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萧承稷目光如火, 凝视柳姝妤掌心覆住的位置,道:“脱掉这处,也不是不行。”
柳姝妤愣愣看着他, 攥紧衣襟的手指加了力道, 惶恐的眼底满是坚定。
见柳姝妤惊恐又防范的模样,萧承稷担心她过度排斥扯到伤口, 便不打算吓她了, 解释道:“脱掉缠脚踝的纱布,我给你上药。”
萧承稷进来有一阵了, 皎洁的月光从窗柩透到寝屋,倾洒在拔步床,女子睡颜恬静, 他坐在床沿看了有一阵,她似乎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皱起,双手也开始紧紧抓住被子。
下午后山咬了柳姝妤一口的蛇虽然没有毒, 但她肌肤娇嫩,伤口需要上药,否则必定留疤。
故而萧承稷才夜里潜入柳姝妤的房间,给她上药, 哪知她今日这么早就睡了。
话音刚落,柳姝妤不相信,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丝绸面料的亵裤顺滑,遮住女子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萧承稷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忽视她的态度,道:“刚被蛇咬, 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你就让伤口沾水,你是嫌伤口不够大吗?”
“上药,否则脚踝留疤。”萧承稷直接将她右脚拉到他床沿,女子柔软的足心放于他膝盖上。
随着她脚被抬起,亵裤一角往上缩,不仅露出被蛇咬的印子,小腿肚还明晃晃的露出被月光照耀。
柳姝妤面红耳赤,去拿萧承稷手上的药瓶,“我自己来。”
萧承稷没回她话,挪开她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药膏随着萧承稷掌心的贴近,被男子揉涂在伤口。
烫极了。
柳姝妤低头,抓紧衣摆,心里却是砰砰乱跳。
萧承稷凑得太近,柳姝妤鼻尖萦绕的尽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扰得她心绪不宁,几乎快要窒息了。
指尖染着药膏,涂着伤口,所到之处,柳姝妤只觉如火炙般滚烫。
月光稀疏,光影婆娑,男子低首,修长的指尖在她肌肤上停留,此情此景柳姝妤不由想到那梦中情景。
呼吸一滞,柳姝妤脑子轰隆一声,一片空白,面若滴血。
伤口擦药而已,擦完药萧承稷就会离开,她恼自己,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罢了,竟让她红了脸,太没出息了。
日有所想,夜有所梦,若非被蛇咬了,让萧承稷看了脚,她也不会做荒诞不经又难以启齿的梦。
“想什么?”
萧承稷冷不丁一声将柳姝妤思绪拉回来。柳姝妤低头一看,脚踝上已经缠好纱布,男子的手也已经离开她脚,正将装了药膏的瓷瓶盖好放入衣袖。
柳姝妤把脚缩回去,伸手拿过薄被,一眨眼的功夫用薄被将双腿盖住,不容萧承稷窥探。
脚踝火辣辣的烫。
萧承稷轻笑一声,倒是越发喜欢看她这副害羞模样。
“那个……”
柳姝妤欲言又止,手指别扭地搅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萧承稷半晌没听见她再说话,想来她是有话要对他说,但是又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问道:“什么?”
“就是……”
柳姝妤抿唇,暂且抛开其他,问道:“听说边关恐生战乱,圣上准备派军出征,以防万一。”
她看眼萧承稷,鸦睫轻颤,心中逐渐不安,小心翼翼求证道:“这是真的吗?”
她细细一想,那话可能是萧承泽撒的谎,是故意扰得她不安,趁机威胁她。萧承泽拿兄长和柳家的安全威胁,让她不得不顺了他的意。
依照萧承泽的性子,不可能多此一举,威胁她便威胁她,没必要骗她,但柳姝妤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如她所想,一切都是萧承泽的谎言。
萧承稷默然,点了点头。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姝妤仿佛被卸了力气一样,软绵绵地靠坐在拔步床上。上一世,长兄出征便没有再回来了,灵柩入京打破了柳家平静的生活。
而后柳家蒙羞,神武军被萧承泽瓜分归入麾下。
前世的丧兄之痛密密麻麻填满心口,柳姝妤仍不死心,追问道:“圣上已经决定派谁出征?”
到现在柳姝妤还抱着希望,只要不是她长兄,萧承泽的阴谋诡计就不会实现。
萧承稷探身,给她掖好被角,道:“是萧承泽告诉你的吧。”
柳姝妤点头,着急问道:“所以圣上究竟打算派谁去?”
“你担心伯辛被父皇派出去。”萧承稷大抵是明白柳姝妤为何执着于率军出征的将领是谁,他意识到一丝不妙,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追问道:“萧承泽还跟你说了什么?”
前世柳伯辛战死沙场后,萧承稷暗中调查,发现一切都是萧承泽一手策划。萧承泽娶了柳姝妤一年,这一年期间,萧承泽没有从柳家得到想要的,便趁着柳伯辛出征安排手下诱他进了山坳,不仅取了柳伯辛性命,还给他扣上个莫须有的逃兵罪名,使柳家蒙羞。
萧承泽的那手下不是旁人,正是苏念慈兄长。
萧承稷也是昨日才知道前世里让柳伯辛出征的这件事提前到来,而今怕是跟前世一样,萧承泽会着趁柳伯辛出征,在路上对他动手,逐渐将柳家的权势揽到怀中。
萧承稷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怕就怕萧承泽对柳姝妤说了什么,否则她也不会这样问。
萧承泽对她说了什么?
柳姝妤光想想就觉得荒谬,她又怎会当着萧承稷的面告知他?
“没说什么,就是提了一嘴边关不安的事情,我长兄可能会出征。”
柳姝妤淡淡说道,将话题揭过去。
“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也莫急,不会出事的。”萧承稷起身,就着月光和烛火抚平她紧蹙的眉心,掌心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顺势将人安放在床上,“好生歇息,别多想。”
萧承稷低首,将滑落的被子整理好,为她掖好被角便起身离开,出了寝屋。
月光皎洁,更显夜的浓稠,屋中又恢复了静谧。
柳姝妤看着那飘扬的轻纱床幔微微出神,萧承稷适才是在安慰她吗?
柳姝妤坐起来,被萧承稷抚平的眉再一次拧起来,安慰确实是安慰,可是他适才的回答,是不是已经暗示如她所想?
不可避免,长兄还是会率军出征。
柳姝妤惆怅焦急,她坐在床上,看着月光渐渐变得明亮,漆黑的天逐渐露出鱼肚白。
几乎是整夜未眠。
还未等到柳姝妤去找柳伯辛,景帝吩咐准备启程回宫。柳伯辛率领的几支士兵负责此次圣驾安危,故而早早便去准备了。
回程匆匆,这让柳姝妤更加确定边关的事情十分急切。
圣驾启程,声势浩大。
离开骊山避暑山庄,沿路的树逐渐变少,临近午时日头变得毒辣,热得马匹逐渐放慢速度,甚至到最后停了下来,就算拿鞭子敢,也一动不动。
无奈,景帝只好下令原地休整。
好在队伍停在林中,绿荫覆盖,偶尔有清风吹来,还算凉爽。
宫人们手脚快,很快在树荫下搭了个暂时供帝后落座的地方。
许是苏念慈闹脾气了,萧承泽在马车中陪她,景帝没有召唤,他便没有出来。
撩起马车帘子,柳姝妤将头探出窗楹,细细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萧承稷的身影。
唇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只要萧承稷不在就好。
柳伯辛和萧承稷关系甚密,柳姝妤怕就怕她找长兄说事情时,萧承稷也在,坏了她的计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承稷成了一个变数,难以预料的变数,给她惹了无数麻烦。
柳姝妤甚至矛盾,一方面,她想借助萧承稷,找萧承泽报仇;一方面,她又不想和萧承稷扯上关系,指不定这层见不得光的关系哪日就被人揭穿了。
一想到这里,柳姝妤就头疼。
暂且不去想这个,先把眼前的燃眉之急解了再说。
从马车中拿了装满水的皮囊,柳姝妤独自来到大树下找到柳伯辛。
树荫下,柳伯辛正一边喝水解渴,一边与属下闲聊,并没有想到小妹会来,有一丝意外。
柳姝妤手里拿了皮囊子,开门见山道:“有事情和长兄说,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一处僻静的树荫处,柳伯辛问道:“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树阴掩映,往来无人,柳姝妤所站的位子恰好能看到前方三三两两的人,背后则是粗壮的大树,不用担心接下来说的话会被人听去。
四周只有他们两人,柳姝妤放心,坦白道:“边关的事情兄长定是知道了,听说圣上还没有确定人选,兄长这次可不可以就留在京城,留在阿娘身边?不要在圣上面前主动请缨,邺朝除了兄长亲手带出来的神武军,还有其他身负战功的将军们。”
她知晓长兄性子,若非断手断脚,只要邺朝出现危机,需要将士冲锋陷阵,他便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片刻犹豫地率军出征。
就是太清楚长兄性子,柳姝妤在看见他摇头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柳伯辛正声道:“边关事急,倘若没人主动请缨,圣上犹豫不决不知派何人去,而就是此时异国敌寇趁机起事,攻打戍边将士,等那时候再派援军前往,已经晚了。”
男子身姿挺拔如青竹,眼神坚定,道:“况且,咱们柳家就没一个怂包,莫说现在边关还没打起来,就算此刻两军交战,形势不容乐观,明知是一场败仗,我也会去。”
确实,柳家没一个怂包。
明知必败无疑,但为了心里所守护的人、事,也会奋力一搏,慷慨赴死。
话虽如此,但柳姝妤一想到前世的凄惨,眼睛不由红了。
“算是廿廿求你,这次不要去前线。自私一次,不要去。”柳姝妤哀求道:“好不好?自私一次。”
柳伯辛察觉小妹的不对劲,疑惑道:“为何?难不成这事情别有隐情?”
柳姝妤唇瓣翕合,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一阵沉默。
柳伯辛猜到几分,大抵是小妹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有个意外,自私一次不想让他出征。
“廿廿放心,长兄会小心的,一定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回来。你再送给长兄一条剑穗,长兄带着它征战,回来后我们一起把剑穗送到寺庙。”
一旦开战,两边都有伤亡,没有哪一方是正真的得胜者。
战死的亡灵,敌寇的鲜血,那剑穗上总会染上些污秽。
去寺庙寻高僧,念经超度。
柳伯辛带着宽心的语气轻松说着,殊不知在柳姝妤耳中变了味道。
她经历过前世的生离死别,明明重生了,明明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没有办法改变,空有满腔的不愿和挽留,也无法挽救,甚至再一次看是悲剧重现,一种无力的痛满上心头,让柳姝妤难受。
前世,出征匆忙,她亲手做的剑穗没送出去;
今生,长兄找她讨剑穗,这剑穗一送,她就再也看不到长兄回来了。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长兄这次出征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柳姝妤扯了个谎,试图让柳伯辛留下,只要他不主动请缨,圣上就有可能指其他将军去。
“梦到长兄遇难,再也回不来了。爹娘丧子,如切肤之痛,身子不复从前。”柳姝妤有些哽咽,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泛起的悲痛心绪压回去,道:“所以,长兄可以不去吗?就这一次,仅此一次。”
第一次用梦境的口吻把前世的长兄的结局说出来,心情格外沉重,随着她的话,前世的情景在脑中浮现。
险些,她就哭了出来。
很想冲上前去抱一抱兄长。
柳伯辛惊异,俄顷敛了神色,安慰妹妹道:“梦都是反的,等回京城后,我们去一趟万佛寺,求佛祖庇佑,再求一道平安福,兄长我随身携带。这样,廿廿可安心了?”
