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天, 秋高气爽,柳棠月与爹娘说去郊外寺庙请香,出了太尉府。
随行带的是她信赖的奴仆, 一切都是顺利的, 偏生在出府时遇到了柳姝妤。
柳姝妤好奇,问道:“堂姐这么早要去哪儿?”
她刚从江氏那边请安出来, 恰巧遇到柳棠月要出去, 便问了出来。
柳棠月掩住心思,笑颜相对, “这天气舒适惬意,正好去寺庙拜拜。”
柳姝妤眼前一亮,道:“巧了, 我也打算改日去拜拜,今日恰好遇到,堂姐我们一道去吧。”
这几日萧承稷没来,她夜里难得睡个好觉。
柳姝妤前阵子便有要去寺庙的打算了, 而今正好有个伴。
柳棠月袖中的手,紧紧攥住,神情也尽量隐忍,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堂姐等我片刻, 我收拾一下就来。”
柳姝妤拎着裙裾,匆匆回到屋中,让山岚紫檀简单收拾收拾准备去寺庙。
山岚拿了见披风出来,问道:“王妃,我们要在寺庙留宿吗?”
柳姝妤看眼漏刻, “时辰尚在,大抵中午些到寺庙, 应是不会留宿。”
山岚明了,将一些贴身衣裳放了回去。
就这样一辆马车出了太尉府,穿过热络的早市,缓缓往城外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各自带了一名丫鬟。
山岚和紫檀,柳姝妤原是打算带山岚去了的,可山岚突然不舒服。柳姝妤便让山岚在府上歇息一日,就当给了她一日的假。
柳姝妤一路上洋溢着笑意,可当离了闹市,途径树林时,却有些伤感。
那两碗避子药和前世小产,让柳姝妤心里越发难受。
而柳棠月,则是一路都记恨在心,但面上却未曾有表露。
山风浮动,吹起窗帷,柳姝妤瞥到一角,细细看了看,回头看向柳棠月,担忧走错了路,“堂姐,这好像不是去寺庙的路。”
驾马车的车夫是柳棠月的心腹,这确实不是去城东寺庙的路,而是去莫水村的。
柳棠月将帘子放下,哄骗道:“原来堂妹是要去城东的白云寺呀,怪我出来时没跟堂妹说清楚。我听说有个土庙,当地村民都觉得灵验,便打算今日去试一试。白云寺次次都去,这佛祖菩萨恐是都认识了我们两人,换个土庙,想必是灵验的。”
柳棠月说得头头是道,柳姝妤从未怀疑过她,自然是信以为真,“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堂姐是怎么知晓的?”
她随口一问,柳棠月倒是被问住了,有片刻的愣忡,后接上柳姝妤的话,笑道:“前几日上街,从路人口中听来的。”
柳姝妤点头,没再多问。
柳棠月镇定自若,总算是安抚好了这碍事的人。
她紧紧攥住袖中藏起来的长颈瓶,想着等下的计划。
玄溟给的药估计不是什么好药,倘若这瓶子里的药服下后无病无痛,玄溟为何不让他那侍从亲自去做,反而要让她这求药的外人下手。
柳棠月原本打算装扮得严严实实偷偷去山泉井边下药,但有一个弊端,倘若莫水村在这以后真出了什么事情,惊动朝廷,细究下来十之八九会查到她头上来,届时她不好脱身。
但她带了柳姝妤一道,情况便不一样了。
两人一同去土庙烧香,光明正大烧香拜佛,毫无可疑的地方。
再者,没人敢动昌王的人。
马车驶入乡土小道,颠簸不停,在两旁的茅屋、竹屋间格外突兀。
转了大半圈,也不见停,柳姝妤臀|瓣仿佛被马车颠成了两般,坐着比站着还要难受,“堂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这周围都是农户,哪有什么土庙。”
已是午时,天色却没有晨间好,阴沉沉的,带着闷闷的热气,仿佛不久后有场大雨降下。
柳棠月蹙眉,故作疑惑,“我记得那人跟我说的就是莫水村。”她懊恼道:“我也是头次来,早知道就应让下人先来探探路。”
柳棠月使唤身边的贴身丫鬟,道:“你去问问。”
那丫鬟下马车,等了有一阵才跑回来,“姑娘,王妃,咱走错了,莫水村没有土庙。”
柳棠月面色一黑,“我被骗了!”
她歉意地看向柳姝妤,握住她放在膝上手,道:“抱歉堂妹,害你白跑一趟。”
柳姝妤也不好说什么,摇摇头,“没事儿,就当出来透透气。”
柳棠月假装出歉意,道:“都这个时辰了,再去白云寺恐怕天都黑了,等改日堂姐再陪你去,如何?”
柳姝妤柔柔点头,颠簸半日,疲倦不已,回去得好生休息休息。
柳棠月歉意一笑,遂让车夫原路返回。车夫明了,驾车往山泉井去。
待到了山泉井,车夫按照柳棠月先前的指示,作出响应。
车中的柳棠月收到约定的暗号,若无其事掀开帘子,“姝妤妹妹,坐了许久,要不要下去走走,休息片刻再出发?”
未等柳姝妤说话,柳棠月晃了晃已经空的水囊,“外面恰好有口井,我去打些水。”
柳姝妤骨头都快被颠.酥了,便随柳棠月一起下了马车,出去活动活动。
天幕低垂,一大团阴云朝这边滚动,已然遮住了上午的太阳。
风急,呼啸而过,沁凉袭来,但却是大雨来临的预兆。
柳棠月都觉老天在帮她,一路走来路上并未农户,就连这唯一的一口井,周围都没有人。车夫从井中打起一桶水,她借着给水囊补水的借口,背过身去,借住遮掩将长颈瓶里的药全部倒进井里。
做完一切,她仍心惊胆战,毕竟是头次,惶恐不安,生怕就被柳姝妤发现了。
柳姝妤稍作活动,身子这才舒坦些,看见柳棠月拿着水囊过来,道:“这段路真难走,太颠簸了。”
地上的蚂蚁接连不断,一条粗黑的线尤为显眼。
柳姝妤担心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下雨,提议道:“天色变了,恐要下场大雨,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回府。”
柳棠月办完事情,自然是不想在这穷乡僻壤多待,被丫鬟牵着,与柳姝妤一前一后进了马车。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颠簸,柳棠月坐着难受,道:“往后不熟的地方,我一定让下人前去打探一番,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再次发生。”
若不是柳姝妤,她也不会兜一大圈,迂回着去井边,白白多受罪。
还好将玄溟交代的事情办成了,去找他拿百花枯得明日去了。
倏地,马车往前倾,车中的人猝不及防,身子也直直往前撞去。
车夫勒住缰绳,道:“不妙,好像遇到匪贼了。”
柳家堂姐妹花容失色,尤其是柳棠月,刚撞上车板,还未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听闻这消息,吓得脸煞白煞白。
柳姝妤撩开帘子,只见茂密的树林里不知何时蹿住是十来个面色凶横的可怖糙汉,他们手里皆拿着锃亮的长刀,一看就不是好惹。
“兄弟们,上!”
带头之人看见马车中探出头来的人,还未等这边开口,直接下了命令,大有几分赶尽杀绝的架势。
柳姝妤惊恐,“等等!我们有钱,把钱都给你们。”
劫匪不外乎是为财而来,她说着,将头上的珠钗抛下。
柳棠月怕死,跟着柳姝妤将首饰统统交了出来,希望这些劫匪单纯为钱而来。
那些上贼仿佛不是为钱财而来,不为所动,“等什么,给我上!”
一瞬间,十来名凶汉挥刀朝她们而来。
柳姝妤面色煞白,心提到嗓子眼,在千钧一发之际厉声指挥车夫,“策马,冲出去,快!”
车夫也不想命丧刀下,于是使劲挥鞭,打得马儿发出凄惨的嘶叫,直愣愣往前冲。
马车失控往前,柳姝妤一手撑着车壁稳住身子,虽然恐慌,但还是握住柳棠月的手,安抚她,也安抚自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忽地,车轮在急驶时碰到块大石头,车中四人都结结实实撞到车壁上。
车夫忙着逃命,挥鞭狠狠打在马背上,全然不顾车内四人。
颠簸还未平息,另一波晃荡又紧紧跟了来,紫檀在颠簸中被甩出马车。柳姝妤也在这一下撞到手肘,疼得直蹙眉头,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紫檀不见了。
车内不稳,柳棠月在颠簸中抓住欲掀帘子往外看的柳姝妤,“堂妹别管了,逃命要紧。”
倏地,尖锐的刀刃插|进车顶,就在两人头顶三寸的地方,吓得两人皆失了血色。
耳边是叫得意的嚣声。
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只听车顶匪贼的一声闷哼,好像是被颠下车顶。
柳棠月差点被吓哭,她不甘就这样落入匪寇刀下丧命,眼神骤然变得凶恶起来,看着背对着她的柳姝妤。
柳棠月冲外面高喊道:“跑快些,能甩掉他们!”
马车快起来,也更加颠.簸了。
柳姝妤接连撞到车壁,柳棠月趁机撞了柳姝妤腰背一下,如愿将人撞推出马车。
目睹一切的丫鬟惊恐万分,而面对柳棠月转过来的凶狠眼神,忙表明态度,结结巴巴道:“王妃在颠簸中掉出马车,和紫檀一样。”
柳棠月很满意她的话,只是双手不听使唤地在颤抖。柳姝妤到底是她堂妹,她推了柳姝妤,这一推,柳姝妤恐是落入那些匪贼刀下。
柳棠月稳住心神,柳姝妤落难,也好。柳姝妤遇难,昌王便没了能利用的人。柳时安就这么一个独女,太尉府除了柳姝妤,便就只有她柳棠月了。
她没准儿还能成为第二个昌王妃,虽不是原配,但柳棠月不在乎这虚名,她想要的是受人尊敬,挺直腰板的畅快感。
“姑娘,那些匪贼好像被甩开了,没追来。”车夫道。
柳棠月紧张的心松了下来,说来也怪,自从将柳姝妤推下去后,身后匪贼的叫嚣声确实渐渐小了。
柳棠月催促车夫,“速速回府。”
死里逃生,柳棠月心有余悸,心里想要得到地位的念头,越发深了。
*
且说这边,今日下朝后景帝多留了萧承稷一阵子,待萧承稷从皇宫出来时,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
康跃早早就在宫门口等候萧承稷出来,一看见人,他忙迎了过去,禀告道:“山岚来报,柳娘子随柳棠月今早去了寺庙,大抵是白云寺。属下避免被发现,派了三人跟着。”
柳棠月不是个省油的灯,需小心防范。
萧承稷蹙眉,总有股不详的预感,入了马车,吩咐道:“回府。”
这身官服着实不适合出行。白云寺不算太远,萧承稷打算换了便服亲自去一趟。
马车启程,萧承稷隐隐不安,隔着帘子问道:“什么时辰去的?”
“不到辰时。”康跃道:“对了,山岚提了一嘴,柳娘子早上看见柳棠月要出去,问了才知是去寺庙,于是便与她同行。”
萧承稷手指点了点,思虑一阵,面色骤变,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刚到翊王府,一侍卫迎面上来,“王爷,柳娘子不是去白云寺,马车好像是往城西莫水村去。”
萧承稷暗道不好,速回府中将官服换下,“我出去一趟,有人来寻就说不在,勿要泄露行程。”
萧承稷叮嘱完,迅速翻身上马,急匆匆往城外赶,不敢有片刻耽误。
柳棠月的歹毒心思,不得不防。
萧承稷到的时候,正巧遇见林间蹿出十名劫匪。车夫策马妄图硬闯出去,而那些劫匪则是挥刀穷追不舍,萧承稷见势,忙从悄悄跟随柳姝妤来的侍卫手里拿过弓箭。
利箭飞逝,直中其中一人心口。
那伙匪贼见状,拨了两人去追赶马车,剩下的人则皆把刀刃转向萧承稷这边。
以萧承稷的身手,对付这几人绰绰有余。一阵刀光剑影中,萧承稷没了耐心,一箭一个准,眨眼间就将这群歹人解决。
萧承稷策马追上,远远便看见车顶上站了一歹徒,那歹徒举刀刺入车顶。他在马背上将弓拉满,迅速射出去。
但看见柳姝妤从颠簸的马车里掉下来时,萧承稷坐不住了,一箭将最后一名歹徒解决了。
此处算是个小山坳,柳姝妤掉落马车后便顺着山坳坡度一路滚进杂草丛生的灌木林,待萧承稷去她跌落的地方查看时,早已不见人影,下面是逼仄的灌木坡。
“回府搬救兵!切记不能闹出大动静!不能让人知道柳姝妤出事了。”
萧承稷吩咐完受伤的侍卫后毫不犹豫顺着灌木坡进了山坳。
晚一时,柳姝妤就多一分危险,萧承稷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柳姝妤离他而去。
没过多久,天色骤变,黑云压树,缓缓向山坳逼近,没到傍晚塞似傍晚,山坳本就逼仄光线少,而今变得越发暗淡。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小溪流水逐渐变得湍急。
萧承稷一路寻到了山坳底,却未见柳姝妤,他心神不宁,慌乱不安。
加之暴雨来袭,萧承稷愈发惊慌。
“柳姝妤!”
“柳姝妤——”
萧承稷高朗又着急的声音响起,在霹雳落下的雨声里减弱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没放弃,边往前走,边喊着她名字。
终于,萧承稷听到了身后的回声。
萧承稷转身,双眸亮了起来,循着声音过去。
溪边碎石颇多,烟雨朦胧中,柳姝妤浑身湿透,在大树下缩抱着双膝缩在一起,双肩颤抖着,破碎感十足。
萧承稷心头一窒,仿佛被剜了几刀。
萧承稷自己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却还是脱了下来,展开撑在柳姝妤头顶,加上那大树茂盛的枝叶,勉强能算遮雨。
柳姝妤愕然,怔怔看着眼前狼狈不堪淌着水的男子,茫然地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以为她今日恐怕是会交代在山匪手下,没想到还能逃过一劫。
从山坳滚下来,她醒来时是在溪水里,衣衫浸湿,身上被砾石碰撞,疼痛难忍,后来下雨,她又踉踉跄跄躲到这大树下避雨。
衣裳湿透紧紧贴着她身子,尽显曼妙的身姿。
萧承稷喉间滑动,挪开了眼,不愿回答她,余光看见她手腕被划伤,关心道:“除了手腕,还有哪里伤到了?”
柳姝妤不太习惯他这般关心,结结巴巴道:“没,没了。”
雨势渐大,疾风袭来,就在此刻柳姝妤身子发凉,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承稷的话,便被他揽进怀里。
两人衣衫尽湿,但柳姝妤却感受到了他胸膛传来的暖意。
柳姝妤脑中一片空白,娇小的身子被萧承稷抱得更紧。
一瞬间,他仿佛将带着凉意的疾风全挡住了。
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在这一刻升起,柳姝妤讪讪伸手,手指弯曲又伸直,犹豫中回抱了他。
柳姝妤埋头在萧承稷怀里,心骤然跳快。
柳姝妤抱着他,坦白道:“萧承稷,我今天好害怕,害怕命丧于此。”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呀。
雨被树叶和衣裳挡住了,又好像是渐渐小了些。
萧承稷抱紧她,却没有说他也害怕,害怕她命丧于此。
手掌轻轻抚摸她纤瘦的背,无声地哄着她。
这厢,雨势渐渐小了,有停下来的迹象,山坳阒静。
柳姝妤双臂用力抱住他,眼眶渐渐湿润,哭诉道:“萧承稷呜呜呜呜,我从山坳一路滚下来,好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她啜泣,缓了缓还是没有将心情缓和好,反而越来越伤心,“醒来后在溪边,天好黑,还有雨滴落下,我好害怕。”
她摔下来还碰到了后脑勺,手臂也是,好疼好疼。
从山坳摔下尚有缓坡,那前世她从城楼一跃而下,该有多疼。
想到要报仇雪恨,柳姝妤更沮丧了,瓮声瓮气气恼道:“萧承稷,我好没用,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很没用很没用。”
她要萧承泽血债血偿,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柳姝妤担心祸及家人,不能一刀捅了仇人,只能依附别人来复仇。
可依附萧承稷,她又放不开。
她整日念着复仇,但是萧承泽到现在还毫发无伤,圣上至今不知他的丑陋真面目。
柳姝妤脸上湿了一片,有萧承稷衣裳上的雨水,也有她哭哭啼啼的眼泪,“我……我好没用呐。”
“又蠢又没用。”
柳姝妤越说,越发觉得自己如所说的这样,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萧承稷不擅哄人,第一次如此无措,温柔地抚摸着她背脊。
眼睑垂下,萧承稷看着闷在他怀里那黑乎乎的脑袋,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我有用就好。”
萧承稷低喃说道。
“什么?”
柳姝妤不确定听到的话,从怀里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眨了又眨,懵懵懂懂看着他。
第32章
山坳阒静, 原本停了的雨忽然又密密下了起来,天阴沉着从未晴朗过,如今随着细雨落下, 越来越黑, 恐怕还有阵暴雨降临。
柳姝妤听清了萧承稷的话,但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睫和眼眶湿漉漉的, 反应也慢了些, 眼睛一眨一眨的直愣愣看着萧承稷。
男子发丝上淌着雨水,恰巧滴落在柳姝妤鼻尖, 她的心跟着一颤,莫名悸动。
萧承稷受不了柳姝妤这眼神,他不是圣人, 做不到无动于衷,再看下去,会出事的。
萧承稷收了视线,抬头道:“又下雨了, 去找个地方避一避。”
话音刚落,萧承稷拦腰抱起柳姝妤。
好在老天有眼,没走多远便让两人遇到了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屋虽破,但里面有不少散落的干草和枯枝, 萧承稷找了个干草多的地儿,稍微整理整理,将浑身湿透的柳姝妤放下。
他将茅屋里的枯枝干草寻来,拿火折子引燃生火。
屋中暖和不少,但仍有几处在漏雨。
火堆旁, 萧承稷用粗长的树枝搭了个放衣服的架子,回头看眼抱膝缩成一团的女子, 道:“湿衣服会着凉。”
柳姝妤头发上的雨水尚未干,水珠滴答,她手指搭在衣襟上,犹豫着没有动作。
火光映在她没有血色的脸庞,纤密卷翘的睫毛颤动着,整个人娇小脆弱地让人心疼。
萧承稷大抵是知道她在犹豫担心什么,解了她的担忧,道:“我不看。”
萧承稷说到做到,背过身去,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
火苗扑朔,枯枝发出“滋啦滋啦”的爆裂声,茅屋外雨连成珠串,牵连不断地往下坠落。
湿衣裳穿着难受,柳姝妤不想因此染上风寒,侧身将外裳脱下,搭在架子上,等篝火将衣裳烘干。
她只脱了外裳,除了手臂没个遮掩,其他遮得严严实实。
看眼和她一样狼狈的萧承稷,柳姝妤别扭,抿唇道:“那个,你衣裳也打湿了,架子还有空余位置。”
话音刚落,柳姝妤补充道:“我也不看,我侧过身去了。”
可一说出来,她才觉有欲盖弥彰之嫌。
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被萧承稷看了去。
雨势只增不减,柳姝妤背对篝火,管萧承稷晾不晾衣裳,受凉的又不是她。
有些懊悔,她不应该这样劝他烘衣裳的。
和柳姝妤一样,萧承稷也只脱了最外面的长衣,裤子是黑色的。
他坐在火堆旁取暖,望着她背影,问道:“手腕还疼不疼?腿有没有伤到?”
不提还好,一提柳姝妤这才注意到身上的伤。
手腕被树枝石砾划伤,变得红肿;膝盖更是很痛,想要不用想,定然是擦伤了。
“不说话,便是伤到了。”萧承稷太清楚柳姝妤的性子了,她不说话,便是被他说中了,不愿承认罢了。
萧承稷从怀中拿出个瓷瓶,起身来到柳姝妤面前。
柳姝妤惊惶,掌心捂住胸口,失去血色的脸色在萧承稷靠近后甫一变得赤红,“你说了不看的。”
毕竟是女子,她有羞耻心。
萧承稷平静说道:“擦药,把手伸出来。”
柳姝妤抿唇,犹豫一阵,乖乖将双手伸出来,“被划伤了,疼。”
萧承稷撩开紧贴她手腕的打湿的袖子,小心翼翼在她手腕伤口上涂药。
柳姝妤有几分恍惚,如此温柔体贴,竟有点不像萧承稷。
至于膝盖上的伤,柳姝妤背过身去悄悄察看了下,没有她想象中严重,没磨破皮,只是有圈淤青。
雨住时湿衣裳已经烘干,天也黑了。
倘若夜里让柳姝妤一人在荒芜人烟的林间行走,她是怕的。
尽管柳姝妤已接掩藏得很好了,但离开茅屋前萧承稷还是发现她膝盖受伤的事情。
天幕低垂,弯月被黑沉的云笼罩,朦胧不清。
萧承稷背柳姝妤走在林间。
柳姝妤手臂自然下垂环住男子脖子,手指相互握在一起,道:“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腿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萧承稷侧头,月光下看见她姣好的侧颜,道:“多走两步,腿就废了。”
萧承稷又道,似乎是在解释,“雨后泥泞多,山路难走。”
就在这时,柳姝妤腹部一阵鼓鸣,显然是饿了。
柳姝妤窘迫,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承稷微愣,而后一声轻笑。
柳姝妤窘迫,手指搅在一起,低声解释道:“今日只吃了早饭,中午的时候吃了两颗果子。”
萧承稷抬眼望了望四周,发现远处有袅袅炊烟。
农家的饭有早有迟,特别是农忙时节,忙完后到深夜才回家煮饭。
萧承稷原本是打算背着柳姝妤快些离开山坳,越早回京城越好。
如今这情况,只好歇一晚了。
一深一浅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萧承稷背着柳姝妤往炊烟升起的方向去。
走了有一阵,柳姝妤看见树林掩映间出现的一茅屋屋脊,面露喜色,“那边有农户,今晚可以借宿一晚了。”
林间深处,只有这一家农户,能找到实属不易。
还未走进,柳姝妤便闻到飘来的阵阵饭香,于是更加饿了。
两人还未靠近,篱笆处便传来凶恶的犬吠声,吓得柳姝妤手臂本能得紧紧勒住萧承稷脖子,整张脸害怕地直接埋进他后背,悬在空中的两腿也并起勾|住萧承稷腰|肢。
萧承稷眸色暗沉,停住步子,背脊僵直,喉间滚滚。
“吵吵吵,等下就给你喂饭。”
莫阿婆正在煮饭,听见院子犬吠不止,举了盏油灯出来吼道。
莫阿婆眼神不好,一到夜里就看不太清楚,此时依稀看见篱笆外面有两个身影,便将油灯举高了些。
“外面是有两个人吗?你们找谁?”
萧承稷道:“阿婆,天色已黑,能否让我们两人借宿一晚?”
莫阿婆乐善,道:“进来吧,篱笆门没关。我这眼睛不好,夜里看不清,雨后地滑,怕摔了。”
说着,莫阿婆将油灯又举高了些,照亮过来的泥泞路,“地滑,仔细些。”
随着两人进院子,犬吠声和铁链子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
柳姝妤生怕拴在树桩的恶犬挣脱链子扑过来,抱萧承稷更紧了。
莫阿婆吼了几声,那犬才安分起来,没再叫来叫去。
“前天,我家那老头子才去了山上打猎,还要再等两三天回来,我孙子在京城里的客栈当伙计,正好有空出的屋子。”
莫阿婆引萧承稷进屋,见两人如此亲密,且穿着华丽,两人身份非富即贵,想来是被雨困在山里的一对小夫妻,“就是这山野不比京城,小郎君和夫人将就一下,不要嫌弃。”
柳姝妤已经被萧承稷放下,如今刚站定,突闻此话,面颊绯红,忙撇清关系,“阿婆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她低头看着弄皱的裙摆,试图将这尴尬的一幕接过去。
屋子里多添了一盏油灯,但还是抵不过黑夜。
莫阿婆尴尬的神情被昏暗掩了去,豁然开朗,歉意道:“不是夫妻……”
柳姝妤否认过后才发现这关系似乎是越发说不清楚了,口不遮掩打断阿婆的话,“兄妹。”
她柔柔一笑,补充道:“我们是兄妹。”
“兄妹?”
