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温柔
周砚浔说是帮书燃拿洗眼液, 结果这一拿就拿了十多分钟,等他们回来,书房里已经开了投影, 灯关了,窗帘也拉下来, 一室乌沉的暗。
赵澜羽瞅着他俩一前一后走进来,笑了下,故意说:“你们好慢。”
书燃莫名心虚,身形微微紧绷,躲避着周砚浔的视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周砚浔倒是气定神闲,他往赵澜羽那儿看一眼, 撂了句:“就你话多。”
赵澜羽朝他做了个鬼脸,拿起手机张罗着要拉群,群名就叫“CFA精英组”, 以后不愁没有饭搭子了。
许见超笑着瞅她:“年纪小真好啊,闹腾起来都比别人有劲儿!”
书燃在卫生间洗了洗脸,这会儿手心还潮着,她捋了下头发, 指尖碰到扎头发的小皮筋,心跳又是一乱。
这根皮筋是周砚浔给她的。
周砚浔用一句“你真是很会弄我”,让书燃的脸色彻底红透,她用力推他,要他从卫生间出去,也要他不许再乱说话, 又羞又恼的模样,特别可爱。
周砚浔一身惫懒的劲儿, 笑容散漫,姿态也是,眼底眸光却深。书燃长发顺直,柔柔地披在肩上,衬着脖颈锁骨处的皮肤,羊脂般莹白细腻。周砚浔喉结滚了下,目光错开,从口袋里拿出根小皮筋,递过去。
“借你用。”
书燃愣了下,“你还随身带着这种小玩意儿?”
周砚浔笑笑,转身朝外走,门板开合的间隙里,书燃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
“因为你今天要来,特意准备的。”
*
书房中,苏湛铭坐在单人沙发里,膝盖上搁着笔记本,一边操控电脑一边给小组成员介绍比赛流程和相关细则。
“CFA投资分析大赛”是金融界的一项权威赛事,在商科院校和金融行业有着极高的关注度。根据赛题,参赛组需要提交针对对标公司做出的投资价值分析研究报告,并在比赛现场进行全英文演讲,还要接受由业内资深专家组成的评委团的提问。
比赛大致分为三个阶段,预计历时六个月,期间针对不同的赛题,需要进行大量的数据分析以及资料调研。如果能夺冠,不仅有助于保研,还能为申请国外名校提供便利,所以,对于金融专业的学生来说,诱惑真的很大。
根据CFA官网给出的信息,本届大赛将在明年四月正式启动,苏湛铭和周砚浔联手,提前组织参赛队,是想先磨合一下团队的默契度,有备无患。
有了参赛队,还需要两位校内指导教师,以及一位业界指导教师。
苏湛铭作为学生会副会长,在这方面有些人脉和路子,他折了折滑到手腕处的衣袖,缓声道:“我跟金融学的柳锵老师和投资系的张禄老师接触过,二位表示只要我们能校内赛上夺冠,他们愿意长期带队指导。”
这话一出,书燃眼睛都亮了。
柳锵堪称弈大金融系的当红教师,他年纪不大,但履历漂亮,麻省双学历,研究生期间获过罗德奖学金,这样的人肯来本科执教,已经是难得,如果能请到他带队,那就太惊喜了。
苏湛铭的处事能力之强,也能由此窥见些苗头。
“那业界指导呢?”赵澜羽一双杏眼,眼角钝而圆,天生一股幼鹿般的无辜感,“这个要从大公司请人来做吧?”
“社会上的事,我门路有限,”苏湛铭笑笑,目光往周砚浔那边递,“得靠周少。”
周砚浔正摆弄iPad,闻言眉梢微抬。他坐在沙发的一侧,手肘往扶手上抵着,手指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一转一转地玩一支触控笔。
书燃的位置在周砚浔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半人高的榆木桌。其他人都在看周砚浔,周砚浔却盯着书燃,目光直白,不加掩饰。
赵澜羽紧挨着书燃,悄悄用胳膊抵了抵她。
书燃眨了下眼睛,神色茫然,“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渴了,”周砚浔头歪着,看向她,转笔的动作不停,“你请我喝咖啡。”
书燃愣了瞬,很快点头:“没问题。”又问其他人,“大家想喝什么?我来叫外卖。”
赵澜羽的目光在周砚浔和书燃之间转了转,表情很是玩味。
书燃没注意这些,她点开手机软件,问周砚浔:“你想喝哪个牌子的?”
周砚浔目光顿了下,慢吞吞地说:“早上你发朋友圈的那个,看着不错。”
书燃觉得哪里不对,眼眸抬起来,往周砚浔那边扫了眼。周砚浔刚好也在看她,视线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书燃心口跳了下,有些慌地低下头,去看手机屏幕。
周砚浔点名要喝的那家咖啡馆门店很少,还不在配送范围,书燃随口问了句:“要不要换一家?他们……”
周砚浔目光凉沁沁的,盯着她,说:“不换,就这家,”
变扭得莫名其妙。
书燃没跟他计较,顺着他的意思,换成跑腿服务,要了那家咖啡馆的美式和焦糖拿铁。
二十分钟后,外卖送到,书燃起身去拿。回到书房,她拆开外包装,将饮品按照不同的口味送到每个人面前,还很细心地在吸管下垫了纸巾。
递到周砚浔那杯的时候,这少爷没伸手,看着书燃,“吸管的包装纸,帮我拆一下。”
赵澜羽看不过去,啧了一声:“少欺负人!你没长手啊!”
周砚浔不理别人,只看书燃。
书燃好脾气地将吸管拆开,放进杯子里,再次递过去,周砚浔终于满意,而他从书燃手里接过咖啡杯的那个动作,却很不一样。
他一手握在书燃手腕那儿,怕她拿不稳似的,另一只手接过杯子,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拿了咖啡,周砚浔却没松手,依旧握着书燃的腕。他指腹上有打球和做运动留下的薄茧,掌心是温热的,很暖,那些触感,那些温度,统统透过贴合的皮肤传递给书燃。
书燃几乎忘了呼吸,整个人回不过神似的,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落在她手上——
周砚浔拿了张纸巾,细细擦拭着书燃被冰饮打湿的手指。
他垂着眸,神色和动作都专注,好像在做什么重要事。
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像是怕破坏了氛围,无人做声,只有投影仪的光线,微弱摇曳。
水渍被擦干,白纸巾皱成一团,周砚浔的指腹贴在书燃的腕骨内侧,摩挲了下,问她:“手冷吗?”
书燃被他磨得指尖发软,提不起力气,摇头说:“不冷。”
周砚浔又握了她一下,故意的,然后才放开,低声说:“手冷就来找我。”
书燃说不出话,睫毛和心跳一并在颤。
她一面想着,周砚浔这个人真奇怪,她手冷不冷关他什么事;一面又觉得甜,被人保护被人宠溺着的甜。
那种甜,尝过就忘不掉。
许见超是很老实的那种男生,乖乖读书,成绩很好,没什么朋友,更没谈过恋爱。
他看着周砚浔和书燃,有点发愣,自言自语着:“这两个人,氛围也太好了,不做情侣简直说不过去!”
许见超声音压得轻,书燃又走神走得厉害,并没听到,倒是周砚浔,挑着眉梢看了许见超一眼。
氛围好。
他喜欢这句话。
严若臻是青梅竹马,占尽天时地利,又怎么样。他有很多小办法,能把书燃的心填满,满到再也容不下一个严若臻。
书燃被周砚浔弄得脑袋里一团乱,逃避似的拿了拆下来的包装纸去扔。扔完垃圾再回到沙发这边,却发现众人的位置变了,赵澜羽和许见超坐在一侧,而另一侧……
周砚浔没骨头似的窝在那儿,散漫又惫懒,触控笔别在手指间,一圈一圈地转。
书燃不得不挨着周砚浔坐下,地方不宽不窄,身体难免互相贴着。她的手背蹭到周砚浔的衣袖,质感微凉,书燃脊背僵了下,手指也不由地握紧了几分。
从赵澜羽的角度,能看到书燃的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睛下方落出一片小雨林似的阴影,她鼻梁很挺,下巴尖尖的,特别小巧。赵澜羽想起什么,忽然说:“军训的时候,我班有个男生正步踢得好,被教官带着去给各个方队做示范,回来之后,那个男生说金融班有个又精致又温柔的女孩子,特别漂亮,姓书,是他女神。燃燃,他说的应该是你吧?”
书燃没过脑子,下意识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周砚浔在这时调整了一下坐姿,他腿长,小腿不晓得碰到哪里,“嘭”的一声。书燃有点被吓到,扭头去看他,周砚浔对她笑一下,说:“业内指导的事,大家不用担心,我跟麦康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一位投资经理打过招呼,他会帮我们。”
“麦康?”许见超插话进来,难以置信似的,“梁陆东的那个麦康集团?”
话题从军训那儿被引开,周砚浔“嗯”了声。
书燃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小声问:“梁陆东是谁?”
小姑娘天真懵懂的样子特别可爱,周砚浔没忍住,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下。
这是个挺亲密的小动作,当着众人的面,书燃脸色微红,有点想打他。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刚加上好友的赵澜羽发给书燃两个链接,书燃点开看了看,眼睛下意识地睁大。
周家的盛原集团是本土企业,原材料行业起家,后来介入房地产领域,资产及经营规模迅速扩大。国内名头最响的几个购物中心项目,均出自盛原,弈川市均价惊人的滨江住宅区和金融大厦,也都在盛原旗下。
高中毕业的时候周砚浔被拍过一次,他跟友人在私人球场打球,穿一套限量款的球衣,个子很高,身形修长,脖颈处热汗淋漓,投篮时手臂肌肉线条劲瘦,带劲儿得要命。
拍照的人凑了个九宫格,有背影有正脸,照片从ins传到微博,转发量高达五千余次,评论里都在讨论这是哪个学校的校草啊,身段也太带劲了!
看热闹的人多了,周砚浔的私人信息很快被扒了出来——姓周,盛原大公子,名副其实的少爷。
赵澜羽发给书燃的两条链接,其中一条源自微博,就是周砚浔被偷拍的打球九宫格,那条动态下有个点赞过万的神评:
“这辈子有两大目标:住盛原的房子,睡周家的少爷。”
据说,#盛原房子,周家少爷#这话题当时还上过热搜,不过,很快就被全面撤掉了。
另一条链接是关于麦康集团的。
和盛原不同,麦康集团成立和上市都在澳门。创始人姓梁,出身穷苦,十几岁开始跑船,凭借中葡混血的好相貌娶了位家境富裕的妻子。靠入赘弄到第一桶金后,介入航运和矿产两项领域,吸金势头凶猛。
八年前老梁总中风,肢体瘫痪,双目失明,二子一女为争资产斗成一团,却叫一个弱势的私生子拔得头魁。私生子叫梁陆东,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麦康小梁总。
老梁总的三位子女,也叫这位小梁总收拾得干干净净。
长子死于车祸,次子攀岩时发生意外,大脑额叶严重受损。小女儿谈了场糟心的恋爱,被道貌岸然的凤凰男拍下私密照,闹得满城风雨,之后这位梁氏千金就患了重病,常年卧床,难堪大任。
这一桩桩事故里,没人说得清梁陆东究竟动没动过手脚,又动了多少手脚,但“心狠手辣”这四个字,已然成了梁陆东神身上洗不掉的标识。
圈子里有句话,歹毒不过梁陆东。
很多同老梁总平辈分的人都说,这小子是天生的刽子手,心太黑了,阴鸷寡情。
梁陆东接手麦康后,将运营重心移往内陆,主基地设在弈川,又在多座城市购置地产进行开发,同时,涉足不同的投资领域。
如果说盛原是弈川本土的老牌“财神”,那麦康就是炙手可热的新贵,狼崽子似的,来势汹汹,野心昭昭。
周砚浔是盛原的少爷,可他偏偏绕过盛原,请了麦康的投资经理,不用细想都能发现这里头有太多微妙的地方。
书燃眨了下眼睛,觉得这个世界好复杂。
许见超对梁陆东似乎颇为崇拜,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们在‘CFA比赛’上表现优异,是不是有机会得到一个进麦康总部实习的名额?”
周砚浔想了下,“进总部难度太高,子公司的话,说不定可以。等比赛出了成绩,我跟小梁总聊聊,适当引荐引荐。”
许见超一连说了几声谢谢浔哥,看得出来,情绪挺激动的。
周砚浔笑了下,“不客气。”
书燃这时才想起来,谈思宁说过,她跟周砚浔、沈伽霖以及一个姓梁的大哥,四个人算是青梅竹马,如今看来,这个姓梁的大哥应该就是梁陆东了。
之前常听人说周家如何厉害,书燃对此并没有太确切的概念,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离她太远,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感受到周砚浔身上有多少光环。
他出身优渥,高傲骄矜,却不会盛气凌人颐气指使。用心读书,成绩好,积极备赛,抓住每一个机会充实自身,对待身边的人,也不吝于提携和帮扶。
周砚浔耀眼着,也平和着,是天之骄子,也有纯真和赤诚。
书燃咬着咖啡吸管,眼睛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有些出神。
周砚浔又跟许见超聊了几句,转头看书燃,“发什么呆?”
书燃“啊”了声,脑袋还乱着。
周砚浔垂眸,目光温温的,看着她,“累了?”
“不累,”书燃摇头,又叫了声他的名字,“周砚浔。”
周砚浔“嗯”了声,目光始终停在书燃身上。
书燃抬起眼睛,同他对视,声音很轻地说:“你是好人,对不对?”
周砚浔眉毛蹙了下,没做声,沉默片刻,他才说:“你觉得呢?我是好,还是坏?”
“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书燃抿了抿唇,声音又低又轻,“好很多,特别多。”
周砚浔的呼吸似变重了些,他低笑着,轻声说:“这是夸我呢,我听出来了。”
书燃埋头喝饮料,不出声了,耳边却再次传来周砚浔的声音,他说——
“在乎一个人,才会思考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书燃不看他,一次性的外卖杯在她手心里,揉出细碎的声响。
“书燃,”他声音淡淡的,继续说,“你远比想象中的要在乎我。”
第22章 温柔
小组会议一直开到傍晚五点多, 冬季白昼短,结束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房间里开着灯,温暖明亮, 赵澜羽伸了个懒腰,提议聚餐吃火锅。
书燃也觉得有点饿, 点头说好。
许见超有些尴尬地站起来,“聚餐我就不去了,还有作业……”
“就吃个饭,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周砚浔笑了下,“一块来吧。”说到这,他往苏湛铭那边看一眼, “今天我请客,学长别跟我抢单。”
苏湛铭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玩笑道:“不仅不跟你抢, 还要专挑贵的点。”
赵澜羽跑过来勾着书燃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说:“许见超家庭条件不太好,聚一次餐AA的费用抵他两天的伙食费, 我刚刚嘴快,考虑得不周到,是不是有点伤到他了?”