柳姝妤眉头紧拧,无奈之下什么也不愿说了。
既然劝不动,就换个法子。
柳伯辛又岂会看不出妹妹的重重心事,宽慰道:“梦而已,不必在意,开心些。”
柳伯辛仰头,满眼都是郁郁青青,苍翠富有生机。参天大树伸出枝干,密实的绿叶肆意生长,这才有了能够给行人纳凉遮雨的好地方。
“祖父和大伯当年身首异处,只有一座衣冠冢。在旁人眼里,或多或少觉得柳家如今的富贵,是圣上顾念旧情,恩赐太多。邺朝的每块土地,都是阿爹随圣上打下来的,如今我也能独当一面了,也想尽一份力,守住这得来不易的疆土,护邺朝百姓平安。”
柳伯辛拱手,坚定道:“正值年少,不负皇恩。”
柳姝妤沉默不语,有些落寞,将手里的水囊递给兄长。
蓦地,她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萧承稷。男子立下树荫下,如松如竹,一把折扇握在他手上轻轻扇动。
柳姝妤拧眉,什么翩翩儒雅皇子,分明就是个孟浪之人。
他目光朝这边看,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柳姝妤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起昨日他看她玉足时,也是目不转睛,此刻足心有些发烫,心底狂跳,于是忙避开了男子眼神。
隔了这么远,大抵是没有听见她和兄长的谈话,柳姝妤自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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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旁的树荫下。
萧承稷的随扈守在一旁,加之此处隐蔽,恰好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找我何事?”
萧承稷一副悠闲的模样,在马车窗楹旁轻轻摇着折扇,送来徐徐清风,柳姝妤站的位置恰好能感受到一股凉风。
柳姝妤劝不动兄长,于是将目光转到萧承稷身上,“既然翊王殿下说那事圣上暂且没有定论,翊王殿下骁勇,能文能武,不如殿下自请去边关?”
萧承稷听后一笑,“弟妹自己听听,你觉得此计可行?我是会些招数不错,但论行军打仗,我可远不及你长兄。你觉得父皇会将此重任交予我——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
折扇一合,萧承稷气得一笑,“看来萧承泽是真将你唬怕了,这荒谬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柳姝妤敛眉,如萧承稷所言,她那根本不是个办法,稍微想想便知晓是不可能的。
大抵是见了她失落,萧承稷收了打击她的话,道:“昨夜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不用操心。我有法子,伯辛兄在这时候确实不适合率军出征。”
柳姝妤眼眸一亮,苦于没有办法的愁思顿时没了。
萧承稷目光幽幽,将女子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但是伯辛兄志在为国效忠,我的话他没准儿听不进去。除非……”
萧承稷戛然而止,仿佛是故意不把话说完。
柳姝妤讨厌这种故意吊人胃口的人,眉头紧了又紧,追问道:“殿下有何妙计?”
笑笑,萧承稷两指捋了捋耳边垂落的长长鬓发,目光在柳姝妤身上逡巡,“这要看弟妹的诚意了。”
诚意两字,萧承稷咬得极重,其意不言而喻。
只是这两字飘进柳姝妤耳朵那刻,梦里的记忆如一股脑涌来,她不由一颤,僵在原地。
眼神惊惶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恨不得往后退一大步,离萧承稷远远的。
萧承稷似乎从她惊赫的眼里窥探出了她的心思,凑她近了些。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住她香腮,指腹轻轻一抬,抬起她略微低垂的头,让她有意躲避的目光要一直看着他。
女子面露恐色,梗着脖子看他。
折扇一端抵在柳姝妤心口,柳姝妤身子明显一僵,看得出的紧张。
萧承稷目光在女子娇艳的唇瓣上逡巡,宛如丛林里觅食的狼,危险渐近,心思藏不住。他放低声音,道:“我想要什么,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你知道的。”
握住她香腮的手指挪动,萧承稷指腹摩挲她柔软妍丽的唇,将那画好的唇妆晕掉了一些。
干净的指腹被朱红的唇彩染红,萧承稷似乎并不在意,狭长的眸子缓缓眯起,一字一顿,道:“指染姝色。”
柳姝妤心头微宕,唇瓣发烫,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鸦睫轻颤,乍然想起梦里绮丽糜|糜的场景,登时面红耳赤,连面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紧张地立了起来。
绒毛细短,在阳光下朦朦胧胧。
大抵是周围仅是萧承稷的心腹,而马恰恰掩住了旁人看向这边的视线,他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
“我……”
柳姝妤欲开口,唇被萧承稷手指按住,硬生生打断她后面的话。
“不用着急回拒我,本王不好(hào)□□。”
萧承稷看她一眼,挪开手指,保持着两人不近不远的距离,又恢复了一副矜贵儒雅的模样,“待哪日合适,柳娘子亲自到翊王府来寻我。路,柳娘子应还记得,不用本王亲自接你。”
不用多言,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柳姝妤唇瓣紧抿,应了一声,算是给萧承稷吃一颗定心丸。
终究还是逃不过,昨夜那梦仿佛是告知她往后要发生的事情。
柳姝妤探头,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欲拎着裙摆离开此处,刚走两步便停了步子。
她转身,看向萧承稷,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殿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的心思?”
去年的时候,崔皇后在宫中宴请诸位权臣家的姑娘入宫赴宴,崔皇后虽然说是忽觉宫中冷清,办场宴会热闹热闹,但谁人不知这场宴会十之八九是给已经成年的两位皇子选妻。柳姝妤记得那日,受邀入宫赴宴的女郎们各个都打扮得美艳。
虽然那日过后,没有姻亲的喜事传出。
柳姝妤确认萧承稷在那日后有了心仪的女郎,否则他也不会破天荒在刚入住的王府种什么梅子树。
梅子酸涩,一点也不好吃。
反正柳姝妤不喜欢吃这酸酸的果子。
萧承稷沉眸,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眼底如一湾死水般死静,毫无波澜,“谁说我动了心思?我只是好奇从五弟身边把你夺过来,他会如何?五弟贪权,我偏要让他一无所有。”
柳姝妤耳中轰鸣,敛了心绪,手指攥住裙摆,如常道:“我知道了。”
趁着无人注意此处,柳姝妤匆匆离开,心里异常难受。
前世,萧承泽为了权势,娶她,利用她;
这一世,萧承稷虽不如萧承泽这般,但也好不到哪去,说到底,她不过是被高位者弄权的物件。
她还妄图从萧承稷耳中听到她以为的那个答案,以为萧承稷很早就对她生了心思。
如今亲耳听见萧承稷的话,倒是她异想天开。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萧承稷视线,他才缓缓挪开目光。
扇柄一下接着一下打在手心,乌眸漆黑,深不见底。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生出心思?
很久很久了。
久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时候是几年前。
大抵是自有记忆以来的那次初见。
她在宫里迷路,在宫墙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好不可怜。
笑了笑,萧承稷收了折扇,缓步离开这里,去了马车中小憩片刻。
*
“王爷,您看到了什么?我好久没看到王爷笑得这般开心了,王爷看到的,我也想看。”
苏念慈探身过去,本想看看马车外萧承泽看到的是什么,哪知男子手快,先她一步将帘子放下。
苏念慈什么也没看到。
萧承泽眉毛和眼睛一起弯了起来,足见有多高兴,他笑道:“一件好事,等过段日子你自然知晓。”
不巧,柳姝妤和萧承稷私下见面,被马车里的萧承泽看得一清二楚。
那次在后山,明明是他趁机对付萧承稷的好机会,但却因为萧承稷的巧舌如簧,将所有人都骗住了,让他白白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仅如此,景帝之后还多番敲打他,萧承泽怎么会甘心?他现在亟需一个扳倒萧承稷的机会,最好越快也好。
适才,萧承泽觉得马车中有些闷,本意是撩开帘子透透气,哪知透过马车窗柩,竟看到了柳姝妤和萧承稷在树下私会。当时,萧承泽郁郁的心绪总算好了一些。
诚然,萧承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满心喜悦,手掌抚摸爱妾小腹,感受腹中孩儿的动静,道:“你且耐心些,等着坐上昌王妃的位置。”
这话既是安抚苏念慈,也是在给自己鼓劲。这段日子,萧承泽事事不顺,风头都被萧承稷抢光了,他自然是急切,但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做事尚有分寸,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再干。
不想像上次一样,计划中的事情都做了,但却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苏念慈对赶走柳姝妤格外上心,一听到这话,双眼放光,藏不住的期待和欣喜,“真的吗?!倘若如此,我这几日受的苦可算没白受。”
苏念慈拉着萧承泽的手贴在小腹上,欢喜道:“王爷,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能有个好的身世,自然是好的。嫡出和庶出,截然不同。”
“咚咚——”
话音刚落,马车外的侍女敲响车壁。
“王爷,冰鉴里的葡萄都拿出来了,可要再放些果子进去?”
夏日炎炎,青霜奉命取了冰鉴里冰过的鲜葡萄来,正站在马车外询问。
“王爷,这距离京城尚有两三个时辰,路上难免想吃冰爽的水果解暑,便再放一串葡萄进去,”苏念慈摇摇萧承泽手臂,撒娇道:“好不好嘛。”
“好好好,依你。”萧承泽一口应了下来,对外面道:“手上的端进来。”
青霜低首,撩开帘子,将装了满满一琉璃盏的冰镇葡萄端进马车。
萧承泽没有再吩咐事情,青霜离开这里后,寻了个时机,在无人注意的间档悄悄去了萧承稷休整的马车旁。
青霜来得及时,恰好将萧承泽的话一字不落入了耳,只是有些失落,并没有亲耳听见萧承泽的具体计划。
遮掩下,青霜把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告诉萧承稷,“虽然昌王没有道出对付殿下的计谋,但殿下知晓此事也好有准备。对了,昌王适才看见殿下和柳娘子私下见面了。”
萧承稷两指转动玉骨折扇,一把折扇经他之手,仿佛凌空盘旋。
手指从上而下捋了捋长长的鬓发,萧承稷面色没有波澜,“附耳过来,等回到昌王府,照我说的办。”
青霜凑过去,萧承稷“唰啦”一声,展开折扇,挡住唇角。
俄顷,萧承稷收了折扇,问道:“可清楚了?”
青霜点头,“奴婢明白,等一回昌王府,奴婢立刻就办。”
她停顿片刻,略显迟疑,问道:“那奴婢在此之前是否要再激一激苏氏?”
