出言失当,立刻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散漫道:“乖乖跟着我,浔哥带你拿学分升绩点。”
书燃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无人知道,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雀跃心跳。
*
近段时间,图书馆的兼职不忙,班上的同学引荐,书燃找了份家教的工作,给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女孩补数学。
小姑娘叫唐梓玥,性格乖,读书也很用心,就是接受能力弱。一个公式要讲四五遍,她才能记住,记住之后又不会灵活运用,题干稍稍转换一下方向,她就摸不到头脑,上课时几乎跟不上老师的思路,成绩一直很差。
唐妈妈说,唐梓玥在班里经常被同学嘲笑,说她脑子比猪还笨。
好在书燃性格温和,也足够有耐心,唐梓玥很喜欢她,对提高成绩多了些信心。
周六下午,书燃照常去给唐梓玥上课。
家长不在,整栋房子静悄悄的,书燃拿着笔,教小姑娘画辅助线,客厅里忽然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力道很大,摔得门板砰砰作响,接着是凌乱杂沓的脚步,年轻男女嬉笑打闹。
书燃看了眼腕表,“是你爸妈回来了吗?”
唐梓玥脸色发白,小声说:“应该是窦信尧,我哥。”
书燃已经给唐梓玥上过四五节课了,从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微微疑惑。
“不是亲哥,是我继父的儿子。”唐梓玥低声解释,“平时他很少回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书燃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别理他,我们继续讲题。”
一道平面几何没讲完,客厅里再度传来巨大的杂音,游戏、音乐,啤酒瓶互相碰撞,男男女女打情骂俏。
有人不请自来,还搞起了派对。
唐梓玥脸色愈发苍白,书燃呼出一口气,打开卧室的门,朝外走。
客厅的情形跟她想象得差不多,茶几上散乱地放着打包的辣卤、零食、各种啤酒,五六个年轻人,男女都有,或躺或坐地窝在沙发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电视设置成游戏模式,有人操控着手柄,将丧尸一枪爆头,音量响得震耳朵。
书燃走过去,站在那些人面前,语调平静地问:“谁是窦信尧?”
这一开口,其他人才注意到她,纷纷调转目光看过来,有人笑了声:“阿尧,你玩金屋藏娇呢?弄了个大活人在家里。”
话音刚落,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人大概二十出头,长得挺帅,很显眼的那种帅,身材也好,牛仔裤裹着笔直的两条长腿,没穿上衣,锁骨上有道颜色略浅的疤。
书燃隐隐觉得这人看着眼熟,她没细想,说:“你就是窦信尧?我是唐梓玥的家教,你妹妹快考试了,要抓紧补习,你和你的朋友能不能安静一点?”
窦信尧叼着烟,眼睛眯着,面色不善地打量书燃。
电视那边游戏还在继续,音量巨响,吵得脑仁疼。书燃拿起遥控器直接将画面关了,握着手柄的人爆了声粗口。
书燃的目光回到窦信尧身上,没什么情绪地说:“距补习结束还有四十分钟,麻烦你配合一下,保持安静,谢谢。”
说完,她转身要走。
窦信尧在这时笑了声:“如果我不配合呢?”
“我会打电话给唐阿姨,”书燃头也不回地说,“让她回来处理。”
有个化浓妆的女人朝书燃看了眼,阴阳怪气地接了句:“不过是个傻读书的书呆子,装什么装!”
书燃没理会,走到卧室门口,她想起什么,回身看着窦信尧:“穿件上衣吧,就算不冷,也要注意点形象。梓月胆子很小,别吓唬她。”
第18章 温柔
窦信尧不算太烂, 书燃找过他之后,客厅里再没响起震耳朵的音乐声和游戏音效,相对安静了些。
唐梓玥还是有些不安, 睫毛轻颤,手指反复揉着试卷的边角。
书燃拧开一瓶纯净水, 放到唐梓玥手边,温声提醒:“做功课的时候要专心。”
唐梓玥没说话,点了点头。
傍晚五点三十分,补习结束。外面那些人还没走,应该在打牌,吵吵嚷嚷的,夹杂几声女人的娇笑, 以及玻璃酒瓶的碰撞声。
一群妖魔鬼怪。
书燃教了唐梓玥几个学习数学的小方法,之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唐梓玥忽然叫了她一声, 有些忐忑地看着她,说:“小燃老师,你能不能留下吃个饭再走?我会做饭,你不喜欢吃我做的, 也可以叫外卖,我有钱。”
成绩不好,被同学嘲笑,唐梓玥内心深处可能有些自卑,还有点讨好型人格,重组家庭又比较敏感, 小姑娘愈发懂事,也愈发谨小慎微。
书燃眨了下眼睛, 轻声问她:“你是不是害怕窦信尧,也害怕他那些朋友?”
小姑娘第一反应是摇头,迟疑片刻,又抿着唇点了点头,动作很轻。
书燃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声音愈发温和:“他们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吗?或者,说过什么你无法接受的话?”