这样一说,书燃才明白,周砚浔方才的举动里是带着善意的。
她想往周砚浔那边看,又怕小动作太明显, 忍了下来,轻声对赵澜羽说:“我也要靠做兼职来赚生活费, 累的时候就只想休息,不太喜欢参加社交活动。许见超可能是累了,你别多想。”
赵澜羽似乎有些惊讶,睁大眼睛,“你那么漂亮,看起来不像……”话说到一半,赵澜羽蓦地咬住舌尖,嗫嚅,“我总是嘴比脑子快,好像又说错话了,对不起啊……”
书燃笑笑,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漂亮又不能当饭吃,还是煮火锅比较实惠。”
赵澜羽也笑,勾着书燃手臂的小动作,透出几分亲密劲儿。
*
正是饭点儿,附近几家口碑好的火锅店都要等位,他们排了会队才要到一见包厢。书燃挨着赵澜羽坐下,周砚浔在她对面,离苏湛铭更近些。
苏湛铭平时看着有些严肃,行事作风严谨利落,私下里,其实挺好说话。几个人边吃边聊,比赛的事说到一半,话锋忽然一歪,苏湛铭居然带头说起了学校里的八卦,他说法学院院那边有个博导,下个月三婚,娶的是他前妻带过的女学生。
书燃平时连校内论坛都不看,鲜少听到这些,睁大眼睛。
周砚浔的手机响了声,他回着消息,漫不经心地说:“学长,这话题太重口了,会吓坏小女孩的。”
一边说话,一边笑,还不忘往书燃那边撂一记眼神,好像无论做什么,他都会留出三分心思,放在书燃身上。
就好像他总是牵挂着她。
周砚浔这种等级的皮相,不笑的时候高不可攀,坏笑起来简直能要人命。书燃有些招架不住,垂着眼睛,随口说了句:“少瞧不起人,我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小姑娘胆子大,”苏湛铭笑眯眯的,“那我再跟你说一个吧。”
“军训刚结束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景园开进来一辆房车,还招来一帮狗仔,各种镜头镁光灯,乱糟糟的。校内论坛上的说法是,有个女歌手来取景拍MV。”
这事儿书燃也知道,当时施楹拉着她去看女明星,可惜动作慢一步,等她们赶到,热闹都散了,只剩一地烟头和纯净水瓶。
周砚浔啧了声,苏湛铭喝了口水,继续说:“有女歌手来是真的,拍MV是假的,人家是来找盛原大少爷告白的,狗仔嗅到了风声,追过来拍八卦。”
赵澜羽小声惊呼,书燃心跳都梗了,下意识地往周砚浔那边看。
周砚浔揉着眉心,侧眸朝书燃看了眼,“那天我不在学校,根本没见到什么女歌手,告白也跟我没关系。”
苏湛铭一手搭在周砚浔的椅背上,唇边勾着笑,“还听吗?我院一草身上,这种故事太多了,一件比一件精彩。”
赵澜羽可太想听了,眼睛亮亮的,催苏湛铭再讲一个。
周砚浔头疼地叫来服务生,给每人加了杯香橙红茶,讨饶道:“学长放我一马。”
一群人哄笑起来,小包厢中氛围轻快。
红茶是热的,玻璃杯抱在手心里,暖暖的,很舒服。
其他人在笑,书燃低头喝茶。茶汤没过唇齿,她觉得这家店的手艺不过关,茶煮得太涩,还有点酸,不好喝。
手机在这时震了下,有新消息,书燃滑开屏幕,就看见——
X.【生气吗?】
书燃睫毛轻颤,她没回复,屏幕朝下,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饭桌上的话题已经从情感八卦跳转到97年那场席卷港城的金融危机,以及惊心动魄的十个交易日。
书燃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也像一个股民,因为太过贪心盲目加仓,最终被套牢,逼近爆仓的临界点。
那么,又是谁养大了她的贪心?
让她不受控制地,想侵吞,想独占,想完完整整地得到一颗心、一个人。
她想得到……
其他人都在说笑,小包厢里热热闹闹的,书燃悄悄抬起眼睛,目光落向餐桌对面。
周砚浔还在跟苏湛铭说话,聊着对冲基金、债券逆回购之类的话题,视线却和书燃的正对上,唇角懒懒勾起来,眸底有细碎的光。
书燃像是被那记眼神蛊住了,整个人几乎不能动。她看见周砚浔拿着热红茶的杯子,指腹反复揉捻着杯口的某一处。她不由低头,去看自己用过的那个杯子上,杯口的位置,赫然落着一枚唇印。
润唇膏留下的印子,规整、漂亮,似有若无的香橙味,以及很淡的诱惑感。
书燃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慢慢的,也把指腹贴了上去,学着周砚浔的动作,贴在杯口,盖住那个浅淡的印子。
*
那天吃完饭,周砚浔是准备送书燃回学校的,他跟苏湛铭都开了车。书燃从柜台那里拿了两颗薄荷糖,分给赵澜羽一颗,把随身携带的护手霜也挤了一些到赵澜羽手上。
护手霜的味道很好闻,赵澜羽想到什么,拉住许见超说:“许见超跟我一起坐学长的车,燃燃,你坐周砚浔的车吧。”
不等书燃说话,赵澜羽扶着书燃的背,把她往周砚浔那边推。
周砚浔站在车边,唇角浅浅勾着,笑得有点坏,模样特别招人。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子从旁边路过,盯着他看了眼,眼底有惊艳的神色滑过。
书燃刚好在这时走到周砚浔身边,周砚浔垂着眸,朝她伸手:“我看见你给别人糖了,我的呢?”
耳边传来那两个女生的对话——
“看吧,我就说不可能是单身,帅成这样,早被人捡走吃了。”
“又没亲亲抱抱,也许是普通朋友呢。”
“不可能,男的那语气和神态,一看就不是对待普通朋友,死心吧!”
……
薄荷糖都吃光了,但书燃口袋里还藏了颗别的,她正要拿出来,周砚浔的手机屏幕亮了,是一通来电。书燃看见周砚浔脸色微微一变,直接挂断,紧接着,震动声又响起来,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周砚浔朝无人的地方走了两步,接电话时语气颇为不耐,书燃隐约听到些声音——
絮言、絮言……
周絮言。
她默默回到赵澜羽身边,对苏湛铭说:“周砚浔好像临时有事,学长,我能搭你的车回学校吗?”
话音刚落,周砚浔那边的通话也结束了,他看见书燃上了苏湛铭的车,并未阻拦。
周砚浔走过来,书燃降下后座一侧的车窗,冷风拂面,吹着她的头发和脸颊,散开淡淡的暖香味。周砚浔俯身,一手搭在车窗上,“对不起,不能送你了,到学校后给我发消息。”
书燃揉着口袋里仅剩的一颗牛奶糖,笑了下,“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周砚浔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说:“别生气。”
车里太安静,不止书燃,其他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澜羽露出错愕的神色,不太敢相信周砚浔这样的人居然会用卑微又温柔的语气同女生说话,连副驾上的许见超都忍不住透过后视镜朝后排看。
书燃不太喜欢那些打量的眼神,将车窗升起来,同时说:“你快走吧,真的不用担心我。”
苏湛铭朝周砚浔挥了下手,慢慢启动车子驶入主路。
赵澜羽回头看了看,胳膊抵了下书燃,小声说:“他还在看你呢。”
书燃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嗯”了声,没说话,没回头。
赵澜羽想了想,“他好像真的挺怕你会生气。”
“怕”这种字眼,跟周砚浔实在不搭调,“盛原少爷”的名号顶在头上,要什么有什么,谁能让他觉得怕?
书燃将屏幕解开又锁定,勉强应了句,“我又不吃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能是太在乎了吧,”赵澜羽声音更低,“太过在乎,就会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
恩益作为弈川市最好的私立医院,诊疗水平声名在外,天都黑了,停车场依旧塞得满满当当。周淮深在恩益占有一定数额的股份,是股东之一,从小到大,周砚浔不晓得往恩益跑过多少次,跟多个科室的主任医师都混成了熟人。
停车位不好找,他也懒得找,直接在住院部的大楼前刹了车,钥匙一丢,扔给保安处理。
值班保安认得周砚浔,客客气气地叫周先生。周砚浔有点出神,没听见这声招呼,乘电梯直奔三十层,那里有几间仅供内部使用的高规格康复病房,是外人花钱都买不到的。
一年里,周絮言总要在这儿住上两三个月,比回家都勤。
推开门,病房里窗明几净,周絮言盖着厚被子,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护工坐在小沙发上翻杂志,时不时地往病床上掠一眼,周砚浔挥了下手,将人支出去,套间里彻底静下来,针落可闻。
他拖了张椅子到病床前,故意弄出声音,周絮言睁开眼睛,两人对视的瞬间,有种温度陡降的错觉。
一个阴,一个狠,都不是省油的角色。
周砚浔在床前坐下,长腿交叠,“护工用病房的座机打电话给我,说你想见我。”
周絮言的样貌随了母亲,非常清秀,就是瘦得太厉害,形销骨立,面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旧疾缠身的病秧子。
他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抬着眼皮斜斜瞥来一眼,“倒杯水,我渴了。”
周砚浔笑了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拿玻璃杯接了小半杯,递过去。
病床上的人手都没伸,只说:“太凉,我喝不惯,要热的。”
周砚浔一点没犹豫,甩手就把杯子砸了,碎裂声又清又脆,他转身要走,听见背后传来一记笑:“不愧是少爷,脾气真大,脸色说翻就翻。”
呼吸不畅,那道声音咳了几下,依旧是笑吟吟的语气,继续说:“周砚浔,你一个贼,拿着偷来的人生,用着窃取的姓氏,还敢这样肆无忌惮,需不需要我教教你‘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周砚浔背对他,压着情绪,“说话别那么脏。”
周絮言还是笑,他下了床,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细瘦冰冷的手指沿周砚浔的衣袖慢慢下滑,停在手腕那儿,“看看你身上这些东西——格拉夫的戒指,积家的腕表,古驰的马衔扣棉衬衫——总价是多少?十几万,二十几万?应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薪水吧。”
说到这儿,停顿两秒,周絮言笑意更重,他绕到周砚浔面前,盯着他,“有钱真好,姓周真好,是不是?”
周砚浔没做声,安静地站着。
“我知道你能赚钱,梁陆东教你很多,做股市,搞风投,”周絮言略矮一些,眼睛抬起来,“这些小玩意儿,不靠周家,你也买得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姓周,脑袋上没有‘盛原少爷’的名号,你有机会进入小梁总的社交圈吗?生意场上那些捧高踩低的贱人会正眼瞧你吗?”
套房里只亮了盏壁灯,又静又暗,窗外飘着小雪,萧索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砚浔脊背笔直,站在那儿,静静听着,没有表情。
“周淮深和陈西玟只有一个孩子,叫周絮言!周砚浔是什么东西?一个捡来的野种,本该烂在孤儿院里,过下等的生活,吃上一口涂了果酱的面包都是难得的奢侈,终日为三餐发愁奔波——这才是你的人生!周家收养你,让你平步青云,有了昂头做人的资本!你的一切,光鲜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偷的,都是属于我的!”
周砚浔看着窗外细微的雪,想说什么,又平静下来,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的东西我不会碰,包括盛原,不用担心。”
“这种虚伪的话,你骗自己就行,何必拿来骗我,”周絮言嗤笑,“周淮深精明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体面了一辈子,怎么可能把家业交到一个不够体面的废人手上。对他来说,利益大于一切,区区血缘算得了什么。”
周絮言手背上埋着滞留针,皮肤苍白而冰冷,他抬手,指尖一下一下,戳着周砚浔的胸膛,“要记住——你是个窃取幸福的贼,你取代了我,偷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房间里实在太安静,周砚浔不说话,所有神色都藏进眼底。
周絮言好像带了张面具,又好像把笑容缝在了脸上,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让人心惊,喃喃:“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靠吃药打针吊着命,一个野种,下贱东西,却可以活得那么好,凭什么……”
窗外夜色深深,黑得可怕,刮过一阵风,有什么东西撞在玻璃上,轻微的碎响。
周絮言贴过来,垫着脚,在周砚浔耳边,用很轻很温柔的语气,“你拿走我那么多东西,我也该从你这里拿走一些,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我要好好想一想,”他低笑着,带了点鼻音,撒娇似的,“想一想,拿走什么,才能真正伤到你。”
“哥哥,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第23章 温柔
周砚浔是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遇见陈西玟的。
隆冬时节, 她穿一条针织的毛衣长裙,外搭的大衣色浅而柔软,长发松松绕了个低发髻, 配几件质感上乘的珍珠首饰,贵气十足, 端丽而持重。
她不知来了多久,病房里那些对话,她又听见了多少,而周砚浔如今的处境,已经不必不在乎这些了。
陈西玟朝他走近一些,细白的手指抚了抚周砚浔肩膀处的衣料褶皱,声音格外温和叫了他一声:“阿浔。”
周砚浔沉默片刻, “嗯”了声。
陈西玟个子娇小,即便踩了高跟鞋也要仰头看他,轻声说:“那年你刚满四岁, 小小的一个,很瘦,怕生,我从曾院长手里接过你, 教你喊妈妈,亲手将你抱进了周家,对吧?”
曾院长是儿童福利院的老院长,里头的孩子都叫她曾奶奶。
周砚浔只是点头,没做声。
陈西玟呼吸很轻,看着他, 继续说:“这十几年里,我看着你长大, 听你叫我妈妈,有没有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亏欠,或者,受了委屈?”
周砚浔呼出口气,被逼到这地步,他不得不说:“没有,周家没有亏欠我,是我欠了你们,欠你们一份养育之恩。”
陈西玟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絮言身体不好,频繁进出医院,性格难免敏感,有时候会说些任性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周砚浔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不知道是不是感冒未愈。他想离开,陈西玟却叫住他,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调,说出的话却叫人觉得寒凉:
“既然有亏欠,就该有偿还,阿浔,你该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偿还絮言。他已经把手里的好东西全部拿出来,送给你了,即便自己一无所有也从不抱怨。你说,他是不是世界上最纯善的好孩子?”
说到这,陈西玟顿了两秒,目光从周砚浔身上移开,看着幽长深邃的走廊,轻声说:“阿浔,你要多哄哄絮言,体谅他,谦让他,不要惹他不开心,这是你该做的,也是你欠他的。”
“亏欠”二字,说来轻巧,落地却沉重,像一块石头,压在周砚浔心口,试图压弯他周身骨骼。
*
走到住院大楼的门口,保安迎上来还他车钥匙,说:“车已经帮您送到职工停车场了,东南角,位置不偏,很好找。”
周砚浔说了句谢谢,声音很轻,像是累极了。
有个小护士从外头进来,脚步急匆匆的,迎面撞见周砚浔,不由一愣。人走过去,她盯着背影多看了几眼,心下嘀咕,这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啊,长得可真好,皮肤白,身形也挺拔,明星似的。
保安注意到小护士的眼神,半是认真半揶揄地说:“别惦记了,那是医院股东的大儿子,身价高着呢,你跟他要微信,他也不会给,白白讨个没趣。”
小护士脸色泛红,作势要打他,“谁惦记了,你别胡说八道!”