“苏念慈呀。”
萧承稷想了一下,道:“不用,她还论不到本王在这一阶段多费心思。就按适才吩咐的去做,切勿多此一举。”
“是。”青霜不仅应了下来,还主动定了期限,“十日之内,殿下等着奴婢的好消息。”
萧承稷道:“十日之内能成,固然是好。但此事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没有第二次,求稳不求快。速速回去,莫让萧承泽的人发现端疑。”
“奴婢谨记。”
青霜告退。
萧承稷缓缓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眉头不展。
铺垫的日子够多了,萧承泽也该进套了。
===
景帝这次留在骊山避暑山庄的日子最短,没有等京城的暑气完全消下来便启程回宫了。
早些返程也好,至少柳姝妤是这样认为。
如此一来,她不用与萧承泽在众人面前假惺惺地扮演新婚恩爱夫妻,也不用在频频接触萧承稷。
省心不少。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她烦恼,那便是如何让长兄逃过前世的劫难。
依她现在的身份,萧承稷那边指望不上。
柳姝妤有几分看不透萧承稷。新婚之夜,明明是萧承稷不声不响私闯洞房,那越矩的德行还是萧承稷率先挑起,而今到了她迫切地有求于他的时候,萧承稷却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孔孟礼教守得死死,说什么也不能破,与之前可谓是判为两人。
“不帮就不帮,再想办法便是。”
左右圣上还没有人选,她长兄也没有自请出征增援。
倘若长兄出征,她便必须要想方设法从萧承泽口中套出阴谋诡计,化解这一劫。
看似难,做起来也难。
柳姝妤刚想出来,便泄了气。
就在柳姝妤一筹莫展时,脑子里灵光一现。
拖住兄长,不让他上朝,届时自有常年征战的将军请军挂帅。
于是,柳姝妤将目光放在和兄长交好的沈轻舟身上……
===
月雨阁。
苏念慈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心情便一直不好。避暑山庄精妙绝伦的亭台楼宇,其实这又小又简陋的月雨阁所能比的?
论华丽,正妃居住的琼华园倒是能和她在避暑山庄住的院子比上一比,再看看她现在住的小小阁楼。
每处她都看不顺眼。
巨大的落差感让苏念慈心绪不平。
她气得牙痒痒。
天大的好机会,她好不容易用纸条把萧承稷和柳姝妤骗到后山,制造了一场“私会”,这惊了天爷的局面也被人看见了,怎么就能让萧承稷轻轻松松把局面扭转了呢?!
苏念慈想不通,她本打算事成之后向萧承泽邀功,如今却不敢告诉萧承泽,唯恐萧承泽嫌弃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因这事,苏念慈回到昌王府后还郁郁寡欢两三日。
这日午后,萧承泽陪苏念慈在月雨阁赏花,路过回廊时,在拐角遇到哭得稀里哗啦的青霜。
“那怎么办?总不能吃了个哑巴亏,我们去报官?”苏念慈的陪嫁丫鬟可雯坐在台阶上,安慰青霜道。
青霜双臂环膝,泪止不住的流,哭的伤心,啜泣道:“无凭无据,官府才不管这劳什子事。”
可雯抚上青霜后背,给她顺了顺气,良久后才提议道:“那……要不去找侧妃?”
这话恰好进了苏念慈耳朵,同行的萧承泽自然也听到了。
苏念慈轻咳一声。坐在台阶上可怜兮兮的两人闻声回头,看见来人后如同装了暗扣一样,直愣愣便起来了。
青霜神色匆忙,急急把手上的一张揉皱的纸塞进袖子,但没完全塞进去,留了一角在外面,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而不显刻意。
苏念慈唯恐手下的人哭哭啼啼惹萧承泽不快,语气不是很好,“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眼尖的她看到青霜袖子里没塞进去的纸,道:“藏什么,拿出来。”
青霜局促,慢吞吞把袖子里的纸拿出来,双手呈上。
白纸上落了个朱红手印,除此之外,除了皱巴巴,还是皱巴巴,无特别之处。
苏念慈指尖捻起一端,又嫌弃地放回青霜掌心,只觉失了面子,冷眼相看,道:“不就是张白纸,还皱巴巴,有何可哭。”
青霜手指捏紧纸条一端,道:“这原来不是张白纸,它写满了字,满满当当的借款。”
苏念慈不悦,“胡扯,这黑字还能消失不成?”
青霜点头,“奴婢今日才知晓,用乌贼墨汁写的字,过段日子就会消失。”
勾起回忆,青霜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往下掉。
可雯求情,道:“王爷,侧妃,青霜把一大半积蓄都借给了他人,而这借据上的字,就是那可恶的人用乌贼墨汁写的。青霜悲痛伤心,失了分寸还请王爷、侧妃原谅这次。”
萧承泽目光一凝,来了兴致,拿过青霜掌心的白纸,左翻右看,除了手印,确实没有一丝字迹。
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萧承泽眼前一亮,喜道:“好一个乌贼墨。”
萧承泽道:“青霜,随本王去书房,本王有事问你。”
苏念慈疑惑,但也不高兴,看青霜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
她不允许萧承泽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书房。
萧承泽让手下速速去集市买一只乌贼,取乌贼腹中之墨。
在等乌贼墨来的时候,萧承泽细细问了青霜如何发现这借据是用乌贼墨的。
青霜悲伤地将事情回忆,中途悲从中来,又哭了一次。
“那字迹多久消失?”萧承泽问道。
青霜回忆道:“奴婢是随侧妃去避暑山庄前立的借据,一直贴身放着,今日才发现字迹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
也不算长。
萧承泽露出一抹笑容,心里的算盘打得又响又快。
青霜哭哭啼啼的,萧承泽听了头疼,事情问清楚才是他想要的,于是手一挥,不耐烦道:“行了,去账房支银子,借据多少,支多少。”
侍女的积蓄,也就十几两银子。
青霜感激涕零,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很快,手下买来乌贼汁。
手指搭在装墨汁的瓷瓶上,萧承泽目光悠悠。
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用处倒是挺大。
*
琼华园。
萧承泽来的时候,柳姝妤正午眠起来,原本的好心情,随着萧承泽的到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姝妤庆幸是白日里,否则若是夜里来,保不齐萧承泽会留宿。
萧承泽面露喜色,连眉梢都是翘了起来,让人一看便知他心情舒畅。
这倒让柳姝妤忐忑不安,随着那廊下的身影越来越近,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爷。”
柳姝妤福身,等着萧承泽接下里要说的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定是有话要说。
萧承泽大步走向厅堂主位,坐下理了理衣摆,遣走厅堂仆人,道:“本王想了许久,决定放姝儿自由,与你和离。”
柳姝妤愣忡,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萧承泽大抵是很满意柳姝妤的反应,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弧度,正声道:“姝儿不喜本王,本王有何必困者你?”
柳姝妤蹙眉,他真有这么好心?他的野心,她比谁都清楚。
萧承泽话锋一转,道:“不过,本王有个条件。”
柳姝妤扯唇一笑,果真另有目的,“什么条件?”
萧承泽缓缓转动手中玉扳指,道:“和离书给姝儿,姝儿不再是本王的妻。本王要你去讨好萧承稷。”
柳姝妤惊讶,双瞳下意识睁得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承泽,怀疑自己听错了。
萧承泽手指敲了敲桌面,亦表现出一抹喜悦,“没错,本王就是这个意思。”
“你若同意,立刻随本王去书房。本王即刻动笔。”
太荒谬了!
柳姝妤僵在原地,黛眉拧成一团,不知萧承泽打的是什么算盘,恐怕是因为这段日子萧承稷风头太盛,萧承泽慌了,迫不及待想把她安插到萧承稷身边。
殊不知,这算盘恰好顺了萧承稷的意。
须臾后柳姝妤抬头,道:“好,我同意。”
和离书到手,她可以去找萧承稷,如此一来长兄也有救了。
第23章
书房。
柳姝妤立在一旁, 等候萧承泽写下和离书,宣纸上的一字一句都是她看着写下来的。
萧承泽最后一字落笔时,柳姝妤紧张地攥着手绢, 目不转睛盯着那笔, 当两份和离书上都写上了萧承泽的名字时,她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就快成了!
“等等。”
轮到在第二份和离书写下名字时, 萧承泽忽而顿笔, 对柳姝妤道:“姝儿答应本王的事情,口说无凭, 立下字据,本王放能安心。”
萧承泽提笔放在笔托上,没有任何动作, 就那么静静看着柳姝妤,等着她的回答。
柳姝妤知晓萧承泽谨慎,也预见拿到和离书的经过不可能轻松。萧承泽先抛出和离,如她所愿, 再一步一步提出条件,以达到萧承泽的目的。
在柳姝妤眼中,萧承泽如此不过是求一个安心,怕她和离后转头便投靠萧承稷, 而萧承泽有字据在手,一旦察觉有这迹象,恐是会借旁人之手,将字据拿到萧承稷面前。
然而,萧承泽不知道, 这恰恰随了萧承稷的愿,即便让萧承稷知晓也无妨。
柳姝妤径直走向过去, 一手理着宽大的衣袖,一手从笔托上拿起适才萧承泽写和离书的笔,欲提笔在宣纸上立下字据。
“等一下。”萧承泽按住她手,从笔架上拿起另一支毛笔,较柳姝妤手上那支毛笔笔杆细了些,更想是姑娘家会喜欢的样式。
“用这支,本王不习惯跟别人共用一支笔。”
萧承泽娴熟地换下柳姝妤拿的毛笔,同时顺手把砚台拿过来。这砚台的墨,与他写和离书的墨不一样。
柳姝妤脑中闪过一丝疑虑,只是觉得奇怪,但办正事要紧,便没去没细想。
她提笔,蘸了蘸墨,萧承泽说一句,她便按他所言写一句。
柳姝妤蹙眉,这纸条上的内容着实让她恶心:【昌王德才兼备,然翊王势头正猛,妾身唯恐翊王对昌王不利,特接近翊王,为昌王分忧。】
柳姝妤写完,提笔看向萧承泽,“如此,王爷安心了?”
萧承泽拿起纸条,笑道:“姝儿聪慧,一点就通。”
从笔托上拿起毛笔,萧承泽就这那尚有乌贼墨汁的毛笔,在和离书上写下柳姝妤名字,而后从书案上拿过印泥瓷瓶。
两枚朱红色指印分别印在两处姓名上,是柳姝妤等了许久等来的和离书。
柳姝妤欣喜,险些喜极而泣,她小心翼翼把和离书对折,放入袖中。
柳姝妤道:“既然和离不公之于众,那臣女也不便回到太尉府,这段时间还是住在昌王府。”
住在昌王府,她才有机会从萧承泽身边探听到他接下来的计划。破坏萧承泽的奸计,让他在这一世里事事不顺,休想如愿坐上储君之位。
萧承泽露出真面目,对柳姝妤的态度骤然冷淡,“随你。明晚本王邀翊王来府上用晚膳,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明晚?