萧承稷轻飘飘重复着这两个词,看向柳姝妤时,女子眼神闪躲,心虚地直接避开他目光。
这下反倒换成莫阿婆难为情了,“这茅屋简陋,只有一间我孙子的空房间了,姑娘今夜恐是要和老身挤一间房。”
萧承稷道:“我们兄妹夜里叨扰,已经很麻烦阿婆了,她睡床,我睡桌上凑合便可。”
屋中恰好一张木板床,一方木桌,地面是平整的泥,因下过雨,潮湿泥泞。
地上自然是不能睡人的,只能坐在椅子上靠桌而眠。
柳姝妤也觉得太麻烦阿婆了,着实不好意思,萧承稷的提议,也还行。
这厢,借着油灯忽明忽暗的光亮,柳姝妤才注意到萧承稷衣裳膝盖处被血染红一片。他今日穿外衫的是浅色衣裳,很容易弄脏,因为在茅草屋时他脱了外衣,裤子像是黑色的,又用手掌挡着左膝膝盖,掩了柳姝妤视线,她才没看见,适才四下打量时惊觉。
可他为何不吱声,不让她知晓他伤了,还背着她一路走到这里。
柳姝妤心情复杂。
萧承稷不说,她也就没问,直接问阿婆要药。
“阿婆,您家里有药吗?我兄长腿受伤了。”
萧承稷蹙起眉头,深深看着与阿婆说话的女子。
“我家那位打猎经常受伤,等我去给你们拿来。只是这乡野之中,都是新鲜的草药,公子将就这。”
莫阿婆说着拎起油灯往外走。
“阿婆,我跟您一起去。”
柳姝妤和萧承稷待一屋子,想想就浑身不自在,还是出去得好。
从莫阿婆手里拿过油灯,柳姝妤照亮前面的路,扶着阿婆出屋子,“当心脚下。”
莫阿婆从一堆草料里寻了几株草药,切断,捣成汁水。这期间也没闲着,与柳姝妤聊起天来。
柳姝妤看着碗里翠色药汁,神色黯淡,心情不佳。
萧承稷背她走了半天,竟然在莫水村。
不过,柳姝妤听莫阿婆说这莫水村之所以叫莫水村,是因为此处乃莫家一脉,全靠村中唯一的一口山泉井养活了这一脉莫家人。
想来她今日和堂姐看见的那口井水便是莫阿婆说的山泉井。
莫阿婆刚把黍稷淘洗干净,便听见犬吠声,如今把两人安顿下来后回了伙房煮饭。
“莫阿婆家放了好多草药,有干草药,也有新鲜的草药。”
柳姝妤端着草药汁进入,却见萧承稷早已坐在床上。他将衣裳脱下,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单薄里衣,更过分的是亵裤从脚踝推到了膝盖之上,他左腿膝盖以下就明晃晃的显露在柳姝妤眼前。
“流氓!”
柳姝妤吓得闭上眼睛,急忙背过身去,紧张地说话都在结巴,“亵裤放下去!”
草药汁溅到柳姝妤手背上,明是凉的,但她却感觉手背烧得慌。
灯火如豆,两人疏远的影子印在土墙上,一如两人现在如履薄冰的关系。
萧承稷没听柳姝妤的话,目光深深看着她背影,反问道:“放下去了还怎么敷药?”
柳姝妤看着碗里的草药汁,蹙起眉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那他也不应如此心急。
萧承稷没听到柳姝妤开口,又道:“过来,敷药。”
受伤敷药,伤者为大,姑且不避讳。
柳姝妤这般想着,说服了自己,端着药过去。
“莫阿婆说把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就行了,然后再缠上布条。”柳姝妤弯腰将药碗放在床头,从袖子里拿出莫阿婆给的布条,立在床边,大有让萧承稷自己处理伤口的意味,“委屈翊王殿下将就一晚上,待明日回京寻太医看看。”
萧承稷没有动作,大抵是被她这疏远的态度惹得不悦,搬出架子,道:“柳娘子既然知道是委屈本王,难道上药这等小事还需本王亲自动手吗?”
柳姝妤一听语气便觉大事不妙,若要同他硬犟下去,到头来吃亏的是她自己。
“我第一次给人敷药。”
柳姝妤弯腰,重新拿起药碗。
她坐在床沿,凝着伤口久久没有动作。
膝盖破了,应该是萧承稷摔倒后磕破的。伤口起先被雨水浸湿,血肉有一圈泛白,光看着就吓人。
“我开始了?”柳姝妤握住竹片,预先说好,“我第一次帮人处理伤口,没经验,可能会很疼,殿下忍住些。”
萧承稷点头,没再催她。
柳姝妤按照莫阿婆教的上药,起初拘谨,不敢下手,唯恐弄疼萧承稷,可她捣鼓了一阵,没听见萧承稷一丝声音,于是局促的动作放开了,越来越熟练,很快就把他膝盖的伤口处理好了。
还差最后一步,便大功告成了,柳姝妤抬头,寻找缠绕伤口的布条。
她起初是打算让萧承稷自己上药,便把布条放在他身侧,如今不知怎么被萧承稷攥在手里。
“布条给我,要把草药裹住。”柳姝妤伸手,道。
萧承稷给她,顺带将她手里的药碗拿走,动作自然。
柳姝妤接过布条,带着道不出的疏离感,而后低头专注手上的活。
从她处理萧承稷膝盖的伤开始,两人没说过一句话,气氛有些僵。
布条太长,缠绕后剩太多,柳姝妤欲寻剪刀来,哪知起身却踩到了裙裾,她身子不稳,还未转身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往前栽去。
慌乱下,柳姝妤本能伸手,只想寻个东西稳住,竟握住了萧承稷臂膀,整个人栽进他怀里,而萧承稷则被她这一载,往后倒去。
柳姝妤一手穿过萧承稷臂弯,掌心撑着床板,另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当唇瓣不慎擦过萧承稷脖子时,她如触雷般,脑子一片空白,心砰砰乱跳。
“我、我我我”
柳姝妤紧张地结巴,解释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起身欲远离,与此同时萧承稷抬手,按住她塌下的腰肢。
柳姝妤愣在原处,眼睛骤然瞪大,不安涌上心头。
掌心如火,后|腰灼.灼。
萧承稷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凝眸看着半个头栽入他脖颈的女子,“我何时多了一个这样的妹妹?”
他身上竹松似的清冽味道裹着她,柳姝妤道不出的紧张,目之所及,是凌乱衣襟敞开的脖颈。
“骗莫阿婆的,殿下不必当真,不然关系便真说不清了。”
萧承稷轻笑,道:“你我这关系,何时是清的?”
轻拍她后腰,萧承稷又道:“叫声来听听。”
柳姝妤难为情,只觉头顶那道眼神可怕得很,在一阵寂静中,低低唤了他声“承稷哥哥”。
萧承稷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这样叫他,只记得小时候两位相熟以后,她有事找他,亦或是很开心时,才会叫他一声“承稷哥哥”。
小姑娘跟在他身旁,一声声喊着他“承稷哥哥”,声音甜糯,萧承稷心都软了。
从何时起,两人变得疏离?
萧承稷至今没找到答案,他想回到从前,回到柳姝妤喜欢跟在他后面的那段时光。
萧承稷手掌握.住她侧腰,她身姿纤瘦,隔着衣料甚至都能感触到她肋骨,与夜里欢愉的触感不同。
他眼底泛起汹意,凝着她看,“没听清。”
“承稷哥哥。”
柳姝妤又喊了一声,这次倒没有第一声拘谨,声音也大了些。
软糯,和她一样。
萧承稷伸手,掌心扣住她后颈,吻住她唇。
强势,霸道,不带丝毫温|情。
柳姝妤懵住,待反应过来是已是萧承稷占据上风。
她退,他反而更近一步,柳姝妤毫无招架之力。
“柳丫头,敷药需要帮忙吗?”
此时,门口传来莫阿婆的询问声。
柳姝妤唯恐阿婆突然进来,紧张得咬了萧承稷的下唇,只听他吃痛一声,便趁机推开他。
“不用了,已经包扎好了。”
柳姝妤脸吓得煞白,惊慌失措看向房门口,莫阿婆的影子印在窗户上,让人心绪不宁。
莫阿婆道:“那就好,饭好了,你们两兄妹快出来吃饭。”
“诶,就来。”
柳姝妤应着,神经紧绷,“阿婆您先过去,我收拾了药碗就来。”
“不急,夜里黑,仔细些好。”莫阿婆总算是离开了,柳姝妤长舒口气。
她低头,瞥见凌乱的衣襟,肚兜隐约可见。
柳姝妤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红晕,羞赧下赤红着脸背身过去整理衣裳。
唇瓣隐隐泛痛,柳姝妤对萧承稷的不满逐渐加深,抬起手背使劲蹭了蹭唇,幸好莫阿婆没推门进来。
他怎么每次都这样。
柳姝妤蹙眉,低头将弄皱的衣裳抚平,但褶皱很快又出现了,索性便放弃了。
就在此刻,身后想起萧承稷的声音。
“走吧,姝妤妹妹。”
平静从容,仿佛适才荒唐的一幕从未发一样。
萧承稷拿起桌上的油灯,在前引路,柳姝妤跟了上去,
农家简单,伙房里放张桌子,便是吃放的地儿。
莫阿婆简单做了两道菜,“粗茶淡饭,莫嫌弃。柳丫头,尝尝这鸡蛋,新鲜着嘞。”
莫阿婆的孙子在京城客栈当伙计,她常听儿子提起,那些个富贵人家讲究,今日这两兄妹气质矜贵,想来是讲究的人。
莫阿婆拿干净的筷子夹菜到柳姝妤碗里,夹菜完菜,她又换了吃饭用的筷子。
柳姝妤连连道谢,这桌上的菜虽不如府上的大鱼大肉吃着可口,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只是这黍稷粗糙,不好下咽,嗓子不舒服,吃惯了细米的柳姝妤吃了几口,便不愿在吃了。
为了不让莫阿婆看出,她吃得极慢,反观一旁的萧承稷,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吃美味佳肴一样。
柳姝妤看了眼自己碗里的,又看看萧承稷逐渐见底的饭碗,泛起疑惑。
他们吃的是同一样食物没错,萧承稷比她金贵多了,怎么感觉他不挑食?
莫阿婆看出来了,窘迫道:“柳丫头,吃不下就算了,别勉强。阿婆我这里确实没有好招待的,来,多吃些鸡蛋。”
这厢,柳姝妤没开口,萧承稷道:“她胃口小,在家吃饭也这样,平常吃两口就放了筷子,今日饿着了,倒是比以往多吃了些。”
莫阿婆道:“难怪柳丫头看着瘦,原是食量小。”
柳姝妤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话虽化解了阿婆的尴尬,但柳姝妤浑身不自在。
萧承稷三两口吃完碗里的,拿过柳姝妤手中几乎没怎么动的碗,“阿婆,这菜好吃。”
萧承稷往碗里夹菜,饭菜和着往嘴里送,跟吃美味佳肴一样。
柳姝妤惊,甚至开始怀疑她味觉出了问题。
但,那碗她吃过,碗壁还染了她口脂。
柳姝妤耳根子不知不觉间红了,羞赧不已。
第33章
莫阿婆松口气, 换筷子夹菜,“好吃便成,好吃便成。”
莫阿婆在田间做了一整日的农活, 疲乏困倦, 烧好热水后早早便回了屋子歇息。
柳姝妤自然是跟在萧承稷后面,回了屋子。
因为刚才那顿饭, 柳姝妤对萧承稷有些看不透, 分心之下闷头走着,连前面的人停下步子, 她也不知,就这么猝不及防,撞上他背, 吃痛一声。
揉揉额头,柳姝妤眉心紧拧,只见萧承稷转身。
萧承稷看她慢吞吞揉着额头,拧着眉倒有几分责怪他的意味。
“心不在焉, 想什么?”
烛火暗淡,柳姝妤抬眼,看着将光线挡得所剩无几的萧承稷,“晚上吃的黍稷, 殿下……”
萧承稷猜到她想问什么,打断道:“在想我为何吃得津津有味,明明难以下咽,比府里的差远了。”
柳姝妤下意识摸摸脸颊,心思没写在脸上呀, 可萧承稷怎知晓她心中所想?
萧承稷解释道:“还好,不算是不能入口。莫阿婆大抵是猜到你我身份显贵, 吃饭时局促窘迫。”
前世,他离开京城游历邺朝各处,见过食不饱腹的百姓,也有过抢收黍稷的经历,更尝过比这还糙的饭食。
听闻这话,柳姝倒觉是她太过娇气,条件稍微差些,便受不住了。
柳姝妤沮丧,暗暗下决心,明早她一定多吃些,她才不是娇滴滴的小女郎。
萧承稷绕过她,端起屋中架上的水盆,“时候不早了,我去伙房打热水来。”
柳姝妤惊异地看着他出去,大有几分是他在伺候她的意味。
看不透,柳姝妤着实看不透他。
前一刻还在她面前端着王爷的架子,这时候却变得体贴。
很快,萧承稷端水进来,问她要随身携带的丝绢。
柳姝妤给和不给的结果都一样,爽快一点还能免受些苦,她疲倦一日,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快,便将怀里的兰花丝绢给过去。
萧承稷拧干手绢,看她一眼,“过来擦脸,今日先将就一晚,明日吃罢早饭启程回京。”
这倒弄得柳姝妤有些局促,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
柳姝妤擦干净脸,在盆里濯洗丝绢,忽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底。
“不用急着收起来,我还没洗。”
萧承稷握住在水中拿住丝绢一端,手背无意间碰到柳姝妤手背,她如被火苗灼烧到般,即刻缩了回去。
柳姝妤紧张得甚至有些结巴,“我洗好了,先去卸首饰。”
柳姝妤远离萧承稷,去窗边卸下头上的珠钗。屋子有些小,布置也极其简单,一张木床,一方不大不小的桌子,还有的便是窗边的长桌。
油灯朦胧,窗户上印着两人一高一低的影子。
柳姝妤抬手卸钗环,影子便抬手,竟和萧承稷映在窗上的侧影有了错位,仿佛是她抬手去触他侧颜。
两人浑然不觉。
身后响起濯洗的声音,柳姝妤尽量忽视,待发饰卸完,那洗漱的声音也停了。
没有转身,柳姝妤好奇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出现这莫水村?”
萧承稷抬脚,衣服摩挲的声音不急不缓,如他的脚步般,他在床沿坐下,看那纤瘦又倔强的身影,反问道:“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此?太尉府、昌王府和偌大的京城,偏偏是莫水村。”
听出些责备的意味,柳姝妤蹙眉,大抵是因为救她,耽误了他办事,他不悦。
柳姝妤嘟着个嘴,有一丝坏了他事的自责感,“我陪堂姐来土庙拜拜。”
哪知回程路上遇到了匪贼,堂姐应该是逃脱了,她被颠簸出去时,车夫明显是甩开了匪贼。
“我不是跟你提过醒,让你远离你那堂姐?如今险些丧命,这教训还真不小。”
“什么意思?”
柳姝妤茫然,听得云里雾里。
她转身,眼底尽是疑惑,“这与堂姐有何关系?是我突然起意要随堂姐一路来的。”
她不愿亲人被人诋毁,宛如上一世那般,柳家蒙冤,受尽白眼。
“你瞧瞧这荒凉的莫水村,是像有土庙的样子?土庙土庙,土地庙,这最热闹的地方,恐怕就是村子里莫家祠堂。”
萧承稷尽量克制住情绪,话没说太重,但毕竟关心心切,她看人一向不准。就是因为太纯真了,才会被萧承泽和柳棠月欺骗。
柳姝妤不甘被他呵斥,想也没想反驳回去,“哪会,莫阿婆说莫家祠堂后面不远就是坟墓,平常可没什么人去。”
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村里那口山泉井。
“你还跟我犟嘴,柳姝妤你长本事了。”萧承稷气得站起来,双手叉腰看着她,“柳棠月心思歹毒,等你看清她真面目,你悔还来不及。”
柳姝妤警觉,目光直直落在男子身上。
萧承稷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自认识一来,柳姝妤鲜少见他在她面前发怒,如今他这般生气,定然是有原因的。
“心思歹毒,真面目?”
柳姝妤低喃着,重复着念给自己听。
柳姝妤抬头,眼瞳骤然紧缩,有个震惊的念头随之而来。
她想找到的、受萧承泽指示,在前世给母亲下毒的人,是她堂姐——柳棠月?!
“怎么可能?她是我堂姐,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柳姝妤不敢相信,越说越觉得讽刺,“亲人。”
她们是亲人。
这个猜测,对柳姝妤来讲,无疑是当头一棒,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前世知晓萧承泽伪善的面目。
细细想来,倒也说得通。柳棠月对医术一知半解,不及郎中,但她屋中有颇多医书,其中便有收集来的各种关于药材的异闻杂录。
柳姝妤认为,前世阿娘中的毒稀奇古怪,极大可能就是来自于柳棠月那些收集来的异闻杂录。
“怎是她!”柳姝妤痛心疾首,顿觉她蠢笨,倘若种种猜测是真的……
萧承稷自是不能洞悉柳姝妤此刻心中所想,而今火光黯淡,他更没有看清柳姝妤的神情,他在气头上,单单听柳姝妤的话,便知晓她又觉他在挑拨。
“我有没有听你说过,你当旁人是姐妹,旁人可有如此待你?今夜我说的话,你听进去!离柳棠月远点。”
柳姝妤恼自己,差点酿成大祸,声音便小了些,“我知道了。”
萧承稷看着她低垂的头,蹙眉,在屋中良久的阒静中,叹息一声,道:“我不是责备你,本意是让你多留心。”
萧承稷见不得她伤心流泪,心软了下来,意识到话重了,主动示好。
柳姝妤心情烦闷,低低“哦”一声,道:“本来就是我蠢笨,殿下说的没错呀。”
她太蠢了,竟差点着了柳棠月的当。
柳姝妤抿唇,抬头看眼萧承稷,示意他从床上下来,“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
萧承稷嗯一声,从床上下来,腾出地方来。
虽挤在一间屋子里,但好在有床幔遮住,柳姝妤将床幔放下,遮住本就暗淡的光线,刚脱了外裳准备歇下,床幔忽然被撩开,萧承稷身上只剩里衣,站在她眼前。
柳姝妤捂住心口,欲开口,却听他说道:“夜深,歇息。”
柳姝妤泛起疑问,“你不是睡桌子吗?”
她还伸手知指了指床幔外的一角,示意萧承稷,他睡的地方在那处。
萧承稷道:“不那样说,难道你想和莫阿婆挤一间房?叨扰。”
言罢,他兀自上床,已在最外侧躺下。
柳姝妤指尖刚碰到枕边的衣裳,萧承稷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一样,在她有所行动前,按住她手。
萧承稷漆黑的眸盯着她,“柳娘子莫忘了,与我不是头次同榻而眠,你确定要离开?看来我要好好考虑我们的交易了。”
“交易”一词,暗含太多。
柳姝妤泄气,在他身侧躺下。
她扯过被子,气鼓鼓背对着他。
又不是头次同榻,不紧张,睡醒第二日就能回去了。
早些回去,早些让爹娘兄长安心,等回去她要仔细留意柳棠月了,倘若柳棠月和萧承泽有来往,她就得多加小心了。
柳姝妤正想着,倏地,萧承稷手臂环住她腰,将她往他胸膛带。
柳姝妤睁开眼,梗着脖子,一时间紧张得厉害,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背脊贴着他胸膛,尚有他胸膛的暖意,鼻尖萦绕青松般清冽的味道,柳姝妤不平静,脑中一根弦紧绷着。
萧承稷道:“不碰你,快些入眠,明早还要启程回京。”
他只想抱着她,什么也不做,也是极好的。
夜阑人静,万物皆眠,柳姝妤却不敢睡。
这床太窄,一人睡尚且刚好,更何况此刻躺了两人。
几乎紧贴着。
怀里的人身体僵直,萧承稷知晓她没有睡。
借着暗淡的光线,萧承稷拥着她,深深凝着她后脑,温声细语说道:“睡不着?”
柳姝妤立刻闭上眼睛,一声不吭,装作已经熟睡。
萧承稷道:“既然没睡,便说说话吧。”
柳姝妤心道什么都瞒不过他,便就此作罢,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着光线印在床幔的两道影子,眼底一片清明,垂头凝着从后面环抱过来的手臂,道:“殿下想聊什么?”
话题是萧承稷挑起的,但当柳姝妤问起时,他没了后文,一阵沉默,不知是在思考,还是不知与她聊什么。
良久后,萧承稷才道:“左右你没困意,给你讲个我知道的故事。”
柳姝妤仔细听着。
“有一对少年少女,两家人算是世交吧,只是两家门第不同,但都是当时的矜贵之家。少年少女一起长大,友谊深厚。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少年才意识到他对小青梅的感情与旁人不同,而那时小青梅还当他是可敬的兄长,他便决定待小青梅再长些年岁,而后去提亲。”
萧承稷忽然停住,柳姝妤等了片刻,也没等来他的后半句,问道:“后来呢?不会中途生了变故,那小青梅对旁人生了情愫?”
她喜欢听青梅竹马的故事,也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承稷凝眸于她,道:“后来确实生了意外。少年奉父亲的命令外出办事,等再回来时,却得知青梅定亲的消息。她那夫婿,两人都认识,品性表面上看着尚可。青梅定亲,少年只好放手,以为青梅寻到良人,往后定是幸福。哪知后来红颜薄命,她被那夫婿亲手杀掉。”
柳姝妤愣忡,怔怔看着入目的床幔。
前世的记忆再一次涌来,她紧紧攥住被角,眼底泛起一抹仇恨的狠戾。
萧承泽便如此人一样,不容原谅。死不足惜。
“那夫婿能与青梅在定亲,都是他一手设计好的,青梅成婚后过得不好,少年得知后悔不当初,手刃那夫婿,为青梅报仇,但青梅终究是回不来了。”
萧承稷余光落在她侧颜,简短说完,却越发压抑了。
重生以后,他忍住告诉柳姝妤真相的冲动,甚至为了能与她同塌,吓唬她逼迫她,那夜还弄伤了她。
见红了。
“命运捉人,太可惜。”
柳姝妤怅然,她甚至能感同身受,为那青梅抱不平。
“殿下从哪听来的故事?”
萧承稷道:“曾经听朋友谈起。”
柳姝妤感同身受,忍不住问道:“那夫婿所图为何?是青梅家的钱财?亦或是青梅家的地位?”
“不知道,或许都是吧。”
萧承稷没透露太多,这故事里的两人身份太过明显,再多说下去,柳姝妤细细一想便知道指的是她,“随便听来的故事,听完就快睡觉。”
柳姝妤自动忽略后半句,生出愤意,道:“我此生痛恨薄情寡义之人,也痛恨拿夫妻之情当踏板之人。”
萧承稷敛眉,竟有种柳姝妤此刻已然知晓萧承泽所图权势的感觉。他恍惚,恍惚之下将人抱紧了些,害怕失去。
萧承稷道:“回昌王府后还记得我在太尉府与你说的?”