笑闹了几句,小护士转身进电梯,厢门合拢的间隙里,有些好奇又有些怅然地想,那么好看的男生,动心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啊。
夜晚的停车场光线暗淡,周砚浔打开车门坐进去,手机刚放进置物槽就传来一声震动,屏幕上出现微信新消息的横幅。
一条是十几分钟前发来的。
书燃:【我到宿舍了,你还在外面吗?】
还有一条刚刚发送进来。
书燃:【早点休息。】
很简单的两句话,周砚浔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地看,手机被他握在手心里,握了好久,微微发热。
喜欢她啊,真的好喜欢,越是喜欢也越忐忑,生怕会把不好的东西带给她。
那么美好的女孩子,模样漂亮,性情温柔。
泼油漆那样的事,如果发生在书燃身上……
周砚浔已经不敢想象。
四周空寂无人,他慢慢低头,伏在方向盘上。
夜色里,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叹息,没有怒吼,也没有抱怨,明明那么安静,压抑的感觉却又那么重。
*
周絮言自出生起就活在鬼门关,他身上带着多种先天性疾病,心脏和肾脏都有问题,主治医生一度以为他活不到十岁。周家为了周絮言入股恩益,砸了好多钱才保住他的性命。
陈西玟的第二个孩子也出了问题,被迫流产,之后,周淮深决定收养一个孩子。年纪要与周絮言相仿,还要足够健康,这样才能给周絮言最好的保护和陪伴,而周家回报给那个孩子的,是优渥的生活和光明的未来。
探访过数十家儿童福利院,看过几百份孤儿资料后,周淮深选中了周砚浔。孩子的双亲死于火灾,没有其他亲人,背景干净,样貌好,身体健康,最重要的是,根据某位命理大师的说法,周砚浔命格够旺,并且与周絮言互补。
有周砚浔在,能为周絮言积累祥瑞,增福添寿。
最后这一点,深深打动了陈西玟。
最开始的那几年,生活还算平静,周砚浔知道自己是收养的,也知道因为周絮言他才能被收养,所以,他活得细致而谨慎,不争不抢,事事以周絮言为先。
周絮言住院,他也要住,就睡在病床旁边的小床上,给小少爷作伴。夜里周絮言发烧,难受得睡不着,周砚浔也不能睡,要讲有意思的事儿逗他开心。
周絮言讨厌人多,不肯去学校,周淮深请了专业的家庭教师,周砚浔自然也要留在家里。他的身份很复杂,有时是周絮言的哥哥,有时是朋友和玩伴,还有的时候,是保镖,是仆从。
那时候,“哥哥”这两个字,对周絮言来说是很美好的。他没有朋友没有同学,只有哥哥。而周砚浔也担起了做哥哥的责任,他身世坎坷,脑子聪明,懂事又早熟,在照顾人这方面,简直无师自通。无论做什么,周砚浔都能把周絮言照看得很好,周絮言也养成了依赖哥哥的习惯。
那是一段挺幸福的时光,两个漂亮小孩,像羽毛稚嫩的雏鸟,互相依偎着,陪伴着。
最开始,陈西玟的确没有亏待过周砚浔,毕竟命理大师说过,两个孩子相辅相成,周砚浔养得好,周絮言才会更好。可是,小孩子慢慢长大,一些无法忽视的东西逐渐凸显——
周砚浔太优秀了。
样貌拔尖儿,成绩优异,运动好,气质好,成了周家的养子,连家世也好。天底下的好处,全堆在一个人身上,“盛原少爷”的名头与他相得益彰,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个捡来的孩子,卑微又廉价,处处低人一等,依靠周家的施舍生存,凭什么活得那样好,凭什么叫周絮言黯淡失色。
陈西玟无法接受。
她原本是公司高管,有很好的事业,为了嫁入周家全部放弃。婚后,她有过两个孩子,一个必须终身服药,形同废人,另一个甚至来不及出生。丧子之痛是她心里无法愈合的伤口,可她的丈夫太忙了,常常一两个月不回家,忙到顾不上给予她足够的关怀。
她是漂亮矜贵的周夫人,是周淮深的附属,在盛原没有任何话语权,也无法参与到丈夫的事业中,真正握在她手里的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却被一个野种比了下去。
陈西玟提议弃养周砚浔,将他送回到福利院,周淮深很淡地笑,叫她不要任性。
养了七八年的孩子,出挑又耀眼,即便把世交家的小辈都聚在一块,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更何况周家长子的名头人尽皆知,一旦弃养,如何交代。
周淮深向来注重颜面,丢面子的事儿他不会做,同理,给他长脸的人,他很喜欢。
陈西玟万万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孩子居然成了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富太太那个圈子里,有关系好的人给陈西玟出主意,要她把周砚浔送到国外去,动点小手段,让他再也回不来。
计划来不及实施,风声就漏到了周淮深耳朵里。
周淮深养尊处优,气质超群,淡笑着:“砚浔这孩子我很喜欢,我会把他留在身边,亲眼看着他长大。”
“西玟,”他叫她的名字,半是提醒半是威胁,“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自那以后,陈西玟失去了方向感,她开始盲目,将所有不满变成对周絮言的溺爱,纵容他任性作恶,让周絮言一面自负,心比天高,一面又自卑,心细敏感,甚至充满攻击性。
这样的情况下,一些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周絮言曾亲手将周砚浔从楼梯上推下来,让他摔裂肋骨,也会将周砚浔反锁在地下室,饿上一天一夜。做过的事,周絮言统统承认,但他从不认错,他说只是觉得日子太无聊,想找点乐子解解闷。
陈西玟则说,絮言还小,他没有恶意,阿浔,你是哥哥,周家将你养大,你要感恩,要让着弟弟。
周砚浔叫陈西玟妈妈,陈西玟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忘恩负义的人,不得好死。”
软刀子割肉不见血,人心这东西,离得远了才有美妙,从近处去看,全是污浊。
周淮深对女人和孩子之间的吵吵闹闹并不上心,他有很多事情要忙,无暇顾及这些琐碎。周砚浔不告状,也不抱怨,平静地接受一切,面对一切,从伤口里养出一身硬骨头。
大风吹散阴云,带走尘埃,冰天雪地里,周砚浔孤身前行。
人情冷暖,他看得透彻,也看得很淡。
只要他不低头,就无人能将他打倒。
这样强大又骄傲的人,因为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开始害怕,开始忐忑。
真的好喜欢她啊。
*
转眼到了期末,考试周,各门课程都已经结课,时间反而更紧张,图书馆自习室和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挤满了背书复习的学生,一座难求。
书燃跟唐梓玥的家长请了假,补习先暂停。经过窦信尧那件事,唐妈妈对书燃印象很好,给书燃发了小红包,请她喝奶茶,祝她考试顺利。
唐梓玥彻底把书燃当成了好朋友,经常给她发消息,说女孩子间的悄悄话,央求书燃带她去弈大玩,书燃答应下来。
复习的这段时间,周砚浔又消失了,学校里找不见他的影子,朋友圈也没有动态。赵澜羽把参加CFA大赛的几个人拉入群聊,发一些资料链接之类的,偶尔聊聊天,不论群里在说什么话题,周砚浔都没有参与过。
书燃不是一个会主动找话题跟异性聊天的人,与周砚浔的聊天记录,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出现新内容了。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人拿他毫无办法。
书燃不想让自己沉浸在对一个男人的猜测里,她摒弃杂念专心复习,翻动书页的间隙,却又想起班上女生对周砚浔的评价——神秘得要命,又钓又难搞。
他是故意的么——
时而暧昧时而消失,这就是所谓的钓着?
书燃咬唇,她讨厌“钓”这个字,很讨厌。
赵澜羽在群里发了张文献截图,是法语,她弄小论文要用,翻译不出来,急得揪头发。书燃刚好看到,搁下做了一半的练习题,帮她译成中文,又发回到群聊里。
赵澜羽:【!!!】
赵澜羽:【法语也会,燃燃太厉害了吧!】
苏湛铭和许见超也在群里,这些消息他们都看得见,书燃有点不好意思。
书燃:【外婆教我的,略懂一点。】
赵澜羽往群里丢了个很可爱的表情包,又说:【燃燃真的好好哦。】
赵澜羽:【我要是男生就好了,我一定追你,跟你谈恋爱!】
书燃拧开杯子喝水,低头瞥见这两条消息,险些呛到。图书馆的自习室安安静静,一点响动也会显得很突兀,有人朝她看过来,书燃脸色涨红,手指无意识地滑了下屏幕,原本已经暗淡的界面又亮起来,她看到赵澜羽的消息下面出现一条新回复——
是周砚浔。
X.:【别追,她不跟你谈。】
连一向话少的许见超都忍不住冒出来:【我天,好像有酸味,是错觉吗?】
赵澜羽:【我觉得不是。】
任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插科打诨,周砚浔再没做声。
突然出现,把一切都搅乱,又突然消失,他是真的坏,坏得让人难以招架。
赵澜羽沉不住气,找书燃私聊:【燃燃,我多嘴问一句,你不要生气呀,你跟周砚浔是在谈吗?】
书燃有些发愣,指腹拨了拨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回复:【不是的。】
过了会儿,她又强调一遍:【没在谈,你们别误会。】
赵澜羽大概有点纠结,“正在输入”的字样在屏幕上方出现又消失。书燃戴上耳机,继续去解那道没做完的题目,过了好几分钟,才看到赵澜羽又发来一条。
赵澜羽:【我觉得周砚浔忍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来追你。】
书燃睫毛颤了下,心里有点别扭。
周砚浔追人?他一直是被追的那个吧。
赵澜羽信誓旦旦:【喜欢这种情绪,跟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周砚浔都那样了,怎么可能不来追你!】
书燃愣了下:【他……怎么了啊?】
赵澜羽:【就是入迷啊,明摆着彻底陷在你这儿了。】
赵澜羽打字飞快:【那是周砚浔啊,多少人喜欢他,论坛和告白墙上天天能刷到。可他只对你不一样,那股在乎的劲儿,简直受不了。】
第24章 温柔
书燃是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见到周砚浔的, 他穿了件版型很正的潮牌外套,头发长了些,神色略倦, 手上夹烟似的夹着一支黑色水笔。
座位随机排列,两人隔得远, 书燃心里装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目光躲避着,故意不往周砚浔那边看。
眼睛不看他,耳朵却能听到,有个女生专门从其他考场跑过来,声音很甜地同他说话:“周砚浔,你喜不喜欢滑雪啊?我约了几个朋友去雪场度假, 等考完试你也来吧,很好玩的,人多才热闹嘛!”
书燃没带复习资料, 只拿了笔,她眼睛看着窗外,有些走神,手指不自觉地将笔帽弹开又扣紧, 弹到第三次的时候,听到周砚浔态度很淡地说:“不去,没时间。”
女生有些失望,又不肯死心,视线恋恋不舍地绕在周砚浔身上,忽然发现什么, “哎,你在看什么啊?”
周砚浔眼皮抬了下, 有些惫懒地说:“看树啊。”
女生眨了下眼睛:“树?什么树?”
周砚浔转了转手上的水笔,仍是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窗外有棵白杨树。”
这话一出,书燃扣笔帽的小动作直接僵了。
她坐的这个位置靠窗,从窗口往外看,能看到一棵光秃秃的白杨树,刚刚她就是盯着那棵树在发呆。
女生有点懵,嘀咕着:“就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周砚浔弯唇,低笑着,故意说:“好看啊,特别好看。”
书燃:“……”
他怎么那么坏啊!
女生不晓得藏在这句话背后的那些小心思,看着周砚浔弯唇浅笑的样子却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错觉,还是她看花了眼,竟然觉得提到那棵树时周砚浔是温柔的。
他明明是桀骜的,嚣张又漠然,高高在上的那股劲儿,特别迷人,怎么会温柔呢,他的温柔又是为谁准备的?
*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考试,每一天书燃都能在考场遇见周砚浔。
他穿着不同款式的外套,版型都很好看,也都很薄,要风度不要温度,颀长的身形透着贵气,进教室时,总能引起关注。
书燃小情绪上头的那股劲儿还没过,不理他也不看他,更不想跟他说话,周砚浔也没有主动找她,生疏得像陌生人。
上午的考试结束,书燃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宿舍打算睡个午觉。推门进来,她第一眼没瞧见人,以为大家都不在,正要脱衣服,听见阳台那边传来讲电话的声音——
“周砚浔怎么可能认真,就是跟她玩玩,你看,新鲜劲儿过了,谁还记得她是圆是扁!书燃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肯定不会在宿舍哭,要哭也是躲出去哭啊。”
手机另一端的人说了什么,方孟庭笑了好一会儿,她面朝窗外,背对着阳台门,没发现房间里有动静。
“你几岁啊,还相信那种鬼话!”方孟庭说,“哪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有数不清的前女友!”
……
手指攥得太紧,指甲埋入掌心,硌得皮肉发痛。书燃走到书桌前,力气很大地拖了下椅子,“刺啦”一声杂音,特别刺耳。方孟庭被吓到,回身看过来,与书燃四目相对的一瞬,空气都是尴尬的。
无人说话,房间里针落可闻。
方孟庭先收回视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开门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还被绊了一下,动作有点乱,整个过程透着一股讪讪的味道。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后,书燃在桌子前坐了会。她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方才那点小事也没放在心上,定好闹钟上床午睡,躺了半天也没有睡意,反而越躺越累,索性爬起来去图书馆看书复习。
自习室静悄悄的,书燃带着耳机,沉浸到题目里,逐渐把闲杂事都抛到了脑后。天快黑时,她停下来休息,随手刷了下朋友圈,看到方孟庭中午发的一条动态——
方孟庭:【偷听别人讲电话真的很恶心,烦不烦。】
下面有不少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书燃直接被气笑了,恶人先告状是门技术,她还真学不会。
*
期末的最后一个科目是微积分,题有点难,全部答完头都晕了。考试结束,监考老师带着试卷走了,有个叫褚宁的男生拿着抄了题目的纸走过来,问书燃卷子上的第二道计算题要怎么解。
那道题挺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书燃拧开笔帽在纸上写下解题步骤。
她手指细白,握着笔,写出的字也干净漂亮。褚宁大致看了一遍,不太懂,书燃耐心很好,又给他讲了一遍,男生这才眼睛一亮,点头说:“懂了懂了,谢谢你啊。”
书燃浅浅一笑,说:“不客气。”
她带着围巾,声音从后面透出来,有些纤细,像猫咪柔软的耳尖。褚宁的视线从书燃脸上扫过,心口那儿莫名跳了下。
他想起男生宿舍闲聊,聊经济学院哪个女生最漂亮,当时参与这个话题的有五六个人,其中四个都说金融班的书燃最好看。
小姑娘皮肤好,冻牛奶似的又白又细,五官特别精致,发丝很软,带着淡淡的甜香气。被她看上一眼,骨头都要酥了,要是能抱一下……
题讲完了,褚宁却没走,书燃整了整围巾,看他一眼,“还有事吗?”
“有,那个,其他几道题,我也不太会做,”褚宁耳垂泛红,看了眼腕表,“这都中午了,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吧,吃过饭,找个安静些的地方慢慢聊。”
书燃没多想,正要点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哪道题不会,拿过来,我给你讲。”
语调有点倦,还有点冷漠。
褚宁愣了下,书燃反应快些,扭头看过去。
其他学生早就走了,教室里很空,周砚浔独自坐在教室后排,身形朝后倚,靠着椅背,长腿交叠,露出一双很干净的运动鞋。潮牌外套的帽子被他拉起来,带在头上,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睛清冷锋锐,越过书燃,朝褚宁看过去。
压迫感不加掩饰,空气都绷紧了,褚宁直觉后颈阵阵发凉,腿也软,有点站不住。
看到他,书燃有些意外,眼睛睁大了些,“你怎么还没走啊?”
周砚浔头发黑衣服也黑,唯独目光薄凉如雪,反问一句:“你希望我走?”
书燃叫他噎了下,没生气,好脾气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叫他走,”周砚浔迅速接了一句,语气里透着股难搞的劲儿,“我脾气不好,不想说难听的话,你别气我。”
书燃有点无奈,用一种“你别闹”的眼神看着他。
褚宁站在旁边,脸色逐渐从尴尬变成难堪,他皱了皱眉,大着胆子说:“我跟书燃是在讨论问题……”
“别拿这个当借口,哪题不会,你过来,我给你讲。”周砚浔一身攻击性,藏都不藏,“放着高考状元不问,专门问小姑娘,你到底什么心思?”