“没有,”唐梓玥垂下眼睛,指甲一下一下地扣着掌心,“他们什么都没做过,我就是害怕。”
窦信尧和他的朋友都在客厅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欢呼,还有人声音很响地爆着粗口。
“我知道自己这样子没出息,成绩不好,胆子还小。”唐梓玥眼圈微红,她咬着唇,嗓音有些哑,“妈妈也嫌我懦弱,不扛事儿,但我改不了,就是害怕。”
书燃握了握唐梓玥的手,毫不意外的,在她掌心里触摸到冰冷的汗湿。
唐梓玥抬眸,看着她,磕磕绊绊地说:“小燃老师,求你了,再陪我待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
小姑娘实在可怜,书燃有点不忍心,她抽了张纸巾塞到唐梓玥手里,想了想,说:“我先带你出去吃饭吧,吃过饭,再去商场或者书店之类的地方逛逛,等我们回来,说不定外面那些人就走了。”
唐梓玥眼睛亮了,用力点头:“好!”
*
客厅里飘着浓郁的烟味,还有酒气,光线也暗。书燃视线不经意地一滑,刚好和窦信尧四目相对。
他穿了件图案夸张的涂鸦T恤,叼着烟,有人跟他说话,他心不在焉地听。先前嘲书燃是书呆子的那个女生,就窝在窦信尧怀里,宣誓主权似的贴他贴得很紧。
窦信尧有些倦地半眯着眼睛,“你要带我妹妹去哪?”
唐梓玥下意识地往书燃背后藏,书燃挡在她前面,说:“去吃饭,梓玥还饿着。”
窦信尧嗤笑:“你到底是家教还是保姆?什么闲事都管!”
书燃没把那点挑衅放在心上,带着唐梓玥从家里出来。离开乌烟瘴气的环境,唐梓玥明显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说:“姐姐,你想吃什么?我有钱,请你吃好吃的!”
从“老师”到“姐姐”,称呼都亲昵起来。
书燃用手机查了下,附近有家吃酸菜鱼的店,口碑很好,和唐梓玥商量之后,两人直接打车过去。
吃饭时书燃从唐梓玥那里了解到,她继父出差去了外地,妈妈要值一个24小时的班,整夜不回来,所以才留了钱,让唐梓玥自己买吃的。窦信尧估计是知道家里没人,才敢把狐朋狗友带回来。
“平时他不敢这么做,”唐梓玥嘴里塞了饭,脸颊圆滚滚的,跟书燃说,“窦叔叔会骂他,有时还打他,下手特别狠,骨头都能打断。他们父子关系有点紧张,但窦叔叔是个好人,对我妈好,对我也挺好。”
书燃心里琢磨着,窦信尧搞这一出,可能也有跟父亲赌气的成分。她问唐梓玥要不要打电话给妈妈,说一下今天发生的事,也许妈妈能提前下班,回来陪她。
唐梓玥摇头,她说她不想跟妈妈告状,反正客厅的狼藉都摆在那儿,妈妈下班回来自然能看到。
妈妈看到是一回事儿,她去告状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书燃很轻地叹气,她想了下,又问唐梓玥在弈川还没有其他亲人,外公外婆叔叔阿姨之类的。如果唐梓玥不想回家,书燃可以送她去亲戚那儿暂住一晚。
唐梓玥还是摇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小声说:“我和妈妈不是本地人,我亲爸酗酒家暴,妈妈实在受不了,离了婚从家里逃出来。外公嫌离婚的女人晦气,不许妈妈进家门,妈妈实在没办法,才背井离乡带我来到弈川。”
窗外是黑压压的夜幕,书燃的心情似乎也暗了几分,她猜测,唐梓玥胆子小又社恐,很可能是被那位家暴成性的亲爹给吓的。
“刚到弈川的时候,我和妈妈过得很苦,”唐梓玥拨弄着饮料杯里的吸管,“遇见窦叔叔之后,生活才好起来。所以,我不能去妈妈那儿告窦信尧的状,那会让妈妈很为难。”
小姑娘眼角微微潮湿,书燃拿着纸巾帮她擦了擦,同时,心里很轻地软了下。
她想起了严若臻,两个懂事又贴心的小孩,都是从苦难里开出的花朵。
*
吃过饭,唐梓玥抢着结账,被书燃拦住了,她说以后有机会让唐梓玥请她吃冰淇淋,要巧克力口味的。
冷白的灯光下,书燃言语带笑,眉眼精致温和。唐梓玥看着她,眼睛眨了眨,忽然说:“姐姐,你好漂亮!”