柳姝妤陡然想起,那替青梅愤愤的心情渐渐消失。
她下意识攥紧被角,身后之人胸膛炙热,让她不觉间嗅到一丝危险。
“知晓,回去便搬。”
柳姝妤垂眸,入目便瞧见男子环抱她的手臂,眼眶渐渐生出一抹涩.意。
仅依靠她自己,不是何时才能报仇,她恨呐。
恨自己是个蠢笨的弱女子,想不出好法子对付萧承泽,没准儿还被萧承泽看出她眼底的恨意。
重生三个月了,柳姝妤只知晓萧承泽被圣上责怪过两次。
一次是在难民涌入京城萧承稷施粥那日,萧承泽在养心殿跪了两个时辰。那日萧承稷受了伤,柳姝妤以为是场意外,但后来隐约猜到是萧承泽设计。圣上大抵是知晓的,然而却没有将事情摆在明面上,约莫是不愿闹大,小小惩戒和敲打萧承泽一番。
这第二次,便是那日在避暑山庄。
圣上呵斥萧承泽,不痛不痒,偏生萧承泽极善伪装。如此下去,柳姝妤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报仇。
三个月时间,没伤萧承泽分毫,柳姝妤有些急了,“殿下可否加快扳倒萧承泽的速度?”
“翊王殿下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昌王薄情寡义,唯利是图,邺朝天下落到昌王手中,百姓会遭殃的。”
萧承稷道:“所以?”
柳姝妤转过身去,正经道:“殿下爱民如子,不忍心看到这局面发生,这储君之位你必须做上去,所以你必须要尽快动手。”
“和离后,我尚住在昌王府,殿下若需要,我可与殿下里应外合。”
萧承稷私心是不愿让柳姝妤踏入危险,萧承泽心狠手辣,假使发现……
萧承稷不敢去想。
他端起架子,厉声驳斥回去,“本王做事,还没沦落到利用妇人来窥探情报。”
柳姝妤征住,确实他不需要。
萧承稷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早就有了属意的姑娘,他从萧承泽身边夺她过来,大抵是为了满足私.欲。
柳姝妤想,他一定是血气方刚,耐不住。
让他开心些,他一高兴,或许就能加快进程,快些扳倒萧承泽。
夜深阒静,柳姝妤做了个大胆的动作。她战战兢兢,仰头吻上他唇。
生涩。
因紧张,唇如何凑上去的,而今还是如何,没有丝毫变动。
萧承稷愣忡,须臾后旋即别过头去,那唇落了空。
躲开了。
他躲开了。
柳姝妤心情复杂,明明是她主动凑过去,被萧承稷躲开后,她恍惚间感觉她才是那个被欺负,被羞辱的人。
眼底噙泪,柳姝妤沮丧低头,一滴泪落下。
“你在做什么?”萧承稷握住她手,沉声诘问,大有几分动怒的意味。
柳姝妤恍然大悟,萧承稷确乎是无意于她,于她欢.好不过是退血气而且。
一时间,柳姝妤感觉她与青楼里的女子无异。
做什么?
柳姝妤忍住委屈的泪,道:“不是一场交易吗?从始至终都是一场交易,不是讨你欢心后就能帮我实现我想要的吗?”
这话无疑是在萧承稷头上浇油,“所以,你就凑了上来?即便是不愿,也凑了上来。”
柳姝妤沉默,垂眸盯着两人相拥间狭窄的距离。
面对她的不否认,萧承稷气极了。在柳姝妤面前,他总是难以控制情绪,气极之下,指尖挑起她低垂的头,迫着她抬头看自己。
萧承稷冷言相向,“确实是一场交易,你情我愿的事情。”
他低头,狠狠吻上柳姝妤软糯的唇,fa泄似啃咬,听得她的吃痛声,这才满意。
暗淡的光线中,女子唇瓣微肿,泛着水光,萧承稷眸色暗沉,道:“记住,这才叫吻。”
柳姝妤抿唇,面颊骤然热起来,唇瓣发烫,心脏扑通跳不停。
她低声回他,“记住了。”
话音刚落,柳姝妤看见萧承稷拥着她,闭上眼睛大抵是准备睡了。
她说不出的酸涩,头枕在他臂弯,没再自荐枕席,安安静静入睡。
女子肤脂的清幽萦绕在他鼻尖,萧承稷香软在怀,越发不平静。
他也想,但是不是在此处。这床榻小,尚且不说了,摇摇欲坠恐怕会塌;再者,他和廿廿……他不喜欢旁人睡过的床。
山间寂静,夜色稠长。
柳姝妤醒来发现床上空荡荡的,早已没了萧承稷的身影。
她拢了拢被子,身旁的被子尚有一丝余温,想来萧承稷刚离开不久。
天光大亮,今早要动身回京了。昨日路遇匪贼,爹娘定然是担心坏了,柳姝妤迫不及待想出现在两人面前,迅速起身穿衣。
床榻边,柳姝妤整理裙裾,余光瞥见床脚的一枚同心结。
柳姝妤认识,萧承稷随身携带的便是它。
想来时萧承稷昨夜脱衣时不慎掉落的。
柳姝妤拾起,放进袖中。这同心结萧承稷宝贝着,否则也不会随身携带,定然是那姑娘送他的,他一直珍惜到现在。
柳姝妤闷闷不乐,离开屋子欲去寻萧承稷,却见莫阿婆在院子里喂鸡鸭。
莫阿婆闻声回头,“醒了呀。你兄长在伙房。”
柳姝妤道了声谢,往伙房去。
萧承稷坐在土灶前,拿火钳夹柴进去烧,倒和他那一身华贵的衣裳和矜贵的气质不符。
男子长袖挽起,将火钳往土灶送了送,灶中多余的灰烬掏到两旁,动作干净利落。
萧承稷瞧见伙房外的人,放下手中的活,起身朝她那边去。
“你落东西了。”柳姝妤提裾走过门槛,在萧承稷面前停下步子,从袖子里平静地拿出的同心结。
萧承稷有一丝慌乱,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从她手里接过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这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落入柳姝妤眼中越发堵闷,她索性挪开眼。
锅中热气腾腾,袅袅白雾升起,不知萧承稷早晨做了什么。
就在此时,莫阿婆进来,看眼咕噜咕噜冒热气的锅灶,对萧承稷道:“可以捞起来了,再煮下去蛋就老了。”
萧承稷转身欲去,莫阿婆拦住他,“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免得把你烫着。”
只见莫阿婆去到灶边,拿来竹沥,对站在原处一脸好奇的柳姝妤道:“柳丫头,兄长疼你,早上起来便找我要了几枚鸡蛋……”亲自守着煮。
后半句话尚未说出口,萧承稷打断道:“早上吃惯了,这一日不吃不习惯。”
言罢,萧承稷来到莫阿婆身旁,大有几分这新鲜鸡蛋是给自己煮的模样。
莫阿婆笑道:“烫,等水里凉凉。”
今晨,萧承稷给了莫阿婆银子,买两个鸡蛋,说是给他那妹妹早上煮来吃。
莫阿婆没银子,被萧承稷硬塞到手里。
两枚鸡蛋被净在凉水里,莫阿婆大碗端到桌案,招呼着两人过来吃早饭。
柳姝妤略显失落,萧承稷身份何其尊贵,她不该生出一丝期盼的。
柳姝妤扯出个笑,坐下吃早饭,心想要快些回去,回去后就不用像现在一样和萧承稷走太近,乱她心。
第34章
吃罢早饭, 两人简单收拾收拾,辞别莫阿婆后便离开了。
昨半夜又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难走, 柳姝妤拎着裙摆, 步子迈得小,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但还是让裙裾沾上了泥。
绣花鞋鞋底沾了湿漉漉的泥不说, 这泥上还有几根细草。
鞋底的积泥渐渐多了起来,柳姝妤越走越慢, 她看着萧承稷在前面的背影,明明可以让他步子慢些,等等她。可不知为何, 柳姝妤就是不愿意开口,打心底里不愿意让萧承稷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她不要在萧承稷面前示弱,让他看不起。
道边杂草蔓生, 坑坑洼洼里全积了雨水,这泥泞丛生的路不好走。
柳姝妤不示弱,但不过才过片刻,她和萧承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开始急了,步子迈大。哪知就是这一迈,柳姝妤踩到一团湿滑的泥,身子骤然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往后滑, 就在她以为必摔无疑,手臂突然被一道力往前拉。
后.臀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 倒是胸脯疼。
柳姝妤没跌落地上,惊魂未定下被萧承稷拉进怀里。
萧承稷道:“雨后路滑,仔细些,就算步子慢,今日也能回去,不着急。只要走上官道,便能遇到车马,届时雇车回京。”
“站稳。”
萧承稷叮嘱一声,待她稳住心神再放的手。
柳姝妤只觉丢脸,手指拢拢头发,反驳道:“我没有急,走的慢,是你走快了。”
她原本一步接一步,走得很稳,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反而是加快步子去追萧承稷时,才踩滑的,一切都怪萧承稷。
萧承稷轻笑,有种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他转过身去,蹲下,“上来。”
柳姝妤立在原处,没有动作。
一丝悸动滑过心尖。
萧承稷催她道:“上来,难道你想摔一次?摔得一身脏,然后狼狈地回太尉府?”
柳姝妤抿唇,还是想靠自己走出去,婉拒道:“你膝盖有伤。”
“上来,再耗下去,今晚得在树林里睡。”萧承稷吓唬她道:“我听莫阿婆说,这荒山野岭,夜里有狼。”
“少唬人,莫阿婆跟我说莫水村太平,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柳姝妤揭穿,然后还是提了提裙摆,手臂从背后环过萧承稷脖子,遂了他的意。
萧承稷背她起身,手臂托住她后.臀,一步一步稳稳走在泥泞路上,唇角露出笑意,声音却是冷冰冰的,问道:“回去你打算如何?”
柳姝妤唇角的笑意一时间消失,耷拉着头,有些沮丧,叹息一声,“还不知道。”
她泄气,鼓了腮帮子,坦白道:“其实我挺笨的,想不到好的计谋,头脑简单,能想到的计谋,旁人大抵也能想到。”
要是她有萧承泽一半的算计心眼该有多好,这样一来,也不愁没有计策报仇。
正是因为头脑简单,天真蠢笨,前世才会被萧承泽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平心而论,柳姝妤是信任萧承稷的,否则也不会与他讲这些,更不会对他坦露心迹。
虽然,萧承稷有时候不顾她感受,但不能否认,对比萧承泽,萧承稷是个品行稍稍好些许的人。
萧承稷敛眉,不喜欢听她这样说,严肃道:“人心复杂,你这样就挺好。你若是敢去学那些设计人的心机,你我之间的交易就此作罢。”
言罢,萧承稷手臂往上托,柳姝妤往上一颠,下意识惊呼,双臂抱紧他脖子,以免摔下。
柳姝妤拧眉,急忙解释道:“我随口说说而已。”
“那东西复杂,我怎么可能说学会就学会。”柳姝妤勾住他脖子的手臂晃来晃去,气恼道:“我适才一说,是嫌自己蠢笨,常分不清人性好坏,被骗得团团转,还对那人笑脸相迎。”
萧承稷避开一汪水,衣袖擦过叶上的雨水,道:“是挺不让人省心的,知晓便好,早与你讲了别和柳棠月走近。”
柳姝妤心底五味杂陈,抿唇道:“我往后会小心的。”
小心谨慎,莫再被人骗了。
“翊王殿下,问你个事情。”柳姝妤又道。
萧承稷“嗯”一声,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示意她说。
晨风吹来,混着泥土的味道,湿漉漉的。
柳姝妤也闻到了萧承稷衣裳淡淡的熏香,忽觉安心不少,“你说我装作不知情,暗中盯紧,把做坏事的人捉个现行,如何?”
萧承稷没反驳她的话,赞同道:“可以,想做便去做,切忌不可冒进。”
柳棠月与萧承泽相比,好对付多了,柳姝妤应是能应付,便留着她自行处理。
萧承稷有前世的记忆,清楚知晓柳棠月的恶行,届时假使柳姝妤查不出柳棠月的狐狸尾巴,他就将所有线索送到她身边。
能亲手解决一个隐患,她想必很开心。
计策得到萧承稷的认同,柳姝妤点头,忽然生出信心,心尖蔓生从一丝被夸赞的同甜意和小骄傲。
只要她盯紧些,柳棠月就没法子在母亲的吃食中下毒,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柳姝妤暗自欢喜,心道她也不是太过蠢笨,瞧瞧自己想出的法子,这不就被萧承稷认同了?
她喜滋滋,一阵风吹来,两人所在之处恰是树下,雨珠便因这阵突来的风,吹落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到她额上和头顶。
一阵沁凉,从头顶蔓延至心尖,柳姝妤下意识一颤,缩起脖子,双腿也因为滴落额头的雨水惊得并拢了些。
萧承稷腰.腹一紧,停住步子。
眸光暗沉,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
柳姝妤把额头的雨珠擦干,才发现萧承稷停了下来,疑惑道:“是不是膝盖的伤疼?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走慢些就好,不会摔的。”
担心他膝盖的伤,柳姝妤心想可不能因为她而让他脚有个意外,倘若他腿留下病根,恐怕又会让萧承泽钻空子,捡大便宜。
犹如前世,萧承稷因脸上有疤,这储君之位便轮到了萧承泽头上。
柳姝妤如今想起,还是惋惜。
这厢,萧承稷还未有动作,便听见林间传来动静。
“仔细找!角角落落都不能放过,仔细些!尤其是灌木丛。”
柳姝妤眼前一亮,喜滋滋道:“是大哥!殿下,救兵来了!是我大哥的声音。”
喜悦之后,是慌乱,柳姝妤在外人眼中,还是昌王妃,而此刻却被昌王的三哥背着。
柳姝妤不能将两人的关系暴露,急着拍着他肩,趁还未看见寻来的人,道:“殿下,快放我下来,让大哥看到不好。”
萧承稷嘴角拉得平直,面色阴沉地可怕,在柳姝妤的一再催促下,将人放下。
柳姝妤脚一沾地,稳住身子,忙与萧承稷拉开距离。
声音越发近了,柳伯辛约莫很快就会寻过来,柳姝妤面上可见慌乱,紧迫地看向萧承稷,“等下要如何说?我们昨夜宿在莫阿婆家,纵使是分屋子谁,回京后也会被人怀疑,恐会落人口舌。”
萧承稷道出柳姝妤心思,戳穿道:“还说自己蠢笨,不就是想我藏起来?”
柳姝妤笑笑,眉眼弯起。她仰头瞧了眼在树林外,除了声音约来越近,还未曾见到有人寻来。
“殿下藏好,以免被我大哥发现。”
言罢,柳姝妤拎着弄脏的裙裾,一步一步走扎实了,循着那声音去。
脚步轻盈,归心似箭。
萧承稷缓缓敛眉,藏在树后。
“昨日大雨瓢泼,山间道路泥泞,大家走稳,别摔了,倘若看见有人家户,一定要去问问,说不准王妃昨日被雨困住,借宿在农户家中。”
柳伯辛对随行的几名府兵说道。
昨日,柳棠月和柳姝妤去了城外寺庙,可回来冒着雨回来的只有柳棠月一人。柳棠月惊慌失措,说是回程路上遇到匪贼,柳姝妤从马车掉落,大抵是沿着斜坡,一路滚下了山坳。柳棠月惶恐,只道当时危险,不敢贸然救人,便趁着匪贼尚未追赶上来,急匆匆回来。
江氏听闻噩耗,直接晕了过去,柳时安担心妻子,也担心女儿,此刻柳伯辛听闻此事,急忙着急府兵,往莫水村赶。
好端端的大相国寺和白云寺,两人不去,偏生去了什么都没有的莫水村,
柳伯辛闪过一丝疑虑,但救人要紧,便没多问,昨傍晚急匆匆带了府兵赶到莫水村。
他问过当时的官吏,莫水村先前平静,但后来每隔几月便会有流寇作祟。这些流寇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根本就不知流寇的老巢在何处。
柳伯辛无处去寻,只好寄希望于山坳,希望妹妹没被山匪劫走,只是滚落山坳,不知所踪。
“大哥!我在这!”
林间,柳姝妤渐渐看到柳伯辛的身影,兴冲冲地朝他挥手。
柳伯辛也在柳姝妤出现时看到了她,就在此刻一直紧蹙的眉舒展开来,焦急担忧的心情逐渐被喜悦所取代。
“有没有伤到?”柳伯辛前前后后仔细打量她一番。
柳姝妤离开莫阿婆家时,专程收拾过一番,虽衣裳染了泥渍,但与昨日的狼狈相比,明显好了不少。
“大哥,我没事,先回府。”柳姝妤笑笑,让大哥安心。
“好,”柳伯辛对手下道:“你去去把马车赶过来,就停在这路口最近的地方。”
直到一队人马离去,萧承稷这才从树后面出来,没过多久,康跃率一队人马从后面追上来。
康跃见到萧承稷欣喜,屈膝抱拳,请罪道:“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萧承稷让他起身,单手负后,沉声问道:“京城那边如何了?”
康跃知晓萧承稷问的是谁,于是回道:“柳太尉封.锁消息。昌王整日和那姓苏的侧妃在一起,仅过了一夜而已,目前尚不知晓王妃失踪。”
萧承稷不言,唇角紧抿,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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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急急驶入京城,柳伯辛本意是打算送柳姝妤回昌王府,但柳姝妤只有要回太尉府。
“一夜未归,爹娘必定担心,如今见到我回来,也能心安。”柳姝妤道。
况且,她还要回府见柳棠月。
“王妃回来了!回来了!大公子把人寻回来了。”
管家单手挽着衣摆,急匆匆上台阶,忙将这个好消息带到正堂。
江氏、柳时安、柳家二郎三郎都在堂厅等着,听闻平安,焦灼的面色缓和下来,紧接着便了看见柳姝妤出现在视线里。
江氏担忧地一夜未睡,面色憔悴,握住女儿的手细细打量她,发现她手腕有伤,心疼极了,“郎中!叫郎中来!”
钱嬷嬷速去寻郎中。
柳姝妤道:“害爹娘兄长担心了,昨日幸好得一阿婆收留。”
她简短将事情简短告知,倒是没有说遇见萧承稷,被萧承稷救了的这一茬。
江氏顿生感激,让管家备些薄礼好生感谢莫家阿婆。
柳姝妤扫了一圈,尚没有看见柳棠月,心中已然有了一些答案。
回程路上,柳姝妤问过柳伯辛,柳棠月平安无事,昨日已经回了西苑。
很快郎中拎着药箱来,给柳姝妤上药。
待上完药,柳姝妤回了房间沐浴梳洗。
她如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昨日衣裳被溪水浸湿,又被雨淋湿,脏兮兮的穿在身上不舒服。
“王妃,你终于回来了。”
紫檀是昨夜被柳伯辛在山坳寻到了,她被救后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众人,也与柳棠月所言一致。
紫檀自责没有保护好柳姝妤,适才都不敢去堂厅见她。
柳姝妤见紫檀没事,心里放心了,并无责怪她的意思,放了她今日的假,让她好生休息。
出了这档子祸事,没有不害怕的,她们主仆二人也算是死里逃生。
柳姝妤让山岚伺候她沐浴,以免手腕的伤沾水。
在热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疲乏顿时消了,很是舒服。
只是她起来穿衣时,山岚瞧见她后腰,惊讶道:“王妃后腰有处淤青,奴婢叫女郎中来看看。”
山岚不说,柳姝妤倒是没发现,侧过身去瞧了一眼镜子,果真发现后腰那指甲盖大小的淤青。
柳姝妤拧眉,难怪她从昨日在溪边醒后便发觉后腰隐隐作痛,后来这痛意没了,她才没放心上。
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掉下山坳时被撞的?
柳姝妤让山岚擦了药,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去了趟西苑。
既然柳棠月没来,那她便去寻她,总要对峙。
柳棠月将自己关在屋中,府上的人都说她是昨日被吓到了,受到惊吓不敢出门。
丫鬟轻扣房门,通传道:“姑娘,昌王妃回来。”
“你先下去,我进去和堂姐说几句,昨日凶险,堂姐受了惊吓实属正常。”
柳姝妤手指搭在门上,停顿片刻,推门而入。
柳棠月抱着膝盖坐在榻上,面色惊惶,大有几分未从昨日凶险万分的事情缓过神来的模样。
看着房门口出现的人,眼睛圆睁,惊讶。
柳姝妤施施然走过去,在榻边坐下,笑意浅浅,道:“堂姐,我回来了。”
柳棠月抱住柳姝妤,姐妹情深道:“总算是回来了,昨日把我吓住了,我还以为……倘若你有个闪失,堂姐我就是罪人!我不该带你去那儿的。”
说着说着,柳棠月哭出声来,若非柳姝妤被萧承稷点醒,她还真被柳棠月哭哭啼啼的歉意哄骗了。
柳姝妤的直觉告诉她,柳棠月大抵就是她要寻的那个害母亲的人。
待柳棠月哭干了,止了泪,柳姝妤松开她,然后不给柳棠月再次说话的机会,问道:“那匪贼凶狠,堂姐是如何平安逃脱的?”
倒不是质问的语气,柳姝妤不想让柳棠月察觉的怀疑,便随和问道,一副关心的模样。
柳棠月愕然,眼角的泪还没有干,我见犹怜的样子,问道:“堂妹这是何意?是怀疑我?”
柳姝妤也是愕然,怔怔看着她,“堂姐怎会如此说?我只是好奇,好奇堂姐是怎么摆脱的,毕竟那会儿匪贼追得紧。”
“况且,昨早上是我看见堂姐要出门,执意要和堂姐一起出去的。若是我昨日没看到堂姐打算出去,也不会跟堂姐一路,那遭遇匪贼的便是堂姐一人。一切都是巧合,命里劫数而已,我哪能怪堂姐。”
柳棠月敛了神色,道:“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被颠落马车后,我想过要过要下去寻你,但后面的匪贼穷追不舍。姝妤妹妹,我大抵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对不起你。”
柳棠月低头,惭愧的道:“我知晓你会怪我弃你不顾,只顾自己逃命,但甩脱匪贼回府后,我便告诉了堂二伯二伯母们,幸好你平安无事回来了。”
柳姝妤一回来,柳棠月便知晓了,之所以没去堂厅,是因为她担心柳姝妤察觉到是被她推下马车的。
柳棠月万万没想到柳姝妤会平安归来,从马车摔下,还能从那些凶狠劫匪手里逃脱。
怎会!
如今她一问,幸好柳姝妤对她的怀疑尚欠,她唬一唬,大抵是能将柳姝妤唬住。
“我没有怪堂姐的意思。”柳姝妤藏住心思,将手绢递到柳棠月手里,示意她擦擦眼泪,“换做是我,我恐怕也会顾着逃命。”
柳棠月擦擦泪,心情有所好转,然而心里却想着如何让柳姝妤不再怀疑她,将这事忘掉。
柳姝妤道:“可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堂姐最近万事顺遂,为何突然打算去寺庙?倘若莫水村寺庙灵验,纵使那地方再便宜,也应该香客去。”
柳姝妤深深看着她,倒让柳棠月心里一颤。柳棠月原本平复的心情忽然又紧张起来,担心柳姝妤是不是发现端疑,知晓她到莫水村另有目的。
一抹异样在柳棠月面上很快消失,她仍是一脸无辜,甚至有几分委屈,“姝妤妹妹还是在怨我。也对,我单知晓莫水村偏僻,更是没有听过那地方有什么寺庙,没问清楚之前,我是不该贸然前去。可我整日看着爹爹饱受腿疼折磨,心里难受,也是慌了心,听风就是雨,想在神佛面前求上一求,希望爹爹能少受折磨。”
柳棠月刚止住不久的眼泪,须臾间又流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伸冤无门。
“堂姐误会了。”柳姝妤轻抚她背脊,道:“我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适才回府我并未看到堂姐,担心昨日这惊险的事情烙在堂姐心里,扰得堂姐夜不能寐所以才过来走一遭。我和堂姐一起长大,感情最是深厚,堂姐是不会害我的,不是吗?”
柳姝妤看着柳棠月说出最后那句,柳棠月泪眼婆娑中,明显是了愣忡一阵。
细微的变化让柳舒妤察觉到,她越发坚信了她的猜测。
与柳棠月相处,她是该小心些。
须臾后,柳棠月敛了神情,目光有闪躲的迹象,此刻音调拔高了些,仿佛是在向柳姝妤证明她所言非虚一样,“堂姐我怎会害你!堂姐恨不得将那些让你受了委屈的人统统教训一番,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
柳姝妤莞尔一笑,道:“那便好,堂姐好生休息,见堂姐没事,我就放心了,先回去了。”
柳姝妤刚起身,便被柳棠月拉出衣袖。
柳棠月问道:“堂妹还记得遇到匪贼后,我们乘马车想甩开他们吗?”