他太尖锐,褚宁叫他堵得说不出话,眉头紧紧皱着。
书燃很轻地叹了下,给褚宁递了个台阶:“我们俩成绩差不多,你不会的题,我也未必做得出来,就让周砚浔讲吧。期中考试的时候,微积分这科,他全系第一,特别厉害。”
小姑娘声音温和,有点糯,看似打圆场,实际上,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向着周砚浔的。到了这地步,要是还看不来两人之间有什么,那真是笨到家了。
褚宁也许不够聪明,但绝对不笨,他黑着脸,有些生硬地说:“不用了,我不想问了。”
说完,拿起搁在椅子上的双肩包转身要走,教室后排又传来一声——
“等一下。”
音落,周砚浔从位置上站起来。他摘了口罩,露出五官,眉眼锋利而骄矜,气质比窗外的薄雪还要冷淡些。本来就是瘦而高的身形,又穿了很显个子的那种潮牌,痞劲儿外放,看着就不好惹,秉性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迎面走过来,褚宁有点招架不住,他眼底有怯弱,脚步无意识地后退,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周砚浔被他全副戒备的样子逗笑了,脚步停下来,站在书燃身侧,说:“别害怕,都是同学,我不打人。”
听了这话,褚宁脸色更难看了。
“但是,”周砚浔话锋一转,他一手搁在口袋里,一手转着手机,慢慢说,“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问习题这种事儿,今天不想问,那以后就都别问,带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小花招去找别人,离书燃远一点,听懂了吗?”
最后那几个字,落得很轻,威胁的意味不加掩饰。褚宁撑不下去,胡乱点了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那间教室。
人都走了,周围彻底静下来。天气阴,阳光不算好,屋子里有些暗,零零碎碎的光,飘着些许浮尘。
书燃被这份静谧弄得莫名发慌,她握着背包的带子,也要往出口那边走,周砚浔忽然迈步到她面前,用身体挡了去路。
这一挡,书燃的视线一下子被他全部占满,心慌的感觉更重,她抿唇,“你让开。”
“如果我没有拦着,你是不是真的会跟那个男的走,”周砚浔声音很淡,面无表情,“吃饭、讲题,在某个安静的地方耗上一下午?”
语气和话题都过于微妙。
书燃抬起眼睛,她身形单薄,与周砚浔对视时却透着股倔劲儿,气势丝毫不弱,“那个人叫褚宁,对我来说是个普通的同班同学。就算我跟他一道吃饭、讲题,在某个安静的地方待了一下午,也只是在讨论问题。他有没有其他心思我不知道,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其他心思?”周砚浔笑了声,“说得可真委婉,他有意钓你,你看不出来啊?”
书燃太讨厌“钓”这个字了,更讨厌从周砚浔嘴里听到这个字。
她抿唇,眼珠的颜色有些湿,故意说:“我笨,我看不出来谁在钓我!你去跟聪明的人玩吧,别来找我。”
说着,她伸手要推开他,周砚浔先一步握住书燃的腕,整个人逼近到她跟前,声音里压着情绪,“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我哪里做错?”
手腕被他掐得有些痛,书燃挣了下,“放开我。”
周砚浔舌尖抵了抵腮,忍着脾气,“我们都别吵,心平气和地说话——那男的对你有心思,你别给他机会,离他远点,行不行?”
书燃怀疑自己听错,气得脸红耳朵也红。她睁大眼睛,呼吸有些不稳,磕磕绊绊地说:“我给过谁机会?周砚浔,你好好想想,我到底给过谁机会?”
就在这时,教室门外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有人弄掉了什么东西,同时,周砚浔的手机也响了,是一阵来电铃音。
虽然考试已经结束,大部分学生都收拾行李回家过寒假了,但这毕竟是公共场合,书燃有些慌,在周砚浔分神的那一瞬,猛地将他推开。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劲儿挺大,周砚浔踉跄了一步,书燃趁机从他身边跑过去。教室外的走廊里,书燃看见了方孟庭。
方孟庭脚边掉了串钥匙,刚刚那声脆响,应该就是这东西弄出来的。
周砚浔不知是被手机来电绊住了,还是不想让书燃为难,并没追过来。
窗外有风,树影摇摇晃晃,走廊里落了满地散碎的光。书燃与方孟庭对视一眼,眸光很静,方孟庭的脸色却不算好看。
她是从周砚浔警告褚宁让褚宁离书燃远一点那里开始听到的,越听越震惊,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僵住,不小心弄掉了从后勤老师那里借来的阶梯教室的钥匙。
那些占有欲,那些感情,鲜活又强势,周砚浔竟然不加掩饰地表现了出来,语气有点凶,情绪却是热的,浓烈着。
原来他喜欢一个人时是这样子的啊,会吃醋,冷静全无,全身心的侵占,吞没对方。
方孟庭喉咙有些抖,勉强开口:“你们……”
“偷听别人讲电话很恶心,”书燃抿唇,故意问,“那偷听别人说话呢?”
方孟庭“啊”了声,脸颊慢慢涨红。
第25章 温柔
放假了, 学校里到处是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学生,聊天声,笑闹声, 箱底轮子滚动的声音,有点吵。书燃逆着人群走进宿舍楼, 用钥匙打开门,小房间静悄悄的。
施楹买了昨天的航班,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谈斯宁和方孟庭还没走,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桌面和床上都铺了防尘布,唯独书燃的位置还保持原样。衣服、课本、学习用具摆放整齐,墙上贴了暖色壁纸, 挂着几样可爱的小装饰。
这次期末考试唐梓玥的成绩有进步,唐妈妈很高兴,同书燃商量寒假期间想让她继续给唐梓玥补习。每天两节课, 课时费也适当提高了一些。
这种情况下,书燃直接申请了留校住宿。除了家教,她还想再找份其他兼职,多赚点钱, 手上宽裕,下学期就能专心准备参加“CFA投资大赛”了。
严若臻的那张银行卡还在书燃这里,每个月小严都会按时往里面存钱,数额不固定,时多时少,从未间断。书燃偶尔会查下余额, 但没动过那些钱,只当是帮小严存着。
冬季天黑得早, 宿舍又空,书燃洗完澡出来,让凉飕飕的空气冰得一阵哆嗦。她没吃晚饭,也不觉得饿,看到放在桌角的一罐无糖可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在教室里跟周砚浔吵了一架。
多神奇,她居然也会跟人吵架。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用毛巾草草擦了遍头发,书燃坐在桌前发了会呆,搁在电脑旁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有新消息。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滑过一个名字,书燃立即拿起手机,看到却是APP的新闻推送。登录微信,那个头像依旧躺在她列表里,安安静静。
强烈的失落感涌上来,还有点委屈,书燃不想让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里,起身找事情做。先洗衣服,又打扫了一遍卫生,快九点的时候,隔壁宿舍的女生过来借东西,看见书燃支着iPad在做概率与数理统计的练习题,吓得眼睛都睁大了。
“这一科已经考完试了吧?”女生说,“我记得已经考完了呀,你怎么还在做题?”
书燃笑了下,解释说:“这一科是我的弱项,需要多刷些题。”
女生一脸胃疼的表情,摇摇头,“太卷了,你们学霸真的太卷了!”
提到“学霸”,不由再度想起某人,书燃皱了皱眉,心口隐隐发闷。宋裴裴是书燃读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刚巧在这时打来电话,书燃立即接听。
宋裴裴高考失利,成绩不算理想,报了北方的一所老牌理工校,整天跟机床打交道。小姑娘本来就是爽利性格,又在男女比例失衡的环境中生活了一段时间,愈发开朗,跟书燃说了一堆“宝贝我想你,宝贝我超想你”之类的肉麻话,书燃被她哄得笑起来,眼睛都亮了。
东聊西聊,聊到回家的话题,宋裴裴说她买了后天下午的高铁票,书燃有些抱歉地说,她在弈川找了份家教的兼职,要等到过年前才能回赫安。
宋裴裴很爽快,说等她忙完期末考,就来弈川找书燃玩,陪书燃几天。其他学生都放假了,宿舍里只有书燃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书燃特别高兴,连连点头,说:“你快点来呀,我请你吃好吃的!”
一通电话聊了快半小时,两个人都舍不得切断,宋裴裴忽然提起一个名字。
“燃燃,你还记得孟晨哲吗?十二班的一个男生,个子挺高,瘦瘦的,高二的时候,有一天他莫名其妙给你送了一杯慢炖梨汤。”
书燃不记得孟晨哲,但她记得那杯梨汤,心跳不由地起伏了一记。她握着手机,有些紧张地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小子现在跟我同城,隔壁学校计算机系的,前几天偶然碰见,约着吃了顿饭。”宋裴裴说,“孟晨哲多喝了几杯,给我讲了两个故事,都跟你有关。”
书燃顿了顿:“我?”
“没错,”宋裴裴喝了口奶茶,“孟晨哲说在我们参加高考之前,大概五月份的时候,周砚浔回过赫安。”
不知谁的皂盒掉在地上,书燃走过去捡起来,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耳朵听到宋裴裴继续说:“周砚浔回赫安请几个朋友吃了顿饭,送了孟晨哲一双特别难买的限量款球鞋,让孟晨哲帮他一个忙。”
书燃似乎预感到什么,手指蜷缩,无意识地重复着:“帮忙?”
“对,”宋裴裴快人快语,“孟晨哲说周砚浔拿球鞋贿赂他,让他帮忙,搞清楚一班的书燃打算报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心跳咚的一声,好像落了空,书燃怔在原地,静了足有十几秒,才慢慢开口:“那孟晨哲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呀,”宋裴裴挺生气,“你不是参加过弈大的冬令营么,班上挺多人都知道你想考弈大,孟晨哲就用这事儿换到了那双死贵的球鞋。狗东西,拿别人的隐私做生意,我真想抽他!”
书燃觉得脑袋有点钝,还有点发热,她伸手开了窗,冷风吹进来,抬起眼睛看见月亮高挂在那儿。
宋裴裴不晓得书燃有异样,继续说:“我问孟晨哲知不知道周砚浔现在在哪所学校,孟晨哲说他也不清楚,高考之后就没联系了。你说,姓周的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裴裴,”书燃用牙尖咬了咬唇,小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周砚浔也在弈大,金融系,跟我同班。”
音落,手机那端一片静,宋裴裴半晌没出声。
宋裴裴只知道那次停电周砚浔把书燃送到了公交站,不知道周砚浔给书燃买过一盒草莓酸奶,也不知道陈西玟和樊晓荔之间的纠葛,以及周絮言羞辱过严若臻。
书燃小声叫她,“裴裴,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不是,你让我捋捋——”宋裴裴不嚼薯片了,“周砚浔知道你想去弈大学金融,所以,他也去了弈大,报了相同的专业?”
书燃睫毛颤动,有些迟疑,“也许,只是巧合呢……”
“姓周的事先找孟晨哲打听过你的报考意向,怎么可能是巧合!”宋裴裴语气激动,“他到底要干什么?暗恋你,还是要追你?山猪专拱好白菜,他眼光倒不错!”
书燃哭笑不得:“裴裴……”
“等等,”宋裴裴想到什么,“周砚浔跟你同班,这意味着你背着我已经跟姓周的相处一个学期了!他都对你做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书燃一贯内敛,不太喜欢跟人聊感情的事,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会让她不自在。更何况,她和周砚浔之间,很多事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又怎么能说清楚。
她沉默了下,嗫嚅:“我们不是很熟,也没做什么……”试图扯开话题,“你刚刚说孟晨哲给你讲了两个故事,另一个是什么?”
裴裴了解书燃的性格,也没死缠着追问,由着她将话题转开:“另一个故事,实话讲,我没听懂。”
窗口透进来的风吹得周身冰冷,书燃抱了下手臂,有些疑惑地“啊”了声。
“孟晨哲喝醉了嘛,脑子不清醒,颠三倒四的。他说周砚浔宫斗剧看多了,买杯饮料都要搞心机。他给你送梨汤那次,是周砚浔让他送的,你好像有点感冒,周砚浔见你咳得厉害,想给你买杯润喉的梨汤,又担心自己名声不好连累你,就给十二班每人都买了一杯——这事儿听着都魔幻,苦情剧似的,我觉得可信度不高。”
宋裴裴觉得故事太假,书燃却再次怔愣——梨汤的事,原来是个误会么。
她误会了周砚浔的心意?
大部分学生都放假了,宿舍楼这边夜色安静,书燃一边看月亮,一边默数从心口那里传来的悸动。
她从没谈过恋爱,在感情这方面全无经验,仅有的那点小聪明,一旦碰到具体问题,就会显得不够用。她很怕自己想多,自作多情,更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时间慢慢过去,手机听筒内外都陷入寂静,宋裴裴受不了冷场,拍着桌子说:“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合得来就谈,合不来就散,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纠结上。”
书燃很喜欢裴裴那股爽利劲儿,跟着笑起来。电话挂断,她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脑袋里忽然闪过高中时的一件小事。
那件事发生在“停电”之前,周砚浔转到信雅中学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书燃在众人的议论中听到过很多次他的名字,却从未跟他正面接触过。
对她来说,周砚浔是个太神秘也太遥远的人。
下课铃准时打响,书燃抱着一摞作业送到办公室。老师不在,她将作业放到桌面上,转身要走,被同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叫住。
“小同学,麻烦你件事,把这摞卷子送到高二(12)班,让课代表发下去,就说我下节课要讲这上面的题。”
书燃点头说好。
穿过楼梯和走廊,走到十二班门口,书燃将卷子交给一个站在门外跟同学聊天的女生,又把老师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
话说到一半,身旁的玻璃窗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书燃和女生同时侧目。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一手扶着窗框,从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嬉笑表情。
这人身上有很重的汗味和烟草味,混在一起,书燃觉得呛,想躲开,男生斜眼瞅她,吹了声口哨,“这不是书燃么,班花、大美女,我兄弟给你递情书都不接,真高冷!你是没兴趣谈朋友,还是……”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飞过来,“嘭”的一下,重重砸在男生背上。男生一记惨叫,腿发软,从窗台上摔了下去,没说完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也咽回到了肚子里。
书燃站在门外,看不到十二班教室内的情形,只隐约听到些议论声——
“天呐,用篮球砸人,谁干的?”
“是周砚浔……”
“他好凶啊,脾气也坏。”
“你不觉得他坏得特别迷人吗?”
……
一件小事,当时书燃并没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听完孟晨哲的两个故事,再回忆起这一桩,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周砚浔用篮球砸人,是为了给她解围吗?不想让她被纠缠,不想她难堪?
可是,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啊……
真奇怪。
今夜天气不错,月亮又大又圆,书燃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儿,用手机拍了几张月亮的照片发在朋友圈——
书燃:【月亮很圆满,心事没有答案。】
*
书燃弄完自己的期末考,就去给唐梓玥上家教课了。两个星期没见,小姑娘脸颊圆润了些,勾着书燃的手臂,很亲密地叫:“小燃姐。”
唐妈妈今天休息,切了水果送进来,唐梓玥拿着颗草莓喂到书燃嘴边,说:“姐姐,你吃这个,特别甜!”