柳姝妤漠然一笑,看来萧承泽是真的急了,一日也等不得。
刚好,她明日可以找萧承稷出手拦下兄长出征。
然而柳姝妤等不到明日了,她今夜就要去找萧承稷,晚一日,便多一日的变数,“何必舍近求远,我若今夜去翊王府上,王爷可否放我兄长一条生路。”
萧承泽饶有兴致看着柳姝妤。柳姝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唯恐表现得太急切,让萧承泽生疑,细细回想,觉得她的恳求真切,恰也是萧承泽前阵子威胁她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中,萧承泽笑道:“姝儿放心,既然是你兄长,便也是本王的兄长,本王又怎会害他呢?今夜你且安心去,柳家大郎会安然无恙的。”
柳姝妤淡笑,福身告退,离开书房那刻,柔弱温和的眼神,眨眼间变了样,戾气极重。
满嘴谎话,柳姝妤不会傻到相信一个前世虚情假意,骗了她多年的人。
书房中,萧承泽坐在摇椅上。摇椅晃来晃去,他左手拿着用乌贼墨汁做墨水,签字按了手印的和离书,右手拿的是柳姝妤用徽墨写下的纸条。
待和离书的字迹消退完,就是揭露萧承稷德行败坏的最佳时机。
至于柳姝妤的亲笔所书,先留着,有备无患,他还没想清楚这张纸条要如何用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
夜幕低垂,街上行人匆匆,急忙赶着回家。
青霜轻车熟路来到翊王府,门口侍卫也没有拦她,径直往府里去了。
她本就是翊王府的侍女,如今跟久出归家的一样,踏进府中久违的亲切感随之而来。
“殿下。”
青霜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在萧承泽处拿到手的和离书呈上。
书案边的萧承稷淡淡扫一眼,朱红手印上“柳姝妤”三字,惹得他不禁蹙眉。
萧承稷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小心翼翼抚摸那朱红手印上的三字。
一旁的小炉烧着水,咕噜咕噜冒泡,即将沸腾。
萧承稷将换出来的和离书叠好收起来,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唇角微微扬起。
前世,萧承稷在萧承泽被立为太子后,离开京城,自请游历邺朝各地。便就是因为这次游历,让萧承稷看到了许多民间疾苦、民俗轶闻,他寻到了祛疤的药,遇到了因家境贫困而随母亲在七夕夜卖同心结的小女娃。
萧承稷在那次漫长的游历中,知晓原来乌贼汁水若当成墨水,那字迹没过多久便会减淡,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常有心术不正之人,用此伎俩借款,骗人银钱。
重生之后,萧承稷看穿萧承泽的心思,也预判了萧承泽给他设的套,于是心生一计,将乌贼墨汁用在萧承泽身上,把柳姝妤从萧承泽身边抢回来。
只要柳姝妤和萧承泽和离,一切都好办了。
萧承稷将青霜安插在苏念慈身边,等的就是这一刻,让萧承泽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他为其铺好的路中。
上等的徽墨,莫说放置一年,就是放置百年,字迹也难消散。
萧承泽以为他用的是乌贼汁,其实青霜早就将他准备好的乌贼汁换成了徽墨。
青霜用提前备好的拿乌贼汁仿写的假和离书换了萧承泽藏起来的真和离书。
萧承稷得到的这一份,是萧承泽亲手写下的。
炉上的水沸腾不止,萧承稷气定神闲将水壶提起,斟了茶后将壶放回炉子上。
事情办妥,青霜感觉没必要留在昌王府了,于是问道:“奴婢是继续待在苏氏身边?还是假死脱身,回到翊王府?”
离府大半年,青霜很是想念,她期待着男子口中的答案。
萧承稷重生之后,将青霜安插在苏念慈身边,在他的指示下青霜给苏念慈出了些主意,进而才让苏念慈比前世提早进了昌王府。
萧承稷道:“继续待苏氏身边,无需再挑唆。倘若苏氏再生心思,你先告知山岚,让她防备着。”
青霜略微有些失落,掩藏住情绪,点点头。
唯恐青霜离开太久惹苏念慈生疑,萧承稷差其回去。
没过多久,夜幕悄然降临,各家门外点了灯。
夜色中,一辆华丽的马车穿过万家灯火,在翊王府外稳稳停下。
“王妃,到了。”
驾马车的人并非寻常车夫,而是萧承泽的心腹。
他放下马鞭,催促车内之人下来。
一双纤手撩开帘子,斗篷遮住了女子大半张脸,但眉眼间的愁意却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踏进翊王府的大门,过了今夜,萧承稷同意帮她,长兄就不会像前世那样殒命战场。
一切都值得。
柳姝妤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下了马车。
立在府门外,女子目光坚定,纤瘦的手指拢紧斗篷,等候门房通报出来。
===
翊王府,灯火通明。
柳姝妤被侍女领着,穿过长长的回廊,逐渐离萧承稷寝屋近了。
翊王府似乎还和她记忆中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拐弯后要往那边走,她也一清二楚,闭着眼睛都能寻到。
行至寝屋,侍女驻足,低首在房门外禀告,“殿下,昌王妃来了。”
烛火映出一抹剪影,只听一道低低的嗓音传来,“进。”
柳姝妤单手拎着裙摆,缓步走上她台阶,每一步的心境都不同。
夜风吹来,屋檐上的灯笼晃来晃去,墙上的树影斑驳丛生。
待柳姝妤入屋,侍女将房门关上。
短促的“砰”声让刚踏进寝屋的柳姝妤心尖一颤,停在原地,手指下意识抓紧深色斗篷。
四下阒静,烛台上的烛火三两扑簌。
矮矮的桌案上放了几卷书,萧承稷坐在屏风旁的团蒲上,长指骨节分明,握住书脊,抬眼扫了扫站在远处的女子。
“怎么,还要我请你过来不成?”
萧承稷放下书卷,低首沏茶,仅说了一句话,便再没有看她一眼。
冷冰冰的,宛如两个不熟的人。
轻呷一口淡茶,萧承稷放下茶杯,而柳姝妤也有了动作。
柳姝妤放下遮住头的斗篷帽子,脱下斗篷。
她今日来,乌发未盘,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几支珠随意簪在发髻上,石榴红衣裙在一室烛火下更显她雪白的肤色。
朱唇妍丽,眉目盈盈。
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铃铛便是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偏是柳姝妤听了心里越发紧张。
石榴红裙摆逶迤在地,女子盛装打扮,尽显娇妍,仿佛是要去赴一场盛宴,亦或是去见心上人。
萧承稷抬头,淡淡看了矮几边局促的女子。他眸间平淡如水,指节轻轻敲了敲茶盏,明知故问:“弟妹大半夜,来寻我何事?五弟他知道吗?”
柳姝妤有求于人,态度自是软了几分,道:“今日我已经与昌王和离,和离之后,便是自由身。”
萧承稷低首,淡然一笑,“柳娘子如此着急,刚和离便来寻我。”
“趁着圣上还未有主意,求翊王求我长兄。”
柳姝妤欲下跪求人,被萧承稷拉住手臂,眨眼间已被萧承稷拉着坐在他盘腿的膝上。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下跪。”
耳畔想起男子低沉的声音,柳姝妤心跳骤然慢了一拍,而后又被理智拉回现实。
是啊,萧承稷要的从来不是她下跪,他要的是萧承泽的反应。
他们两兄弟都把她当成了满足私|欲的物件。
“我知道。”柳姝妤低喃一声,欲从萧承稷膝上下来,但却被他按住腰身,动弹不得。
“新婚夫妇,说和离便和离,如此简单?”萧承稷手指捏住柳姝妤香腮,抬起她下颌让她看着自己,“萧承泽派你来的?”
被猜中事实,柳姝妤有几分慌乱,但还是尽力藏住情绪,手指悄悄攥紧衣袖,垂眸解释道:“不是。”
并非第一日认识,她每次说谎时,都会紧张地抓紧袖子,诚然这副模样落到萧承稷眼中,不言而喻,早已看出她在撒谎。
萧承稷没揭穿,掌心抵着她纤细的腰|肢,静静听着她后半句。
柳姝妤攥住衣袖,小心翼翼开口,“翊王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如今我来了,请翊王殿下莫要食言,阻止我长兄出征。”
隔着单薄的布料,萧承稷手指在女子腰窝浅浅画着圈。
否认的是假话,不过这后半句到是真的。
迟迟未等到萧承稷的回应,柳姝妤心里有些慌乱,后|腰的酥|麻让她越发不安。
柳姝妤抿唇,再次恳求道:“翊王殿下言而有信,帮帮我长兄。昌王与我、与柳家生了嫌隙,个中关系远比翊王殿下想得复杂。”
她望着萧承稷,将所有的期寄都压在萧承稷身上,盈盈秋目在这一刻水雾涟涟,越发惹人怜惜,“倘若我长兄领兵出征,昌王定然会对长兄不利,长兄与您是挚交,殿下也不希望他出事,不是吗?”
“萧承泽欲如何,你怎知晓?”萧承稷剑眉拧起,他重生一回,有前世的记忆,所以萧承泽对柳家所做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甚至连柳伯辛是如何被萧承泽所害,给柳家泼脏水,他都知晓。
柳姝妤尚未嫁人前,萧承泽藏住真面目,对她呵护备至。
而今萧承泽就算事事不顺,也不应该与柳姝妤翻脸,毕竟他如今还需要借柳家的权势。
柳姝妤下意识避开萧承稷凌厉的目光,撒谎道:“我无意间听到昌王和幕僚交谈,故而长兄这次出征,必定是凶险万分。”
前世,她心灰意冷,欲在冷宫自尽了此残生时,满面得意的苏念慈亲口告诉她萧承泽的恶行。
柳姝妤不可能告诉萧承稷真相,但倘若将她长兄会因此次出征而遇害的事实说给萧承稷听,凭借两人的关系,萧承稷不会坐视不管。
“既是如此,柳娘子诚意何在?”
萧承稷目光凝在她身上,待在她后腰的手挪开,随意放在矮椅把手上,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等下女子下一步动作。
她已和离,不再是人|妻,萧承稷前一刻还唤她弟妹,此刻这声“柳娘子”倒是熟稔。
柳姝妤指尖蜷缩又伸直,在萧承稷的注视下,缓缓伸手。
纤白手指落在男子鎏金蹀躞上,她轻轻一按,“咔嗒”一声,蹀躞弹开,她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倏地,萧承稷捉住柳姝妤手腕,满目的怒意,让柳姝妤不禁一颤,背脊蹿起密密的麻意。
柳姝妤不知他为何生怒,想来恐是她适才解蹀躞时,哪处做得不好,惹他不快。
她惊惶,唯恐因这事,萧承稷记仇,食言不帮她,唇瓣翕合正欲解释,却被男子扣住腰肢,横抱了起来。
柳姝妤怕掉下,手臂几乎是下意思地环住萧承稷脖子。
“就这点诚意?”