柳姝妤点头,道:“记得,幸好车夫急中生智挥鞭策马,否则我们很快就被追上了。”
柳棠月说道:“那堂妹还记得马车颠簸,你我在马车中被颠得东倒西歪,你好像是这颠簸中身子往前倾,一个没坐稳才掉了出去。”
她抬头,凝着柳姝妤,面上尽量维持平静。
柳姝妤眨眨眼睛,似在回想,这漫长的时间里,柳棠月无比煎熬。
“好像是被撞到了,当时马车不稳,眨眼间就将我摔了出去。”柳姝妤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柳棠月,说道:“我是在马车颠簸中被甩出去的,不是吗?”
话题是柳棠月挑起的,而今被反问得哑口无言的也是她。
柳棠月唇瓣翕合,平静回道:“那便是了,昨日被山匪追杀扰得我紧张,心绪不宁,一直以为是自己记差了。”
柳姝妤笑笑,拎起裙裾离开柳棠月屋子。
她真的被颠簸的马车甩下去的吗?
柳姝妤起初得她是在马车颠簸中不慎掉下去的,因为在此之前,她亲眼看见紫檀被颠簸出马车。
然而此刻柳棠月一问,她开始存疑。
倘若事实并非如此呢?
如果她后腰的淤青不是掉落山坳时撞的,而是柳棠月推的呢?
她是怀疑的。
柳棠月自柳姝妤走后嘴里一直念叨这这句,神色慌张,开始思索对策……
第35章
最后的对话, 柳棠月其实可以不用问,但话不问出来,她不安心。
柳棠月总感觉柳姝妤回来后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 虽表面看起来还是客客气气的, 但总感觉不对劲,偏生这处不对劲柳棠月一时间也道不出是何处, 于是便问了出来。
昨日的匪贼有多凶狠, 柳棠月不是不知道,若非车夫策马疾行, 两人恐怕都会落难。
至于柳姝妤如何从匪贼眼皮子底下平安回来的,柳棠月不知。
一晚上的时间,足矣发生太多太多事情, 也足够柳姝妤静下来思索当日所发生的种种。
大抵就是因为如此,柳姝妤回来后再与她交谈时,处处透着试探。
而柳棠月最后与她的反问,亦是在试探她。
柳姝妤没怀疑, 固然是好的;若怀疑了,便只好快些动手……
柳棠月有些慌了,换了身衣裳,准备独自悄悄出府。
柳姝妤平安回来, 府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柳姝妤身上,无暇顾及柳棠月,这倒是顺了她心意。
吃罢午饭,柳棠月一身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独自出现在偏僻巷子, 也就是上次寻到玄溟的地方。
柳棠月东张西望,心虚不已, 唯恐被人看了去。她敲了几声门,但是没有人应,又将耳朵贴近门口,还是没有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这么一刻,柳棠月徒然愣住,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妙——玄溟不在。
玄溟让她将那不知是什么的药偷偷投入莫水村山泉井,然而事情办后,玄溟却消失不见。
屋子里面大抵已经人去楼空。
柳棠月脚下无力,险些瘫坐在地上,幸是扶住门扉,稳住了身子。
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有朝一日她竟也会被人利用!
柳棠月愤恨,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把利剑架在她脖子上。
柳棠月身子僵直,梗着脖子不敢乱动,近乎是忘了呼吸,心提到嗓子眼。
“别动,别说话。”
身后之人沉声命令道。
声音有几分熟悉,柳棠月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是玄溟身旁的仆人,也就是另她进来的那高壮男子。
那人沉声说道,大有几分呵斥的语气,“你可知,你上次来之后,夜里有暗探来。”
柳棠月此时才惊觉她被人盯上了,心里一颤,“我……我也不知那日被人跟踪了。”
她自以为上次出来,隐藏极好,殊不知行踪早已被人跟去。如此说来,是不是她去莫水村,也被这同一批人盯上了?
柳棠月细思极恐,刀架在她脖子上那刻,面色尚未转白,而今却因此煞白个脸,越发不安。
江湖中人,总是有些习性在身上,譬如有的侠客,亦或是一些门派,不愿将行踪透露出去。
担心玄溟怀疑她,柳棠月可不干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忙解释道:“我一心求药,万万不会作出打扰宫主的事情,更不敢将宫主的居处大肆宣扬。”
那人收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沉声问道:“事情办成了?”
柳棠月点头。
那人拿出条黑色长绸缎,道:“蒙上眼睛,我带你去见宫主。”
柳棠月接过,照做了。她被带上辆马车,不知被带去了何处,她先是听见了集市的喧闹,而后这喧闹声渐渐消失,一片宁静,马车七拐八弯,过了很久才终于停下。
柳棠月被牵下马车,欲摘下蒙眼黑布,被人呵斥住,于是又只好断了念想。
“柳娘子,可以摘下了。”
待进了屋子,柳棠月听见玄溟略带苍老的声音,得了指令这才摘下蒙眼布。
玄溟依旧不以真面目示人,一面屏风隔在两人之间,柳棠月只好隔屏风与他交谈。
“昨日我已将药投入莫水村山泉井中,宫主交代的事情我做了,我要求的药,烦请宫主给我。”
玄溟轻笑,有一丝嗤笑的意味,落入柳棠月耳中,她不是很高兴,也有了不详的预感。
——事情不会像她预料般顺利。
玄溟接下来的话,恰恰印证了柳棠月的猜想。
玄溟道:“我原来的住处,便是因为你来,引来暗探,你惹出如此大的祸事,我没追究,已是万幸,而今事情刚做成就来。再等些时日,待我看到效果,百花枯自会送到你手中。”
柳棠月有种被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开始急了,道:“宫主当时允诺小女,待事情办成,便会给我百花枯。”
“事成传来好消息,我会给你想要的。”
玄溟再次重申道,紧接着,屏风后面又传来茶盖碰撞的声音,约莫是在饮茶。
柳棠月能感受到玄溟的不耐烦,再执意下去,惹怒玄溟,她便真的拿不到药了。
“那我等候宫主的好消息。”
柳棠月没再执意,眼下她处于劣势,十分被动。
谁让是她有求于人呢?
柳棠月又被蒙上眼睛,让人领着出了屋子。
她这一生,好似都是被人牵着走。一家子靠着恩惠,住在太尉府,他们一家和柳时安不过是堂亲,理应分居,但就是因为在三十几年前的动乱中,父亲一家被无辜牵连,这一脉仅剩一子,柳时安有愧,这才让他们一家住在偌大的太尉府。
而后,柳姝妤出生,柳家众人皆偏爱于她,就连崔皇后也对柳姝妤疼爱有加。
柳棠月不甘心,不甘心一生都过这种靠他人恩惠过活的日子,也恼父亲的随遇而安不争不抢。
今日求药受阻,让她愤愤,心道来日她也要做一个让旁人苦苦求她办事的人。
这厢,待柳棠月离开,玄溟端着茶盏从屏风出来。
男子衣饰华丽,拇指的翠玉扳指尤为惹眼,倒像是有钱的商贾,可他那矜贵的气质,却是商贾所没有。
不到四十岁,面色肃穆,浑身散发出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威严。
男子高居主位,将茶盏放下,饶有兴致拿来镊子,拨弄香炉积香。
“主人,就这么放她走了?咱们住了许久的地方,就是因为她才被热盯上。”
“我没想过一直要住在那里,那女子叫什么来着?”男子想了一阵,没怎想起来,索性就此作罢,继续道:“姓柳的都不是好人,正好趁此机会将柳时安一并收拾了。”
是的,他与柳时安有仇,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不仅与柳时安有仇,与当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有仇。
他父亲正是世人口中的“奸相”。
他名唤周凛,是庶出的儿子,虽不是嫡脉,但身上也流着父亲的血,是他父亲残存在世的唯一的血脉。
景帝和柳时安起兵攻城,一路打到京城时,周家气势已去,周凛侥幸逃脱,景帝等人自然也不知晓世上还有他的存在。
周凛寻到父亲的旧部,打算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周凛在逃亡途中偶然遇到名奄奄一息的老头,发现那老头身上有诸多瓶瓶罐罐和大大小小的药丸。
那老头研毒制毒,竟然以身试药,成了活脱脱的老毒物。那老毒物伸手找他求救,并宣言可重金酬谢,周凛是当过皇子的人,对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最是瞧不起,他偶见那老毒物怀里藏了毒典,于是邪.念生起,送了老毒物一程,助他早登基乐。
周凛将毒典和老毒物身上的各种毒药据为己有,而后翻阅毒典,发现了百花枯的存在。百花枯系慢性毒药,一旦察觉已是药石无医。
周凛当即便生出个想法,用百花枯毒杀景帝,报仇,而后将失去的皇位再一次夺回来。
他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奢贵生活,如今有机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自然是动心了。
父亲留下的旧部人马太少,根本不敌朝廷兵力。
强攻,周凛不占优势,除非朝廷里有手握重兵的大将与他里应外合。
然而这不太现实。
强攻不行,周凛便打算来软的。
于是乎,江湖上流传着百花宫的存在。
老毒物留下的药里有延年益寿之物。周凛倒不信这些东西,但京城中的一些个富商追求此类。
还有那些调理身子的药,倒是备受京城中一些达官贵人的青睐。
周凛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让百花宫成为江湖上最神秘的一个门派,紧接着在京城站稳脚跟,引得很多人前来重金求药。
周凛欲借求药人之手,将百花枯不动声色地让景帝服下,他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尉府那姓柳的姑娘自动送上门来,上杆子似的助他。
柳时安与景帝,都是他要讨债的对象。
周凛吩咐手下,道:“待莫水村那事情初见成效,你那边就可以动手了。”
“主人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
侍卫铭记,已经着手开始准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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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柳棠月蒙着眼睛去的,回来时仍旧是被蒙了眼睛。
来回路上折腾许久,柳棠月回到太尉府时,已临近黄昏,且还遇上了柳姝妤。
柳姝妤站在垂花门下,不知是恰巧路过,还是专程在这里堵她,和和和气气问道:“堂姐去了何处,这么晚才回来?”
柳棠月庆幸将披风放在了马车里,否则被柳姝妤看见,那本就还没打消的怀疑,陡然又会因此再生出来。
“怕夜里难寐,去了趟医馆。”
柳棠月笑着回她,步子徐徐,朝柳姝妤那边去。
“就堂姐一人吗?怎也不带个丫鬟。”柳姝妤见她孤单单的,又瞧她两手空空,泛起疑惑,“堂姐去医馆,没抓药?”
柳棠月一笑,掩住面上露出的淡淡局促,道:“没抓药,女郎中给我施了几针,如今好多了。”
柳姝妤听后点头,道:“昨日太吓人了,如今回想,我也心有余悸,指望着晚上靠饮下安神汤入眠,还是堂姐想得周到。”
两人一起走过垂花门,柳姝妤柔柔一笑,道:“堂姐没去成寺庙,近期可有要去寺庙的打算?”
柳棠月回道:“有些怕了,担心再出意外,等缓几日再去。”
“堂妹要一起去吗?”柳棠月问道。
“不去了,说到底还是怕在途中遇上匪贼。”
正说着,两人便见被仆人请进府来的萧承泽。
柳姝妤蹙眉,甚至觉得看见萧承泽晦气。
柳棠月则温柔一笑,饱含羡慕之意,“昌王殿下待你真好,说不准是亲自来接你回府。”
话音刚落,柳棠月又道:“昨日堂哥带府兵去莫水村搜寻一晚上,昌王殿下在王府知道此事吗?”
事情总归是不光彩的,事关柳姝妤名节,柳时安将所有消息都按了下去,萧承泽显然是不知晓这件事的。
而今柳棠月当着柳姝妤的面问出来,看似是无意间道出来的,实则个中用意,怕是只有她心里清楚。
柳姝妤遇难,生死未必,极有可能被那一众匪贼折磨凌.辱,而作为她的丈夫,萧承泽昨夜恐怕在王府和侧妃卿卿我我。柳棠月没点破,但又胜似点破。
“姝儿,”萧承泽总是以一副好丈夫的模样出现在柳家众人面前,此刻看见柳姝妤便凑了过去,与她情意绵绵,道:“在太尉府待得够久了,今日随我回府。”
这话让人误会,还以为是萧承泽思妻心切,急着将妻子带回去。
“也好,母亲的身子好多了。”
柳姝妤淡然一笑,遂了萧承泽的意。
估摸着她在太尉府,柳棠月不方便下手。
柳姝妤离开太尉府前,多留了个心眼,她将母亲身边最信任的钱嬷嬷叫到一旁,叮嘱道:“旁人我不放心,嬷嬷您跟了我娘多年,最是忠心。娘往后入口的食物,烦请钱嬷嬷多加费心,端出来前便要试毒,尤其是……”
柳姝妤掩住唇瓣,在钱嬷嬷耳边小声说道:“尤其是西苑那边送来的东西,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便先收着,悄悄送到昌王府来。”
“王妃怎忽然这般谨慎?王妃是怀疑柳四爷那边……”
钱嬷嬷欲言又止,她跟了江氏多年,从颠沛的战乱日子,到如今安稳的盛世太平,柳家没生过乱子,更是没见过柳四爷那院生过是非,而今柳姝妤这般叮嘱,她难免会觉奇怪。
“我猜的,钱嬷嬷别告诉阿娘,以免阿娘忧思。”柳姝妤叹息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防着些,总比事后后悔好。请嬷嬷一定放心心上,马虎不得。”
钱嬷嬷道:“王妃放心,我会注意的,夫人入口的食物,我定多加小心。”
叮嘱一阵,柳姝妤回昌王府才安心。
马车驶出太尉府,慢悠悠往昌王府去。
“可有收获?”
萧承泽双腿岔开,分坐在柳姝妤对面,冷冰冰问道,与先前的恩爱模样判若两人
柳姝妤本是在看窗外的景致,忽被问住,茫然地收起视线,反问道:“什么收获?”
“你接近萧承稷,有什么收获?”萧承泽不悦,他近来处处不顺,原本安排苏念慈兄长军中校.尉,可到最后却被萧承稷插上一脚,事情便没成,后来在朝堂上接连被景帝呵责事情办得不好。
他甚至觉得这几日命里犯冲,事事不顺,长此以往下去,他便被彻底比下去了。
萧承泽心急之下只好来寻柳姝妤,道:“不要忘了我们和离的前提,你帮我接近萧承稷,我还你自由身。”
瞧瞧这丑陋的嘴脸,柳姝妤真不知道上一世萧承泽是如何伪装了数年,他一定伪装得很辛苦,而今萧承稷势头正猛,萧承泽按奈不住了。
“我没接近翊王的机会,近来翊王没来府上找大哥,我连翊王殿下的面都没见到,更别谈和他相处了。”
柳姝妤也会伪装,她还会装可怜,此时她频频蹙眉,故作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迷惑萧承泽道:“王爷可否再给我些时间?”
萧承泽轻哼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柳姝妤心里同样轻哼一声,而后道:“我记得昌王府有出偏僻的阁楼,临西阁僻静,我想从琼华园搬出来。一来,琼华园是正妃居所,和离之后我已并非昌王妃,着实不该住在其琼华园;二来,我喜静,临西阁僻静,也省得整日晃了苏念慈的眼。”
临西阁偏僻,她搬去正是遂了萧承稷的愿,他是有些无耻在身上。
自从萧承稷提出这一无耻的要求后,柳姝妤便在思索寻个怎样的借口让萧承泽既能让她搬去,也不会觉得奇怪。
便有了这主意。
当然柳姝妤也有些私心。和离的事情没有对外公布,萧承泽还是想利用她的,而在崔皇后眼中,她仍旧是儿媳,倘若她搬去临西阁那荒芜僻静之处的消息传入崔皇后耳朵里,定然认为是萧承泽宠爱侧妃,冷落怠慢了她。
届时崔皇后要责备的人,不是柳姝妤,反倒是心思不纯的萧承泽。
只要能让萧承泽不顺心的事情,在柳姝妤眼中,都是好事。
虽然以她的脑子,还不足以想出让萧承泽节节败退的法子,但能让他频频问责,也是好的。
第二日,柳姝妤便从琼华园搬去了临西阁。
临西阁在王府最里面,又靠近外墙,鲜少有人去,奴仆们便是抱着这侥幸心理,对临西阁附近的打理极不上心。
越靠近临西阁,杂草越多,有些藤草甚至将道路都给遮住了。
阁楼里的物件积了层厚厚的灰,庭院外的荒败草木让人看了直蹙眉头。
“王爷太过分了!竟让王妃搬入这简陋的地方住。”紫檀踏进来的时候看见入目的荒凉时,心底咯噔一声。
紫檀并不知道是柳姝妤主动提出搬出来的,以为是昌王和柳姝妤闹了矛盾,一气之下才让柳姝妤搬走的。
如今昌王府里谁人不知昌王夜夜宿在月雨阁,昌王明显是偏爱怀了身孕的侧妃苏念慈。
山岚将包袱放下,道:“我觉得是好事,昌王不来打扰王妃,王妃心情明显舒畅不少。”
很快,府上的仆人来打扫。这些个仆人姓萧,不姓柳,紫檀和山岚便止了话,闷头干活。
月雨阁。
苏念慈躺在榻上养胎,一见青霜回来,便坐了起来,喜滋滋询问道:“真搬走了?”
青霜道:“搬走了!奴婢亲眼看见王妃身边的那两个侍女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往临西阁去。奴婢在外面多留了些时候,婆子们小厮们忙进忙出,除草的、扫地的、擦拭阁楼物件的,忙都忙不过来嘞。”
苏念慈长舒一口气,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看来殿下是受够了。”
青霜挑唆道:“琼华园空出来了,侧妃腹中的小世子日渐长大,不如跟王爷提议提议,让侧妃从这小小的月雨阁搬走?左右那地方以后都是侧妃。”
苏念慈拧眉,严肃起来,“你说什么?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青霜惶恐,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说,琼华园……”
苏念慈打断道:“不是这句!最后一句!”
青霜明了,讨好道:“奴婢说,那琼华园往后都是侧妃的,早晚都是。莫说是琼华阁,偌大的昌王府,往后都是侧妃的。”
苏念慈就喜欢听这话,霎那间喜笑颜开,取下头上的簪子,大赏给青霜,“就你嘴甜,以后这样的话,多说。”
“谢谢侧妃。”青霜欢喜收下,还不忘又说句哄苏念慈高兴的话。
在一声声尊称中,苏念慈逐渐迷失,心情顿时大好。她打算晚上找萧承泽提提,萧承泽爱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大抵会同意。
这念头一旦生起,便会让人忍不住往那处想,苏念慈越看越觉得月雨阁简陋和小,不及琼华园的大气。
是要找王爷好好谈谈,苏念慈心道。
===
夜色浓稠,月华如练。
柳姝妤刚搬来,有些不习惯。无论是太尉府,还是昌王府,她都住惯了敞亮的屋子,而今面对足足小了三分之一的临西阁,心底渐生不满。
她为何一定要答应萧承稷?
左右他每次来时,萧承泽都不在。
以前不在,而今和离之后,萧承泽夜里更不会来她屋了。
柳姝妤沐浴出来,盘坐在梳妆台前缓缓梳头,对萧承稷一阵腹诽。
乌发柔顺,如绸缎般,柳姝妤放下篦子,从抽屉柜中拿出药膏。
昨日擦过两次,后腰的淤青消了大半,但一碰仍旧很痛。
柳姝妤侧过身去,脱下亵衣,挪目去看镜中印出的淤青。
她肌肤娇气,稍稍抓挠都会留下红印子,这碰撞出的淤青,便更不用说了,估摸着要十日时间才能消散。
烛火照亮一室,柳姝妤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恍惚。
美人侧身坐于蒲团上,亵.衣褪至腰间,石榴红的小衣裹住如雪的肌肤,夺目勾人。小衣系带似合起翅膀的蝴蝶,静静停留雪肌。青丝绸顺垂下,直到杨柳细腰,发尾被沐浴的水汽沾湿,便有几缕发粘在她腰际,也有在腰窝处的。
美人直腰探身,回眸看着镜中后腰惹眼的淤青。
柳姝妤竟有一刻,觉得镜中之人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尤|物。
正欲擦药,屋外传来轻柔的叩门声。
山岚紫檀早已被她遣回罩房,而临西阁里她也没留昌王府的奴仆,是以柳姝妤不用想也知道叩门的是谁。
想来今夜必可避免。
左右都要相眠,不如坦然些,萧承稷大抵也不喜欢小家子气的。
没准儿萧承稷会快些动手,除掉他成为太子的碍眼物。
柳姝妤看眼镜中,将手里的药瓶放回梳妆台上。
“进。”她轻声道,回身正对镜子,将亵衣拉起,但故意没有系拢,松松垮垮披在肩上。
如她所料,进来之人是萧承稷。
她衣衫单薄,清透的白色亵衣遮不住那抹石榴红小衣,青丝盖住白皙锁骨,身姿曼妙跪坐在蒲团上,眼眸秋水含情,直直看着他,倒让萧承稷受不住。
“适才在擦药。”柳姝妤简单明了,将她为何这副模样告知萧承稷,让他不至于觉得她在诱他。
然而柳姝妤确实有一□□他之意。
诱他,借他的足智多谋,对付萧承泽。
“除了手腕,还有何处伤到了?”
萧承稷靠近,立在她身后,目光凝在镜中,她身上。
“后腰。”
柳姝妤抿唇,抬眼偷偷瞧了瞧镜子,意外与萧承稷镜中的视线相撞,她匆匆低头,妄图掩饰过去。
她低头伸手去拿梳妆台的药膏瓷盒,手指被萧承稷按住。
瓷盒从她手中拿过,辗转到了萧承稷手中,“后腰何处?”
柳姝妤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泛起纠结,一面不愿让他看,一面又想借此讨萧承稷欢心。
内心挣扎一阵,柳姝妤背对萧承稷,褪下亵衣至月要间。
藕白玉臂挽托衣袖,身上单穿了石榴红小衣,后背孤零零系了结。
萧承稷在她后面坐下,有几分从她背后拥着她的意味,但两人并未有接触。
男子温热的指尖撩走她颈后的头发,露出雪背。
柳姝妤心悸如麻,似踩不准的鼓点。
柳姝妤看不到后面,只能透过镜中察看。萧承稷低头取药,面容被她身子挡住,看不清。
后腰的淤青处,覆上温热的指腹,药膏明是凉的,此刻已被搓热,甚至让柳姝妤感到烫意,不禁一颤。
“怎么弄伤的?”
萧承稷问道,沾了药膏的手指停留在她后腰伤处。
“被撞的。”
柳姝妤坦白,然而话音刚落,肩背袭来一道力,她被推到梳妆台上,为防碰撞,她双手及时撑住案边。
“什么碰撞,能伤成这模样?”
萧承稷声音发沉,显然是不相信。
柳姝妤双手撑在案边,抬头便瞧见镜中的人,萧承稷从背后拥着她,探头过来,于她侧颈停留,将装药的瓷盒放回案上。
萧承稷没有离开,伏在她肩头,瘦长的手指握住她手,紧紧扣着,“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柳姝妤紧绷着一根弦,心悸如麻,卷翘浓睫扑簌,道:“掉落山坳那日。”
男子身上清冽的味道,混杂着她沐浴后的馨香,扰得柳姝妤心乱。
萧承稷沉金冷玉般的声音又响起来,“是够不小心的。”
旋即,萧承稷松手,然手指却落到她肩头的,拨开她背上的丝丝乌发。
美人伏于案边,青丝垂落身前,粉面樱唇,极尽娇妍。
萧承稷看着镜中之人,眼眸骤见炙|热,手指游走,落在她淤青之处。未曾碰到她淤青伤,却听见她轻呀一声,纤长手指绕到背后,按住他手。
萧承稷沉眸,眼底泛起汹意,顺着反扣住女子不盈一握的手腕,道:“化开淤青,这伤自然好得快。”
柳姝妤被他一推,身子往前倾去,伏在案边更近了,拧眉不悦道:“没听过这歪道理。”
萧承稷轻笑,手指却始终没有往她腰上的淤青去,只是在伤处外沿多有停留。
如蚂蚁游走,啃食心尖,柳姝妤万般不适。
忽地,右腰腰窝传来火勺意。
那淤青是左边,而今右腰……
萧承稷竟吻了上去!