说这话时刚好有服务生从旁边路过,不由多看了书燃一眼。书燃面色微红,抬手捏了下唐梓玥的耳垂。
从吃饭的店里出来,才刚过八点,唐梓玥不想回家,书燃又带她找了间商场,随意逛逛,期间还接到一通唐妈妈打来的电话。
唐梓玥很乖,跟妈妈说她补习补累了,求小燃老师带她出来吃饭,散散步再回去。书燃也跟唐妈妈聊了几句,简单说了下唐梓玥的学习状况。唐妈妈性情温婉,很感激书燃帮她照顾女儿,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电话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从头到尾唐梓玥都没有提过窦信尧的名字。
夜晚风凉,城市灯火摇晃闪烁,唐梓玥仰头看着黑沉的天色,轻声说:“我要快一点长大,长大了才能保护妈妈。”
书燃再度想起严若臻,他执意跟她来弈川时,也在书燃的手心里写过类似的话——
我答应过外婆,会保护燃燃。
两人散步到一处十字路口,要等红绿灯,书燃仰头去看倒计时上的秒数,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来Airdrop的界面,隔空投送,接受或拒绝。
书燃愣了下,余光瞄到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她点了拒绝,然后将airdrop关闭。男生不死心,直接走了过来,大方开口:“刚刚那个隔空投送是我传的,能同意一下吗?想跟你交个朋友。”
红灯在这时跳成绿色,唐梓玥忽然抓住书燃的手腕,带着她穿过街口跑到马路对面,把搭讪的男生远远甩在身后。
“姐姐,”脚步停下后,唐梓玥叫了书燃一声,“刚刚那个男生一点都不好,随地吐痰,还乱扔口香糖的包装纸,我都看见了。不要给他联系方式,他配不上。”
小姑娘还挺护短。
书燃笑笑,摸了摸唐梓玥的脑袋。
唐梓玥也有点不好意思,目光朝旁边滑,忽然有些激动地扯了扯书燃的手臂。
“姐姐,你看,那边有个大帅哥,真的好帅啊!”
顺着那股拉扯的力道,书燃侧头看过去,整个人却微微顿住。
一街之隔的地方,有家娱乐会所,外表看着平平无奇,连灯牌的颜色都低调。门前的车位上停了辆颇为扎眼的陆虎,比车子更引人注意的是立在旁边的那道身影。
今夜温度已是零下,寒风阵阵,周砚浔没穿大衣,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分外单薄。街灯昏暗,他脸上的神色也模糊起来,但仪态依旧优越,笔挺的身段,即便被夜色掩盖着,也能感受到矜贵清绝的味道。
“真帅,”唐梓玥挽着书燃的手臂,小声说,“一看就是家世特别好的那种人。”
书燃已经顾不上回应唐梓玥了,因为她看到周砚浔身边有个女人。
夜风灌得周身冰冷,周砚浔大概喝多了酒,背靠着车门,点一支烟。烟草燃烧着,雾气缭绕,他揉了下额头,又去扯紧束的领带,浑身透着疲惫困倦的劲儿,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头发很长,颜色也漂亮,大衣底下罩着一条缎面连衣裙。她从车里拿了瓶纯净水,拧开后递过去。周砚浔没接,扶着车门又站了会儿,大概是想等醉意上头的感觉过去。
女人同他说了什么,周砚浔没应,摆手示意别离他太近。之后,他咬着烟又抽了几口,被呛得咳嗽,才将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踩着台阶进了会所。
夜风一刻不停地吹,声音喧闹,书燃的头发和衣摆,都顺着风向在飘。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明明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书燃心里却酸酸涩涩的,溢满说不清的滋味。
跟随周砚浔重新进入会所之前,女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朝书燃的方向看来一眼。街灯恰巧在此刻映亮女人的脸,妆感略重,但描化精致,是那种很有辨识度的漂亮,华丽且有风骨。
不知为何,书燃下意识地避开了女人的眼神。
唐梓玥心思敏感,她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小燃老师,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没什么,”书燃深呼吸了下,用手机软件叫车,“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唐梓玥乖乖点头:“好。”
上了车,唐梓玥还沉浸在看到帅哥的情绪里,有些激动,拉着书燃问了好多关于读大学的事,比如每天都上什么课,是不是有好多人在谈恋爱。
唐梓玥有点好奇,“小燃姐,你有在谈吗?”
书燃笑笑,“没有。”
唐梓玥瞟了眼前排的司机,压低声音:“大学里有那种等级的帅哥吗?就是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
书燃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有。”
唐梓玥眼睛亮了亮,“他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在追?”
书燃“嗯”了声,手指来回拨动手机侧边的静音键,“很多人追他,对他感兴趣,表白墙和校内论坛经常能刷到关于他的帖子,甚至有外校的打听到他在哪间教室上课,堵在门口跟他要联系方式。”
唐梓玥几乎听得入迷,求书燃多讲讲。
“他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那种,成绩和运动也都很好,”书燃轻轻说,“会玩,也会学,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我遇到的所有人里,应该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
唐梓玥露出向往的神色,忽然想到什么,“他有女朋友吗?”
书燃眼前晃过给周砚浔递水的漂亮女人,有点迟疑,“应该还没有吧。”
“这种等级的帅哥一般不会是单身吧,”唐梓玥嘀嘀咕咕,“可能已经偷偷在谈了。”
书燃心跳莫名一梗,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网上说男人的本质就是花心,”唐梓玥单手拖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又帅又聪明的都是坏人,擅长算计,也擅长让女生伤心。小燃姐姐这么好,又温柔又漂亮,千万不要喜欢上坏人,会吃亏的。”
书燃垂下眼睛,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似的,“我不知道他究竟好人还是坏人。之前,我也以为他很坏,心性凉薄,擅长辜负,像他弟弟和妈妈那样,但现在,我没那么确定了。”
离得越近,接触越深,越能感受到周砚浔身上的温度,他嚣张又骄傲,磊落而坦荡,很会照顾女孩子,也很会保护女孩子。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眼神会变得深邃,犹如夜空海洋。
书燃在心里轻轻问自己——
你为之心动的那个人,真的是坏人吗?