书燃摸了摸唐梓玥的脑袋。
补习结束还不到五点,书燃拒绝了唐妈妈留饭的邀请。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接到一通赵澜羽打来的电话。
赵澜羽也还没回家,之前她在联谊活动上认识了一个体育大学的男生,这段时间两人时常聊天,相处得不错,有些暧昧氛围。男生约赵澜羽出来玩,赵澜羽跟对方说好,会带闺蜜一起去,结果闺蜜临时有事放了赵澜羽鸽子,室友也都回家了,简直求助无门。
“燃燃,求求了,你陪我去吧。对方也带了小伙伴的,我一个人去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人缘很差,没朋友,那太尴尬了!”
“拜托拜托,好燃燃,帮帮忙,改天我请你吃日料,吃最贵的刺身船!”
赵澜羽太会磨人了,书燃耐不住她磨,应了下来。
书燃先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为表尊重,还化了淡妆,之后去校门那儿与赵澜羽会合。一见面赵澜羽就黏过来,抱着书燃的手臂,说了一堆“燃燃真好,燃燃我爱你”之类的好听话,书燃叫她磨得笑出来,说她是糯米糕、小粘人精。
约好见面的那个地方,离弈大有点远,两人打车过去。上车后,赵澜羽拉着书燃拍了好几张自拍照,开开心心地将合照发在朋友圈,书燃给她点了个赞。
这个时间,市区商业中心那边堵得厉害,车挤车。书燃倚着车门刷微博,微信上收到宋裴裴发来的新消息,她切换界面,一眼先看到朋友圈那里有个红色的“1”。
书燃没多想,顺手点开,接着,动作一顿,眼睛也微微睁大——
是周砚浔。
他也赞了赵澜羽的那条合照动态,书燃这边才会收到互动提醒。
“今天什么好日子啊,”赵澜羽也收到了互动提醒,有些惊讶地说,“我跟周砚浔互加好友几个月了,第一次跟他在朋友圈有互动,稀奇稀奇。”
书燃现在心思敏感,总觉得与周砚浔有关的一切都微妙,她抿了抿唇,没做声。
赵澜羽翻看动态下的好友评论,手臂抵了抵书燃,笑着说:“好几个朋友都在问,和我一起拍照的美女是谁,要我推送名片呢。”
书燃心不在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轻声说:“别逗我了。”
赵澜羽将手机递过去,书燃看了眼,动态底下的确有几条“微信推我,我就喜欢漂亮妹妹”之类的玩笑话。不等书燃做声,赵澜羽意识到什么——
“难道是——”
书燃抬眸看过去,“怎么了?”
“我经常发朋友圈,一天好几条,从没跟周砚浔互动过,”赵澜羽思考着,“发几张跟你一起拍的合照,他就出现了。”
书燃心跳莫名紧了下。
“周砚浔不是对我的动态感兴趣,而是通过我的动态在看你,”赵澜羽眨着眼睛,恍然,“他在看的是你啊!”
不等书燃说话,赵澜羽看了眼她发出去的“和小姐妹出去玩,见帅哥”的朋友圈文案,胃疼地说:“周砚浔会不会误会啊?误会我要带你去联谊,认识男生……”
第26章 温柔
赵澜羽和人约好要见面的地方是个潮玩club, 拳馆主题,店里有个八角笼擂台,能现场观看拳击赛。比赛都是表演赛, 点到即止,主要为了展示拳击手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 调动一下燥热的气氛,不会出现鼻血横飞的场面。
赵澜羽认识的那个体育大学的男生叫柯煜,找到那家club后,赵澜羽没急着进去,先给柯煜打了通电话,柯煜立即跑出来接她。
男生个子挺高,穿一件白卫衣, 黑色头发干净清爽,见到书燃,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 我叫柯煜,是澜羽的朋友。”
书燃礼貌地与他握了下,回:“书燃,澜羽的同学。”
打过招呼, 柯煜在前头引路,带两个女生往卡座那边走。赵澜羽勾着书燃的手臂,同她咬耳朵:“还不错吧?”
书燃笑了下,小声说:“身材和皮肤都蛮好。”
赵澜羽回了她一个“同道中人”的小表情。
卡座上已经聚了四五个人,男女都有,正敲着杯子做游戏, 说说笑笑,挺热闹。柯煜找空位置让赵澜羽和书燃坐下, 之后,又递给她们两瓶没开封的气泡水。
“喝这个吧,”柯煜对赵澜羽说,“我刚刚尝过,味道挺好。”
书燃手上这瓶是青柠口味,最常见的一种,赵澜羽的则是粉色的蜜桃口味。书燃在桌面下抵了抵赵澜羽,用气声说:“粉红泡泡”
赵澜羽咬着唇,偷笑了下。
工作日,club的生意比较清淡,八角笼擂台上没搞表演赛,请了一支乐队在唱歌。书燃刚刚坐下,就听见与她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
“来了两位新朋友,还是小美女,阿煜,介绍一下?”
这话一出,周围的视线纷纷聚过来,落在赵澜羽和书燃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书燃握着饮料瓶,心里咯噔一下——
这声音……
柯煜简单介绍了一下书燃和赵澜羽的名字,与此同时,一道射灯的光芒巡过这处卡座,原本有些昏暗的环境突然亮了下,众人的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透过这点光亮,书燃看清说话的人——
那人翘着腿,迷彩长裤颜色花哨,胸前叠戴几条长短不一的古巴链,一条手臂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半搂半放地圈着一个穿V领短毛衣的女生。
书燃朝他看过去时,那人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猝然一碰。
窦信尧在与书燃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挑了下眉,故意说:“姓‘shu’啊?哪个‘shu’,让人舒服的那个‘舒’吗?”
这话透出一股下流的味道,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柯煜皱了皱眉,出声阻止:“小女生脸皮薄,尧哥别逗她们了。”
书燃收回目光,不再往窦信尧那边看,低头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了几个字,手指悄悄抵了抵赵澜羽,递给她——
【那个尧哥是柯煜的同学吗?】
书燃被人随意开玩笑,赵澜羽脸色也不好,她用微信回复:
赵澜羽:【柯煜说那人叫窦信尧,不是学生,好像是在酒吧看场的那种,脾气有点坏,但挺讲义气的。】
书燃沉默着看完,没说话。
赵澜羽又说:【我没想到柯煜会叫窦信尧一起出来玩,对不起啊,燃燃,冒犯你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走吧。】
这条消息刚发送,柯煜就端了杯子过来跟赵澜羽聊天,还向书燃表达了歉意,他说男的嘴上都没什么下限,开玩笑容易过,让书燃别介意。伸手不打笑脸人,书燃也不习惯跟人摆脸色,她没说什么,扭头去看八角笼里的乐队演出。
又坐了一会儿,书燃隐隐感觉到有目光往她身上落,她看过去,是穿V领短毛衣的那个女生。窦信尧带人在唐梓玥家搞聚会的时候,她也在,一直腻在窦信尧身边,书燃记得当时有人叫她茉莉。
茉莉枕着都信绕的肩膀,面色不善地朝书燃翻了个白眼。书燃只觉莫名其妙,她收回视线,侧头问赵澜羽要不要去卫生间。
赵澜羽正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微信界面滑了滑,有些意外地说:“周砚浔问我们在哪,还要我发定位给他……他什么意思啊……”
乐队在这时敲起一段节奏强劲的鼓点,电音震颤,频闪灯变幻颜色,光线交织。
书燃没听清,下意识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不等赵澜羽回答,桌台上的两只酒杯突然翻倒,混着冰块的酒水直接洒在书燃腿上,深深浅浅的颜色将直筒裤和毛衣下摆染得一塌糊涂。
赵澜羽反应迅速,立即抽了几张纸巾帮她擦,动作间,书燃不小心瞥到赵澜羽的手机屏幕,隐约瞄见周砚浔的名字。
与此同时,窦信尧似笑非笑地说:“不好意思啊,手抖了,我赔点干洗费给你吧。”
书燃深呼吸着,压住上涌的情绪,往窦信尧那边看了眼。她看过去时,窦信尧故意把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牌坠子勾起来,贴在唇边,叼烟似的叼在嘴里。
混迹街头的年轻男人,一股遮不住的野痞气息。寸头锋利,下颚弧度很硬,叼玉牌坠子时唇角挑着,露出些许白而齐整的牙,像巡视领地的斑鬣狗,筹谋着,蛰伏着,随时可能扑上来,撕碎猎物的皮与骨。
因着这个动作,一些回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书燃的指尖很细微地抖了下。
她想起来了,她见过这个人,不止一次,在初中的时候。
*
书燃七岁时跟随外婆搬到荷叶巷,住进有葡萄架的小院落,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小哑巴严若臻。
外婆叫叶扶南,名字美,气质也好,小时候家境优渥,叶家专门请了老师教她说法语,预备着送出去留学。可惜家道中落,叶扶南草草嫁人生子,留学计划就此搁置,成了遗憾。
樊晓荔是叶扶南唯一的女儿,母女两个脾气秉性大相径庭,倒是书燃,像极了叶扶南。
离婚后樊晓荔谈了一场又一场恋爱,很少回家,是叶扶南将书燃养大的,她教小囡囡说法语、弹琵琶,也教她读书练字。有一阵家里经济特别拮据,买不起质量上乘的裙子,叶扶南就买来布料,比着书燃的身量手工剪裁。
小囡囡在外婆的照料下逐渐长大,成了荷叶巷最漂亮的小姑娘。长发柔软顺直,眉眼清秀,刺绣裙摆下,一截纤细匀称的小腿,皮肤清透得像白栀子。
在荷叶巷,书燃是最出挑的,上了学,她也是漂亮的那一个。不仅本校的男生想接近她,偷偷往她书包里塞情书,外校的男生也想认识她,美其名曰,交个朋友。
初三那年,一天傍晚,书燃做完值日从学校出来,被人截住了去路。
这人没穿校服,套一件半旧不新的白T恤,运动鞋脏兮兮的,脖子上的玉牌吊坠被他咬在嘴里,像咬一支烟,又像叼着片口香糖。
他噙着抹淡笑,眼神很痞,他说他姓窦,要书燃喊他哥哥,还要请书燃吃饭玩跳舞机。书燃向后退,这人不依不饶,贴上来,动手动脚,甚至想将她往怀里揽。
男生伸手的一刻,眼角突然滑过一道冷光,角铁携着瘆人的力道落在他的右肩膀,疼痛过于剧烈,让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惨叫。
书燃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接着,有人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危险,也挡住她的视线,不叫她看见任何血腥。
天光浑浊不清,雕刻着那人的侧脸,线条沉默而锐利——
是严若臻。
十五岁的严若臻,不说话,没情绪,打起架来不要命,凶狠的样子,成年人见了都觉得可怕,但书燃不怕,书燃从不觉得小严可怕。
嘴咬玉牌的家伙被严若臻一记角铁砸得躺下,趁着四周没人,书燃拽着严若臻的衣袖转身就跑,一直跑到家门口才停下来。
从那天开始,严若臻每天都跟着书燃,送她上学,接她回家,风雨不误,这种状态持续了近一年。叼玉牌的家伙不死心,又来过几次,蹲在校门口想纠缠书燃。他在等书燃,严若臻也在等,少年眼眸纯黑,目光平静而冰冷,隔着小半条人行路与那些人对视。
对方人多,足有四五个,严若臻孤身一人,他挽起衣袖,露出藏在袖管里的□□,以及绕在小臂上的加长的链子锁。
看见刀,对方明显有些忌惮,嘀嘀咕咕:“这架势,要拼命啊……”
“我就不信,”那人习惯性地咬着玉牌坠子,嗤笑,“一个小崽子,真敢拿刀捅我?”
不可避免的,严若臻又和他们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得特别狠,流了好多血。警车的鸣笛声遥遥传来,传进教室,书燃写题的动作微微一顿。
参与打架的人都进了派出所,闹得沸沸扬扬。嘴叼玉牌的家伙伤得最重,也因为劣迹太多,被就读的中专校劝退,之后,他离开赫安去了其他城市。
严若臻一无所有,他不怕坐牢,更不怕劝退或者背处分,那种孤独的狠劲儿,产生强大的震慑作用,外校的那些人再不敢纠缠书燃。
*
书燃站在club的卫生间里,冷水冲洗手指,她一面回忆往事,一面觉得心惊。
那天送完唐梓玥回家,书燃叫严若臻来接她,在小区里,严若臻与窦信尧正面碰上,那时候他们就已经认出对方了吧,小严应该是担心她害怕,才没有提起。
那次见面,窦信尧没穿上衣,书燃记得他锁骨上有道颜色略浅的疤,那道疤好像也是严若臻弄出来的。
伤口很深,所以疤痕不褪。
衣服上被酒液染出一小片污渍,这痕迹只用清水是洗不干净的,书燃用湿巾擦了两下就不再理会。她离开卫生间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正要给赵澜羽发消息,让赵澜羽帮她把放在卡座上的外套拿出来,就听到身侧传来窦信尧的声音:
“小哑巴还挺长情,这么多年了,依旧跟着你,做狗做得尽职尽责。”
周围很吵,窦信尧靠得有些近,书燃立即朝后退,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窦信尧笑了下,“胆子还是那么小,说句话都能吓着你。”
书燃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讲,目光搜寻着,该从哪里离开。
窦信尧垂眸看她,语气低了些,“在唐梓玥家遇见的那次,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小书燃,你没什么变化……”
长大了,个子高了些,依旧精致、干净,像朵白栀子。难怪严若臻像看守宝藏的恶龙一样守着她,谁得了这样一个漂亮宝贝,都会小心翼翼藏着护着。
离得近,窦信尧的气息扑过来,书燃一阵厌烦,只当没觉察他话里有暧昧。有人从旁边走过,书燃觑着空隙,也要跑开,窦信尧挪动脚步,故意伸手拦她的路。
“跑什么,”他眸光黝黑,语调沉沉,“干洗费还没赔你呢,不想要……”
话没说完,“嚓”的一声,火石轻响,几步外的幽暗角落,亮起一簇火苗。烟草燃烧,雾气辗转飘散,似林间晨雾。
书燃和窦信尧同时转头,角落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唯独那点猩红的火光烙入视线。书燃隐隐有预感,不等她开口,路过的服务生极客气地说了句——
“周少,怎么在这儿站着?这里通风不好,容易闷,想透气的话,我带您去楼上,那边清净些。”
角落里的人寻声往前迈了步,五官轮廓露出来,深邃、薄凉,清绝而高傲,仿佛用一记目光就能让森林燃起燎原的火。
窦信尧也认出他,微微惊讶:“周砚浔?”
周砚浔倚靠在墙壁上,腰线紧窄,身段修长,特别迷人。他唇角勾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薄薄的眼皮下,敛一抹森冷的光。
看到他,书燃也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踏实的安全感,她小声问,“你怎么也来了?”