萧承稷横抱着她往床榻走去,柳姝妤脑中刹那间闪出梦里他怒气横生说出的这话,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臀不禁紧张。
萧承稷怒,怒的不是其他,而是柳姝妤的举动。
“我单说了一句诚意,你便伸手解了蹀躞,连讨好都如此直接,我倒是不知柳娘子如此熟稔,”萧承稷脸色阴沉,满身怒气,没有丝毫怜香惜玉,把人扔在拔步床,双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真是熟能生巧,你与你那前夫……”
萧承稷气得面色涨红,额上和手背上青筋乍现,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气,气萧承泽。
他的廿廿温婉娴静,曾经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正因如此,看见院子里他亲手种下的梅子树,她无动于衷。
她成婚不过几月,为了求他,第一步竟是解他蹀躞。
她的纯真没了。
怒意和醋意齐齐涌了上来,萧承稷扣住柳姝妤手腕,埋首在她玉颈。
脂粉味混着她身上若有如无的甜意,萦绕在他鼻尖,越发痴迷,也渐渐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萧承稷感受到女子的惶恐,抬头一看,她眸底满是惊慌,白皙的面颊上还淌着两行清泪。
心仿佛被人剜了一刀,萧承稷未愣。
低首,她如霜赛雪的侧颈上赫然有了道粉色的吻|痕。
萧承稷心情烦躁,赫然起身,抬脚离开拔步床,背对着床上之人站在屏风后面。
“过来,宽衣。”
他低沉吩咐道。
柳姝妤低低啜泣,仅一声便止住了,她支起身子将褪落臂弯的外衫拉起,盖住藕粉系带。她稍微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从床上起来。
萧承稷听见渐近的脚步声,背对着她展开双臂,“逼迫人的事情,我不太喜欢,柳娘子若是不愿,便请打道回府。时候不早了,我欲歇息,明日再歇一日,后日上朝至少不显疲态。”
明日休沐,后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没准儿圣上就指派长兄率军出征,届时什么都晚了。
但她不想被当做萧承稷泄yu的物件。
柳姝妤手臂擦去面颊上的泪,努力扯出一个高兴的笑容,朝萧承稷走去。
萧承稷个子高,柳姝妤站在他身后,头堪堪到他宽阔的肩膀。
而她纤瘦的身子在他面前愈显柔弱。
前世,柳姝妤伺候萧承泽更衣,早已熟练。然而重生后,这倒是她头次伺候男子更衣。
变了个人,柳姝妤略显局促,好半天才将萧承稷身上的外袍脱下。将外袍搭在身后的梨木衣架上,柳姝妤回头看他,男子还是适才那个姿势——展臂等着她继续宽衣。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
是要比她记忆里的萧承泽好看些许。
柳姝妤抿唇,硬着头皮来到萧承稷面前,却连头也不敢抬起。
低首准备解下那被她解开的蹀躞带,柳姝妤不经意间看见男子腰间系着的一个大红色同心结,目光一滞,刚碰到蹀躞的手僵在原处。
外袍宽大,恰好遮住了他腰间的同心结。
火红明艳,洋溢着喜气。
同心结,同心愿白首。
又是哪位世家贵女赠予他的呢?
曾经的柳姝妤没见过萧承稷身边有姑娘,现在的他定然是很喜欢很喜欢那姑娘,否则也不会将这同心结随身携带。
难怪适才他停下下来。
是根本就不愿碰她。
萧承稷心有所属。
将她当作棋子,萧承稷与萧承泽又有何区别?!
柳姝妤莫名委屈,眼眶不争气地红了,眼泪也不听话流了出来。
她不能因为这事惹萧承稷不快,她要装作高兴的模样,于是吸吸鼻子,含着泪,在模糊的视线下将男子腰间的蹀躞脱下。
倏地,萧承稷握住她手腕,拉住欲与放蹀躞带的柳姝妤。
柳姝妤不解,抬头看他。
眼眸眼泪,如夜幕繁星般闪烁。
萧承稷不知为何满面怒气,松开她手腕,阴沉着脸走开,弯腰将她进来时脱在房门口的深色斗篷拾起。
从她手中拿过蹀躞,随便扔在地上,萧承稷将斗篷披在红了眼眶的柳姝妤身上,“回去吧。”
斗篷帽子兜头罩在她头上,遮住了她眼睛,柳姝妤眼前一片黑暗。
“那我长兄。”柳姝妤立在原处,拉住萧承稷衣角,委屈得不行,仿佛下一刻情绪便不受控制,哭了出来。
萧承稷不言,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
“天色已晚,柳娘子早些回府。”
他疏离又冷漠,柳姝妤抿唇,手指紧了紧斗篷,黯然失神离开寝屋。
直到那略微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萧承稷一改冷沉的面色,小心翼翼将地上的蹀躞带拾起。
上面似乎还留有女子指尖的味道。
萧承稷望着紧闭的房门,神色复杂。
倘若适才给她确信的答案,让她悬着的心落下,她是不是以后都不会主动来寻他了?
就像前世那般,给他送过一次糕点后,便对他避而不见。
萧承稷至今没想明白柳姝妤为何自那以后便不再理睬他了。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装大度,视而不见。
第24章
马车行驶在街上, 车轮碾过一道道影子,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柩,洒入马车里。
柳姝妤将自己缩成一团, 无力地靠着车壁, 面上已泪流成河。
她还是没有办成。
没有得到萧承稷的准信。
长兄一心报国,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便打消念头, 势必会像前世那样主动请缨。
她明明知道萧承泽的坏心思, 但还是无力挽救。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挽救?
长兄遇害,母亲病逝, 阿爹和两位兄长被斩。
一个接一个如前世那般落入萧承泽圈套,离她而去。
一时间,柳姝妤浑身发抖, 恐惧蔓生。
“一定还有法子,一定有法子改变。”
柳姝妤啜泣,低喃着安慰自己。
事在人为,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
夜色稠黑, 昌王府书房灯火通明,入夜以后萧承泽便离开过书房。
准确来说,是自从柳姝妤离开后,萧承泽就一直在书房, 他等着计划成功。
萧承泽等着侍从传来喜讯,但听完驾车送柳姝妤去翊王府的侍从禀告,直愣愣从椅子上起来,不可置信又怒道:“被退回来了??”
侍从低首,唯恐那怒火殃及自己, 道:“王妃进府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似在哭泣。”
萧承泽一听, 当时便烦躁地在书房踱来踱去。
不到半个时辰,那定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知道萧承稷爱慕柳姝妤已久,如今面对心爱的女子投怀送抱,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
一定是太突然了,萧承稷不能迈出心里那道坎。
“一定是这样。”
萧承泽喃喃自语,左右不急一时,等过几日再寻个合适的机会。
萧承泽冷眼看着侍从,命令道:“下去吧,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
侍从道:“小的今夜从未离开过昌王府,更没去过翊王府。”
萧承泽挥手,侍从速速离开书房。
怎会没有如他的愿?
萧承泽脸色阴沉地可怕,琢磨不透。
心里的算计又一次没有成功,萧承泽自然是满心不悦。
去到书架边,他打开放在书架最不起眼的一个木匣,里面赫然放了与柳姝妤的和离书。
见到此物,萧承泽的心总算是安了下来。
好不容易娶了柳姝妤,却本分好处没占到,如今有和离书和契约在手,他总算是能物尽其用,只等一个机会,将这一切捅出来。
===
翌日。
柳姝妤从昌王府离开,去找了另一个人——沈轻舟。
明日休沐结束,便是上朝的时候。柳姝妤有预感,明日上朝,圣上恐是要将出征的人选定下来。
她想了个不算是好计策的法子,倘若明日长兄没去上朝,这差事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他身上?
阿爹征战沙场,经验丰富,萧承泽的那点算计应该不会得逞,为今之计是阻止长兄按照前世的轨迹落入萧承泽的圈套。
萧承稷不帮,柳姝妤便去寻旁人。
蠢办法,也是办法,总不坐以待毙强。
沈轻舟虽然不似萧承稷权势滔天,但待人真诚,乐观且乐于助人,与她大哥和二哥交好,沈轻舟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约了沈轻舟在茶楼相见,将前世谎称成梦境,绘声绘色诉说这柳伯辛即将发生的事情。
沈轻舟毛骨悚然,“梦境里怎会发生如此事情?!!”
只见女子面色憔悴,说完这一切眼眶红了一圈,定然是被这噩梦吓的。
沈轻舟疑惑不解,纳闷道:“昌王殿下与柳家结亲,又怎会害柳大哥呢?”
“昌王在与我成婚的同日,纳了之吏部验封清吏司女苏念慈为妾,京城无人不知。明明两人情深,昌王却还要娶我,昌王如此,不单单是因为救了落水的我,他从开始就是带有目的的接近。”
沈轻舟为人正直,是两位兄长的好友,柳姝妤是信任他的,否则也不会告诉他这些。
沈轻舟入朝几年,虽是羽林郎中郎将,但那话的意思,他还是能听明白,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为了权势?”
“我偶然间偷听到昌王与心腹的密谋,才知当年的自己是太傻了,被昌王骗得团团转。因此事,我已经和昌王和离。”
“什么?!”沈轻舟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惊讶地看着柳姝妤。
少时,他常到太尉府寻柳家大郎、二郎玩耍,与年纪尚小的柳姝妤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当年知晓柳姝妤要嫁给昌王的消息时,他还愁郁了小半月。
而今得知柳姝妤和离,他那颗沉寂的心,忽地又重现燃了起来。
暗暗庆幸。
柳姝妤点头,道:“烦请沈大哥莫要声张。此事父母兄长皆不知道,请沈大哥帮我守住这个件事,姝妤感激不尽。”
沈轻舟眉头紧拧,为柳姝妤抱不平,“昌王太过分了!如此德行,确实……”
沈轻舟恼得叹息一声,桌案上的手掌下意识攥紧拳头,“姝妤妹妹且放心,沈大哥我的嘴紧得很。”
回到正事上,沈轻舟问道:“姝妤妹妹打算让我如何救柳大哥?你且说,我定会帮你。”
“沈大哥,你是兄长的好友,认识沈大哥多年,姝妤知晓沈大哥为人正直仗义,姝妤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寻沈大哥帮助。”柳姝妤感激,将昨夜想的法子与沈轻舟细说,“明日是上朝的日子,沈大哥今夜约长兄喝酒,趁机将这迷|药放入长兄酒中,长兄明日醒来,已经错过了早朝。”
“这……恐怕不行。”
沈轻舟看着柳姝妤放在桌案上的一包迷药,隐隐担忧,“倘若明日伯辛兄没上朝,但也没将军主动挑下这担子,亦或是圣上应钦点了伯辛兄,我们这不是白忙活?再者,明日昌王若是提议让伯辛兄领兵,这也逃不掉。”
柳姝妤面色凝重,这本就无异于是死局,无凭无据告发萧承泽,只会被萧承泽反打一耙。
沈轻舟看出柳姝妤的心思,又一改之前的态度,爽快地收下迷|药,安慰道:“那就先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柳姝妤露出笑容,感激道:“谢谢沈大哥。”
“你都唤我沈大哥了,这做哥哥的,连妹妹这点要小忙都不帮,你让沈大哥这脸往哪里放?”