你感受到的究竟是他的“坏”,还是他的“好”?
*
将唐梓玥送到家时,窦信尧和他那帮朋友已经走了,布置温馨的客厅被祸害得不成样子,一地狼藉。唐梓玥将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定真的没人,才松懈下来,对书燃说了好几声谢谢。
书燃教唐梓玥将房子的正门和卧室门全部反锁,除非妈妈回来,否则,谁来敲都不要开门。唐梓玥眼睛水润润的,点头说:“姐姐放心,我都记住了。”
从唐家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书燃身心俱疲,累得不行。好在今天是周末,宿舍不设门禁,不然,她又要无处可去。
快走到小区门口,书燃拿出耳机,解锁屏幕,正要点开播放音乐的软件,身后忽然传来某种异响。
书燃很警觉,立即看过去,借着阴沉天色,勉强辨认着轮廓——
“窦信尧?”
第19章 温柔
夜风吹着, 温度很低,书燃单手拢着头发向后拨,手腕和发梢上散着好闻的淡香气。
窦信尧头上罩着卫衣的兜帽, 眉眼那儿落了些阴影,看上去深邃而沉暗。双手搁在外套口袋里, 从人行路的另一端走过来,身量修长,脚步轻缓,透着一股慵懒的痞气。
他身上有酒味、烟草味,还有女人的香水味,混在一起。风将那些吹卷到书燃面前,书燃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往后退,鞋跟踩到一块小石头,“喀”的一声, 听上去竟有些刺耳。
四周都是高耸的住宅楼,亮着灯,人行路上却不见人影,显出几分寂静和阴森。
书燃深呼吸了下, 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自作多情,”窦信尧嚼着糖,嗤笑一声,“我叫了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从这里出去是最近的路。”
书燃抿了抿唇, 正要说话,手机在这时震了下, 屏幕亮起,她低头去看。
窦信尧借着街灯的光亮将书燃上下打量一遍,忽然说:“大晚上的,不好叫车,你去哪儿?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书燃一面敲着键盘打字,一面回他,“有朋友来接我。”
窦信尧似笑非笑的,一股混不吝的劲儿,故意问:“男朋友?”
书燃回:“男性朋友。”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一串脚步,由远及近。
窦信尧眯了下眼睛,视线越过书燃落向她身后,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到穿着机车外套和铆钉靴的严若臻。
严若臻很少抽烟,身上的气息总是洁净的,颀长的身形不弯不颓,透着股顽强而坚韧的生命力。
书燃仰头看他,对他笑,温声说:“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一等。”
窦信尧那边传来一声手机铃,严若臻很警觉,立即看过去,侧脸弧度鲜明,显出几分年轻男人独有的锋利。
书燃心头一跳。
严若臻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从小到大,脾气一直很硬。她不想小严和窦信尧那个痞子起冲突,于是拽了拽严若臻的衣摆,说:“上车吧,外面好冷。”
听见书燃说话,严若臻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递过去。
起先书燃没看清,直到指尖触碰到暖洋洋的温度,她才意识到,是个暖手宝,可续航的那种,温度设定在五十五度,暖和但不烫人。
书燃有点惊讶:“还带了这个啊?”
严若臻的手背在书燃手上贴了下,很轻的贴合,一触即分,快得甚至都来不及觉察到暧昧,书燃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知道燃燃怕冷,所以,来接她的时候带了暖手宝。
寒冬深夜,这份细腻与温情十分可贵,书燃笑了下:“谢谢小严。”
窦信尧被晾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突然抬脚踢起一块碎石,小石头蹦跳着砸到严若臻的小腿。
严若臻眉毛微皱,窦信尧朝他笑一下,混不吝的劲儿,“这小妞亲口跟我说,来接她的是‘男性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你知冷知热地当了半天舔狗,结果连个名分都没捞着,有劲吗?”
挑拨离间的语气,明摆着不安好心。
严若臻沉默地看着他,眉宇间的神色很静,窦信尧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
书燃用鞋尖将那块砸到严若臻的小石头拨走,想了下,慢慢开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丰富多彩的,很多种类,不止‘舔’和‘被舔’这么简单。你要是想不明白,就找个儿童游乐堡,听听摇摇车的儿歌都是怎么唱的。”
说完,她带着严若臻离开了小区。
严若臻开的是汽修店老板的车,性能不错,空调打得足,很暖和。书燃靠着副驾的椅背,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脸颊。严若臻没有立即发动,侧头看过来,黑沉沉的目光。
书燃同他解释:“那个人叫窦信尧,我做家教的学生是他妹妹。”
严若臻依旧看着她,书燃顿了下,又说:“他没有缠着我,今天就是偶然撞见。他妹妹跟他完全不一样,特别乖,家长也对我很好很客气,你别担心。”
车前的后视镜上挂了个幸运符,流苏微微摇晃,严若臻的目光落在那儿,一时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书燃没有觉察到严若臻的异样,她有点困,打了个呵欠,小声说:“我觉得窦信尧看着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你有印象吗?”