周砚浔半眯着眸,指腹弹了弹烟灰,淡声道:“来找你。”
书燃微怔。
烟草缓缓燃烧,周砚浔长久地看着她,“不想让你待在这儿。”
第27章 温柔
光线昏暗, 空气里有香氛和酒精的味道,污浊混杂。
周砚浔先灭掉手里的烟草,又挥散身侧的烟味儿, 才迈步走向书燃。他目光紧盯着她,占有的意味很浓, 而后视线缓缓向下,落在那片酒水染出的污渍上。
书燃不介意被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却很介意周砚浔看见,她不太自在地侧了下身,睫毛微颤,脸颊有点发烧。
周砚浔没说话,手臂抬了抬, 将拎在手里的外套披在书燃身上。周砚浔本就个子高,骨架修长,潮牌外套又是宽松的那一款, 罩在书燃身上,衣摆垂过大腿,往下一点,将她单薄的身形笼罩, 也挡住那片难看的污痕。
衣服上带着周砚浔的味道和体温,书燃感受到那些,心跳有一丝微妙的乱。周砚浔手指勾着衣摆,将书燃往自己这边拉,让她远离窦信尧,然后低头帮她扣外套的拉链。
他太自然, 神情里没有半点暧昧或狎昵的痕迹,就好像照顾书燃是他的分内事, 也是他本能,他早已为此做好准备。
自周砚浔出现,窦信尧的存在感就被彻底抹杀。年轻男人身量修长,眼眸低垂,喉结凸起鲜明的线条,一举一动,都带着独一无二的迷人劲儿,坦荡而诱惑。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打扮精致的年轻男女,不断有人路过,也不断有视线往周砚浔身上落。一眼看过来,就有点移不开,忍不住再一眼,然后就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女生,穿着男款的外套。
周砚浔感受到那些视线,不动声色地往书燃身前挡了挡,将她藏住,看向他的那些人见状,不由哂笑——
原来是个有主的。
这世道帅哥都是有主的!
周砚浔将偏爱袒露得不加掩饰,窦信尧自然看得出,他咬了咬牙,转身走人时,眼底闪过一抹恶狠狠的颜色。
书燃已经顾不得别人,她仰着脸,在暗淡的光线下同周砚浔对视着,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砚浔看着穿着他外套的书燃,觉得特别好看,笑了下,说:“问赵澜羽要的定位。”
书燃“啊”了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周砚浔点头,“是有事。”
书燃等他说下去,面容看起来又乖又安静。
周砚浔笑意更深,“我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当时我脾气不太好,说话有点冲。燃燃,别跟我计较,也别生气。”
他说的是在教室里吵架那件事,严格来说,也算不得吵架,更像拌嘴。
为一点小事,他专程来找她,在她面前低头,用一种又哄又勾人的语气,跟她道歉,说好听的话。
Club里充斥着电音,光线又乱又暗,那种环境让人脑袋发晕,懵懵的,书燃眨了下眼睛。周砚浔又帮她理了下有些翻折的外套领口,手背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脸颊。
书燃觉得空气好像变热了,她咬一下唇,耳边听见周砚浔又说:“衣服上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碰倒了杯子,”书燃说,“红酒洒在上面。”
周砚浔点头,“刚才一眼看见,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
书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问了句:“如果真有人欺负我呢,你帮我报仇吗?”
周砚浔一顿,歪头看着她,然后,他笑起来——
“敢提要求了呢。”
*
有周砚浔在,书燃没打算再回卡座那边,她给赵澜羽发了两通语音通话的邀请,想把赵澜羽叫出来,一起回宿舍。不知怎么回事,提示音一直在响,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
书燃有点不放心,“我过去看看吧。”
周砚浔摸摸书燃的脑袋,“我陪你。”
穿过散台到卡座,站在沙发旁边,书燃快速扫了眼,没看见赵澜羽,也没看到柯煜。她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女生,知不知道赵澜羽和柯煜去哪了。
女生醉意熏熏,又输了一局游戏,不太耐烦地说:“不知道,不认识!”
说话时女生半回头,目光略过书燃看向她旁边那道身影,登时一愣,有些惊讶地叫了声:“……周……砚浔?”
这一声刚好卡在舞台上的吉他手solo结束的那个间隙,小区域内骤然一静,众人的目光纷纷聚过来。
周砚浔名声太响,在场的人即便没见过他,也听说过他,第一次近距离与他接触,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目光绕着他转来转去,想打招呼,又觉得他高不可攀,神秘极了。
最先认出周砚浔的那个女生,也不知是胆子特别大,还是心态特别稳,在众人的注视中,她搁下骰盅站起身,手朝周砚浔递过去,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程沫,在梁总的聚会上,我们见过一次的。当时我……”
周砚浔情绪很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而后越过程沫,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件白外套,转头看书燃:“是你的吧?我记得你穿过这件。”
众目睽睽,书燃有点不好意思,只点头,没做声。
周砚浔又说:“这件我帮你拿着,你就穿我那件吧。外头冷,那件更防风。”
这话说完,众人才发现书燃身上穿的外套是个男款,暧昧劲儿瞬间就上来了。还有人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耳语着小声议论几句。
周砚浔一出现,就将气氛搅得躁动,窦信尧眯了下眼睛,忽然说:“局组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要撤,多扫兴啊,一块留下来玩会呗。”他端着杯酒,晃了晃,“还是说,周少身价太高,不屑混这种学生局?”
窦信尧认得周砚浔,周砚浔可不认识他,问了句:“你贵姓?”
这话听着即礼貌又刺耳,窦信尧脸色一变,有人站出来打圆场:“周少,这位是窦信尧,尧哥,都是常在一起玩的朋友。”
“周少地位高呢,”窦信尧冷笑了下,“恐怕不乐意跟我们一起玩。”
周砚浔身上有种惫懒又淡然的劲儿,他扫了窦信尧一眼,说:“不是我不玩,是我想玩的你陪不起。”
窦信尧嗤笑:“周少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满?”
周砚浔不笑时眉眼很冷冽,他指着一旁的八角笼擂台,“和划拳相比我更喜欢玩泰拳,要打一场吗?”
书燃有点急了,自身后悄悄拉住周砚浔的衣摆,“你别……”
周砚浔反手将书燃握住,指腹贴在她手背上,故意磨了磨。
书燃睫毛一颤,周砚浔侧头看她,低笑了声:“别怕。”
两人这点小动作,算不上多隐蔽,离得近的都看得见,尤其程沫,脸色很不好。
旁边有人小声说了句:“店里虽然有擂台,也不是随便就能用的吧……”
周砚浔看了对方一眼,挥手叫来服务生,耳语几句后服务生转身走开,再出现时是带着club的老板一道过来的。
老板四十出头,有点啤酒肚,伸手跟周砚浔握了握,笑呵呵地说,“周少今天兴致不错啊,想打一场?”
“想借华哥的擂台和护具用用,”周砚浔淡笑着,“给你添麻烦了。”
“自家兄弟不说这种客气话,”华哥在周砚浔手臂上拍了下,“是你们朋友之间随便玩玩,还是我给你找个陪练?”
周砚浔没说话,视线往窦信尧那边递了递,华哥也看过去。所有人都在看他,窦信尧相当于被架在火上,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咬牙起身,“既然周少看得起我,我就陪周少玩一场。”
*
擂台需要清理,华哥吩咐服务生马上去弄,又招呼周砚浔和窦信尧去库房挑护具,再换件衣服。
周砚浔没急着走,他看了看周围,挑了个离擂台近些、视野比较好的位置,让书燃坐下,又把手机、烟盒、打火机、车钥匙之类的私人物品拿出来,交给书燃保管。
书燃看了眼那只烟盒,黄鹤楼珍品,“谈斯宁说,你以前是抽苏烟的。”
周砚浔看她一眼,指腹在书燃下巴那儿似捏似勾的碰了下,低声说:“尝过一次黄鹤楼,口味就改了。”
书燃咬了咬唇,没做声。
周砚浔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下,动作很轻,透着纵容的意味。
周砚浔和窦信尧去做准备的这一小段时间,club的DJ也做了下热场,转着麦克嘶吼精彩内容稍后呈现,擂台上方的几块屏幕滚动播放往期表演赛的镜头剪辑。
有客人一脸惊讶地叫住服务生,“今天不是没比赛吗?”
服务生笑着说:“您赚了,这可是特殊福利!”
书燃惦记赵澜羽,又给她发了条语音通话的邀请。叮叮咚咚的响声里,书燃能感觉到总有目光往她身上落,或好奇或打量,不一而足。
还有人小声议论——
“他就是‘周家少爷’啊?看着挺低调的,不张扬。”
“难怪沫沫那么激动,长得是真好……”
……
书燃垂眸看手机,不动声色,身侧光影一暗,有人凑过来,空气里浮起一股香水味——
“你跟周家的那个,是男女朋友?”
说话的是叫茉莉的那个女生。
书燃没抬头,应一句:“不是。”
茉莉嗤笑,明显不信,又说:“你挺厉害的,钓了条大鱼,他背后可是盛原,弈川市赫赫有名的大财神。我还以为你对窦信尧感兴趣,算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小瞧你了。”
书燃不理她,又给赵澜羽发了条消息。她手上拿着周砚浔的手机,无意间碰到,屏幕亮起来,面容解锁失败后,自动转到输入密码的界面。
“我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也是二世祖那圈子里,他们都知道周砚浔很难搞,”茉莉翘着腿,喝着酒,“想往他身边贴的女人并不少,像程沫那种,有身材有学历,不过,都没成功。没想到他居然吃你这款——纯的、乖的,看着像恋爱都没谈过。”
书燃根本没听茉莉到底在说什么,她目光移到周砚浔的手机上,看着输入密码的数字九宫格,脑袋里忽然闪过高中时的情景。
周砚浔转来赫安没多久,学校的匿名墙上就出现好多关于他的内容,研究他的家世背景身高体重。书燃刷到过一个帖子,投稿人说他看过周砚浔的入学资料,上面写他生日是10.25,谐音“你要爱我”,长得帅,连出生日期都浪漫。
帖子底下评论特别多,差不多是匿名墙建号以来最多的一次,赞数最高的那条说——
“天蝎男,感情专一,但占有欲强。我天,谁能想象周砚浔表现出占有欲的样子。”
……
书燃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试探着,在周砚浔的手机密码栏里输入——
1、0、2、5……
密码六位数,还剩两个。
她眨了下眼睛,脑袋里灵光一现——
周砚浔藏在微信号里的数字——
16。
轻响过后,手机解锁,主屏幕跳出来,书燃看到上面的壁纸,直接愣住。
与此同时,茉莉自顾自地在她耳边说:“根据我的经验,撩不动的男人分两种——一种是心里有人,女神、白月光,圣洁不可亵渎;另一种是无能冷淡,床上提不起劲儿,床下也特别无趣……”
书燃坐在那儿,看上去安安静静,实际上,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她盯着周砚浔的手机幕,主屏上那张壁纸,轻声问:“你觉得周砚浔是哪种?”
茉莉眼睛一亮,凑过来,用肩膀抵了抵书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心比较重——那位,周家少爷、盛原大公子,该不会是不行……”
话音落地,八角笼里的擂台上突然亮起光线,周砚浔和窦信尧从不同方向上了台。两人身量相仿,都是修长清瘦的那一类,带了拳套和护齿,身上穿一件半袖的纯色T恤。
镜头扫过来,周砚浔的五官被投映到擂台上方的屏幕墙中。他皮肤冷白清冽,眸色却黑,幽深如断崖裂渊,下颚弧度锋利,斜斜瞥来一眼,那股睥睨万物疏冷又傲慢的劲儿,简直要勾得人发疯。
Club内掀起一阵尖叫,好多人跟服务生打听,擂台上的小帅哥是谁,微信有么,微博呢?
茉莉没说完的话直接断在了喉咙里。
叫嚷声太吵,书燃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往擂台那边看。她坐着,视野略低,沿着护栏慢慢抬高,然后倏地一滞。
周砚浔在看她呢,隔着一段光线昏暗的距离,以及尖叫吵闹的人群,他的眼睛无比精准地找到她。
视线相对的一瞬,书燃看到周砚浔似乎笑了下,紧接着,他解开拳套,单手拉住T恤的下摆,举过头顶——
腰腹处漂亮的肌肉群暴露在众人眼前,也投映在屏幕上,身侧肋骨间有一道黑色刺青,然后是胸膛,年轻男人看着清瘦,却不单薄,锁骨线条清晰锋利。
脱下来的白T被周砚浔随手仍在旁边,迈步走到场地中央。店内尖叫更盛,几乎掀翻屋顶,好多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书燃从未见过这总场面,脑袋又胀又热,慌得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主屏上的那张壁纸再度出现——
夜色下渐行渐远的137路公交车。
高中三年,书燃一直坐这个线路的公交车,每天两次,她绝对认不错。
怎么会这样呢。
她回家时乘坐的公交,平平无奇的旧车子,为什么会被周砚浔拍下来设为壁纸?
茉莉激动过了头,顾不得亲疏远近,抱着书燃的手臂说:“小妹妹,有眼光,你这是搞了个极品啊!”
书燃整个人都是乱的,“你刚刚说,撩不动的……”
“我那都是胡吣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茉莉喝下大半杯酒,乐呵呵的,“周少这身段,这气场,怎么可能不行,肯定是很行啊!”
书燃脸更红,简直要待不下去,她被茉莉的逻辑影响了,脑袋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是不行,那就是心里有人。
周砚浔心里藏着一个人。
第28章 温柔
赵澜羽是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前一刻外面跑进来的, 她脸颊发红,眸子水光莹润,唇上有被吻过的痕迹, 有点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
书燃用手指在她唇边按了下, 故意问:“和柯煜出去‘聊天’了?”
难怪消息不回,语音通话也不接,原来是嘴巴被“占用”了!
赵澜羽笑得有点甜,还有点羞涩,目光一转,看到擂台上的情景,登时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周……周砚浔怎么上去了?他要打比赛吗……跟谁打啊……什么情况……”
书燃简单同赵澜羽解释了几句,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专心去看擂台上的赛况。
周砚浔脱掉上衣后, 窦信尧有样学样,也将T恤脱下来,露着一身小麦色的紧致皮肉,站在擂台中央, 底下人群疯了似的尖叫。
裁判一声哨响,窦信尧率先发难。他被中专校劝退后,一直在街面上混,逞凶斗狠经验丰富,但没受过专业性的训练,出手招式很糙, 带着流氓相。周砚浔无论冲刺步还是移步闪步,身形都很轻, 游刃有余,一看就是有功底的。
书燃对泰拳格斗什么的一窍不通,因为看不懂,所以更加紧张,全部心思都在周砚浔那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受到伤害。
窦信尧接连使出几记招式都被周砚浔避开或化解,台下隐约传来几声低嘘,激得窦信尧眼底发红,动作愈发急切。周砚浔依旧不疾不徐,甚至笑了下,唇角勾着,一股贵公子的骄傲矜劲儿,散漫不羁。
书燃一直盯着周砚浔,自然也注意到他的表情,那抹笑好似羽毛,轻悠悠地落在她心口,触感酸酸麻麻,说不清的痒。
赵澜羽感觉到手臂被抓得很紧,轻呼:“燃燃轻点,好疼。”
书燃连忙松了手上的力道,有些歉疚地看着她:“对不起啊。”
赵澜羽摇头说没关系,顿了顿,又凑过来抱住书燃的手臂,故意在她耳边玩笑:“担心吧?紧张吧?是不是心都要跳出来了?”
书燃脸颊发烫,她强装镇定,说:“周砚浔很厉害的,我不担心。”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旁边卡座上有人指手画脚地评论:“你信我的,个子高些皮肤也比较白的那个小伙子肯定输,他力量太差了,胯也拉不开。就刚刚那个撞膝盖,什么玩意儿啊,我都撞得比他好,换我跟他打,不用三分钟,他就得……”
书燃越听越生气,忍不住瞪了那人一眼,就在她分神的间隙,周围突然暴起一阵欢呼,还有尖锐的口哨声。
周砚浔抓住机会,一改先前的散漫,避开窦信尧挥来的勾拳,同时,足背弓起,拧身侧踢。骨形顺直的长腿似钢鞭,加了腰部的回旋力量,气势惊人,也快得惊人,窦信尧根本来不及反应,挨了个正着,让人牙酸的声响过后,应声倒地。
一系列动作瞬息完成,用时不超过三秒。
赵澜羽都傻了,语无伦次地说:“怎么就倒下了……发生了什么……我都没看清……”
做场外点评的那位大哥,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天才发出一声:“我曹……”
纯娱乐性的表演赛,又不是争金腰带,必须打个你死我活,裁判秒都没读,直接挥手示意暂停,让场下的工作人员上来帮窦信尧看伤。
华哥请的裁判挺专业,裁判看了周砚浔一眼,语调淡然地问:“职业的吧?合约签在哪个俱乐部?”