沈轻舟轻描淡写揽下这件事,“别忧心了,这事交我身上,往后不要忧愁,遇到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们一起想法子解决便成。”
柳姝妤心里一暖,提着的心总算是掉了半点下去,笑道:“谢谢沈大哥。”
沈轻舟什么都没说就答应帮她了,可不像萧承稷。
“客气,正好今夜我不巡街,等下便去约伯辛兄。你要不要在隔壁包厢等着?”
沈轻舟的提议,柳姝妤认真想了想,亲眼看着也好,于是应了下来。
恰好她不想在昌王府,也不想看见萧承泽。
计划商议好,柳姝妤忽觉一身轻松。
从茶馆出来,夏末初秋的阳光还是带着灼意,但偶有微风吹来,柳姝妤只觉没什么比这还沁爽的。
昌王府的马车缓缓驶离茶楼,为掩人耳目,维护柳姝妤名声,沈轻舟在楼上小坐一阵才起身离开。
只是他刚下楼,便看见了欲上楼的萧承稷。
沈轻舟是萧承稷手下,见了上司,他没有理由掉头就跑,于是恭恭敬敬将人招呼住。
“今日休沐,翊王殿下也来品茶?这家茶楼的招牌茶点还不错,殿下不妨试试。”沈轻舟折身和萧承稷一同上楼,热络地介绍着,未曾有过一丝拘束。
厢房中,萧承稷理开外袍一角,落座看见桌上的两杯茶,目光闪过一丝不悦。
其中一个釉青茶杯上还有朱红唇印,显然是柳姝妤喝过的杯盏。
萧承稷别过眼去,道:“闲来无事在街上转转,路过茶楼时,我好像看见了五弟府上的马车停在茶楼外,而后又离开了,好像是五弟妹独自一人来的。”
沈轻舟身子一僵,撒谎道:“殿下恐是看花了,昌王妃到这茶楼来作甚?府中上等茶饼要什么有什么。”
“许是眼花了。”
萧承稷结果沈轻舟递来的茶水,轻呷一口,道:“恰好遇见你了,前阵子蹿出名盗贼,今夜羽林军巡街,加强防卫。”
沈轻舟“啊”一声,有几分不情愿,“殿下,属下今夜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上值可否晚小半个时辰?”
萧承稷放下茶盏,“何事如此着急?明早也不迟。”
“明早就晚了!”
沈轻舟想着翊王和柳伯辛亦是关系甚密,与昌王已经有了嫌隙,他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柳伯辛身处危险,便如此与他讲了今夜与柳姝妤的计划,但对于和离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萧承稷轻哼一声,细听下有几分不满,“她倒是什么都同你讲。”
“此事交予我来办,恰好我有事情与他谈。”
沈轻舟一想,不失为个法子,“那便麻烦殿下了,属下这就只会姝妤妹妹一声。”
姝妤妹妹。
真真是半个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萧承稷提壶,将空了的茶杯填满,“不用,我差人告知弟妹一声。”
“如此属下便放心了。”
沈轻舟松了一口气,“殿下你是不知,昌王妃为这事,愁得人都憔悴了几分。”
好险,他险些忘了姝妤妹妹在外人面前还是昌王正妻,一时高兴,失言才唤了声姝妤妹妹,幸是翊王没注意。
萧承稷道:“早些回去歇歇,夜里还要值守。”
“那属下便先行离开了,殿下您慢用,招牌茶点一定要尝尝。”
沈轻舟走时还不忘与萧承稷热切介绍。
沈轻舟走后,萧承稷耳边终是安静了下来。
面上的怒气尚未散去,萧承稷拿起那被沈轻舟藏在一边去的茶盏。
淡淡的朱红唇印赫然跃入眼底。
他指腹覆在上面,轻轻摩挲。
她怎敢,去招惹沈轻舟!
*
夜幕低垂,柳姝妤满怀期待出现在和沈轻舟约定好的酒楼。
“山岚,随我进去。”
柳姝妤此次出来只带了山岚一人,独留紫檀在王府。
紫檀跟了她许久,倘若今夜萧承泽来琼华园寻她,紫檀也知该如何将萧承泽搪塞离开。
小二引着柳姝妤一路来到二楼厢房,当她打开厢房门时,却僵在远处。
萧承稷坐在房中,阴翳的目光随着她推开房门,直愣愣瞧了过来。
这一刻,柳姝妤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脑中一片空白。
怎会是他?
沈轻舟呢?
回过神来的柳姝妤第一反应便是关门离开。
跑,越远越好。
“柳娘子要去何处?你的长兄,是不管了吗?”
手指刚拉着房门欲关上,柳姝妤耳边便传入萧承稷冷漠的威胁。
手指缓缓松下,柳姝妤眼底一片绝望,“山岚,你先去马车中等我。”
“王妃小心。”
山岚表面是离开了,实则却在酒楼拐角暗中把守。
柳姝妤进屋,关上门。
萧承稷手指叩了叩桌面,“咚咚”两声沉闷,让柳姝妤后脊不由蹿起一阵凉意。
“过来。”他低声命令道。
脚步不听使唤,柳姝妤把头埋得低低,朝萧承稷走近。
他肯定发现了,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沈轻舟去了何处?她长兄还会来吗?
大抵,不会来。
蓦地,柳姝妤被萧承稷拦腰拖入怀中。
“求了我一人还不够,你竟还找了沈轻舟。”萧承稷一想到这,怒气便蹭蹭涌了上来,反扣住她乱动的手,他恶言相向,“这次你拿什么跟他换的?是和昨夜一样的吗?”
柳姝妤手腕被他握得疼,挣扎无果下驳道:“沈大哥才不强迫人。”
萧承稷轻笑一声,气道:“是,本王就是喜欢强迫人,比不上你沈大哥。”
“一口一个沈大哥,谁不知晓他沈轻舟与你两个兄长交好,常去太尉府玩耍,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萧承稷的嫉妒从来没有这一刻强,两指捏住柳姝妤香腮,“你的沈大哥已经被本王支去巡街。你找谁不好,找了个小小的中郎将,无权无势的竟还妄图让他帮你。”
“本王一声令下,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你还指望他帮你?”
柳姝妤眼睛红红的,委屈地落下一滴泪,顶嘴道:“也好过翊王说话不算数!”
“好好好!说话不算数。”萧承稷周身裹着怒意,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说话不算数!”
萧承稷拉着柳姝妤离开,拦腰抱她坐上马背,扯来披风裹在她身上,满身怒气翻身上马,裹着她策马往以往翊王府去。
夜间下起细雨,骏马于空荡荡的街上飞驰,马蹄阵阵,回声悠荡。
屋中,烛火随着半开的窗户飘来的夜风而摇曳,朦胧昏黄。
床幔被扯了下来,盖住本就昏暗的拔步床。
柳姝妤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慌张,然而面对萧承稷,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手腕被他紧紧扣住,按在床褥上,攥紧的拳头也被他掰开手指,被迫握着他手……
柳姝妤恍惚,却在最后一刻寻到熟悉的感觉。
她本能地攀住萧承稷肩膀,听他低喃,心里叫了声他的名字。
然而她的举动却让萧承稷面色骤变,凝成如夏日阴云。
“柳娘子很熟悉?是与五弟也行过此事?”
萧承稷嫉妒得发狂,忆起前世柳姝妤与萧承泽的无数个夜晚,心里的火逐渐旺起来。
拦腰抱起柳姝妤,萧承稷扫过案上碍眼的物件,只听哗啦砸落的声音响彻屋子。
萧承稷将柳姝妤推到案边,握着她的手放在架立的铜镜上,“看清楚,我是谁!是萧承稷,不是萧承泽,也不是你的竹马沈轻舟!”
女子纤细的手指抵着镜面,清晰的镜面因为热气,逐渐变得朦胧,模糊不清。
屋外雨一直下,没有要停驻的迹象……
第25章
翌日。
柳姝妤醒来时天光大亮, 刺眼的阳光透过床幔照进来,她下意识将头偏到一旁。
这一动,身子如同被拆了骨头般, 酸疼难忍。
床上空空荡荡, 萧承稷早已不见踪影。
昨夜,她昏过去, 又醒来。她听到屋外的绵绵雨声, 也听见了人家户的鸡鸣声,萧承稷都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后来, 趴在铜镜案边眼前一黑,再睁眼便是这副光景。
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满目都是印记, 柳姝妤呆滞,随后面颊刹那间红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低头看了眼盖住的心口,面色骤变。
手臂尚且如此, 心口便更不用说了。
她肌肤娇嫩,如霜赛雪,手劲稍稍重些,便会在留下印子。
想起昨夜萧承稷的种种, 柳姝妤捂住被角的手,不禁颤抖。
“她醒了没?”
萧承稷的声音突然穿传入屋中,大抵是刚下朝回来,又怕吵醒她,声音压得极低。
侍女的话, 柳姝妤没听见,只闻一阵推门声, 以及萧承稷渐近的脚步声。
柳姝妤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只露出个脑袋。
这一动,牵动腿脚,倒是将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也不知道腿|心如何了,柳姝妤暗暗骂了好几遍萧承稷。
柳姝妤还没骂完,床幔毫无征兆地被他撩起,吓了她一跳。
“醒了。”
萧承稷淡淡说了一句,弯腰打开拔步床旁的一个矮抽屉,再回来时,手中拿了个药罐。
今日是上朝的日子,而如今坐在床头的男子一身便服,想来是刚下朝回府。
柳姝妤握住被子,将自己紧紧裹着,警惕看着床边之人,问道:“殿下事情办得如何了?”
昨夜她昏昏沉沉,哭闹着推搡他,是萧承稷亲口承诺,答应她帮她长兄。
萧承稷道:“父皇派了威远将军裴将军去,你长兄留在京城,哪儿也不去,可安心了?他刚从翊王府吃罢午饭离开。”
午饭?