柳姝妤如装了暗扣般,瞬间挺直背脊,然又被萧承稷按住肩头,恢复原状。
月要窝传来濡意,仿佛是盛夏里带着暑气的雨珠落下,轻轻柔柔落于身上。
柳姝妤看不见镜子里的萧承稷,背后却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那日教你的,可还记得?有印象?”
那日,大抵就是借宿莫阿婆的日子。
柳姝妤点头,淡淡“嗯”声,已是面红耳赤,手指攀着桌案,掩住羞赧。
萧承稷不会无缘无故问出来,大抵是他有了想法,意欲行之。
男子瘦长的指尖搭上小衣系带,轻轻一扯,好看的蝴蝶结散开。
小衣飘飘然地掉落,一半掉在蒲团上,一半叠在地上。
夜深阒静,月光朦胧。秋意渐凉,偶有凉风袭来,吹得院中树影婆娑,影子牵扯交.叠印在廊上。
柳姝妤伏案,头枕在案上,迷蒙中看着萧承稷,问道:“殿下明日还来吗?”
萧承稷鼻尖汗水低落,不偏不倚恰好砸在柳姝妤鼻尖,惹得女子一颤。
“今日尚且未过,便开始说明日的话。”萧承稷低吻她琼鼻,垂落的头发和女子散落的乌发叠在一起,难舍难分。
柳姝妤月要间一股力道,将她往后拉,宽大厚实的掌心避开了她淤青那处。
轻蹭萧承稷的唇,带着讨好和安抚的意味,柳姝妤道:“今日刚搬来临西阁,乏。”
萧承稷没说话,势头正猛时骤然变得温柔起来。
萧承稷从背后揽着她肩,问道:“什么时候搬出昌王府?”
柳姝妤呼吸几个来回,平复好心绪,道:“我要留下,我还是挺有用的。”
她仰头看着萧承稷,雾蒙蒙的眼中映出他冷峻的脸,约莫看出他的不悦,解释道:“我能帮殿下探听昌王的动向。”
萧承稷浓眉紧蹙,“不需要。”
而今才明白,柳姝妤留下的用意。
她是为了帮他,但系萧承稷却提不起一丝喜悦,反而一股无名火发不出来。
萧承稷反握住柳姝妤的手,纤手置于案边,紧紧扣住。
女子仰头,玉颈高仰,唇间溢出娥吟……
翌日,天光大亮。
柳姝妤疲乏,不想起。她素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可今日不知为何,疲乏不堪,只想将这上午的时光睡过去。
裹了裹被子,柳姝妤翻身,面朝里面。这一动,牵扯到双膝,膝间痛感袭来,昨夜的一幕幕在她脑中闪过,柳姝妤顿时面惹耳赤。
跪的时间太长,萧承稷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被子里手揉了揉泛疼的膝盖,柳姝妤手掌擦过小腹,骤然间想起件重要的事情,慌乱骤然升起。
避子药还没喝。
柳姝妤忍住不适,叫紫檀山岚进来服侍穿衣。
床幔撩开,寝屋整洁干净,原本满地狼藉的梳妆台附近,早已被收拾得恢复原貌。
扫眼蒲团和梳妆台,柳姝妤拧眉,吩咐道:“这梳妆台我不喜欢,换了。还有这芙蓉花开绣样的团蒲,也换了。”
“等下奴婢将让人收走。”紫檀也觉临西阁的物件不好看,小家子气。
柳姝妤又道:“还有镜子,不喜欢大的,换面小的来。”
紫檀道;“奴婢记着的,等下一并去采购。”
解决掉让她看得耳热的摆件,柳姝妤总算是好受些,待梳洗完毕,她差走紫檀,让山岚留了下来。
和萧承稷的头次,山岚知晓。
这见不得光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柳姝妤让山岚悄悄去药铺,抓五副避子药来。
萧承稷这段时间恐怕会常来,她需多备着。
山岚惊异,柳姝妤令她不得声张,也不得多问,将交代的事情办好就行。
“是翊王殿下吗?”
山岚知晓柳姝妤在防她,但一直这般不点破,她怕柳姝妤会瞒着众人,服下正真的避子药,索性便挑明,让柳姝妤安心些。
柳姝妤心烦意乱,欲呵斥她多问,只听山岚又道:“奴婢深知事情关乎王妃名节,一旦被旁人知晓,王妃定会被戳脊梁骨。若非王妃,奴婢此刻不知在哪个烟花之地被人玩|弄,王妃对奴婢深意深重,奴婢绝不让第三人知悉此事,请王妃放心。”
山岚跪下,声情并茂说道:“昌王待王妃不好,不如翊王。若是可以,奴婢自请守夜,防止被人窥探去,让把柄落入他人手里。”
柳姝妤一时间五味杂陈,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山岚都是站在她身边的人。
她是一个感性之人,鼻尖一酸,眼底雾蒙蒙一片。
山岚递去丝绢,道:“王妃别哭。奴婢这就去办,不会让人察觉。”
山岚离开昌王府是去了趟药铺,不过不是买避子药,而是抓了几副补气血的补药。
当然,这是萧承稷吩咐的。
柳姝妤从未喝过避子药,不知那药气味如何,用补药唬一唬,她信了。
山岚再回来时,寝屋里的梳妆台被搬了出去,空出位置待紫檀买来新的。
“弄好了?”
柳姝妤坐在榻上,看见端来的药,有一瞬间是不想喝的,但又不得不喝。
山岚递药过去,“弄好了,王妃放心,没人看见。”
“如此便好。”
柳姝妤安心。
药是温热的,她一口饮下,倒也不算难喝。
山岚递去蜜饯解苦,柳姝妤刚入口,忽听外面有动静,苏念慈得意炫耀的声音传入屋中。
“哎呦,这临西阁也太小了,昌王府怎么会有如此荒凉的地儿?”
话音刚落,苏念慈挺着肚子,被青霜搀扶着,踏进屋中。
柳姝妤蹙眉,让山岚将药碗和蜜饯撤走。
苏念慈腹中孩子不足五月,才开始显怀,但她却挺着肚子,唯恐众人不知,她肚子里有货,眼尾的神气劲愈渐增多,加之昨日萧承泽有一丝动容,有让她搬入琼华园的打算,于是她越发得意,急急来找柳姝妤炫耀。
苏念慈今日穿的,恰是头次请安被柳姝妤刁难时穿的那件。
她就是穿来炫耀的。
她本还以为柳姝妤搬到这么个荒芜地,定是夜里气得睡不着觉,今日肯定憔悴,哪知她面色红润,娇艳得宛如若芙蓉。
苏念慈气急,不快渐渐在心底蔓生出来。
“王妃搬到这偏僻的地儿,可让我好找。一地的碎石,险些让我跌倒。”苏念慈拨弄拨弄头上的发簪,神气十足,“这摔跤可大可小,就怕王爷的骨肉有个闪失。”
“对了,你瞧我这记性,忘给王妃说了件重要的事了。王爷念妾怀着身孕辛苦,特许妾在孩子出世前面了请安事宜。今日我可不是来请安的,”苏念慈洋洋得意,没等柳姝妤看座,自己倒先落座,“今日是来看望王妃的。”
“不知王妃在临西阁住的可还顺心?”
苏念慈掩唇一笑,奚落的神色不要太明显。
“孩子出事?”柳姝妤拂拂衣袖,深深看着苏念慈略微拢起的小腹,故意说道:“这孩子矜贵,可不兴出事,有个闪失,昌王还宠你吗?”
苏念慈最听不得不吉利的话,当即便有些怒了,又察觉柳姝妤的目光落到她腹上,下意识握住小腹,音调拔高了些,纠正道:“是出生的出世!不是有闪失的出事!”
“王妃莫要咒他。”
柳姝妤皮笑肉不笑,道:“原是这个词,下次记得说清楚。”
这厢,一侍女进来,看眼柳姝妤,又看向苏念慈,请示道:“禀王妃,侧妃您兄长来了。”
明面上,柳姝妤还是昌王妃,对于府上的门客往来,她有权不让苏念慈见来府之人。
苏念慈自然也知晓这道理,那神气的气焰刹那间消散,眼巴巴看向柳姝妤。
柳姝妤拧眉,心底此人来作甚?有些奇怪。
“把人请去月雨阁。”柳姝妤松口,准许苏念慈见亲人。
她看向苏念慈,赶人道:“你还要待在此处与我吵架吗?”
心底轻哼一声,苏念慈起身,敷衍行礼,出了屋子。
第36章
月雨阁。
苏念慈也没想到兄长回来, 她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但可惜哥哥不太争气,念书那会就老逃学, 还让夫子追到家中来告状。他念书不行, 文难以入仕,便行了武官, 如今在军营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苏见山被仆人领进来, 看见满屋子的华贵之物,眼睛都看直了。
“昌王府的陈设就是要比咱家的气派。”苏见山也不是乡下来的穷酸人, 只是在条件艰苦的军营里待久了,看见比家中奢华的物件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苏念慈笑道:“这还算气派?兄长是没见过骊山避暑山庄的景致,那个才叫气派!”
说起避暑山庄, 苏念慈意犹未尽下有几分惋惜,要是那次她没被崔皇后禁足便好了,她定要将那些个雕梁画栋看个够。
不急不急,往后有的是机会。
萧承泽承诺过她, 昌王正妃的位置是她的,待他大业功成,柳家便没了用处。
“兄长,等往后我腹中孩子出生, 昌王会更加宠我,苏家也会渐渐被重用。”
苏家是小官之家,苏父是吏部属下一小小官员,俸禄不高,如今苏念慈成了昌王侧妃, 整个苏家也因此沾了些许皇亲国戚的光。苏父在官场上渐渐收到尊敬,暗地里巴结的人也多了起来。苏父尝到甜头, 暗暗享受这种被追捧和巴结的感觉。
苏见山看眼妹妹逐渐显怀的肚子,同样期盼这一日的到来。
不过他今日来,是有件比这还重要的事情找苏念慈帮忙。
苏见山入军营有两年多了,一直等着升迁机会,可他确实不如营中的同期士兵,眼瞧着比他还后进来的士兵高他一级,苏见山心里憋屈。
后来,妹妹成了昌王侧妃,在他的大肆传播下,军营里的人都知晓了他和当今五皇子昌王殿下的关系。一时间新兵老兵争先讨好他,甚至还有人给他好处,托他提携。
苏见山逐渐尝到权势的好处,开始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利用这层沾了皇亲国戚的身份,尝试着升职。
苏见山想坐上校尉的位置,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营中的校尉之职,十之八九非他莫说,然后却在前夕生变,苏见山的顶头上司换人了,校尉也不再是他。
苏见山气愤,打听之下才知是三皇子翊王安排的。
翊王和昌王皆是皇子,年幼长序而已,这些个军兵尽是个看人下碟的货。
苏见山听人说用一百贯钱就能买官,顿时有了想法,奈何手里的钱不够,只好来找苏念慈借点周转。
他将这件事与妹妹一说,苏念慈听后一惊,惊讶地从坐位上站起,道:“买个官职一贯钱!这还是小小的校尉!兄长,你是不是脑子犯糊涂了!这种话也行!一百贯钱诶,一百贯钱!”
苏念慈扳起手指数了数,虽说她是有不少积蓄,加上这段时间萧承泽送她的首饰,零零总总有了一百多两,但也不能就这样说给就给。
苏见山纠正道:“捐官!捐官!莫要把话说那么难听。”
“我的兄长,你脑子清醒点,且先不说你这是靠不靠谱,倘若事情被人揭发,可是要掉脑袋的!”苏念慈听不进去,给苏见山分析其中利害,又想了想,道:“这样,我今日给王爷提一提,看军营里能不能通融通融,但估计没什么好结果。但不管怎样,一百贯钱不能花,花了是个后患,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苏念慈想着,不能因为苏家的事情,给萧承泽添乱。
苏见山眉头一拧,其实他也觉得太贵,钱花不值当,但是又想要这个官职,他入军营有两年了,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兵,最多的便是和昌王攀上了点关系。
心底终究还是不愿的。
他是希望不花费银钱就能捞个一官半职。
苏见山在想,倘若以后他位高权重,如此敛财之法,也不是不行。
苏念慈让他回去等消息,苏见山将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出府的那刻顿觉轻松不少。
然而就在苏见山踏出昌王府后,青霜将探听到的事情悄悄告诉山岚。
山岚转而又告诉了柳姝妤。
===
当天夜里,柳姝妤以为萧承稷不会再来,哪知沐浴出来便见他在团蒲上坐着,似在等她。
柳姝妤低头,将亵衣领口拢紧,对于萧承稷的到来早已见怪不怪。
萧承稷见她发尾有些湿润,大抵是在沐浴时打湿的,道:“过来,给你擦头发。”
语气熟稔,宛如一对新婚夫妻。
柳姝妤在原地立了有一阵子,在萧承稷的注视下乖乖过去,路过衣架时,顺手拿了干净的锦帕。
递过去帕子,柳姝妤背对在萧承稷,在他身前坐下。
男子指尖滑过她脖子,敛走头发,拿着锦帕仔细擦拭沾湿的发尾。
屋中寂静,只听得衣裳擦过的窸窣声。
烛火映照影子,亲密无间。
柳姝妤率先开口,道:“今日侧妃苏念慈的兄长来过,我留了个心眼,让侍女去探听一番,才知晓苏见山打算用些银钱买官,军营里的校尉官衔,竟值一百贯钱,原来朝堂上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买官?”
萧承稷正擦头发,手指一顿,面色不是很好。
又是苏家。
前世萧承泽继位后,苏念慈的父亲和兄长借权敛财,售卖离京偏远的郡县官职,败坏风气,让无数有志之士怀才不遇,对朝廷怨声载道。后来窃国余孽借着民怨,起兵造反,直捣皇城。
原来这么早,苏家买官便初见端倪。
萧承稷拿上锦帕,继续擦头发,逗她道:“跟我说这些,是想一并除掉苏家吗?”
柳姝妤轻轻点头,幅度较小。
她适才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知晓她势单力薄,恰好可以借萧承稷之力。
柳姝妤回过身去,手臂攀上萧承稷肩膀。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倒让萧承稷愣忡,男子手中的锦帕还握着她发尾。
“想求殿下帮个小忙。”
柳姝妤凑上去,胆子放大了些,将萧承稷擦拭头发的手抚下,再握住。
她仰头,鼻尖轻蹭萧承稷高挺的鼻,而后蜻蜓点水般低吻他面颊。
在柳姝妤眼里,她和萧承稷不过是以物换物的关系。
既然她想要他帮忙,便主动些,主动讨好萧承稷。
是以,有了这一幕。
待唇离开萧承稷面颊,柳姝妤脸颊涨红,心脏狂跳不止。她低垂着头,甚至都不敢去看萧承稷此刻的脸色,又忍不住好奇,余光挪上,偷瞄一眼。
只见男子脸上写尽错愕,眸底却泛着汹意。
柳姝妤忸怩不安,也不知萧承稷是怒了,还是对她突如其来的讨好受用,但目前来看,前者极为可能。
愁意渐起,柳姝妤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攀住男子肩膀的手指绞在一起,局促不安。
唇瓣翕动,柳姝妤正欲道歉缓和气氛,后颈被萧承稷宽大的掌心托住,猝不及防下带了过去。
鼻尖贴着鼻尖。
距离近得她都能看见男子面颊细碎的小绒毛。
柳姝妤下意识梗着脖子,像拎小狸奴一样被萧承稷拎着后颈,惊悸不安。
“适才是在讨好我吗?”
萧承稷低喃开口,火勺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唇边,扰得柳姝妤越发面红耳赤。
柳姝妤低“嗯”一声,没有反驳。
萧承稷没有任何举动,深深看着她,说道:“那接下来,该如何?”
柳姝妤抿唇,掌心落在他肩膀上,借力往上直起身子,亲吻萧承稷的唇。
她是想着点到为止,然后萧承稷总是不顺她意。
男子掌心扣住她后颈,吻上她唇。
夜色阒静,灯影婆娑。
柳姝妤险些窒息,眼雾朦胧地伏在萧承稷肩头。
樱唇染了水光,在昏黄的灯影下恰似颗耀眼璀璨的珍珠。
青丝披散肩头,亵衣半褪,藕粉小衣藏不住春杏,诱人采撷。
萧承稷指尖滑过她肩头,两指一捻,紧紧系住的带子翩然垂落。
“苏见山的事情,翊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柳姝妤环住萧承稷脖子,侧头看他。
眼眸含波,唇瓣娇妍,妩媚的模样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萧承稷轻蹭她唇,低喃道:“如你所愿。”
“不过尚需等些时日。”
萧承稷握住柳姝妤手腕放至腰后。
余光落在前方不高不矮的竹几上,萧承稷挪动,将女子纤白手指被按在竹几上。
柳姝妤拧眉,不喜欢如此,连带着也讨厌和寝屋中所有的桌子、卧榻。
烛火将萧承稷的影子投下,恰好罩住女子娇小的身影。
她偏头,碰了碰他软乎乎的唇,道:“殿下一言九鼎,我相信殿下的承诺。”
十指紧扣竹几,柳姝妤在跌|宕中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柳姝妤猜想,大抵在前世,苏见山的军职便是这么来的。
大哥柳伯辛花在神武军身上的心血,全然被苏见山给糟践了,这次柳姝妤一定不能让事情发生。
风住云歇,夜幕里的积云散去,皎洁的清辉洒落。
月色寂寥,星云参横。
在萧承稷怀了歇了好一阵,柳姝妤回了些力气,她随手拾起地上的外衫套在身上,起身送萧承稷离开。
乌发松散,雪肩之上错落着红印,宛如被积雪盖住的寒梅,分外惹眼。
柳姝妤将萧承稷送到房门口,外衫下的小腹微微拢起,指尖将一缕乌发捋至耳后,声音软绵,道:“山岚知晓我们的事情了,殿下往后再来时,不必避着。”
看着被他亲自雕琢过的璞玉,萧承稷柔和一笑,抬手轻抚柳姝妤发顶,声音温润,“甚好。”
他当然知晓山岚知道事情。
第37章
萧承稷柔和一笑, 抬手轻抚柳姝妤发顶,声音温润,“甚好。”
柳姝妤总觉这句暗含深意。
这是事情结束后, 柳姝妤第一次送萧承稷离开。
身子疲乏的她倚靠着门, 垂落的乌发散在胸前,面颊粉嫩, 宛如出水芙蓉, 娇妍清丽地让人一看便挪不开眼。
一弯明月渐偏穹顶,约莫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明。
有夜风出来, 吹动两人衣摆,柳姝妤顿觉凉快不少,但垂眸瞥见被吹动的单薄衣衫, 腿间一阵凉意。
耳根子一片薄红,柳姝妤垂手,悄无声息按住衣摆,道:“虽说此处僻静, 鲜少有奴仆徘徊,但时候不早了,还翊王殿下快些离开。”
萧承稷敛眉,看她一眼, 遂了她的愿,离开临西阁。
柳姝妤倚靠门扉,直到夜色中萧承稷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弛。
腿间扯得生疼,柳姝妤回到屋子的步子每一步极小。
榻边满地狼藉, 虽然萧承稷离开前简单收拾过一番,但团蒲上堆叠的衣裳不断提醒着她适才发生过什么。
看得柳姝妤面颊升起一片薄热。
晃晃头, 柳姝妤将脑中的画面晃出去,拿了衣裳去净室,回来后倒头便睡。
往后再不送萧承稷离开了,还是睡过去一觉醒来不看见他最是舒心。
以物换物,她不亏,再有几月,应该该就能有喜事传来。
苏见山应是要比萧承泽先一步被萧承稷拿到把柄。
且说这边,苏念慈当夜便向萧承泽提及大哥想要觅个校尉军衔的事情。
苏念慈总觉萧承泽疼她,爱她,看在腹中孩子的面上,应该会答应这件事,但没想到萧承泽拒绝了,且还劈头盖脸将她说教一番。
“如今是什么时候,你大哥是嫌本王在父皇面前受批的次数不够多,还想给本王多添一次?”
萧承泽最近事事不顺,景帝原本打算交给他处理的事情,现下通通给了萧承稷在打理。
景帝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大抵是从江南一带难民出现在京畿开始。
那次,萧承泽气不过萧承稷被景帝看重,便安排人在那群难民中煽动难民们情绪,趁机借助混乱让他藏在难民里的手下对萧承稷下手。
手下得逞,可惜的是只伤了萧承稷手腕。
然后这事当日就被景帝知晓,景帝突然召见萧承泽,并未提及这事,但句句都在敲打他。
萧承泽在养心殿跪到深夜才出宫。
便是从这时候开始,景帝待他明显不如往昔器重。
萧承泽急迫,急迫地想利用柳姝妤来诱萧承稷,再演绎一场捉|奸在场的戏码,让萧承稷德行有亏。
此事未见眉目,苏念慈又来倒插一脚,竟然还想他帮苏见山谋个军职,简直是胡闹!