额角的热汗流进眼睛,不舒服,周砚浔用力甩头,笑了下:“业余的,随便玩玩。”
裁判哼笑,看着周砚浔,“业余的玩不出你这种水平,出手太毒了,”他指了指还在地上躺着的窦信尧,“刚刚那下鞭扫,要不是收着劲儿,你能把他槽牙踢碎,整个下颚都会断裂变形。”
周砚浔只是笑,没做声。
书燃在这时跑到八角笼外,她有点发抖,嗓音细细的,叫他的名字:“周砚浔。”
周砚浔立即走过来,他额前的头发垂下来,汗湿着,身上还有格斗过后未散的狠厉,看着书燃时神色却是温和的,让灵魂都沉溺。
书燃踮起脚,隔着围栏伸手,有些艰难地想要碰到他。
周砚浔摘了拳套,握了下书燃的指尖,淡淡笑着:“想摸我啊?”
书燃仰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他身上。
周砚浔漆黑的眼眸同她对视,低声说:“别急,现在我身上都是汗,太脏了。”
书燃不顾旁人的眼神,执意朝他伸手,声音弱弱的,“你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周砚浔喉结滚了下,眸光似乎有些深,他抬手拂了拂书燃的睫毛,轻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周砚浔背对擂台,书燃越过他隐约看到什么,眼睛蓄起惊恐——
“阿浔!”
耳边风声尖锐,周砚浔反应极快,下意识地歪头闪躲,同时翻身肘击。
窦信尧刚挨了一记侧踢,本就头晕脑胀,站稳都勉强。不知谁使坏,递给他一只啤酒瓶,窦信尧憋着股劲儿爬起来,抓着那只酒瓶子从背后朝周砚浔扑过来。
周砚浔眼睛里腾起火光,肘击力道很凶,恶狠狠地砸在窦信尧脸上,肘过如刀,在他颧骨那儿撕开条寸许长的口子。血迹蜿蜒而下,窦信尧半昏不醒地仰面栽倒,握在手上的啤酒瓶应声掉落。
擂台下一片躁动的嘘声,打不过就下黑手,也太丢人了!
有人拿了冷敷袋给窦信尧冷敷,周砚浔捡起那支酒瓶,慢慢走过去,书燃怕他冲动,急得叫他的名字:“周砚浔,你回来!”
裁判拉住周砚浔的手臂,皱眉道:“你真想把他打死啊!”
周砚浔看了书燃一眼,转头对裁判说:“我得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面部撞击让窦信尧陷入休克,过了十多秒才缓慢苏醒。他脸色白得吓人,脉搏弱而急,呼吸也是浅的。周砚浔俯身,将酒瓶放在窦信尧脑袋旁边,之后突然出手,掐住他的脖子,迫使窦信尧仰头与他对视。
周砚浔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冷淡至极,像看着一只垃圾桶里爬出来的老鼠。
club的员工连忙挪动身形,挡住周砚浔手上的动作,以防被台下的客人看到或者拍照,低声劝着:“周少,有话好……”
周砚浔扫过去一眼,员工立即噤声,视线移到别处,只当看不见。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周砚浔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带情绪,手上的力道却重,掐得窦信尧呼吸艰难,脸色由白转红,“但是,有两句话,你最好牢牢记住——”
“我的人,你招惹不起。”
五指越收越紧,窦信尧额角青筋暴突,冷汗热汗混在一起,沿脖颈涔涔而下。周砚浔看着他,目光薄凉如锋刃,慢慢说——
“招惹一次,我揭你一层皮。”
*
周砚浔借用华哥的私人休息室洗了个澡,冲掉满身汗渍,整个人神清气爽。他去提车,书燃站在club门前的台阶下,身上的外套还是周砚浔那件。
赵澜羽兴奋劲儿没过,没让柯煜送她,要蹭周砚浔的车。书剥了颗压片糖塞进她嘴里,笑着说:“你就不怕柯煜吃醋啊?”
“醋就醋吧,”夜晚风凉,说话时有淡淡的雾气,赵澜羽勾着书燃的手臂,“反正他打不过周砚浔。”
书燃仰起头,夜空很黑,路灯下有细小的雪花,飘舞着,坠落着,她静静看了会儿,忽然说——
“我不想再看见周砚浔跟人打架,无论他多厉害,我都不想再看。”
赵澜羽一愣。
风吹过来,书燃将下巴藏到围巾里,说话时带了点鼻音:“打架好疼,我不想他疼。”
街边霓虹闪烁,人来人往,书燃即便裹在宽大的男款外套里,依然显得肩背单薄。雪花落在睫毛上,她眨了下眼睛,侧脸被温黄的光芒映着,线条很软,也很静,皮肤细腻如润度极佳的羊脂玉。
赵澜羽侧头看着书燃,看了好一会儿,她在书燃清浅的呼吸里,在书燃提到周砚浔名字的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温柔,一种比爱意和喜欢更强大也更坚韧的东西。
暧昧让人欢喜,也让人煎熬,但温柔不会,它就在那里,像不会熄灭的灯,妥帖而长久。
赵澜羽缓缓意识到,周砚浔这个人就该是书燃的,谁也抢不走。
“燃燃,”半晌沉默过后,赵澜羽忽然说,“周砚浔练泰拳,练得很会打架,我觉得,应该跟他被绑架过有关系。”
书燃呼吸一滞,转过头,“什么?”
“我舅舅在弈川做警察,他跟我讲,十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敲诈数额巨大的绑架案,被害人姓周,是盛原集团的少爷。”
书燃不说话,眉心渐渐皱起来。
赵澜羽看着她,轻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书燃缓缓摇头,“澜羽,你还知道多少?能全部告诉我吗?”
这起绑架案的案情至今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披露过,赵澜羽知道的内容,都是从舅舅那里听来的。
她说:“绑匪做计划时设定的目标是周家次子,小儿子身体不好,经不得刺激,周家收到消息后,一定会急着付赎金,不敢拖延。但小儿子被保护得太过严密,根本没有机会,绑匪踩点观察了一年多,决定将作案目标转移到长子身上。”
“绑架案发生后,周太太害怕小儿子也遭遇不测,立即带着孩子出国了,周先生行程忙碌,匀不出时间,只有周家的管家和私人助理在配合警方工作,连绑匪来电都是管家接听的。我舅舅说,这件案子之所以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不是因为金额巨大,而是人心冷漠。原来有钱人家里,也有不被爱的孩子。”
书燃的目光凝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她像是在思考,又像在走神。
赵澜羽顿了下,又说:“周砚浔打架很凶,出手毒辣,也许,不是因为本性好斗,而是一种自我保护,毕竟,那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罪恶和伤害了。燃燃,你觉得呢?”
书燃歪了歪头,她没有回答,反问一句:“澜羽,绑架案的事,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
赵澜羽笑一下:“其他人提起周砚浔,聊的都是他的光环,他的皮囊,他们不会关心周砚浔疼不疼,也不会在乎他的伤口。”
书燃听懂这话的意思,也笑了下,“澜羽,能和你做朋友,真的很好。”
“之前我也很好奇,周砚浔傲成那个样子,又骄矜得要命,为什么独独对你特殊。”赵澜羽挽着书燃的胳膊,“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书燃侧头看她,等一个答案。
赵澜羽伸手接住雪花,“因为燃燃是最温柔的,也是最真挚的。”
真挚——
书燃睫毛颤了颤。
这个词,她似乎受之有愧呢。
*
周砚浔完全不知道两个女生聊过什么,他将车开过来,人也从主驾上下来。赵澜羽坐进车厢后排,同时将书燃往副驾那边推,边推边说:“你到前面去,不要跟我抢位置!”
书燃叫赵澜羽这一推,直接撞进周砚浔怀里,鼻尖蹭到他的肩膀,呼吸立即被他身上的味道占据。书燃试图后退,腰却被周砚浔揽住,他打开副驾的车门,一手扶在车顶,护着她上车。
车子启动,没开广播和音乐,也没人说话,就这么一路安静着。到了学校,赵澜羽一刻都不耽搁,动作迅速地开门下车,站在车外跟书燃挥了挥手,当作告别。
书燃留在副驾上,没有动。车内气氛又静又暖,光线也温和。
周砚浔看着她的发丝和侧脸,轻声问:“有话要跟我说吗?”
书燃咬着唇,目光移过去,看到周砚浔搭着方向盘的手,五指清瘦修长,关节精巧,手背有一处青紫,可能是格斗留下的痕迹。
心尖微微一痛,书燃脱口而出:“以后别打架了,好不好?”
周砚浔俯身朝她靠过来,在很近的距离下看她的眼睛。他的气息与味道充斥在书燃周围,书燃心跳发紧,下意识地伸手推他,却被周砚浔按住。
他按住书燃的手,十指相扣那样,皮肤互相贴着,温度暖热。书燃脊背有些僵硬,眼睛也不太敢看他,静谧之中,她听见周砚浔的声音——
“我会跟窦信尧动手,不是气他挑衅我,而是因为你。”
书燃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喃喃:“为我?”
“看着窦信尧的时候,你眼睛里有恐惧,”周砚浔垂着眸,呼吸起伏着,弄乱书燃的睫毛,“现在他被我打败了。让你亲眼看着他输给我,就不会再怕他了。”
书燃眨了下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被绑架过,所以,他知道恐惧的滋味,也更清楚该如何打破那份恐惧。
想通的那一刻,书燃觉得心口很满,整个人被一种剧烈而坚定的感情包围着,也偏爱着。
她朝周砚浔靠近一些,额头几乎碰到他,小声说:“你手背都青了,身上其他地方呢?是不是也有伤?”
周砚浔呼吸莫名一顿,接着又变快一些,热热的,拂过她。
书燃眸子里有微弱的水光,她试探着,手心贴在他脖颈那儿,整个身体都朝他倾过去,轻轻弱弱地说:
“带我回家吧,我帮你上药。”
第29章 温柔
夜里十一点二十七分, 周砚浔的车离开弈大,朝衡古公馆的方向开。车内依旧没有音乐,也没有广播, 气氛安静,带一点说不清的燥热。
书燃的视线一直搁在副驾那侧的车窗外, 故意不往另一边看。等红绿灯时,毫无预兆的,周砚浔伸手过来,握了她一下,指尖在书燃手心里轻轻划过,勾扯的感觉,特别痒。
书燃心尖儿一颤, 手指也蜷了下,看向他,“怎么了?”
“家里没有药, ”周砚浔说,“要买点红花油之类的吧?”
车子离开主路停在街边,几米远的地方药店的招牌亮着。书燃要下车,周砚浔再次握住她, 寂静的氛围中,他嗓音略沉,比平时还要好好听些。
“外面冷,我去买,”周砚浔说,“你在车上等我。”
霓虹透过车窗落进来, 他半边身子和眉眼都陷在那层薄光里,五官偏深, 带一点冷感,眼尾的弧度又显出几分不惹尘埃的清绝。
书燃好似叫这副皮囊蛊惑了,怔愣一瞬才点头说好。
下车时周砚浔没穿外套,外头风凉,他裹着些许寒气推开药店的门。店里只有一个值夜班的药师,是个女孩子,年纪不大,瞄了眼周砚浔的身形相貌,眼睛里滑过惊艳的痕迹。
周砚浔早就习惯这种打量,根据跌打扭伤的症状拿了几样药,正要扫码支付,屏幕上方弹出几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息。他以为是垃圾广告,没多在意,付款成功后,周砚浔忽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进入信息页面,将未读消息点开。
几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有八角笼擂台的主题club,书燃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喝了点气泡水,同赵澜羽说话,之后,她起身,穿过走廊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底下还有一条文字信息。
“哥哥,你喜欢她。”
确切的口吻,不是质疑。
周絮言动作很快,他盯上书燃了。
药店里开着空调,温度并不低,周砚浔却感受到冰冷,心口那儿好像压了什么,一种怒极的情绪,撕扯着他,纠缠他,逼他露出狰狞的一面。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手机,要将它握碎似的,指骨关节绷得很紧,泛起青白的冷色。
药师见他站在柜台前不动,有些疑惑地问了句:“还有其他需要吗?”
周砚浔回过神,敛眸压住眼底的寒意,摇头说:“没有了。”
转身走到出口处,脚步忽然又顿住,透过门上的玻璃,周砚浔看着什么,目光很深,沉默而专注的样子,非常惹人心动。
小药师在旁边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一方面,她觉得这个人可真好看,从身形到气质,都完美无缺。尤其那双眼睛,不带感情时,已经是水墨染成一般惊艳,若陷入情深,融进大片温情在里头,不晓得该是何种景象。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感觉到,男人身上似乎压抑着某些东西,很恶劣,苦涩的,绝望的。
店里很静,空调运作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周砚浔迟迟未动,小药师沿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辆停在街边的黑色车子,透过车窗,模模糊糊的,能看到副驾那边有个女孩子,长发软软的,轮廓也很软。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小药师鼓起勇气:“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周砚浔寻声看过来,眸子清清冷冷。
一记视线将小药师扫得心跳乱颤,可她忍不住,继续说:“女孩子都挺怕被冷落的,尤其是被喜欢的人冷落。有矛盾可以沟通嘛,别冷着她,她会害怕的。”
周砚浔笑了笑,“她不是我女朋友。”
药师噎了下,“抱歉……”
“她是我喜欢的人,喜欢到不知该怎么办好,”周砚浔说,“本来今晚是个好机会,我有很多话想说给她听……”
话没说完,周砚浔已经推门出去,清寒夜色在他周围,愈发显得身形冷峻,高而颀长。小药师盯着那道背影看了会儿,又看到高挂在天上的月亮,不由轻声叹息——
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能让这么出众的人喜欢到这种地步,为她不知错所,为她患得患失。
*
书燃是在周砚浔下车后,才注意到药店旁边还有另一家店,店面很小,灯箱亮着,颜色幽幽。书燃瞄到一眼,脸色蓦地涨红,视线移开一瞬,不知怎么的,又绕回来,她看着招牌上的字,无意识地默念了一遍。
周砚浔拎着袋子回到车上时,书燃脸颊的红晕还没消,周砚浔藏起所有不该外露的情绪,笑着问她:“很热吗?脸都红了。”
书燃摇头说不热,视线没控制好,又往店铺那边歪了下。因为那条短信,周砚浔警觉性很高,他立即扭头看过去,色调暧昧的灯箱招牌毫无预兆地闯入视线——
成人用品专卖店。
书燃耳朵都红了,欲盖弥彰,“我不是在看那个……”
她低着头,衣领下脖颈雪白,周砚浔伸手在她后颈那儿捏了下,书燃手指发软,没什么底气地强调:“真的没……”
周砚浔不说话,笑着看她,目光又软又包容。
书燃喉咙一涩,受不住那样的眼神,和盘托出:“好吧,我说谎了,我有看到。”
“就是无意间看到的,”小姑娘试图撇清,“只是看到,没有多想……我什么都没想……”
音落,周砚浔迟迟没做声,车内格外安静。书燃莫名不安,抬眸看向他,就在那一瞬,周砚浔低头靠过来,额头碰到书燃,与她互相抵着。
“看到的时候,想的是我吗?”周砚浔声音很低,呼吸潮热,拂在书燃脸上,“如果是,那我很开心。”
书燃脸色依旧红着,周砚浔的气息充斥在她周围,暖着她,也烫到她。她觉得很乱,无论心跳还是思维,都一塌糊涂。
脑袋里一帧一帧地闪过许多画面,从宋裴裴那里听到的,她自己看到的,高考志愿、手机壁纸,好多好多……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
周砚浔,你是不是喜欢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念同一所大学,为什么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保护我?