“眼下什么时辰了?”柳姝妤惊讶,她以为是辰时过后萧承稷下朝回到王府,却没想要已是午后。
她恼自己竟睡到午后。
“未时。”萧承稷平静说道。
“昨夜没回昌王府,昌王怕是在四处寻我,我要回去了。”柳姝妤看着萧承稷,难以启齿,“请翊王殿下寻套侍女衣裳给我。”
她衣裳昨夜都被撕得破烂,衣不.蔽.体,没法子穿。
“寻你?他会寻一个和离之人?”萧承稷语气不算好,伸手去扯柳姝妤裹在身上的被子,被她侧身避开了,“端午已经过了三个月,柳娘子倒不必裹成个粽子。”
柳姝妤面色涨红,手指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将被子攥得更紧。
“被子揭了,上药。”萧承稷退让一步,但也没完全让步,手中握着瓷瓶,不近人情地冷声道:“你自己掀开,还是我亲自来。”
柳姝妤梗着脖子,被子盖住的双腿下意识并拢,声音弱弱的,道:“我、我自己可以上药。”
萧承稷探身,一把扯下被子,不给柳姝妤拒绝的机会,“今晨上过一次药,还有润意。”
取来黄豆大小的药膏,萧承稷用指尖的温度将药膏揉化,再将药涂在她月退心。
矜贵温润的模样,和昨夜的狂孟判若两人。
反抗的结果,柳姝妤昨日便领教了,为了不然印记越来越多,只好顺了萧承稷的意。
待上完药,柳姝妤额前已出了层薄薄的汗。
月退心的酸,小腹的涨,让柳姝妤感到不适,她忽地想起件重要的事情,双目骤然瞪大。
柳姝妤直直看着收了药瓶的男子,决绝又倔强,向他讨那碗汤药,“殿下,避子药。”
“没有。”萧承稷淡淡回了她一句,将药瓶放回抽屉。
“殿下昨夜答应过我,”柳姝妤不可能怀上萧承稷的孩子,她还要向萧承泽讨前世柳家的血债,一旦有孕,关系便藏不住了,“腹中的孩子对殿下不利。”
萧承稷侧背着柳姝妤,已至震怒边缘,强将怒气压了回去,“是对我不利,还是你本就没想过要怀上我的孩子?这避子药,你是非喝不可?”
“非喝不可,就算殿下不给,我也会差人去药铺。”
柳姝妤不必与萧承稷说这些,只需表面乖乖顺了他意,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差山岚去讶药铺配便成。
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心里委屈,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狠了的人,萧承稷有什么资格生气。
“好,我成全你。”
萧承稷从袖中拿出个小瓶子,面色阴沉地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放入唇中吞咽下去。
“不是要喝避子药?什么都没有,喝什么避子药。”
萧承稷探身,扣住柳姝妤手腕,周身尽是怒气。
前世柳姝妤怀了萧承泽的孩子,可惜那孩子不足三月便没了。
这一世呢,柳姝妤是不是也会怀萧承泽的孩子?
她要了避子汤,她不愿怀他的孩子。
她是个纯真的姑娘,哪懂男女之事,更不知那事之后的药,这一切定是萧承泽教的。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种种一股脑涌了上来,萧承稷只有一个念头,柳姝妤是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
心里哪怕有一点旁人,都不行。
柳姝妤被扣住手,动弹不得,害怕得梗着脖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昨夜明明好几次。”
她扳着指头数的,但最后被萧承稷按着手指在镜面上,忘了次数。
印象中至少有四五次。
天明方才歇下。
“可你是今日找我讨药,”萧承稷手掌落在她略微平坦的小腹上,“如今腹中空空,喝什么药。”
“你……”
柳姝妤恼道,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承稷以唇封喉,只能发出细碎的娥吟。
到最后,还是哭了。
哭得稀里哗啦。
===
萧承稷离开后,山岚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来。
一室旖旎,山岚不禁红了耳尖。
山岚将药放在桌上,素手掀开床幔,之见雨后残花,凋零破碎惹人怜惜。
一身痕迹,翊王也太不知节制了。
“王妃,奴婢伺候您梳洗。”
山岚低首将干净的衣裳放在床头,寻来柳姝妤的鞋子,整齐地放在床榻边。
柳姝妤摇头,用被子掩住心口,艰难起身,青丝散落,零星地遮住她玉臂上的吻|痕。
柳姝妤靠在床头,目光朝桌上看去,道:“把药端来。”
山岚起身,将药端来,又喂了柳姝妤喝下。
柳姝妤第一次喝这药,除了药味有些大,也不算难喝。
很快一碗药见底,柳姝妤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
山岚将空碗放回桌上,这药是她亲自熬的,哪是什么避子药,是如假包换调养身子的补药。
“你怎知晓我在翊王府?”柳姝妤问道。
山岚撒谎面不改色,“奴婢看见翊王殿下抱王妃上马,便先差车夫回去,奴婢独自来了翊王府。奴婢在府外等了一夜,翊王殿下上朝时见奴婢在府外,便放了奴婢进府。王妃安心,奴婢什么都不会说。”
柳姝妤一阵酸涩,前世她被打入冷宫,山岚紫檀这俩侍女就跟着她进了冷宫吃苦,前世这两人不知有没有个好结果。
“辛苦你了。”
柳姝妤看了眼床头红蓝配色的一套衣裳,眉心一蹙,她如今不喜欢这么艳的衣裳,“梳洗更衣吧。”
“是。”山岚低首,不该看的不看,不看的也没看,闷头伺候柳姝妤更衣。
女子肌肤娇嫩,印子一处接着一处,尤其是胸脯两处。
山岚简直不忍看。
穿戴整齐,山岚扶着柳姝妤坐在团蒲上,拿篦子梳妆。
柳姝妤走动间腿扯得疼,跪坐时也不舒服,记忆涌来,恨不得立刻起身。
她手指刚触到桌案,忙缩了回来,垂放交叠在腹部。
柳姝妤抿唇,若是在琼华园,这桌案早就被劈了拿去厨房生活,那铜镜也砸了换新。
“王妃,好了。”
山岚梳好发髻,拿起桌案立着的铜镜,将镜中印出的人影拿给柳姝妤看。
粉面丹唇,水灵通透,是个美人胚子。
然而,柳姝妤想起镜面那雾蒙蒙的两个影子,鎏金雕花边框上还有一抹水痕。
她慌忙让山岚拿走镜子。
从翊王府出来,柳姝妤没回昌王府,反而直奔太尉府。
柳伯辛难得见妹妹回来,高兴道:“下次回来,提前通知一声,我让厨房备着些你喜欢的菜和糕点。”
柳姝妤避开柳伯辛的目光,撒谎道:“今日上街买东西,忽然想爹娘兄长了,便回来看看。”
“听王爷说,圣上今日在朝堂上已经选定了出征人选。”
柳姝妤只听了萧承稷说了一句,后面两人便在床上“扭打”起来。
诚然,是她败了,一败涂地。
萧承稷出去后她在翊王府就没再看见他,便没有细问。
柳伯辛点头,看着一池平静的水面,道:“圣上钦点威远大将军前去。其实,这些天细想,确实如翊王所言,莫要冒进,事事都想揽下来。”
柳姝妤愣忡,“翊王?”
柳伯辛娓娓道来,“圣上刚收到急报时,翊王寻我谈过一次心。”
“谈心?”
柳姝妤疑惑,所以萧承稷一早就打算阻止长兄?
柳伯辛又道:“翊王知晓我会请命,那夜来劝我莫急一时。他说,战场非军营,稍有不慎便落入敌方陷阱,多多历练,而后再上战场,以后多的是机会。”
仰头举目,柳伯辛感喟道:“回京之后,翊王殿下又来劝我,而后我思来想去,确乎如此。我尚年轻,急建军功,或许需要再稳重些,多历练历练。我本是打算今日在朝堂上请命,于是就此作罢,恰逢翊王殿下早在折子上提议让人选,圣上便将人定了下来。”
柳姝妤细思极恐,“如此说来翊王一开始就来找过长兄了。”
柳伯辛回道:“是呀,比你劝我时还要早。”
柳姝妤抿唇,萧承稷从一开始就不想让长兄出征,却在她面前只字不提,甚至拿长兄的安危要挟她。
他无耻!
第26章
兄妹两人没聊多久柳伯辛有事出去一趟, 柳姝妤与他在庭院告别,抬眼望了望日头。
日头已偏,想来母亲应当是午眠起来了。
柳姝妤来的时候, 江氏尚在午眠, 她便没让嬷嬷惊动母亲。
萧承稷是无耻,但不能毁了她回府的好心情, 柳姝妤暗暗记在心里, 若无其事往母亲院子里去。
柳姝妤踏进久违的院子,满心都是舒坦, 还是自家好。
拿着扫帚的丫鬟纷纷行礼,柳姝妤问道:“阿娘午睡醒来没?”
“夫人刚醒。”
得到回答,柳姝妤拎着裙摆, 疾步往屋里去,仿佛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玩闹一天回府急着寻母亲。
屋子里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似有若无。
柳姝妤蹙眉, 逐渐放慢脚步。江氏坐在椅子上,面色相较前阵子多了几分憔悴,眼底亦是多了圈淡淡的鸦青。
江氏笑着朝柳姝妤招招手,笑容之下掩了些许憔悴之色, “来,过来让阿娘看看,明明前阵子才见过,但阿娘总感觉咱娘俩好几月没见过面了。”
柳姝妤提起裙裾来到江氏身边,慢慢转了一圈, “阿娘看,女儿没胖也没瘦, 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江氏拉她去一旁坐下,面上隐隐担忧,“今突然回来,是不是在昌王府受了委屈?那苏氏妾身欺负你?”
话音刚落,江氏忽而咳嗦,她拿丝绢掩唇,背过身去咳嗦不止。
钱嬷嬷抚了抚江氏的背,给她顺了顺气。
柳姝妤见状担心不已,准备让侍女去请大夫来,江氏拉着女儿的手,缓了缓,安抚道:“没事的,前阵子天气骤变,染了风寒,昨夜又下了一场雨。大夫开过药了,无事。”
“难怪女儿适才进来闻到一股药味。”柳姝妤面色仍未缓和,顺了顺江氏的背,“钱嬷嬷,大夫当时如何说?”
前世便是这样,母亲起初是染了风寒,反反复复,后来身子愈渐虚弱,最后药石难医,撒手西去。
柳姝妤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得不引起注意。
钱嬷嬷道:“王妃莫要担忧,寻常风寒而已,大夫开了药,夫人原本快痊愈了,昨夜一场雨下来,才又咳嗦了。”
“那也不能轻视,还是让大夫再来瞧瞧。”
说着柳姝妤便让山岚去请大夫,在旁人眼中,定是觉得她小题大做,但她现在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江氏无奈,随女儿去了。
等大夫来的间档,柳姝妤坐在江氏身边,细细寻了母亲近来的身体状况。
“听下人说堂妹回来了,我就知晓你在二伯母这里。”
母女两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柔柔的女声,紧接着便见一蓝衣的女子笑语盈盈进来。
此人乃柳姝妤堂叔之女,柳姝妤堂姐,柳棠月。
柳棠月福身问好,端庄得体,“二伯母。”
堂叔柳时樾与柳时安是堂兄弟,当年奸相窃国对柳家赶尽杀绝,柳四叔一家被尽数贬为奴仆,充入贱籍。
到景帝收复河山时,才将其救出泥潭,可惜这一脉仅剩下瘸了腿的柳四叔。
柳四叔搬入太尉府,而后成婚,娶了贤惠的姑娘。柳四叔住在西苑,平素喜静,鲜少出来,大抵是因为不愿让世人看见他腿脚不便,躲了起来。
柳棠月生在动乱平息之后,比柳姝妤年长一岁,两人一同在太尉府长大。
江氏招呼柳棠月坐下,柳棠月从随行而来的侍女手里接过食盒,对柳姝妤道:“姝妤妹妹,这是我从西苑带来的糕点,是你喜欢吃的,今日恰巧做了,恰好你回府,便带了些来。二伯母也尝尝。”
一盘糕点端了出来,江氏近来不喜甜,婉拒了侄女好意。
柳棠月落座,柳姝妤倒也不客气,笑语盈盈拾起一块,“谢谢堂姐。”
柳棠月打趣道:“你呀,还是这般贪吃。”
糕点软糯,唇齿间都是绵绵的甜意。
柳姝妤眼睛略微眯了起来,满脸都是满足,偶然有感而发小声嘀咕道:“还是自家的东西好吃。”
咬一小口糕点,再就这回甘的茶水,别有一番滋味。
不消片刻,山岚领着大夫进来。
“这是?”柳棠月见大夫来,疑惑道:“二伯母身子不适,还是姝妤妹妹不舒服?”