严若臻沉默地看着前方被车灯映亮的路面,他不会说话,书燃也无从知道,那一刻严若臻心里翻涌的复杂与怅惘。
他希望燃燃能辞掉这份兼职,离窦信尧远远的,他希望燃燃永远生活在繁花热烈处,有玫瑰有星光,可是,他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生来一无所有,满身狼藉,只有这点拿不出手的情谊,却也只能烂在心里。
*
唐梓玥家距弈大不算远,车程大概十五分钟,书燃在车上睡着了,停车时还迷迷糊糊的,有点醒不过来。校外的车进不了校区,严若臻只能送到校门口,从校门到宿舍楼有段距离,风吹得厉害,严若臻怕书燃着凉,脱了外套要给她套上。
书燃见他里面只有一件白T恤,忙说:“给我了你穿什么?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门卫室里有值班的保安,探头往这边看,书燃没接严若臻的外套,在他腰上推了下,催他上车,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严若臻指了指她手里那个暖手宝。
书燃笑了下,手背到身后,说:“这个归我了,不还你。”
严若臻也笑,落在书燃身上的目光软得不像话。他双手垂在身侧,拇指压着食指的关节,摩挲半晌,到底没能鼓起勇气,碰一碰小姑娘白皙干净的脸颊。
*
许是昨天夜里吹了太久冷风,星期日一早醒来书燃有点鼻塞,呼吸不顺畅,头也疼,连打了好几个小喷嚏。
周砚浔之前撂过话,CFA全球投资分析大赛的参赛组今天在校外开会,地址已经发到了书燃的手机上,想参赛就来找他。
洗漱完毕,简单涂了些润肤的东西,书燃一面拿出iPad查询赛事信息,一面打开手机去看周砚浔发给她的地址,手指将地图链接点开,动作忽然顿了下。
那个地址,不是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而是一处住宅区。
书燃找同城兼职时在网上刷到过这个小区的介绍,地段好,价格也高,以设施高端著称,这意味着这处住宅很可能是周砚浔的家。
室友都出去过周末了,宿舍里只有书燃一个人,起床后她忘记拉窗帘,室内光线有些浑浊。寂静而暗淡的氛围中,书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起一伏。
她搁下手机,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女孩子总是有很多衣服,一件一件,或挂着或折叠,打理得整整齐齐。书燃手指慢慢掠过那些衣服,最终停在一件V字领的毛衣上。
这那件衣服是新买的,颜色干净,质地柔软,只在宿舍试穿过一次。当时书燃刚换好衣服,恰巧有同班的女生来找她借笔记,她穿着那件毛衣去开门,女生看着她,眼睛都亮了,夸她漂亮,还问她要了毛衣的购买链接。
漂亮么——
书燃站在镜子前,微微有些出神。
她皮肤白,眉眼清秀,这种纯色的软料子衣服很衬她,整个人纯洁又温婉。
读高中的时候,宋裴裴就说过,书燃是那种白月光的长相,干干净净的,很招人,特别是坏人。越坏的男人越想亵渎月光,把高高悬挂的月亮变成掌心里的朱砂痣。
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书燃的心思好像被那点声音搅乱了,她拿起另外一件衣服,放在身前比了比,脑袋里思考着到底该穿哪一件,又该配什么样的外套和小首饰。
手机在这时震了下,她低头去看,严若臻问她今天是不是也要去做家教。
书燃:【今天不做家教,十点左右竞赛小组要在校外开会,估计会忙上一整天。】
严若臻:【校外?远吗?】
书燃:【还好,从学校过去,有直达的公交,大概四十分钟吧。】
严若臻:【我今天轮休,可以送你,别坐公交了,车上太冷。】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我大概半小时后到你们学校,东侧门那边等我。】
虽然书燃自称是严若臻的姐姐,实际上,自初中开始,就是严若臻在保护她。他一无所有,但从不吝啬付出,专注地对一个人好时,会用上全部力量。
外婆常说,小严是个好孩子,要强,也够聪明,可惜命不好。
一句“命不好”不足以涵盖严若臻所承受的委屈和辛苦。
书燃想起周絮言,想起他在严若臻脸上留下的伤,以及昨夜亲眼目睹的周砚浔与漂亮女人在一起的情形,心情瞬间暗淡,再没了打扮的心思,随便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换上,带着耳机和iPad出了门。
严若臻得知书燃还没吃早餐,帮她打包了一份可颂和热咖啡。这家店的咖啡杯和杯套是联名款,做工精致,书燃觉得好看,拍了张照片更新朋友圈——
“吃饱没烦恼。”
红绿灯的间隙,严若臻注意到书燃的动作,侧头笑了下,拿手机给书燃的动态点了个赞,又给她发了条消息。
严若臻:【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给你买。】
书燃看到那条消息,也笑了下:“谢谢小严。”
*
那处住宅区名叫衡古公馆,入口的地方有一面设计精致的景观墙。严若臻停了车,书燃解开安全带,挥手同他告别。
冬季气候干燥,风沙大,下车的时候刚好袭来一阵风,裹挟着落叶,书燃眼睛忽然刺痛,视线也有些模糊。
严若臻一直看着她,见状立即下车,快步绕到副驾这边。
书燃低着头,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小声抱怨:“沙子吹进眼睛里了,好难受!”