苏家对他的事业并未帮助,萧承泽犯不着为了苏家,再将自己往风口上送,让景帝频频失望。
被责骂一番,苏念慈噙着泪,不敢多言。
萧承泽烦躁地从床榻下来,意外地没哄苏念慈。他赤足立在窗边,推开半扇窗,看着漆黑的夜景,心情却愈加烦躁。
没来由的烦和焦虑。
苏念慈头一遭被冷落,使起性子。她重新躺下床,将被子一裹,面朝里面准备睡觉。
翌日,苏念慈给苏见山传信,让苏见山断了念想,也告诫他莫要一意孤行花上二百贯钱买官。
信到苏见山手中,多多少少带着苏念慈昨日被萧承泽冷落的怨气。
苏见山瞧着事情没有进展,且他手中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买官的念头就此作罢。
但说到底,心底还是念着的。
*
炎炎夏日总算过去,秋风渐起,接连两场细雨后,天气凉爽。就在众人开始享受秋日的沁凉时,京郊传来的消息在京城中炸开了锅,百姓惶恐。
城西外的莫水村,闹起了瘟疫,尸横遍野。
百姓们聚集在城门口,不让城外之人进来,也劝说城中之人莫要轻易出去,后来还是官兵镇压,才将聚集的百姓赶走。
“这瘟疫说来奇怪,没有任何征兆,起先是村中的两名老夫妻双双高热不退,两人也没当一回事,用了民间的土法子退热,后还是不行,病情愈发严重。那对老夫妻的子女不在身边,便拜托邻居去请村里的郎中,哪知郎中还没请来,两人便咽气了。”
官吏上报,接着说道:“没过两日,这邻居一家也开始出现症状,先是高热不退,而后又乏弱无力,跟已去的那俩老夫妻的病症一模一样。十日内,五十三户人家或多或少出现此类症状,还死了一十八人。莫水村拢共才一百六十六户人家看,里正这才开始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呈书往上报。然而呈书刚传来,消息不胫而走,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景帝阅完急报,面色凝重,将折子放于龙案上,道:“莫水村就在城西,如今近的距离,消息传地比急奏都快,倒也勉强说得过去。这莫水村的里正,明显是懈怠了,这么重要的事,却等事态严重时才上报,确乎该罚。”
景帝又听一众百姓闹事,眉色渐深,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只是这百姓聚集在城门口,倒想是被人牵着走一般。”
萧承泽不放过任何一个在景帝面前表现的机会,率先站出来,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查清这背后是否有人趁机捣乱,煽动百姓闹事。”
诚然,景帝将此事交给了萧承泽。
萧承泽领旨,腰背挺直了些,立在萧承稷旁边倒生出炫耀之意。
萧承稷道:“禀父皇,莫水村突发瘟疫,趁着这波疫|情尚未传远,需严守莫水村,以免村中之人惊惶逃命下将疫症待出去。还有便是请太医前往,对症下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疫|情控制住。儿臣愿随太医一起前往莫水村。”
前世,莫水村安宁,未曾爆发过瘟疫。而这一世,萧承稷重生后已经改变了一些事情难,他猜测恐怕是因为变动的事情才导致莫水村瘟疫肆虐。
瘟疫,恐怕不是天灾,而是有人蓄意制造。
萧承稷只觉奇怪,他前阵子才去过一趟莫水村,不过半月,便生出了这事。
很难不让他多想。
景帝准了萧承稷,令其不日动身,还不忘嘱托,“瘟疫肆虐,注意防范,怎么去的,便怎么回来,莫让你母后担心。”
萧承稷道:“谢父皇关心,儿臣会小心的。”
萧承泽笑容凝在唇边,那得意的神情随之消散。
他想,此刻莫水村必定是乱成了一锅粥,萧承稷带着太医这一去,能否将瘟疫解决尚且不知,但萧承稷在莫水村将村民安抚中,被父皇得知,定然再夸赞萧承稷一番。
与其在京城调查那毫无头绪的事情,倒不如也跟去莫水村,届时想办法把功劳全抢过来。
萧承泽当即改变主意,舍了留在京城追查百姓群聚的源头,凑请道:“父皇,莫水村凶险万分,儿臣仔细想了想,愿意随三哥一起前往,相互有个照应。溯源一事,儿臣交由手下去办。至于溯源一事,儿臣交给手下去办。”
景帝大抵是猜到了萧承泽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面色不是很好,道:“百姓闹事一事便交由京兆府尹查办。老三,你带老五和几名太医一起前往莫水村。好了,今日就这样,散朝。”
朝会散去,待景帝离开,诸位大臣们才三三两两离开紫宸殿。
京畿诸年太平,十几年没出过大灾大难,像莫水村这种突来的瘟疫,从未有过。正因没有,众人听闻后,才越渐惶恐。
偏偏是莫水村。
萧承泽不知道柳姝妤在莫水村出过意外,但柳时安、萧承稷皆知柳姝妤在莫水村遇见匪贼,难免不多想。
三人先后走下台阶,各怀心事,却只有萧承泽脸上有笑容。
萧承泽问道:“三哥,什么时候启程?中午不如到我府上吃顿饭,好生商议商议。”
“五弟自己吃吧,我去趟太医院,你回去收拾收拾,越早动身越好。”萧承稷懒得与他废话,交代完后直奔太医署去。
这档子要紧关头,萧承泽跟着不添乱便成。
看着萧承稷远去的背影,萧承泽又一次气上心头,恨得牙痒痒!
萧承稷无视他!
又无视他!
因为萧承稷这句话,萧承泽气得回府以后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萧承泽在萧承稷这边碰壁,于是回府换下朝服立刻去了趟临西阁,妄图将火气撒到柳姝妤身上。
临西阁。
长桌的一半被各色花枝占了,柳姝妤正专心修剪花枝,准备插花。
柳姝妤鲜少出门,莫水村瘟疫肆虐今晨才传入朝堂,她不知道也算正常。
当看见萧承泽出现在她视线时,柳姝妤突然生出不详的预感,于是放下剪花枝的钳子,遣走侍女山岚紫檀。
看着萧承泽逐渐靠近,柳姝妤直言道:“王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倘若是为了翊王的事情来,王爷怕是要失望了,我近日身子不适。”
月信两日前便结束了,这期间萧承稷夜里没有来,柳姝妤倒落得一清闲。
不提萧承稷还好,一提这人,萧承泽不悦的心情顿时被点了炮仗一样。他大步流星靠近柳姝妤,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道:“你应当高兴,萧承稷马上要离开京城了。”
柳姝妤愣住,担心如前世那般,萧承稷离开京城游历邺朝各地,如此一来倒是再一次便宜了萧承泽。
“翊王离开京城?去何处?”柳姝妤关心问道,“怎会如此突然?”
萧承泽从柳姝妤脸上看出了担忧,也是他想看到的一面。
唇角轻勾,萧承泽把玩腰间的玉佩,轻描淡写道:“城西有个村子,叫莫水村。”
柳姝妤听闻一愣,直直看着萧承泽,心里越发紧张,袖中的手指暗暗握在一起。
她不知道萧承泽突然提及莫水村作甚,隐隐担心萧承泽知晓了她前阵子在莫水村出事,在山坳遇见萧承稷的事情。
萧承泽若想借机生事,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柳姝妤稳住心神,莫让萧承泽察觉到一星半点不对劲。
萧承泽幻想着把话说完后看见柳姝妤气恼的模样,丝毫没有发现柳姝妤的紧张神色,道:“莫水村突然爆发瘟疫,萧承稷大概今日就要启程去莫水村。”
“瘟疫?莫水村?”
柳姝妤惊讶之余,又有些不安,“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离开莫水村那会儿,村子里一片太平,怎会突发瘟疫?
前后不足一月,太过突然了。
“今日才得的消息。”萧承泽凝眸看她,“你很惊讶?慌乱?”
柳姝妤故作镇静,反驳回去,道:“我慌乱作甚?只是惊讶京城风平浪静,为何会突然传起瘟疫。”
萧承泽淡淡一笑,道不出情绪,吓唬柳姝妤道;“瘟疫来势汹汹,莫水村仅有一百六十六户人家,短短十日,便有五十三户人家不幸染病。此番前去,凶多吉少,萧承稷有没有命回来,还说不一定。”
诚然,柳姝妤信了萧承泽那番话,面色煞白。
“待会儿,你去趟翊王府。”萧承泽目光落到那崭新的梳妆台上,他起身,朝梳妆台走去。
指尖逐一滑过首饰,萧承泽道:“打扮得好看些,去送送萧承稷。”
没有男子能拒绝心爱的女子来送行,萧承稷也不例外。
萧承稷对柳姝妤的感情,纵使再能忍,在看见她不顾一切悄悄来送行后,克制的心,总会为之心动。
萧承泽不信,萧承稷这次过后还能把主动凑近他的柳姝妤推开。
*
大街上一下子少了不少行人,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不再拥堵,大抵是一部人听闻瘟疫蔓延在城外,全躲回了家中。
柳姝妤坐上去翊王府的马车,一路上隐约听见有几名采买的百姓在议论莫水村瘟疫一事。
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目前萧承稷所知道的,肯定要比这些百姓要多。
这般想着,柳姝妤催促车马快些,尽快抵达翊王府。
柳姝妤拿起帷帽遮住面容,被山岚扶着下马车,甫一双足落地,便听见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
“吁——”
男子勒绳,驰骋的马匹稳稳停柳姝妤身旁。
风浮动,吹动女子帷帽,掀起一角,姣好的面容在轻纱薄缦下隐约可见。
“你怎来了?”
萧承稷对看见柳姝妤颇为意外,下马站在她身边,问道。
萧承稷一身官服,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
“人多眼杂,随我进府。”萧承稷将缰绳交给侍卫,领着柳姝妤进府。
踏进屋子,萧承稷径直往屏风去,准备将朝服脱下,换身便装。
柳姝妤一路跟着萧承稷进来,原本打算等萧承稷开口,她才问一问莫水村瘟疫的事情。但萧承稷除了还在王府外面让她跟进来时,两人有过对话,往后他全程一言不发,而今这屋中除了她,没有一名奴仆。
戴着帷帽,柳姝妤只觉自己傻乎乎站在门口很蠢。
轻纱薄缦间,她瞧见萧承稷在衣架前欲换下官服,但始终没有动作。
柳姝妤犹豫间摘下帷帽,慢吞吞走过去,将帷帽放在桌上,在他身后驻足,道:“我帮王爷。”
萧承稷展臂,俨然是接受她的帮助,“我以为我不说,你便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只会傻乎乎站在一边。”
柳姝妤不悦,但想着往后还需萧承稷的帮助,便权当没听见他这话,闷头给他宽衣。
脱下朝服,柳姝妤又瞥见萧承稷腰间系了那个同心结。萧承稷低首,似见那同心结歪了,用手指将其拨正。
她抿唇,心底没来由的烦乱,折身将官服挂到衣架上,道:“殿下,莫水村的瘟疫如今发展到了什么情况?很严重吗?”
柳姝妤取来萧承稷事先准备的靛蓝衣裳,只见萧承稷转过身子,凝视着她。
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让柳姝妤心下一颤,手指不由攥紧了衣裳。
“萧承泽跟你说的这些?”萧承稷声音薄寒,直直盯着柳姝妤。
柳姝妤点头,道:“我刚知晓。”
萧承稷微怒,“所以,又是他让你来的?”
为什么每次萧承泽让她做什么,她便乖乖听话,而他苦口婆心的相劝,在她眼里就是挑拨离间?!
柳姝妤嗅到一抹火|药味,她不知道为什么萧承稷这般在意她是不是受萧承泽的指使前来,因为在她眼里,她既然选择和萧承稷结盟,萧承泽的一举一动都是可窥探的,她来定是带着萧承泽接下来的计划。
柳姝妤解释道:“萧承泽不能左右我,是我自己想来。”
只不过有了萧承泽让她来的借口,她才不用偷偷摸摸来见他。
萧承稷面色稍稍缓和,背过身去,道:“瘟疫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京城已经很久没有生过动乱了。”顿了顿,他道:“偏偏是莫水村。”
柳姝妤递去宽大的袖口,萧承稷手臂伸进去。
“我也觉得奇怪,偏偏是莫水村。明明上次我们离开时,村子里风平浪静,没有一丝迹象。”柳姝妤回忆道:“会不会是因为那群突然出现的匪贼?匪贼去过莫水村,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倘若他们之中就有染了瘟疫的人呢?”
萧承稷反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与我怎没事?”
柳姝妤稍作反应,耳后泛起一丝粉红。她受匪贼追赶,而萧承稷那日与她甚是亲密,倘若匪贼中有人染了瘟疫,那她和萧承稷两人恐怕不会到现在也相安无事。
柳姝妤站在萧承稷面前,男子高大,柳姝妤的头刚好过他肩膀,她正仰头给他整理衣襟,解释道:“我实在想不到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变故,太突然了。”
上一世,京城太平,莫水村也没有发生过瘟疫。
正因为是变数,才让柳姝妤担心。
萧承稷垂眸,满眼都是女子仰头专注的模样。萧承稷很满意眼前和柳姝妤的相处,唇角生出一抹笑意,道:“父皇已经下令让我随太医一起去莫水村,情况并不算太糟糕,瘟疫会尽早被控制住的。至于瘟疫是如何生起的,待将瘟疫稳定下来后,慢慢查。”
柳姝妤点头,“哦”一声,表示她明白了。手指从男子外裳下理出被压住的头发,无意间触|碰到他脖颈上的肌肤,柳姝妤手指宛如被火苗灼烧过一般,忙缩了回去。
手指蜷缩垂在身侧,她心跳如擂,耳后逐渐泛起一片粉红。
柳姝妤低头,没敢去看萧承稷的目光,道:“那……那你会有平安回来的,对吧?你承诺过我,会取萧承泽的性命。”
其实借瘟疫的掩饰,是除掉萧承泽的最好机会,倘若景帝追查,将萧承泽的死,推到让人防不胜防的瘟疫身上,是最明智的做法。
“是,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萧承稷垂眸看她低下的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打算让萧承泽此去莫水村有来无回。”
柳姝妤没想到她的小心思会被萧承稷轻而易举就猜中了,她抬头,眼睫缓缓眨着,问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
她每日看着萧承泽上朝下朝,忙着朝廷的事情,她就有一种萧承泽被景帝重视的感觉。唯恐如前世一般,萧承泽顺利登基,那她重来的这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萧承稷沉默,须臾后道:“等瘟疫过后,应该不会太久。”
柳姝妤心里有了底,她深知萧承泽将心思隐藏的很好,绝非一两日就能揭穿他的真面目。有萧承稷这句话她踏实不少。
“我相信殿下不会食言。”柳姝妤看着他,心尖滑过一丝悸动。
她私心还是有些担心萧承稷这一出有个闪失,脑子突然一热,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萧承稷唇角。
蜻蜓点水般落下又离开,柳姝妤唇瓣离开男子的唇时,耳根子和脸颊在不知不觉间红了。
柳姝妤拿过蹀躞,将蹀躞系在萧承稷腰上,红着耳朵解释道:“没别的意思,等你平安回来。”
萧承稷无声笑笑,等她将蹀躞系好,一手揽住她腰肢,轻轻一带就将人带到他怀里。
低头,吻上她唇。
不仅仅是一个吻,其实萧承稷想要更多,但如今不是时候,只能将心里的念想通通藏起来。
*
太尉府,西苑。
柳棠月无意间得知莫水村爆发瘟疫的事情,惊讶之余开始惶恐不安。
莫水村,瘟疫,突然间就有了。
让她立刻想到玄溟给的那瓶下到山泉井的药。
瘟疫,约莫就是玄溟弄出来的。
旁人可能会以为这瘟疫是天灾,可事实上是人祸。
倘若圣上细查,会不会查到她头上?
柳棠月越想越害怕,她不过是想让往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怎就成了被玄溟的替罪羊?
事情一旦败露,她难逃一死,但是玄溟居无定所,朝廷根本拿他没办法。
百花枯没有拿到,竟还将自己赔进去了。
柳棠月坐立难安,急得团团转。
叫来贴身侍女芳兰,柳棠月警告道:“从现在开始,忘掉半月前我们去过莫水村的事情,将那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听见没有。”
芳兰也跟着害怕,她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丢了性命。
“那日昌王妃也跟着小姐去了莫水村,有昌王妃作证,应该是查不到小姐头上。”芳兰看似是在劝柳棠月,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这么一说,柳棠月竟莫名安心了些,“对,我们是去莫水村祈福的,碰巧半个月后莫水村出了这档子事情。”
“你多盯紧外面的风声,一旦有什么变动,立刻回来禀告。”柳棠月吩咐说道,倘若有变动,她得第一时间将所有事情往柳姝妤身上引,分散注意力。
芳兰将命看得重要,她知晓倘若柳棠月出事,她定然也会连坐,“奴婢明白,请小姐放心。”
*
就在当日,萧承稷等人便启程去了莫水村,柳姝妤表面上是送萧承泽离开,但担忧的目光从没离开过萧承稷。
隔着无数人,两人没说过一句话,但柳姝妤从萧承稷投来的眼神中读出了安心。
柳姝妤点头,无声地告诉他,她会好好在京城等他平安回来,不会轻举妄动独自冒险去找萧承泽对皇位别有居心的证据。
送一行人离开京城后,柳姝妤总觉心里空落落的,她没着急回昌王府,反而让车夫绕远道在街上逛逛。
马车行驶得慢,隔着帘子,柳姝妤都能听见些百姓在议论莫水村的瘟疫。
明明是刚发生的事情,却仿佛在一个上午传遍了整个京城,弄得人心惶惶。
莫水村山清水秀,这瘟疫究竟从何而来?柳姝妤琢磨不透。
倏地,马车外传来一阵吵闹,听着好像是有人在争吵。
柳姝妤撩开帘子,只见客栈外面一十几出头的男子拎着行李似乎要离开,而他身后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拉着他胳膊,似乎不让不他离开。
“我话说得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回莫水村,就是去送死,别怪我没提醒你。”中年男子道说道。
路人也劝道:“莫水村有瘟疫,大家都不敢往那边凑,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
“我是莫水村的人,我阿爷阿奶还在莫水村,我难道要干干等着阿爷阿奶出事的消息传来才回去吗?”男子情绪激动,执意要离开,道:“阿爷阿奶将我拉扯长大,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瘟疫又怎样?翊王和昌王带了太医去,那就说明还有救,我更要回去了。”
中年男子气道:“你这孩子,油盐不进!我是我店里的伙计,没我允许,你不准回去!”
柳姝妤一听男子是莫水村的人,想起莫阿婆提过一嘴她孙子在京城客栈当伙计,眼前的人大概就是莫阿婆孙子了。
“停车。”柳姝妤让车夫停车。
马车稳稳停下,柳姝妤下车,朝围着的人群走去,看眼情绪激动非要离开男子,问道:“这位小哥是莫水村西边莫阿婆的孙子?”
男子拧眉,见一身华丽的女子,不禁疑惑,问道:“夫人是?”
“我曾受过莫阿婆恩惠,莫阿婆对我有恩,在我面前提过她有个在京城客栈当伙计的孙子。”柳姝妤笑笑,道:“小哥借一步说话。”
攥紧肩上的包袱,莫光盯着她看,对她的话存有疑惑,但犹豫之下还是随她挪步去了一旁。
远处的马车中,苏念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泛起疑虑。
这男子是谁?柳姝妤和他什么关系?
今日萧承泽启程前往莫水村,苏念慈不放心,悄悄偷溜出府来送送萧承泽,谁知道竟让她无意间撞见这么一幕。
柳姝妤怎会管这等闲事?
苏念慈恍然大悟,柳姝妤身上肯定藏了秘密!
第38章
隔得远, 苏念慈听不真切柳姝妤和那客栈伙计说的什么,两人看起来像是认识,谈了有一阵功夫。
苏念慈好奇, 柳姝妤贵为太尉千金, 身份尊贵,认识的人非富即贵, 她能与客栈伙计谈些什么?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念慈在马车里等了有一阵子, 终于等到柳姝妤回到马车离去。
而适才围在客栈外面的人群早就散去。
待柳姝妤离开不久,苏念慈悄悄过去, 叫住背着伯包袱准备进客栈的那伙计,装作一副和善模样,道:“这位小哥, 请留步。”
莫光闻声回头,手指握住包袱一角,看见面前这位穿着华丽非富即贵的有孕女子,警惕之余满腹疑惑, 问道:“夫人叫我?”
苏念慈手掌习惯性搭在小腹上护住腹中孩子,笑意和善,说道:“适才和你说话的那女子,是我姐姐。方才看见小哥和我姐姐相谈甚欢, 姐姐的朋友,我认识,但是从未见过小哥,于是心生好奇,贸然叫住小哥。小哥和我姐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莫光直率, 没什么城府,加之心里想着莫水村的事情, 便没去细想苏念慈的话。
他信任受过阿婆恩惠的柳姝妤,自然也信任面前这位自称是柳姝妤妹妹的女子,便与她谈上几句。
“是这样呀。前阵子夫人的姐姐在莫水村发了小意外,夜里在我阿婆家中投宿。阿婆大抵是同柳夫人提过我,适才柳夫人听闻我执意要回莫水村去,便想起阿婆的话,过来劝我安心,朝廷已经派了太医赶往莫水村,瘟疫很快就能被控制。柳夫人说得对,我现在急得想热锅的蚂蚁团团转,且先不说在翊王殿下派重兵把村口下我能不能进入,就算回去了,我一什么都不懂的粗人,恐怕是会添乱,还不如安心在京城等消息。”
苏念慈眼前一亮,心底一阵窃喜,但她藏住情绪,一副安慰莫光的模样,道:“原来如此,阿姐大抵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隐瞒了莫水村遇到意外的事情。圣上重视此事,昌王殿下今日也跟着太医一起启程往莫水村赶去,相信过不了多久莫水村的瘟疫能被控制住,莫阿婆心善,会平安无事的。”
苏念慈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世人面前彰显萧承泽的机会,她恨不得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萧承泽做过的好事,让萧承泽成为被老百姓夸赞的贤能人士。
莫光感激道:“谢夫人吉言,我阿爷和阿婆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苏念慈从莫光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自然是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简单和莫光告别就回了马车上。
柳姝妤居然去过莫水村?
柳姝妤去莫水村作甚?
去了便去了,莫光口中的小意外是什么?竟还让柳姝妤夜里留宿农户家中,事后没有一丝风声传出来。
柳姝妤身上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念慈窃喜,手掌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意横生。
她好奇了!
马车启程,车檐上的铃铛清脆叮咛。
苏念慈吩咐侍女可雯道:“你悄悄去查查,柳姝妤在太尉府那几日,是什么时候去莫水村的,她去莫水村干什么?”
去莫水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苏念慈琢磨不透,总感觉这其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念慈难得出府,没想到今日悄悄出来送萧承泽离开,竟让她碰到这等好消息。一瞬间,苏念慈认为老天是眷顾她的,否则今日也不会让她瞧见柳姝妤。
是呀,老天本来就是眷顾她的,否则也不会让她一次次撞见柳姝妤的小秘密。
经过上次被崔皇后责罚后,苏念慈变得格外小心,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她不敢再轻易去招惹柳姝妤,是以再三嘱托可雯,“天助我也,这次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可雯道:“奴婢等晚些时候去太尉府探探口风。这事要和青霜说吗?”
今日出府,苏念慈没带青霜。
想了一阵,苏念慈道:“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多口杂。”
苏念慈抚摸小腹,笑靥如花,已经迫不及待等那一天的到来,“你尽早去办。如今殿下不在府上,保不齐柳姝妤会来找我麻烦,倘若我手中有柳姝妤的把柄,她便有所忌惮,不敢来找我的不快,我这日子过得舒坦。”
还有五个月。
五个月后,她腹中的孩子就要诞生。
苏念慈每日都在扳指指头算日子,盼着孩子降生,也盼着萧承泽顺利成为太子,将她扶正。
她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
日落西山,彩霞宛如鎏金般,将天边染红。
柳棠月接连两日没有睡好,若非涂了厚厚的脂粉,脸上的憔悴根本藏不住。旁人只知道莫水村的瘟疫来的蹊跷,可她却是一清二楚。
瘟疫,怕就是玄溟一手造成的。
刚传出瘟疫那会儿,柳棠月去过玄溟以前的居所,她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玄溟的手下,她不知道玄溟所居何处,纵使是想找,也没个方向,无奈之下,只好回府。
瘟疫已经惊动圣上,倘若细追,她必然逃不了干系。
柳棠月昨夜甚至梦见东窗事发,玄溟将她推出来定罪,她被斩首示众。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不敢闭眼睡觉,就怕又梦到同样的事情。
“姑娘,好消息。”
芳兰进来,面带笑容,仿佛是有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什么好消息?莫水村的瘟疫解决了?”
柳棠月无心其他,希望太医能快些寻到应对之策,倘若事情不棘手,朝廷那边应该就不会细查。
芳兰摇头,来到柳棠月面前,在她耳边小声禀告道:“翊王和昌王前天下午才同太医前往莫水村,哪能说解决便解决了,姑娘不必太担忧,如今没人注意到姑娘曾经去过莫水村。奴婢刚从府外回来,遇见一丫鬟拦了府上一买菜的婆子,瞧样子是想问昌王妃的事情。”
柳棠月不解,一颗心仍旧提到嗓子眼,道:“打听柳姝妤?”
“是昌王府的人,奴婢猜是昌王侧妃身边的是侍女。奴婢瞧着不对劲,那侍女还没开口问婆子,奴婢及时走过去将那婆子赶走,且等那侍女问奴婢。柳太尉不是不让府中奴仆传播姑娘和昌王妃莫水村遇到匪贼的事情吗,那侍女偏偏问的就是昌王妃最近去没去过莫水村。”
“奴婢支支吾吾,说出昌王妃不仅去过莫水村,还遇上了匪贼,等到第二日才被堂公子救回来。奴婢想着这时候把事情往昌王妃身上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昌王妃。”
柳棠月闻言,舒心了不少,忽然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一下便卸了下来,“往她身上引便好,如此以一来,便没人会注意到我也去过莫水村,世人只对柳姝妤如何从匪贼是手里逃脱感兴趣。”
一个柔弱妇人,是如何从匪贼手里逃脱的?落入匪贼手里,第二日才被人寻回来,清白当着还在吗?