为什么,为什么——
周砚浔,你为什么这么好?
好到她都不敢回忆,当初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在接近他。
整个人很乱,也很热,问题太多,反而理不清思路。
书燃手指抓着他的衣袖,小声叫他:“周砚浔。”
周砚浔嗯了声,视线低着,贴着她的那个力道加重一些,鼻尖碰到她的脸颊,动作很软地蹭了她一下。
书燃脖颈都红了,莫名想到一个词——
耳鬓厮磨。
与此同时,她听到耳边传来周砚浔的声音。周砚浔好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用一种安抚的语调——
“不急的,燃燃,时间很多,我们慢慢来。”
“慢一点了解我,慢一点看清我,慢一点靠近我……”
慢一点爱他,然后,永远爱他。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他的气息也在,书燃忽然觉得那些暂时理不清的问题,统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要他在,就好了。
*
书燃不是第一次来衡古公馆,对这里的布局还算熟悉。周砚浔先进门,然后伸手来拉她,书燃脚步微微踉跄,为防跌进他怀里,连忙抬手在玄关的置物柜上撑了下。
周砚浔侧头看她一眼,自言自语似的:“好像变聪明了。”
开了灯,周砚浔打开冰箱拿纯净水,倒了一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客卧有独立卫浴,今晚你就住那里吧,柜子里有睡袍,都是新的,可以穿。”
“先帮你涂药吧,”书燃看着他,眼珠剔透,“这个比较重要。”
周砚浔一顿,微微勾着笑,故意说:“听你的。”
涂药之前得先洗个澡,周砚浔用主卧的浴室,书燃在客厅,明明什么都听不见,却总觉得耳边有水声,像淅淅沥沥的春日小雨。
为转移注意力,书燃拿起杯子小口喝水,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有新消息。
X.:【进来帮我吧。】
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忽然呛住,书燃不太自然地咳了两声,咳得脸颊微红。
她以为周砚浔在卧室,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空着,光线有些暗,床上摆着深灰的床品,以及一条垂了一半在地板上的白色毛毯。
迟疑间,浴室那边传出一声:“进来吧。”
书燃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异常。
浴室里水汽未散开,氤绕着,周砚浔发丝漆黑,挂着水珠,他没穿上衣,只套了条质感柔软的家居长裤,背对她,站在洗手台前拆喷雾剂的包装。
书燃本不想盯着他看,可是,目光不受控制,移过去,看到他胸口和腰部的肌肉线条,尤其腰身那部分,特别紧实,鲜明的流畅感。
离得近了,书燃终于看清他肋骨间的刺青,被黑色荆棘贯穿着也环绕着的英文字母,他名字的缩写——Z.Y.X。
荆棘和字母都设计得很漂亮,有种即清峻又野性的感觉,与周砚浔的气质非常合衬。
许是被刺青的艺术性吸引了,书燃不自觉地伸手,指腹摸到那处图案,也摸到年轻男人镀了层白瓷釉色似的皮肤。
周砚浔并不惊讶,透过镜子看着她,“它很漂亮吧?”
听见话音,书燃猛地清醒过来,手指下意识地后缩,周砚浔却抢先一步按住她,将她的手按在他肋骨间的纹身上。
他勾着唇,散漫地笑,低声说:“许你多摸几下”
空气湿潮的浴室,暖意融融的温黄色光线,他带笑的眼与唇,以及低低的嗓音,这一切——
说不清的欲,心跳都湿漉漉的。
书燃溃不成军,强行抽回手,凶他一句:“再闹我不管你了!”
之后,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人遭不住的话,书燃拿了拆封药油低头涂起来,动作有些慌,耳根却发红发烫。
第30章 温柔
与窦信尧的狼狈相比, 周砚浔只留下几处轻微的软组织挫伤,颜色青紫,书燃洗干净手, 借着药油将淤血揉开揉散。
这个过程是有点疼的,书燃频频抬眸看他, 边揉边说:“你忍忍啊,一会儿就不疼了,再忍一会儿……”
周砚浔叫她念叨得都笑了,有点无奈地说:“拿我当小朋友哄呢?”
书燃也觉得自己这语气不太对,咬唇不做声了。
周砚浔从镜子里看着她,目光温温的,忽然说:“从小到大, 很少有人哄我。”
书燃一愣,想起先前听到的传闻,正要询问, 周砚浔在这时摸了下她的脑袋,拿走她手里的药瓶,说:“就到这吧,其他地方我自己弄, 谢谢你帮我。”
“其他”两个字让书燃有些分心,目光一滑,竟然落到周砚浔腰线以下的地方,居家长裤包裹着,影影绰绰的轮廓。
书燃自己都不敢回忆,那一刻她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抢在周砚浔发现前,她有些慌乱地背过身, 胡乱说了几句“你也早点休息”之类的客套话后,落荒而逃。
入睡前,书燃将被酒水弄脏的衣裤放进洗衣机,穿着柜子里找到的睡袍钻进被窝。夜晚很静,温度适宜,床品也都干净柔软,书燃却失眠得厉害。
她翻了个身,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周围充斥着某种气息,烟草、薄荷、古龙水——
周砚浔身上的味道。
她在他的房子里,睡在他隔壁,刚刚洗漱时用过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和周砚浔日常使用的应该是同一种。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两个人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身体有些发软,心跳也是乱的,书燃闭上眼睛,脑袋里忽然闪过几帧画面——
肋骨间的纹身、淤青、脱衣服时举过头顶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流畅……
她连忙拉高被子盖住脑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一并埋在被子底下,隐藏起来。
夜晚又静又长,周砚浔没在主卧,而是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看着客卧紧闭的房门,眸底光芒深邃,似乎在压抑什么。
许是氛围太静,显得他呼吸极重,莫名燥热,喉咙有点痒,烟瘾上来,想抽一根,但书燃还在房子里,迟疑片刻,周砚浔将烟盒扔开,往阳台的方向走。
外头温度很低,空气脆冷,周砚浔打开窗子,吹着风,用手机发出几条消息,安排人盯着周絮言,他见过什么人,去过哪些地方,都要盯住。
周絮言是个疯子,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试图把周砚浔变成华丽的陪葬,可周砚浔想好好活着,和他的燃燃一起,好好活下去。
在周家的这些年,他一直恪守本分,现在,他必须去捍卫,姿态狼狈一点也没关系。
周砚浔可以不够体面、伤痕累累,书燃必须在安全的地方,能舒服地晒太阳,还能遇到可爱的小动物。
他会努力保护她。
发完几条消息,打了几通电话,周砚浔裹着一身寒气回到房间。他没去主卧,也没开灯,直接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目光安静地看着客卧的房门。
燃燃在那里。
这个认知让他心安,也让他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暖。全无睡意的晚上,他靠盯着一扇门,获得些许慰藉。
该是多深的喜欢呢,让周砚浔这样骄傲的人,小心至此,也细腻至此。
*
书燃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唯一的印象是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信雅高中的体育馆,傍晚时分,暮色偏暗,光线透过高处的玻璃窗落进来,几许散碎,几许微光。她拎着捡球器走进器材室,正要弯腰收纳,面前忽地投下一道影子。
周砚浔刚打完球,头发漆黑,瞳孔也黑,校服外套拿在手上,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
书燃有种说不清的紧张,下意识地后退,却踩到从捡球器里滚出来的网球,一下子仰过去。周砚浔伸手拉她,不知怎么的,也被带倒,和她一起摔在体操垫上。
她在垫子上,也在他身下,距离太近,少年灼热的体温,以及腰腹处紧实的线条,她都清晰地感知着。
触感又微妙又糟糕,书燃脸色红透,想一把将他推开,就在这时,器材室外,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传来杂沓的脚步。
“有人来了,”周砚浔凑到她耳边,说话时,呼吸撩动她颊边碎发,酥酥麻麻的,“你最好别出声,不然,叫人撞见你可说不清。”
书燃被他半抱半压,大脑一片空白,小腹那里几乎与他紧紧贴着,少年腹肌偏硬,轮廓清晰,小姑娘皮肉细软,带着很好的淡香气,棉花娃娃似的。
外头的人迟迟不走,时不时地笑闹几声,器材室里的人度日如年。
周砚浔看着她,与她对视,忽然勾唇一笑,低声说:“这个氛围,还有这个姿势,都太适合接吻了,要不要试试?”
书燃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惊愣住,下一秒,他当真低头亲下来,撑在她脑袋旁边的手也顺势下滑,到她腰间,抹开衣摆探进去。
唇上感受到温度,腰侧细软滑腻的皮肤也被他留下指痕——
天旋地转间,书燃惊醒,拥着被子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都是梦,是虚妄。
房子里静悄悄的,时间才刚过六点,冬日夜长,外头天色还有些乌沉。书燃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不敢再睡,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将床单和被子收拾平整后打开房门。
脑袋先钻出去,打量着客厅内的情形,一眼就看到睡在沙发上的周砚浔。他还没醒,抱枕垫在脑袋底下,带了耳机,脸颊半侧着,朝着客卧的方向。
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明明有空房间的啊……
书燃呼吸轻了一些,慢慢走过去,伸手碰了下周砚浔的手背——
果然,触感冰凉,也不怕感冒。
书燃回到客卧,拿了条毯子出来,盖在他身上,把他冻得冰冷的手臂也放在毛毯下面。之后她蹲下身子,手心搭着膝盖,在沙发前仰脸瞧他。
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周砚浔睡着的模样也是静的,他在梦里吻她时的轮廓与眼前的画面悄然重叠,让书燃一时分辨不清,哪一个现实,哪一个是幻象。
墙上的挂钟规律地摆动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书燃好像被蛊惑了,她凑过去,靠近他,指尖先碰到他的嘴唇,摸到一点细微的湿。周砚浔睡得沉,没有醒,呼吸依旧平稳。书燃胆子大了些,又去摸他凸出的喉结,以及衣领下形状清晰的锁骨。
呼吸微微凌乱,有什么东西,一些心意,一些情愫,在书燃身体里逐渐清晰起来。
欲望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也是最诚实的,它会告诉你,你在为谁心动。
天光越来越亮,柔和勾勒着书燃的身形,单薄的肩背,腰身纤细,油画少女般精致温婉。
她摘下他的耳机,周砚浔皱了皱眉,似乎就要醒过来,书燃贴过去,在他耳边很轻很低地说了句什么,之后,她起身离开那栋房子。
早班的公交已经运行,书燃研究了一下线路,找到能带她回学校的那一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她手指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城市清晨,脑袋里反复回放着那句话——
她贴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
“周砚浔,你有没有接吻过?”
*
白天照例要给唐梓玥上课,小姑娘很乖,读书也很认真,书燃却有些走神,频频去看放在旁边的手机。微信上时不时有新消息跳出来,新闻、广告、订阅号的最新图文,朋友间的闲聊,唯独没有周砚浔。
这样下去太不像样,书燃索性将手机关机,扔到背包里,眼不见为净。
唐梓玥画完一条辅助线,笔尾敲了敲下巴,歪头瞅她,“姐姐,你有心事啊?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书燃呛了下,连忙摇头:“没……”
“是没有心事,还是没有男朋友?”唐梓玥笑眯眯的,“不能骗我哦,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书燃有些惊讶,先前那个怯懦又自卑的小姑娘,几时变得这样古灵精怪了。唐梓玥能开朗起来,书燃也很开心,她摸摸唐梓玥的脑袋,说:“不骗你,心事的确有,但不是跟男朋友吵架,我没有谈恋爱。”
唐梓玥朝书燃靠近一些,脸颊挨着她的手臂,忽然说:“你身上的味道和之前不太一样,好像有其他人……”
书燃脊背僵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戳了戳唐梓玥的额头,“你是小动物吗?能记住人身上的味道。”
“味道不需要被记住,它是靠感情决定的,”唐梓玥眨着眼睛,“你喜欢一个人,他的味道就是干净的;同理,如果你讨厌一个人,就会觉得他污浊,连味道都不舒服。”
听了这话,书燃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周砚浔。他穿过的外套,他住的房子,都充斥着干净的气息,即便是淡淡的烟草味,落在他身上,也让书燃觉得洁净。
这算是爱屋及乌么,因为……
唐梓玥伸手到书燃面前晃了晃,“姐姐。”
“怎么了?”书燃看向她。
“你刚刚在想男人,对不对?”唐梓玥表情和眼神都很笃定,“杂志上说了,‘藏在心里的男人,迟早会住进家里’!”
书燃愣了下,被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从哪学来这么多歪道理?”
“不要看不起小孩子,”唐梓玥换了支笔,将手中的试卷翻过一页,“有时候,小孩子比大人更理智,也更懂得珍惜感情。”
书燃自己分神占了时间,补习结束后,她没有立即离开,又给唐梓玥多讲了几道题,当做补偿。题目讲完,外头天色已经擦黑,唐妈妈邀请她留下来一道吃饭,书燃拒绝了。
从小区出来,四周没了遮挡物,脸颊被风吹得冰冷。往公交站的方向走时,书燃想起来她手机还关着,连忙将背包拉到身前,打开拉链,低头翻找。
耳边忽然掠过一阵风,还有机车的嗡鸣,书燃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股力量拽倒。她摔蒙了,过了足有三四秒才意识到自己出了车祸,反应过来后,顿时觉得哪哪都疼,还被水泥地面冰得直哆嗦。
这是条小路,没什么商铺,也看不见行人,连围观的都没有,更别提监控。书燃以为肇事者会直接跑掉,那人还算负责,摘了头盔下了车,快步走到书燃身边说:“你先别动,我马上叫救护车。”
救护车没来,书燃也不敢乱动,一直半卧在那儿。她先看到这人的短靴和穿着工装裤的腿,长且直,骨相绝佳,不等她将视线上移,那人已经蹲下来,手肘搭着膝盖,有些歉疚地瞅着她。
很年轻的男生,五官非常秀气,就是瘦得厉害,显得没什么精神,还有些枯槁。
书燃莫名想到,男孩一般都像妈妈,他妈妈一定长得很漂亮。
“对不起啊,车是我新提的,第一次上路,开得不太顺手,撞到你了。”男生一手拎着头盔,“你放心,医药费误工费什么的,我都会出,绝不赖账。”
对方态度还算客气,书燃虽然又疼又冷,也没说什么难听话,指着地上的背包说:“能麻烦你帮我把东西捡起来吗?”
车祸发生的时候,书燃的背包拉链开着,掉了不少东西出来,男生立即帮她收拾。
救护车就快来了,隐约能听到几声鸣笛,男生忽然侧头,“你是弈大的学生啊?叫书燃?名字真好听。”
他手上拿着一张校园卡。
书燃没出声,将手机开机,犹豫着该打给小严,还是……
救护车渐行渐近,鸣笛声越来越越清晰。
“我姓周,”男生笑了下,眉眼显出几分天真,“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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