在书燃面前严若臻一贯克制,连碰她一下都要深思熟虑,更别说吹眼睛这种略显亲密的小动作。他抽了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书燃伸手接了,贴在被泪水润湿的眼角,按了按,有些委屈地说:“真倒霉。”她吸了下鼻子,水光湿润的一双眼睛,朝严若臻看过来,问他,“眼睛红得厉害吗?”
她声音太软,模样也是,似有若无的透出点黏人的味道,严若臻只觉心跳猛地滞了下,说不清的慌。他盯着书燃湿红的眼睛,看不够似的,目光很深,好像堆积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即将满溢。
书燃还是觉得不舒服,黑漆漆的睫毛眨了眨,像只欢蹦乱跳的小鸟。
那只小鸟仿佛落在了严若臻心上,让他悸动,也让他无措,他缓慢抬手,指腹朝书燃的脸颊贴过去。
想捏着她的下巴,帮她擦一下眼睛,想要她的眼睛不那么红,哭了似的。
他最见不得她哭,也舍不得让她哭。
时间缓慢推进,每一秒都变得无限长,严若臻的指尖先碰到书燃的围巾,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他心慌意乱。
书燃毫无觉察,也没什么反应。
然而,下一瞬——
“需要帮忙吗?”
嗓音很淡,尾音拖着,散漫而慵懒。
严若臻离书燃最近,他清晰地感觉到,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绷紧了。
下意识地反应透露着一个人的心。
她对那个声音有情绪,她对说话的那个人有情绪,近乎强烈的情绪。
刚刚触碰到围巾的手指,不得不重新收回到身侧,严若臻压住所有,也藏住所有,维系着平静的表象,回身看过去。
周砚浔好像天生不怕冷,寒风肆意吹着,他穿了件单薄的潮牌外套,拉链松松散散,露出内搭的白T恤。个子高,腿长且直,腕上有手表,被天光一映,泛着微微的冷光。
相当好看的年轻男人,带劲儿的感觉从骨子里透出来。
书燃被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连如何反应都忘了。
周砚浔手上提着便利店的购物袋,没理会严若臻,径自走到书燃面前,微微弯腰,身形低了些,去看她的脸。
“眼睛好红,”他说,“在哭吗?”
风吹着,他的呼吸同身上的气息一并被风送到书燃面前。
近在咫尺,心猿意马。
书燃心口那儿跳了下,解释:“没有哭,沙子吹进眼睛里了,一直流眼泪。”
“过来,”周砚浔握着书燃的手臂,将她往身前揽了揽,“我帮你看看。”
他拉着她的那个力道,其实并没有多重,书燃就是控制不住,朝他靠近了些。
于是,境地顷刻之间对调,严若臻成了离书燃最远的那个人。
第20章 温柔
周砚浔站立的地方有些逆光, 书燃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下巴那儿被他用手指捏了下。很轻的一下,却让她心慌, 甚至颤栗,连背上的脊椎骨都不由地绷紧。
顺着那股力道, 书燃仰了仰头,周砚浔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脸上,温热的呼吸几乎将她的睫毛吹乱。
书燃有点不自在,想躲,周砚浔又在她下巴上碰了下,温声说:“别动。”
他盯着她, 仔细地看了看,“眼睛很疼吗?”
书燃小幅度地摇头,“不疼, 就是有点涩。”
“我那儿有洗眼液,回去后我拿给你,”周砚浔说,“冲洗一下, 应该会舒服点。”
书燃说了声“好”,过了会儿,又补了句“谢谢”。
周砚浔笑了声,“不客气,之前你给过我感冒药,这也算礼尚往来。”
说这话时, 有意无意的,周砚浔往严若臻那边掠了眼, 眉眼间的神色,透出些许挑衅的意味。
严若臻并没避开那道视线,不躲不闪地,直接与周砚浔对上。他瞳仁的颜色很深,似乎藏着很多情绪,既复杂,又沉郁。
书燃以为周砚浔和严若臻还不认识,正要从中介绍,周砚浔朝严若臻伸手,微微笑着:“周砚浔,书燃的同学。我想邀书燃一起组队,参加一个专业上的竞赛,所以,跟她约了时间,到我这儿开个会。”
表面上,周砚浔礼貌而客气,实际上,私下里,他和严若臻早就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探听过对方的名字,甚至是过往。
严若臻让朋友查过周砚浔的车牌,他知道这人姓周,出自弈川市最有名的那个周家,周淮深的长子,周絮言的哥哥,家世相貌样样出色,真正的天之骄子。
周砚浔自然也知道严若臻不会说话。
面对书燃时,严若臻才会有自卑这种情绪,因为燃燃的存在对他而言,过于美好,也过于贵重。面对其他人,无论是何种身份或背景,严若臻都不怯懦,于是,他也伸手,落落大方,同周砚浔握了握。
书燃帮他说:“严若臻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可以叫他小严。”
周砚浔没有在严若臻不说话这点上多做询问,公式化地客套了一句:“我就住在衡古,要上去坐坐吗?”