比起她为什么会去莫水村,柳姝妤那事,更让人好奇。就柳棠月知道的而言,昌王府那侧妃苏念慈和柳姝妤不对付,没准儿在苏念慈的大闹下,萧承泽顺水推舟,以失了贞洁的由头,把柳姝妤休了。
芳兰语气透着欢喜,道:“奴婢就是这样想的!把所有脏水往昌王妃身上泼。”
柳棠月如释重负,“希望能如愿。”
就在柳棠月松懈之时,父亲柳时樾突然派人传她去堂厅。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通传,柳棠月平复好的心情,顿时又变得不安。在柳时樾面前,柳棠月做不到哄骗柳姝妤时的坦然心境,难免紧张,尤其是被父亲那双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眼睛盯着看时。
柳棠月来到堂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真模样,问道:“父亲找我何事?”
幸而堂厅里除了父亲,母亲也在,这让柳棠月顿时安心了。柳棠月知道能劝住父亲的,大抵就只有母亲了。
堂厅中气氛凝重,柳时樾满面严肃,放下茶盏,厉声问道:“莫水村闹起了瘟疫,这事你知道多少?”
不是询问她是否知道这件事,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问她知道多少。
莫水村闹瘟疫,不过这两日才传到京城,父亲今日突然传她来问话。
柳棠月双足僵在原地,刹那间忽觉什么事情都瞒不住父亲。
“女儿不比爹早知道,所知道的,也不比爹多。”柳棠月还想着能够瞒住父亲,撒谎道。
柳时樾目光凛冽,仿佛将柳棠月的心思看穿一般,厉声询问道:“那日你去莫水村作甚?你懂医术,爹知晓。屋中也有各类稀奇古怪的医书,突生的瘟疫,与你可有关系?”
柳棠月强忍住紧张,坦然道:“爹你在说什么?你是在怀疑女儿吗?女儿之所以去莫水村,不过是听人说莫水村有座土庙很灵验,女儿想着去庙宇祈福,希望爹的腿能有所好转,不必受阴雨天气的折磨。”
柳棠月说着说着,委屈得不行,仿佛被冤枉了一样。她眼眶渐渐红了,眼雾朦胧朝母亲看去,委屈道:“阿娘,你看看爹,又开始冤枉人。”
柳时樾脾气不好,常有不顺心的时候,通常这种时候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妻子的话能将他安抚住。
柳母起身,拿丝绢擦干柳棠月眼角的泪,满眼都是心疼。她看眼座位上严肃的丈夫,打圆场道:“老爷,棠月如实跟你说,你不信,难道非要她说谎你才相信吗?棠月对医术一知半解,应付你腿疼的老毛病尚且有些费力,又怎会和莫水村的瘟疫有关?老爷多虑了。”
柳棠月吸吸鼻子,趁着母亲帮她说话,道:“女儿只是碰巧去过莫水村而已,况且姝妤堂妹和我一起去的,那天除了遇到匪贼,堂妹一直和我在一起。阿爹你那话说的,仿佛是我害了一整个莫水村一样。可是女儿没有,女儿什么都不知,刚听说莫水村有瘟疫时,女儿怕极了,却又庆幸还好早去了半月,没将瘟疫带回来。”
柳时樾面色稍微缓和,算是相信了女儿的话,“没有便成。你这孩子从小便心高气傲,不甘居后,爹是怕你误入歧途。既然与你无关,爹便放心了。不问了,不问了。”
柳棠月抿唇,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被母亲牵着入座。
柳母招来小厮,吩咐道:“好了好了,误会一场,时候不早了,摆饭。”
小厮得令,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没人再提及适才那个话题,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柳棠月吃着父母夹来的菜,心思却不在饭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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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王府,琼华园。
苏念慈前阵子已经如愿搬到了这正妃所住的别院,每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这比她原来所住的小小的阁楼大上一倍的别院,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说可雯打探事情回来,苏念慈支开青霜,细细听着可雯说话。
“匪贼!还失踪了一晚上!!”苏念慈听到可雯汇报,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咧开的嘴角都快扬到耳根子后面了,“难怪王爷把柳姝妤从太尉府接回来后突然把她赶出琼华园,打发她去了偏僻的临西阁。”
“天呐!王爷肯定是知道了柳姝妤失踪一晚上这事!”苏念慈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变得顺畅,从没有这般愉悦,“我就说这段时间王爷对柳姝妤异常冷淡,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王爷虽然不喜欢柳姝妤,但毕竟是男子,哪能容下这顶大大的帽子。”
苏念慈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此刻听闻这消息,就连发丝都透着欢愉。
“竟还有这等好事让我探到!谢天谢地,老天待我不薄。”苏念慈双手合十,朝窗外拜了拜。
轻哼一声,苏念慈洋洋得意,“柳姝妤呀柳姝妤,你如今有把柄在我手上,可得小心一点,哪日我不高兴了,我悄悄让人把消息传话,我看你还有脸活在世上。”
匪贼凶残,又全是野蛮男子,试想这些糙人看见娇滴滴的妇人,有哪个不心痒的?
“可是侧妃,有一件事很奇怪,”可雯道:“王妃不是逃脱了匪贼,在那姓莫的农户家留宿吗?”
苏念慈蹙眉,高兴的神色淡了几分,而后索性自己说服自己,之前戳了戳可雯额头,道:“笨!谁说不能颠倒黑白!我偏要人散布谣言,说她被匪贼抓去。”
“阿嚏——”
柳姝妤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中笔上的墨水滴落,在她刚写好的一个字上染了个大大的黑点。
柳姝妤蹙眉,手指揉了揉鼻尖。
染了墨点,这副字便不能要了。
她放下毛笔,将面上的这张纸叠好,放到一边。
抬头瞥见紫檀去了窗边,似乎要关窗户,柳姝妤阻止道:“紫檀,不用关窗户。我不冷,适才只是鼻子痒。”
紫檀刚碰到窗柩的手,收了回来,道:“那我去厨房熬一碗润肺的雪梨汤来。”
柳姝妤想了想,点头让她去了,“好,去吧。”
今日从街上回来,柳姝妤便心里烦乱,心里想了好多。
她担心莫水村的疫情蔓延,担心莫阿婆,还有一点担心萧承稷。
听说莫水村因为这突来的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瘟疫来势汹汹,萧承稷……
唉,罢了,不谈他。
柳姝妤本就是为了静心才伏案练字的,如今又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担忧萧承稷。
重新拿起毛笔,柳姝妤蘸墨,开始静心写字。
写着写着,发现宣纸上的几个大字,全是萧承稷的名字。
柳姝妤拧眉,烦躁渐生,胡乱把写满他名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废竹篓里,仿佛是不看到那三个字,就不会去想萧承稷一样。
心烦意乱下,柳姝妤离开书案,往窗边去。
天色暗了下来,秋日的夜凉爽,偶有风吹来,院子里早开的桂花飘来淡淡的香味。
柳姝妤伫立窗边,目之所及,能看多远就看多远,脑子也开始放空,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萧承稷。
以往萧承稷夜里偷偷来时,她总是恨不得他早些离开,不来更好。而今萧承稷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她又开始念着。
“其实,他还算是温柔,那时候的时候会照顾她的感受。他,应该也是喜欢的吧,否则也不会顾及她感受。”
“可是他腰间的同心结……”
别扭两个字写满柳姝妤的脸,她抬手敲了敲额头,恼她道:“真没出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柳姝妤劝自己,萧承稷于她,只是利用的关系。
她需要借住萧承稷来除掉萧承泽,除此以外,不可以生出其他情感。
她立在窗边玩着团扇,看着树梢上的月牙慢慢升上。
流萤三三两两从院中草灌里现身,翩然起舞。
宁静美好。
流萤渐渐多了起来,柳姝妤想起曾今听人说过的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萧承稷一定会没事的,虽然他有时候像个疯子一般,突然闯进她房间,夜里发疯偶尔会有不顾及她感受的时候,但大多时候,还算温柔,而且他没萧承泽心眼坏。
如果所去莫水村的人中,非要出事不可,就让萧承泽替所有人把这罪受了吧。
夜色如泼墨般浓稠,四下静悄悄的。
京城一座偏僻别院同样静悄悄。
周凛掌中盘着核桃,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仔细听着手下的汇报。
高昊禀告道:“莫水村那边一切如我们所料,主人的药在十日前起效果了,翊王和昌王去了莫水村,几名太医正焦头烂额试药,但忙活了一日,也没有找到解决法子。”
“这还只是开始,这就焦头烂额了,等过一两日,那他们岂不是知难而退,哭唧唧回京城去到景帝面前复命。”
周凛笑中带了轻蔑。
莫水村的瘟疫是周凛一手策划,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总算是到来了。
往后,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景帝。
金銮宝殿的位置,他势必是要重新坐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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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莫水村传来消息,对柳姝妤来讲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这日,柳姝妤在临西阁写字静心,苏念慈突然来中她。
无非就是苏念慈看着萧承泽不在,仗着腹中那逐渐长大的孩子,来柳姝妤面前炫耀,惹柳姝妤不快罢了。
苏念慈拿柳姝妤曾经住的琼华园来炫耀,柳姝妤甚至都不想同她多说一句。
柳姝妤正欲摆出昌王妃的架子责令苏念慈离开,此刻侍女突然通报翊坤宫的内侍来了,让柳姝妤出去接口谕。
“宫里的口谕?这时候皇后娘娘找你干什么?”苏念慈好奇,暂且将要拿莫水村的事情吓吓柳姝妤的念头收了回去,随她一起往正厅去了。
苏念慈谨记前几次的教训,在宫里人面前不敢对柳姝妤不敬,故而是恭恭敬敬站在柳姝妤身后,听内侍传话。
内侍见柳姝妤来,将皇后娘娘让他说的消息传出,道:“昌王殿下和翊王殿下,两人双双染了瘟疫,高热不退。”
话未说完,柳姝妤如闻天堑,脑中一片空白,静默地站在原处。
苏念慈的反应就大了,仿佛天塌了一样,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是被是侍女扶住了,“天爷呀,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怕的瘟疫呀,怎找上了王爷。这才短短几日,怎么会生出如此变故?”
内侍不喜苏念慈的不稳重,直接略过苏念慈,挪眼向柳姝妤,恭敬道:“昌王妃,皇后请您去宫里一趟。”
柳姝妤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道:“公公稍等,容我回屋换身衣裳。”
她身上的衣服颜色艳丽,不适合。
倘若只有萧承泽一人染上瘟疫,柳姝妤倒是高兴,没准儿从皇宫回来,还想适当庆祝一番。
但萧承稷也染了瘟疫。
一瞬间,柳姝妤的心很乱。
不是说好了,要平安回来吗?
第39章
皇城, 翊坤宫。
萧承稷和萧承泽两兄弟不幸染上瘟疫的消息一传到宫里,崔皇后便让内侍传柳姝妤来。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柳姝妤焦急万分, 担心的是萧承稷, 而非那个阴险狡诈的萧承泽。
“先别急,事情应当不算太糟糕。”
看着脸色不好的柳姝妤, 崔皇后赐座, 叹息一声,道:“两人决定去莫水村的时候, 本宫就开始担心。瘟疫来势汹汹,能够全身而退的人极少,没想到两人还是染上了。”
瘟疫无情, 谁都不能料到往后会发生的事情,世事难料罢了。
柳姝妤着急问道:“皇后娘娘,翊王和昌王两人现在如何了?人还在莫水村吗?太医怎么说?”
她担心萧承稷,但又不能问得太明显, 只好拿萧承泽来掩人耳目。
崔皇后的着急和担忧一点不比柳姝妤少,道:“承稷一去莫水村,便开始着手瘟疫一事,把染瘟疫和没染瘟疫的百姓分隔开, 而其中症状严重的百姓,单独安置在一起。大抵就是因为这样,承稷和患了瘟疫的百姓接触多了,症状比承泽要严重一些,身子乏力, 已经有发热的症状了。承泽还好,传回来的消息只是轻微咳嗽, 头晕乏力。莫水村现在是一团乱,两人便暂时安置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太医试过两副药,但对疫症没有太大缓解。试药需要时日,一副药喝下去立竿见影,恐怕只有灵丹妙药才有这种奇效。”崔皇后安慰柳姝妤道:“陛下又派了两名医术精湛的太医去,你别太担忧,会没事的。”
“谢皇后娘娘与廿廿说这些。”柳姝妤起身,跪在地上,眼神坚定,恳求道:“廿廿想去莫水村一趟。”
柳姝妤只是觉得,她有必要去一趟,去看看萧承稷,总不能在京城里等莫水村传来消息,她被动地知晓所以关于那边的消息。
就算是去那里看一眼,也是好的。
心里的想法生出,柳姝妤鬼使神差地跪下,在崔皇后面前将所想道出。
刹那间,崔皇后在柳姝妤身上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她和景帝分居两地,他在前方征战,她没有一刻不担心的,当得知景帝得胜归来时,她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人之间的情爱,热烈又直白,让崔皇后动容。
“罢了,起来吧,你想去就去。注意防护,莫让自己也搭进去了。”崔皇后让嬷嬷拿来她的令牌,亲手交到柳姝妤手上,“有了这令牌,你可以随便进出莫水村,没人敢拦你。”
柳姝妤收下令牌,“谢皇后皇后娘娘,廿廿会小心的。”
崔皇后摸摸柳姝妤的头,笑意慈祥,“去吧,他在这时候肯定很想见到你。”
将令牌宝贝似放进怀里,柳姝妤拜别崔皇后,离开了翊坤宫。
真的如崔皇后所说,萧承稷在这时候很想见到她吗?
她的出现,萧承稷会高兴吗?
柳姝妤心里没底,她至今也不知道能让萧承稷紧张他随身携带的同心结的那姑娘是谁。
如果她这次去莫水村,萧承稷是高兴的,那她就忘掉萧承稷看中的同心结,不再纠结这件事,好好跟他谈一谈。
倘若……
柳姝妤在回府的马车上想来许久,自我打断说道:“算了,没有倘若,等见到萧承稷再说。”
回到昌王府,柳姝妤简单收拾一番,只带了几套衣裳。此行凶险,柳姝妤本不想带紫檀山岚一起去,但两人执意要去跟去,权衡之下,只带了山岚一人,留紫檀在昌王府,以防万一。
万一她真的被瘟疫缠上了,紫檀还能在太尉府代替她照顾爹娘。
柳姝妤临走时,苏念慈来了。
“王爷身子矜贵,肯定受不了莫水村简陋的条件。如今染了瘟疫,更要好好养着,我带了套柔软的蚕丝被,麻烦王妃给王爷送去。”
苏念慈身后的侍女抱着棉絮,这也是入府这么久以来,苏念慈第一次心平气和跟她说话,第一次有求于她。
“同行翊王同样是皇子,身份尊贵,翊王殿下随遇而安,从不抱怨。王爷倘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谈什么雄图霸业。”
时间紧迫,柳姝妤没工夫和苏念慈争执,三言两语拒绝了她的无理请求,撩开车帘躬身进了马车。
待山岚跟进来,柳姝妤速速让车夫出发。
“好像是这个道理。”苏念慈精心挑选的被套没有送出去,听了柳姝妤那话,好像也没有多么生气,“王爷往后必定能成事,还用你说吗?看在你说了吉利话的份上,我今日勉强不和你计较。”
苏念慈喜欢听这些吉利话,被柳姝妤拒绝后难得心情不错,挺着大肚子和侍女回了琼华园。
===
莫水村。
木栅栏挡住村口,两边分站十名士兵,戒备森严,不准人进,也不许莫水村的人出来。
士兵拦住柳姝妤,后来看见崔皇后给的令牌才予以放行。
“昌王妃?”
最先看见柳姝妤的是萧承稷的随扈康跃。
柳姝妤将面巾折叠,掩住口鼻,从马车上下来,“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康跃面色忧愁,摇头道:“不乐观。殿下不慎染上瘟疫,病倒了,太医试了几副药也没见将瘟疫压住。”
柳姝妤心里一紧,道不出的担忧,“康跃,你带我去。”
“殿下和昌王被安置在一间房,属下带王妃去。”康跃在前面领路,“王妃这边请。”
沿途走来,村子荒芜,枝头繁茂的树叶逐渐变黄,路上人烟稀少,原本的烟火气仿佛停留在了这场瘟疫没发生前。
突然,一阵哭声响起,悲怆万分。
“阿奶——”
“阿奶,你别走!”
两名捂住口鼻的男子将裹住的草席抬出屋子,虚弱的男子跟出来,扶着木门撑住身子,泪流满面。
草席被抬了出来,路过柳姝妤驻足的地方,山岚劝道:“王妃别看。”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但看着这草席在她面前被匆匆抬过,柳姝妤怅闷,心中五味杂陈。
一只乌鸦落到石子地上,埋头从石子缝里寻食。一身乌黑,和这肃穆沉闷的气氛尤为相衬。
柳姝妤祈祷,“希望瘟疫快些过去。”
一阵小插曲后,康跃领着柳姝妤往安置萧承稷的地方去。那地方离莫家祠堂近已,柳姝妤远远就看见莫家祠堂外面搭了个草棚,因祠堂旁有一口山泉井,几名太医便就近用山泉井打上来的水熬药。
柳姝妤数了数,一共有五名太医。
五名太医都没有让染了疫症的病患有所好转,可见这瘟疫有多棘手。
“王妃,就是这里了。”康跃领了柳姝妤进院子,只见正对院子的一间屋子大门敞开,不时听见有咳嗽声出来。
柳姝妤踏进屋子。屋中很大,一张又长又大的炕大概能睡五个人,萧承稷和和萧承泽两人分别在躺在炕头炕尾,中间相隔的空间还能放下两张矮几。
萧承稷最先看见门口踏进来的柳姝妤,眉心紧蹙,“你怎来了?”
原本躺着的他艰难起身,靠在炕头。
面色虚弱憔悴,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萧承泽是闭着眼睛的,这厢听见萧承稷的话,忽然睁眼,抬眼就看见蒙住口鼻的柳姝妤站在门口。
萧承泽有些懵,他没想到柳姝妤会来,还瞧见了他狼狈的模样。
一时间,他是不悦的。
屋子里除了萧承稷和萧承泽外没有其他人,柳姝妤拿不准她是该和萧承泽继续装作夫妻,还是遵从内心,去萧承稷那边,是以她在门口立了许久也没有动作。
“京城传来消息,我不放心。”
柳姝妤说道,她看着萧承稷,回答他的话。
大抵是担心萧承稷赶她走,柳姝妤补充道:“来都来了,我不会轻易离开的,皇后娘娘给了我令牌,只要不是我自愿,就没人能赶走我。”
萧承稷干涸的唇角紧紧,眸色复杂。
萧承泽咳嗽一声,看着柳姝妤,他名义上的妻子,道:“姝儿如此担心我,我很高兴,怎么还会赶你走呢?”
萧承稷拧眉,凌厉的目光扫向萧承泽。
可恶的萧承泽,竟将廿廿的安危看得这般轻。
萧承泽从萧承稷的眼神里,读出恨意。萧承泽本来就想利用萧承稷对柳姝妤的余情未了来设计萧承稷,如今他好像看出了些苗头,心里窃喜又激动。
萧承泽想着,他在萧承稷面前与柳姝妤表现地越亲昵,大概就能越让萧承稷按奈不住,是以他对柳姝妤道:“姝儿,我想喝水了。”
柳姝妤无奈下只好去到桌边,不情不愿下倒了一杯水。倒水的间档,她抬头,余光看过去,只见萧承稷脸色阴沉地可怕。
心里发杵,柳姝妤急忙敛了目光,端水朝萧承泽走去,手中的杯子装的是凉水,却让她觉得满杯都是咕噜沸腾的热水,烫手。
萧承泽已经起身靠在炕头了,屋中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双如刀般凌厉的眼光直直投向萧承泽,柳姝妤靠近床榻的每一步都走得烫脚。
“王妃,我来吧。”
就在此时,山岚主动接过这活,解了柳姝妤的不适。
柳姝妤将水递给山岚,至于萧承泽喝不喝,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萧承泽脸色被气得铁青,从山岚手里接过杯子,大口饮下,心里一股气撒不出来。
嗓子忽然被气得痒起来,他捂住唇一阵咳嗦。
柳姝妤往后退,离萧承泽远远的,这一退,倒让她距离萧承稷近了些。
“陛下又派了两名太医来,应该很快就能有解决的法子。”柳姝妤道。
萧承稷眉间忧愁不减,权当萧承泽不在,道:“薛太医起先研制出一方子,本来是将病情稳住了,但不知为何,两日后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些。”
柳姝妤猜测道:“会不会是药方里的药在两日后的时候药效过了?”
萧承稷摇头,“还不知道。”
这厢,太医端了两碗药进来,看见屋中的柳姝妤有几分意外,道:“昌王妃大老远来照顾昌王殿下,伉俪情深呀。”
跟在薛太医后面进来的康跃暗暗捏了一把汗,心道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姝妤扯出个笑容,看着薛太医将托盘里的药放到桌上,道:“薛太医,这里交给我便好了,您去忙别的事情吧,我适才来的时候看见莫家祠堂里安置了不少染上瘟疫的百姓。”
薛太医道:“正好那边人手不够,就麻烦昌王妃了。翊王殿下和昌王殿下各饮一碗。”
薛太医甫一刚离开,康跃便收到萧承稷使来的眼色,退出屋子,“属下去村口守着,防止莫水村的百姓在惶恐不安下逃离出去。”
山岚站在柳姝妤身边,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在炕上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柳姝妤走到桌边,她看着两碗热气腾腾泛着棕色的药,若有所思。
“这是治疗瘟疫的药。”柳姝妤目光没有从药碗上挪开分毫,喃喃自语道。
声音虽然小,但萧承泽还是听见了,接话道:“薛太医重新调整的药方,喝了身子要舒坦不少。”
柳姝妤点头,她端起一碗药,转身看向萧承泽。
治疗瘟疫的药,饮下后多少有些效果。
那如果这药全洒了,一滴都不给萧承泽喝呢?
有薛太医在,萧承泽不会没有药喝,但是倘若她让自己人把萧承泽喝的药换了呢?
念头一起,柳姝妤越发觉得这个做法可行。
端着药,柳姝妤朝萧承泽走去,走着走着
“砰——”
药碗从她手里滑落,瓷片碎了一地,温热的药全洒了,弄脏了她裙裾。
柳姝妤一副晃过神来的模样,垂眸看着弄脏的衣裙,有些伤心。
她抬头,眨了眨眼睛,看向萧承泽,无辜且平静道:“药洒了。”
萧承泽面色铁青,尽量维持住情绪,道:“不碍事,再盛一碗就是。姝儿有没有被烫到?”
柳姝妤摇头,她回头,对山岚道:“去给王爷重新盛一碗药来,仔细些,别再将药弄洒了。”
柳姝妤将桌上的托盘交到山岚手中,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多加些水在里面。”
山岚偷偷笑了笑,明白柳姝妤的意思,拿着托盘离开屋子。
“这个康跃,早不走晚不走,偏巧在药送来的时候离开。”
萧承稷盯着柳姝妤说道,全程没提柳姝妤的名字,但字里行间暗示着什么。
柳姝妤立在桌边,对萧承泽道:“王爷不介意妾身喂翊王殿下喝药吧。妾身记得王爷在昌王府跟妾身说过,王爷和翊王兄弟恭亲,关系颇好。”
萧承泽铁青的脸色渐渐缓和,回道:“三哥病症严重些,太医嘱托得按时喝药,现在也就只有姝儿能喂三哥喝药了。”
他正愁柳姝妤没机会接近萧承稷,如今恰好可以借这次让两人多多相处。
“自从染了瘟疫,整日都困乏。”
萧承泽重新躺下,侧过身去对着墙壁,装作睡觉的模样没去看萧承稷那边。
这模样落入萧承稷眼中,倒是让他觉得萧承泽蠢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柳姝妤端药过去,背对萧承泽坐在炕上,妄图借背影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屋中安静,只有勺子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响。
柳姝妤第一次喂萧承稷,虽然是喝药,但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何况她身后还躺着萧承泽。
药送过去一口,萧承稷就喝一口,看着蒙住口鼻的柳姝妤,他声音很小,道:“不是让你安心待在京城吗?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危险?”
怕被萧承泽听见,柳姝妤特意压低声音,“总不能在京城干等消息传来,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让我心烦意乱。”
低头舀药喂萧承稷,柳姝妤解释道:“别多想,我只是担心莫水村的疫情罢了。”
喂过来的药,萧承稷一口没落,笑道:“是吗?我怎么听着有欲盖弥彰之嫌。”
柳姝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音调拔高了些,没再偷偷摸摸说话,问道:“翊王殿下,莫水村的瘟疫是不是变严重了?我刚进村,就看见一户人家的阿婆去世了。”
萧承稷目光越过柳姝妤,扫了眼已经背过身去的萧承泽。
这人在屋子里,确实影响他和廿廿相处。
萧承稷嗓子忽然很痒,扭过头去远离柳姝妤,捂着咳嗽一阵。
柳姝妤立刻放下手里的碗,下意识给他顺了顺背,眼里满是紧张,关切问道:“好点没?”
“不碍事,你离我远些。”
萧承稷将炕头还剩的小半碗药一饮而下,面色凝重,道:“这瘟疫好生奇怪,好像止不住一样。薛太医推测,就这两三日原本没有染上瘟疫的莫水村百姓多多少少会出现些症状。祠堂外的大棚下太医们忙得晕头转向,一遍又一边翻阅医书,试图找到针对这场瘟疫的药方。”
柳姝妤忧心不已,“怎么会变得如此严重。”
“不严重,怎么让那群人知道我的厉害?”
屋中,周凛听着手下从莫水村传回来的消息,喜形于色,“不严重,我何必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只需再等些时候,整个莫水村,就会变成让人一听就晦气的地方!整个京城,即将进入我新一轮的计划。”
高昊赞道:“还是主人有办法,将那药下在村里唯一一口井里。太医熬药用的水,是不干净的水,病患每日饮水,也是被主人动过手脚的水,这再怎么救治,入口的都是下药的水,能好才怪。”
周凛轻笑,成竹于胸,道:“我准备多年,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步一步慢慢来,金鸾宝殿总会回到他手里。
这厢,高昊突然想起一件事,禀告道:“属下今日看见昌王妃进了莫水村,听说是萧承泽不慎染上瘟疫,他妻子担心,冒着危险来照顾他。”
周凛提壶,往杯中倒茶,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夫妻情深,羡煞旁人呐。萧承稷与萧承泽双双染上瘟疫,这又上杆子送来一位,看来是嫌那边不够乱。”
高昊道:“倘若这次姓柳的妇人死于瘟疫,也算是替主人出了一口气,毕竟她是柳时安的血脉。”
“还是你懂我。”
周凛复仇的对象里就有柳时安一家。
当初柳时安追随景帝攻到京城的时候被提有多神气了。常听人说柳时安疼爱女儿,倘若柳姝妤因为这场瘟疫去世,这对柳时安的打击恐怕不是一星半点。
看见仇人过得不好,周凛心情便顺畅。
垂眸望着杯中清亮的茶汤,周凛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这次瘟疫,最好将景帝年仅存的两个儿子都带走。”
拿过茶杯,周凛一口饮下,仿佛是将所有怨气都吞咽到腹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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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水村。
萧承泽喝过药后,没过多久额头忽然发烫,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连说一句话都费力。
柳姝妤就在屋中,她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她甚至不想让薛太医过来给萧承泽诊脉看病。
如果萧承泽一直高烧不退,会不会烧成傻子?或者就这样人没了?
柳姝妤在炕边立着不动,静静看着不省人事的萧承泽,眼底藏不住的恨意。
萧承稷从柳姝妤故意将药碗摔碎那会儿就看出了柳姝妤的心思,如今她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大概是心里有了打算。
看出柳姝妤心思,萧承稷看着她,道:“去叫薛太医来看看。”
柳姝妤摇头,不愿意。
只要萧承泽继续发烧,她的仇可能就报了。
萧承稷唇角干涸,劝道:“听话,去叫薛太医,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的。”
“不。”
柳姝妤倔强,目光从萧承泽身上转而看向萧承稷。
他不清楚她前世经历了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对萧承泽的恨意有多深。
萧承泽的去世,完全可以归到这场瘟疫。
不会连累萧承稷,更不会连累柳家。
回忆前世种种,柳姝妤眼眶渐渐泛红,看着萧承稷,态度坚决,“不,我想就是今天了。”
她脸上的委屈和倔强,萧承稷看了忽然心疼,心中摇摆不定。
一面也想叫太医来,一面又想顺了她的意。
她前世被骗得太苦了。
两人沉默,没有任何举动,屋子里充斥着萧承泽那听不清的咿咿呀呀声。
忽然,薛太医出现在屋子里,一听声音便觉不妙,忙跑到炕前察看,“昌王殿下这是烧了呀!”
薛太医看见柳姝妤眼睛泛红,料想她大抵是被这情景吓住了,安慰道:“昌王妃别担心,翊王殿下两天前也是反反复复发烧,待我施针后就会好起来。”
薛太医拿出一包银针,开始为萧承泽施针。
柳姝妤失落地哦一声,薛太医来得真不是时候。
再晚半个时辰来也是好的。
柳姝妤靠近炕,想看看萧承泽被针扎的模样。
薛太医施针以后,萧承泽很快就醒了,但醒来之后一直咳嗽不止。
偏巧这时候柳姝妤就站在萧承泽身边,他咳个不停,也不知遮掩。
萧承稷皱眉蹙眼,不满道:“萧承泽,你咳嗽捂着点。”
第40章
萧承稷皱眉蹙眼, 不满道:“萧承泽,你咳嗽捂着点。”
让他咳嗽捂着点。
话音刚落,屋中的三人纷纷看向炕头另一边的萧承稷。
薛太医面露尬色, 这两位皇子他都惹不起, 谁也不敢得罪,于是笑着打圆场道:“染上瘟疫后嗓子是会不舒服。昌王殿下, 昌王妃还在您身边, 咳嗽时小心捂着,别让昌王妃不小心染了瘟疫。”
薛太医觉得有必要把他进来时看到的情景和萧承泽说, 道:“适才臣进来时,殿下正烧着,昏迷不醒, 昌王妃急得眼睛都红了,担心坏了,幸好昌王殿下醒来了。”
萧承泽有些意外,靠在炕头虚弱地看着一旁的女子。
她在担心他吗?
柳姝妤讨厌萧承泽盯着她看, 她可不是担心,她是恨没有趁着萧承泽虚弱时,亲手将他的性命了结。
“屋子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柳姝妤没敢去看萧承稷的脸色, 但是她能想到他脸上的不悦,趁着此刻有外人在,萧承稷维持着方正模样,她赶紧溜走。
柳姝妤带着山岚急匆匆离开,外面一片荒凉, 路上空无一人。
山岚瞧着柳姝妤面色不好,道:“姑娘, 翊王殿下对姑娘还是挺好的。适才昌王一直咳嗽,奴婢听着都胆战心惊,怕就怕姑娘被这一声声咳嗽传染。”
柳姝妤只跟山岚探明她与萧承泽和离的事情,所以在无人的时候,山岚还是同以前一样,叫她姑娘。
“挺好的吗?大抵是翊王听昌王咳嗽,听得厌烦,不悦之下便说了出来。”
柳姝妤也不知道萧承稷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是有喜欢的人。可能是为了从萧承泽身边拿走他的东西,让他心里不快,萧承稷才跟她有了那荒唐的关系。
山岚道:“是这样吗?可是翊王殿下夜里冒着被人撞见的风险,也要来见姑娘。”
柳姝妤恍惚。
前段时间在昌王府就是如此,他夜里常来。
但他来不就是为了和她干那档子事吗?
萧承稷果真是将她当作了泄|欲的玩物。
一想到这里,柳姝妤眼睛泛起酸涩,心中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柳姝妤没说话,两人出来,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莫家祠堂。
祠堂庄严肃穆,此刻祠堂外的空地搭了三个草棚,其中一个大棚下同太医们忙忙碌碌在熬药,大抵是靠祠堂外的石井,方便取水用水。
其他的两个大棚都安置了染了瘟疫的百姓。床铺不够,便寻了草垛子,将干燥的草垛平铺在地上,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就这样躺在上面。
有百姓开始发烧,便用打来的水将帕子打湿,一遍又一遍用湿帕子贴在额头上。
阵阵咳嗽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这痛苦的呻|吟。
声音宛如尖锐的利刀,不住地往柳姝妤心上剜,好端端的村子,短短半月,怎么就成了让人望而却步的骇人地方?
柳姝妤实在不忍心看,目光从百姓身上挪开。
山泉井边,是太医们忙碌的身影。
柳姝妤叹息,明明大家都在努力救人,怎就不见成效呢?
山岚瞧见山泉井边上几名拎着木桶打水的人,好奇道:“怎么都围在那一口井边?百姓们打水的次数频繁,这样排队下来得花费些时候,还不如去其他地方寻水来。”
柳姝妤想起莫阿婆说的话,解释道:“莫水村就这一口井,所以大家都围着这口井打水,人一多,自然就挤。倘若是家住溪边的百姓倒也还好,出门打些溪水便好,倘若离溪边远,这祠堂外的山泉井,便成了他们打水的去处。”
山岚疑惑,不禁问出声来,“姑娘怎么知道这些?”
柳姝妤:“莫阿婆告诉我的。上次我和堂姐来过莫水村,那次意外发生后,投宿在了莫阿婆……”
“等等,我好像想起一件事。”
柳姝妤想起,那日在莫水村,也是在这口井边,柳棠月去井边打过水喝。
柳棠月在井边待的时间不久,然后她们就坐上马车启程回京了。半个月后,莫水村突然有了瘟疫,让人猝不及防,几名医术精湛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会不会是那次……
柳姝妤暗道不好,她匆匆去到井边。
薛太医见她神色匆匆,以为屋中两位皇子又生了什么意外,倘若里面那来两位有个闪失,他项上人头恐怕不保,担忧之下问了问情况。
“薛太医放心,殿下暂时没事。”柳姝妤看眼他们放在一边的装满井水的木桶,问道:“薛太医,这段时间都是用祠堂外山泉井里的水吗?”
薛太医道:“莫水村就这一口井,打水方便。”
柳姝妤点头,她只是有个猜想,没将事情证实前不便告诉薛太医,以免弄得人心惶惶。
柳姝妤拿碗装了井水离开,打算回去同萧承稷商量一番。
踏进屋中,柳姝妤愣在原地,那张很大的炕上原本放的一张矮几被立着的帘子代替,将两边隔断了。
帘子垂下,隔断了分别躺在炕头炕尾的两人。
此时萧承泽正睡着了,而萧承稷半靠身后的墙,目光盯着踏进来的她。
似乎是猜到她的想法,萧承稷低声说道,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他睡了。”
柳姝妤轻手轻脚,端着那碗井水进来,坐在炕边。
有了帘子的遮掩,她安心不少。
萧承稷忍着身体的不适,低声说道:“得了瘟疫容易嗜睡,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柳姝妤点头,将那碗拿给萧承稷看,“翊王殿下还记得我上次和柳棠月来过莫水村的事情吗?”
萧承稷眉头没有一丝松减,垂眸看着女子端过来的水,“这水从哪里来的?这和柳棠月有什么关系?”
柳姝妤眼尾轻扬,有着一丝小得意,道:“翊王殿下果真睿智,我还没说,殿下便知道了。”
“这是我从莫家祠堂外面的山泉井里打来的谁。薛太医他们熬药用的是这井水,生病、没生病的百姓喝的也是这井水,大家用的都是村子里唯一一口井打上来的水。薛太医他们不是试过几副方子吗,但好像不尽人意,听殿下说起先是对瘟疫有效果,但后来变得不如人意。问题会不会出在每个人都用的井水上呢?”
柳姝妤先将她的想法说出来,给萧承稷思考的时间,又补充道:“那次我和柳棠月来莫水村,柳棠月有些奇怪,她听人说莫水村有土庙,挺灵验的,但我们来了以后连土庙的影子都没有找到。我印象很深,柳棠月去祠堂外面的山泉井打过水,明明我的水囊里有水,但她还是下了马车,去打井水。”
看着萧承稷,柳姝妤很认真地把猜想告诉他,“所以会不会是柳棠月悄悄下了什么毒药在井水里?”
曾经还是萧承稷提醒她小心柳棠月的,否则她还傻乎乎的将柳棠月当成好堂姐。
柳姝妤目不转睛看着萧承稷,以为他是在那话存疑,便等着他细细将事情串在一起,等他作出判断。
哪知萧承稷垂下的目光从她手里的那碗水,忽然投到她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柳姝妤的心忽然跳得很快,说不出来的慌乱情绪。
柳姝妤低头错开,莫名解释道:“我没说谎,都是真的,我看见她去过井边。”
萧承稷轻笑,很想摸摸她低垂的头,但忍住了,道:“我没怀疑过你。柳棠月心思歹毒,事情倒有几分像是她干的。”
眉心紧蹙,萧承稷有一事不明白,“倘若事情是柳棠月做的,那她害了整个莫水村的毒药是从何而来的?谁给的?幕后之人究竟想作甚?”
柳姝妤摇头,同样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哦。”
抛开这些疑点,柳姝妤扬起笑容,面上带了笑意,对萧承稷说道:“所以我猜测可能没错?”
像极了做对了事情,讨人夸赞的孩子。
萧承稷敛了愁色,笑着回应她,“没错,很聪明。”
大抵是如她所想,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口井。
柳姝妤笑意越发浓了,有一种得意的自豪感。
她起身,将那碗放到一旁。
“那我去跟薛太医说说,让他们寻其他水源看看,最好是山上流下来的干净泉水。”
萧承稷看着她背影,笑着点头道:“就说是我的命令吧,如此一来,他们不敢怠慢。”
“好,那我去了,”
柳姝妤连碗都没拿,拎着裙裾急匆匆离开屋子。
她想着快些将事情解决,薛太医他们快些把治疗瘟疫的药方试出来,百姓们就少受一日折磨。
柳姝妤没直接说是井水的问题,绕了个圈子借萧承稷的身份命令薛太医他们将熬药的水换成干净点的山泉流水。
一行人即刻动身,大桶小桶拎着往山上去,一个时辰后,几个木桶里装满了干净的山泉水。
薛太医试了试那副最有针对性的方子,药一熬好,柳姝妤便急着将药端去给萧承稷。
进屋那刻,只见萧承泽半靠在炕边,脸烧得红红。
大抵是疫症又加重了。
“哎哟。”
薛太医见状不得了,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将端来的药放到一旁,急匆匆上前察看。
柳姝妤瞥见萧承泽身边矮几上的空碗时,一切都明白了。
活该。
那碗不干净的井水,被萧承泽喝了。
恨只恨这碗不干净的井水没能将萧承泽的命给夺了。
这个时候,柳姝妤意识到她已经将瘟疫的源头认定是柳棠月往井水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细细一想,好像就是如此。
萧承泽是喝了那碗井水,原本被薛太医降下去的高热,突然又发作了起来。
“劳烦昌王妃将桌上的药递给我。”
薛太医已经给萧承泽施完针了,但扶着萧承泽,一时间抽不开身,便麻烦柳姝妤将新药递过去。
柳姝妤不情愿下端了药给薛太医,但薛太医没接。
“药要趁热喝才好,等这药一凉,药效便大不如前了。我去照顾翊王殿下,昌王殿下这边就劳昌王妃多留心些。”薛太医将萧承泽半靠在墙边,念着这一对新婚夫妻情深,宽慰柳姝妤道:“我已经给昌王施过针,暂且是将高热压了下去,昌王妃不必担忧,一定会好起来的。”
薛太医说完,当真就离开了这边,独留柳姝妤端着药站在炕边。
她看了眼萧承泽。男子因为染上了瘟疫,往日的神气模样不见了,反倒有几分像病恹恹的狸奴,没精打采,虚弱不已。
柳姝妤坐在炕边,她才不会想照顾萧承稷那般细心,一口一口喂萧承泽,她没在药里下毒,已经是便宜了萧承泽了。
“王爷喝药。”
柳姝妤将药碗递过到萧承泽手中,本意是让萧承泽自己动手,哪知萧承泽手上无力,连端个药碗手都在抖。
熬药的水是她看着一桶一桶从山林里挑回来的,柳姝妤舍不得浪费,无奈下只好端了药,将它递到萧承泽嘴边。
萧承泽恍惚,看着面前喂他喝药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
“王爷喝药。”
柳姝妤别过头去,躲开萧承泽的目光。
萧承泽微怔,埋头将递到唇边药喝完。
不消片刻,药碗见底。柳姝妤抿唇,起身去桌边,将空碗放下。
她折过身来时,瞧见萧承泽躺下的身旁那个矮几时,眼神不又变得深邃了些。
桌上的空碗,倘若萧承泽这段时间喝的水全是井水,那是不是喝了药也等同于没喝?
于是,柳姝妤问道:“那药苦,王爷要不要喝水?”
一瞬间,萧承泽感觉柳姝妤是在关心他。
他点了点头,对柳姝妤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
得到回应,柳姝妤露出笑意,弯腰将空碗取走,眉眼弯弯,道:“我去给王爷打水来。”
女子脚步轻盈,离开屋子的背影仿佛带着一丝欢愉。
萧承泽有些失神,竟然有种柳姝妤是在担心关心他的错觉。
帘子另一边,薛太医收了萧承稷喝完的药碗,感叹道:“昌王妃待昌王殿下真好,王妃担心王爷的身子,不顾瘟疫的危险也要来莫水村照顾王爷,这一两日为了照顾王爷忙前忙后,我都没怎么见王妃好好休息过。”
炕上虽然用帘子隔来,但这是薄薄的一层布,不隔音的。方才萧承泽与柳姝妤的对话,薛太医都听了进去,不由生了羡慕之意。
萧承稷拧眉,面色不好,看眼正在收拾东西的薛太医,道:“薛太医,这新的药方给大家喝过了吗?”
薛太医本来还想与萧承泽说几句的,被萧承稷打断。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的等着他去做,薛太医便也就没把时间浪费在闲话上,“回殿下,这次熬的药还剩三四碗,已经分下去,希望这次达到预期效果。”
“我先去忙了。”
薛太医起身将两个空碗端走。
萧承稷叮嘱道:“祠堂外的井水,就先别用了。”
“明白。”薛太医谨记,事后他仔细想了想,根据这次瘟疫的症状,他能开的药方都开了,但效果不尽人意,大抵与他们常用的井水有关系。
经过一番点拨后,薛太医突然就寻到答案,让他重新有了信心。换成现去打来的山泉水后,那药方大抵是有用的。
薛太医一走,屋中就只剩下兄弟两人,萧承泽好奇,他高烧睡去以后,好像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他错过了好多。
萧承泽听得云里雾里,隔着帘子问道:“是井水有问题?”
萧承稷回道:“大抵是,尚需验证。”
“你怎么知晓?”萧承泽不甘心萧承稷探析到这最关键的一环,也想知道些缘由,等日后回京,他要先一步在父皇面前邀功。
萧承稷凝眸,看着帘子上印出的身影,不置一词。
萧承泽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回答,面色变得阴翳起来。
他猜对了,瘟疫根源,可能就是那口井。
不说便不说,只要回京城时,他先一步在父皇面前将这一情况说出来便好了。
闲下来的时候,萧承泽脑中尽是薛太医的话。
柳姝妤好像很关心他。
他高烧时,柳姝妤红了眼眶,应该是担心他有事,害怕得都快哭了。
刚才也是亲手喂他喝了药。
他是为了得到柳家的权势,阴差阳错下才冒认柳姝妤的救命恩人。
如今细看,柳姝妤是比苏念慈生得美。
苏念慈美则美,但脑子简单。
小官之女没见过世面,不如柳姝妤端庄沉稳。
论王妃和太子妃的位子,柳姝妤方方面面好像都比苏念慈合适。
在昌王府,他对柳姝妤不好,竟没想到在他病时,是柳姝妤在悉心照顾他。
一瞬间,萧承泽好像有点对柳姝妤动了心。
恰好这时,柳姝妤打了壶水回来。
女子给他倒来一杯水,亲手递了过来,紧接着喂他。
“王爷还病着,手上无力,我喂你。”
柳姝妤靠近萧承泽,将一杯刚从井里打来的水递到他唇边,看着他喝下去。
喝完,柳姝妤拿丝绢擦去他唇角的水,眼里闪着光,问道:“王爷还要喝一杯吗?”
萧承泽忽然觉得她这柔柔一笑,很美。
下意识点头,他又要了一杯水。
柳姝妤露出笑意,起身倒水,同样和刚才一样,喂萧承泽喝下去。
而帘子后面的萧承稷,凌厉的目光直直盯着来帘上映出的窈窕倩影,气得无处发泄。
这厢,不知是薛太医那药起了效果,还是瘟疫让人疲乏,萧承泽犯困,被柳姝妤扶着躺回炕上休息。
萧承泽以为他睡了以后柳姝妤便离开了,这一觉从下午睡到了傍晚。他醒来后,却见柳姝妤趴在炕边。
大抵是这一两日劳累,她太倦了。
萧承泽手臂撑在身子起来,这一动将柳姝妤吵醒了。女子抬头,睡眼惺忪,然而在看见他醒了时,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柳姝妤怔怔看了他有一阵,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恍惚。
“王爷醒了。”
柳姝妤起身,应该是在炕边趴的时间久了,手脚有些麻,正揉着手臂。
萧承泽能看出来她有些不适。
他睡着后柳姝妤在旁边守着他吗?
萧承泽疑问一出,心里就有了答案。就是柳姝妤在炕边守着他,他是被柳姝妤照顾的人。
一瞬间,萧承泽心里一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情。
柳姝妤为了他孤身闯入瘟疫肆虐的地方,悉心照顾他,生怕他就生了意外。
萧承泽突然心疼柳姝妤,道:“姝儿这几日辛苦了,天色不早了,回房间好好休息休息。”
柳姝妤福身,欲回隔壁房间,转身之际余光看向帘子另一边的男子。
敛了目光,她离开了屋子。
柳姝妤以为萧承泽会出意外,就一直守在炕边,没承想他睡了一觉还是好端端的,还真被萧承稷说中了。
自从换了山泉水熬药后,许多染上瘟疫的人服药后身子有所好转,萧承稷在连续喝了两天的药后,已经能下床了。萧承泽还是有些乏力,躺在床上起不来。
解决瘟疫的事情有了眉目,就在众人高兴时,柳姝妤染上瘟疫,病倒了。
柳姝妤发着烧,头晕乎乎的,躺在床上浑身难受。
肯定是萧承泽那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害得她也得了瘟疫。
喝过药,柳姝妤在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好奇怪的梦,她梦见她成一只蝴蝶,在空中飞来飞去。
以为是只漂亮的蝴蝶,可她一看水洼里的倒影。
是只很丑的黑蝴蝶。
偏偏是只黑色蝴蝶。
柳姝妤有些伤心,她在空中飞来飞去,随着风也不知道会飞去哪里。
越过丛林,她竟然看见了墓园,柳家的墓园。
五座坟墓,柳姝妤看见了她的名字,还有父母兄长们的名字。
难道这是前世?
前世她跳下城墙后发生的事情吗?
那这个墓园是谁为柳家修的?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柳姝妤顿时起了寒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到眼前的一切。
很快,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墓边。
马车上下来名男子,柳姝妤看不清他面容,很模糊,只能瞧见他华丽的衣裳。
男子挨个上香,最后在她墓前坐下,坐了很久。
凑近了些,柳姝妤听不清男子在说什么,却知道他在喊她的小名。
这人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墓前?
柳姝妤满腹疑问,忽然瞥见男子腰间的同心结。
这是……萧承稷?
忽地,起了一阵风,柳姝妤正欲扇动翅膀凑近一看,却被飓风吹走。
场景骤变,柳姝眼前漆黑一片。
好像有东西在撬她的唇,往她嘴里灌温热苦涩的药。
柳姝妤下意识睁眼,入目是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喂她药的萧承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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