严若臻看了眼书燃,当着周砚浔的面,拉起她一只手,在她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书燃辨认了一下,对周砚浔说:“小严说谢谢你的好意,今天他就不打扰了。”
周砚浔看着两人间的小动作,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笑意清浅,未达眼底,凉薄似雪月清辉。
*
严若臻离开后,周砚浔带书燃进电梯,他按了下26层的数字键,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严若臻也是弈大的学生吗?之前都没见过。”
“小严已经工作了,”书燃的小半张脸被围巾挡着,声音有点软,“不是学生。”
周砚浔点点头。
他想起书燃今天更新的朋友圈,车内副驾,漂亮的咖啡杯,以及新烤的莓果可颂。这个牌子的西点和饮料在弈大附近没有门店,一定是严若臻带给书燃的。
挺贴心,也挺——
让人不爽!
周砚浔怕书燃看出他神色不对,一直背对她,睫毛也垂下来,掩住眼底沉暗的光。
书燃对周砚浔的情绪全然不知。
狭小密闭的空间,只他们两个,书燃靠里侧,周砚浔在她前面,高高的个子,身形修长,黑色的潮牌外套叫他穿得慵懒随性,倚着栏杆站在那儿,视觉效果比刻意摆拍的模特图还要好。书燃的羽绒服和围巾都是浅色系,软软的,特别干净。两个人的影子被电梯内的镜面墙映出来,紧挨着,画面还挺好看。
书燃忍不住拿出手机,镜头对准厢壁上的剪影,她按下拍摄键的同时,周砚浔那边传来一声新消息的提示音。书燃心里有鬼,吓了一跳,视线掠过去,不小心看到周砚浔的手机屏幕,他正用微信和人聊天,对面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头像。
书燃好像被迎面泼了杯冷水,心跳急速下坠,情绪也是,整个人忽然空落落的。
她一面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清醒,在与周砚浔有关的一切事上,都很冲动,感情用事,一面移动指腹,删掉了那张刚刚拍下的照片。
照片消失的一瞬,电梯门恰巧敞开,书燃莫名有些委屈,心糟透了。
*
周砚浔名下这套房子面积不小,书燃进去时,客厅已经聚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加上书燃和周砚浔,应该就是完整的参赛小队。
先前在食堂跟周砚浔打招呼的学长也在,书燃主动打了声招呼:“学长好。”
学长叫苏湛铭,五官干净,气质温文,有几分学者风度,浅笑着:“你叫书燃吧?我们在教职办公室见过次,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书燃之前做过一小段时间辅导员助理,后来又做了经济法的课代表,去办公室去得勤,苏湛铭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也常常跑办公室。
她立即点头:“记得,有一次我弄掉文件,是学长帮我捡回来的。”
苏湛铭笑了下,指了指左手边戴眼镜的男生,“许见超,投资学专业。”又指了下沙发另一侧的女生,不等苏湛铭开口,女生主动朝书燃挥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叫赵澜羽,金融工程专业的。”女生拍拍身侧的位置,“你挨着我坐吧!”
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很舒服,书燃脱了外套和围巾,正不晓得该往哪里放,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骨节清秀的手。
她微微一怔。
无论是公共场合,还是私下里,周砚浔都是焦点,一举一动备受关注。苏湛铭原本正和许见超说话,视线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移过来,看见周砚浔从书燃手里拿过她的外套和围巾,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赵澜羽挑了挑眉,“我院一草换人设了?这么体贴!”
这句调侃明明不是奔她来的,书燃的耳根却烫了下。
周砚浔抬起眼皮,眼神递过来,警告似的瞥了下。
赵澜羽眨眨眼睛,不做声了。
整间客厅忽然静下来,气氛有点怪。
周砚浔不管那些,他先招呼其他人:“比赛资料都在书房,那儿有电脑和投影,你们随便用。”之后,他俯了俯身,从沙发靠背那儿朝书燃靠近一些,“你跟我来,我拿洗眼液给你用。”
他还记得她眼睛不舒服那件小事。
书燃本能地要拒绝,抬眸时刚好与周砚浔视线相撞,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拒绝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跟在周砚浔身后往卫生间走时,书燃偷偷叹了口气,她想,心动好神奇,会把拒绝一个人,变成最困难的事。
*
卫生间里开着灯,光线柔和温暖,周砚浔从洗手台旁的壁龛上拿出洗眼液和洗脸巾之类的东西,让书燃随意用。
书燃心里梗着昨夜的漂亮女人和刚刚那个漂亮头像这两件事,不怎么想理他,垂着眼睛点点头,没说话,却不想洗手台上占据大半个墙面的镜子直接将她的神色映了出来。
周砚浔眯着眼睛,握住书燃的手臂,让她转了下身子。
书燃没防备,有些惊讶地抬眸,眼底的委屈一览无余。
周砚浔朝她靠近一步,呼吸热热的,眼睛盯着她,“脸色好差,心情不好?”
书燃想躲,可腰背已经抵上洗手台的边沿。
她退无可退,敷衍着应了声:“没。”
周砚浔握着她的手臂不放,“别说谎,我能看出来。”
离得近,书燃直接落在周砚浔投下的暗色的影子里,光被他挡着,全世界好像都混沌不清。书燃连目光都不晓得该往哪里落,来来去去,最终,落在了他手腕那儿,他抓着书燃小臂的那只手。
肤色是冷调的白,皮下青筋隐隐可见,食指和无名指上都套了戒指,愈发显得指形细长,骨节精巧。
真好看,他整个人都很好看。
这个念头一起,书燃心里像打翻了一杯柠檬味的气泡水,入口酸涩,但口味甘甜,还有细小的泡沫在翻涌。
“怎么不说话了?”周砚浔握她小臂的那个力道,忽然紧了点。
书燃心跳一颤,有些期艾,“我没说谎。”
周砚浔盯着她,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嗡”的一声,周砚浔分了下神,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
书燃躲避着不往他屏幕上看,却也能想象到他微信里会有多少未读消息,心情愈发糟糕,冲口而出:“为什么总有很多人找你?”
周砚浔愣了一瞬,品着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唇边勾起抹笑,“你不高兴?”
书燃毫无气势地反驳:“没有。”音落,她试探着推他一下,“你快出去。”
周砚浔没被推走,反而离她更近,书燃的腰背被洗手台膈得发疼,正要再推他一次,就听见周砚浔说:“找我的人的确多,追我的人也多,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你因为这个责怪我,对我很不公平。”
书燃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周砚浔低着头,细细观察她的每一分神色,“书燃,你为什么不高兴?”
书燃手心发烫,心口也是,目光乱得不晓得该往哪里落。
“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放开你的,”周砚浔寸步不让,声音压得低,很磨人,“我必须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卫生间里过于安静,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声息。这种氛围下,越是静,书燃越无措,她呼吸有点重,心口起伏着。
周砚浔弯着背,头更低了些,到她面前,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关于你的事,每一件,我都想弄清楚。”顿了顿,又补一句,“我不想你误会我。”
书燃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开口:“昨晚,昨晚我看见你了,在一家会所门口,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一块……”
“夏婧,”周砚浔说,“你看见的那个人叫夏婧,麦康总裁梁陆东的助理之一。昨天,我跟梁陆东一道参加饭局,帮他挡了不少酒,喝得胃疼。夏婧是受了梁陆东的吩咐,才跟出来照看我。我跟夏婧,所有联系都是为了工作,没有私交。”
他解释得坦然又迅速,反倒把书燃吓了一跳,睫毛有些乱地眨了眨。
“还想知道什么,”周砚浔带了点笑,“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
书燃怎么可能听不懂周砚浔这句话里的另一番含义——
他行事坦荡,问心无愧,不惧问询,不怕查探。
他对书燃毫无保留,只要她问,他就会说,给她最好的耐心与坦诚。
书燃咬着唇内的肉,她想让心跳不要那么响,呼吸不要那么重,可是,完全控制不住,周砚浔这个人总是能调动起她的情绪,让她悸动又慌张。
时间好像变慢了,又好像已经彻底停下。
她的胆子好像也在周砚浔刻意给出的那份纵容里被养大了,轻声问:“胃还疼吗?”
周砚浔眸光深了些,笑意也是,“不疼了。”
书燃点点头,声音细细的,又说:“以后少抽烟。”
周砚浔低笑了下。
书燃眨了下眼睛,“也别跟其他女人走太近。”
周砚浔看着她,呼吸轻了一些,依旧很热,慢慢点头:“好,我按你说的做。”
那时候,书燃还不懂,周砚浔就是故意的。
故意纵容她,故意惯坏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向他索取更多,要他整颗心、整个人。
男人最温柔的样子是纵容,最坏的样子,恰恰也是纵容。
今天他没带手绳,腕上扣着块手表,表盘夜空般深蓝。
书燃目光垂下去,看着那抹蓝色,叫了声他的名字:“周砚浔。”
周砚浔“嗯”了声,等她说下去。
书燃睫毛抬了抬,看向他的眼睛,小声而坚定,“我信你。”
她选择相信他,也决定相信他。
相信他与周絮言和陈西玟都不一样。
信他傲骨不折,信他坦荡磊落,信他一身清白,干干净净。
周砚浔喉结滚了下,线条起伏着,脖颈处脉络清晰,有种清瘦而锋利的质感。
他呼吸了下,灼热的触感打在书燃的耳垂上,珍珠般莹白的皮肤瞬间变红、变烫,颜色鲜润诱人。
书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与此同时,她听见周砚浔的声音——
“你真的是,”他声息很低,无奈又宠溺的劲儿,“很会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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