“阿娘染了风寒,昨夜又着凉了,我不放心,便请了大夫来。”
柳姝妤莞尔一笑,让此举看起来顺理成章,“也是关系则乱,诊脉后安心一些。烦请大夫仔细诊断。”
柳姝妤想要清楚母亲的身体如何。她不知萧承泽何时对她母亲下手的,恰好趁着今日请大夫仔细诊脉,希望此刻萧承泽还未来得及动手,一切不晚。
屋中安静,大夫诊脉后道:“夫人并无大碍。”
他看向钱嬷嬷,道:“上次我给夫人开的药想来是还没喝完,那副药足矣让夫人痊愈,这次便不开新药方了。”
有了大夫这话,柳姝妤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劳烦大夫了。”
山岚送走大夫,母女俩相视一笑。
“小题大做,如此可安心了?”
江氏嘴上虽这般说,但心里却从未怨女儿多此一举。
“廿廿这不是担心阿娘嘛。”柳姝妤拉着江氏衣袖,撒娇说道,哪还有个出嫁妇人的稳重模样。
一旁的柳棠月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其实,我可以给二伯母艾灸施针。”
柳时樾被卖作奴仆时,右腿被生生打断,以后每到阴天下雨,右腿膝盖便隐隐泛痛。柳棠月不忍父亲被疼痛折磨,于是去医馆同大夫学了艾灸施针,如今懂些医术,也知晓些奇门偏方,故而才敢如此提议。
这么一说,柳姝妤才忽觉忘了她堂姐对医术略懂一二。
江氏婉拒道:“喝几副药便好的事情,这多麻烦你,再者我一向怕疼。”
柳棠月没觉面上无光,笑着将此事揭过。
柳姝妤挪目,瞧了眼屋外的日头,已近黄昏,便道:“今日恰是我回来了,否则也不知阿娘身子不适。如今天色已晚,女儿便留在太尉府。”
“你留下作甚?太尉府与昌王府不算远,吃罢晚饭回去也来得及。”江氏蹙眉,有几分不悦,驳道:“哪有新妇刚嫁出去不久就回娘家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阿娘身子有恙,女儿不放心。”
柳姝妤昨夜便没回昌王府了,不知萧承泽如何想,留宿太尉府一来是不想回去萧承泽周旋,二来是她确实不放心阿娘。
柳棠月打圆场道:“二伯母勿动怒,姝妤妹妹是担心您,再者夜里漆黑,姝妤妹妹回府,怕就怕遇到些心怀不轨之人。”挪目看眼堂妹,又道:“姝妤妹妹,昌王殿下知道你回太尉府了吧,定然是放心你在府上照顾二伯母。”
柳姝妤点头,与江氏说道:“来的时候女儿早与昌王说好,今夜想回家小住一晚。”
她顿了顿,认真道:“太尉府是女儿住了十七年的地方,与昌王府不同。家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变。”
江氏无奈,道:“罢了,随你去。明日就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昌王闹什么别扭,负气离家。”
“回门那日,堂妹和昌王何其恩爱,哪能闹别捏。”柳棠月食指上的丝绢轻掩唇瓣,颇有些娇羞的模样,“羡煞旁人,希望往后我也能寻到个如意郎君。”
柳姝妤抿唇,“堂姐莫打趣了。堂姐蕙质兰心,只是如今还没遇到合适的男子,等遇到了,定是段好姻缘。”
柳棠月笑笑,“借堂妹吉言。”
柳姝妤有事情想问堂姐,便离开了母亲屋子,与堂姐去了花园。
两人踏进水榭亭,柳棠月坐下,缓缓扇动团扇,道:“堂妹想问什么?”
“适才堂姐一说艾灸针灸,我这下想起府中是有个略懂医术的人。”
柳棠月道:“可别给我扣一帽子,堂姐我只是读过几本医术,会些简单的调理法子而已,略懂谈不上。”
“是是是,”柳姝妤回到正题,“堂姐可知道有什么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身子孱弱,就连郎中也诊不出个所以然?亦或是说待郎中诊出后已经无力回天?”
前世阿娘的症状便是如此。
或许,堂姐知晓。
柳姝妤多希望从柳棠月口中得到答案。
“这般奇怪?”
柳棠月被难住了,团扇放在手中便没拿出来过,面色亦是有几分沉重。
在柳姝妤殷切的目光中,柳棠月抱歉一笑,“暂时还不知道。”
柳棠月好奇,问道:“你从哪儿想到的?好生奇怪,竟连郎中也诊断不出。”
但有人就能制出这样的药,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江湖上有个百花宫,宫主玄溟擅长制毒,素有“毒王”之称。
玄溟行踪不定,难以寻到。
偏巧柳棠月多方打听,知晓这玄溟宫主所居何处。
柳姝妤撒谎道:“前几日无聊,戏本子上看的,一时兴起问的堂姐。”
话毕,面色有几分失落。
柳姝妤鼓了鼓香腮,略有泄气,眸光流转下,忽见水榭台外,柳伯辛和萧承稷出现在回廊中。
他怎又来了?
离开翊王府时,她没告诉萧承稷她要回太尉府。
真是,不想见的人,偏生出现在眼前。
萧承稷恰在这时看向这边,与柳姝妤目光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柳姝妤呼吸一滞,脑中一片空白。
“想什么这么入神?”
柳棠月手中的团扇在柳姝妤眼前晃了晃,柳姝妤回过神来,“没什么。堂姐,天色略暗,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因柳棠月所坐位子背对回廊那边,故而并未瞧见廊下的两人。柳姝妤拉着她离开水榭亭,更是让她没看见萧承稷。
柳姝妤真不知晓萧承稷有何话要跟她长兄讲,一讲便到了摆晚饭的时候,他也就在太尉府用了饭。
家常便饭没太多规矩,不似宫里的分席而坐,是一大家子围坐一张圆桌。
这一顿晚饭柳姝妤吃得不安,唯恐萧承稷在桌下生出事端。
好在,是她多虑了,外人面前的萧承稷还是个正经守礼的模样,规规矩矩吃饭。
吃罢晚饭,柳姝妤扶江氏回了屋子,母女两人在屋中说了许久的体己话。
月明星疏,廊檐下的灯笼将影子拉长。
踏着剪影,心情舒畅的柳姝妤回到听雨阁的闺房。
屋中燃着烛火,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然而,柳姝妤一推门,看见榻边坐着的男子,笑容凝滞在嘴边。
是萧承稷。
男子稳坐在榻边,冲半开房门的她颔首微笑,随意地仿佛如他家中一般。
疯子。
柳姝妤心脏狂跳,怕被身后的山岚紫檀看去,忙将半开的房门拉起关上一些。
“我今日疲乏,你们便不用伺候了,都先退下吧,便不守夜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山岚紫檀纷纷退下。
柳姝妤进屋立即插上门闩,面色骤冷,“翊王殿下不该出现在此。”
“那我该出现在何处?带着你回翊王府?回到昨夜的屋中。”
昨夜种种一闪而过,柳姝妤面色涨红,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你无耻!”
萧承稷笑笑,起身来到柳姝妤跟前。
“我无耻便不会来给柳娘子送东西了。”
萧承稷从怀中拿出件藕粉心衣,虽然系带被扯断了,也不能穿了,但料子顺滑,一看就是刚买不久。
柳姝妤红着脸从萧承稷手中抢过,低头迅速放进袖中藏好。
碰过的指尖骤然滚|烫。
心衣不仅系带被他扯断,还染了脏东西。
脏死了。
萧承稷低沉道:“今日新的穿着尺寸还合适?本王可是忆了许久才确定的尺寸,让丫鬟现去买的。”
此话一出,柳姝妤喉咙发紧,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想立刻寻个地缝钻下去。
心口被萧承稷抚摸过的两团,忽而隐隐发烫。
第27章
烛火摇曳, 照亮阒静的一室,一长一短的影子相互交错。
柳姝妤面红耳赤,樱唇紧抿, 手指按住那敞开的袖口。那袖中装的正是被撕烂的心衣。
萧承稷深深看着她, “不说话,看来尺寸是合适的。”
萧承稷并没有再靠近一步, 反而不急不缓去到桌边坐下, 道:“看得出来你与你那堂姐关系甚好。”
唯恐萧承稷做出过分的举止,柳姝妤不敢靠近他太近, 站在原处离他有一段距离,待萧承稷极为警惕,“堂姐在太尉府长大, 我自是与她亲近。”
柳姝妤倒是有几分奇怪,心道萧承稷大半夜跑到来,就是为了说这?
事实萧承稷来,也确实是为了这件事。
萧承稷目光一切也未曾离开柳姝妤, 嘱托中带着些命令的语气,“别和柳棠月走太近。”
以防柳姝妤听不进去她的话,萧承稷特地拿了她的心衣来,引得她注意和重视。
柳姝妤蹙眉, 心道他这人真奇怪。她与柳棠月一起长大,小时候虽然因为一些事情红过脸闹别扭,但很快就和好如初,萧承稷这般命令她,柳姝妤自然是不高兴的。
“倘若堂姐与殿下有过节, 我替堂姐向殿下道歉。”柳姝妤福身,态度诚恳。
萧承稷轻笑, 并不接受,反而有些动怒,定眼看着离他远远的女子,道:“你替她道歉,你是柳棠月吗?你以为是姐妹情深,可人家当你是姐妹吗?”
话中带刺,能感受到萧承稷火气挺大。
柳姝妤拧眉,不打算在萧承稷面前理论此事。
她不知晓萧承稷为何对柳棠月有如此大的敌意,他看不惯的人和事,难道她就要迎合吗?
柳伯辛的事情,她还没找萧承稷算账呢!
萧承稷明明就想出了对策,但却还拿这事情来威胁她。
“堂姐是我四叔的女儿,骨肉里流着的都是柳家的血,怎么就不是姐妹了?我们的关系素来很好。”柳姝妤维护道:“翊王殿下这样挑拨关系,有意思吗?”
萧承稷气得站起来,手中握住玉骨折扇,怒气随着两指转动折扇,慢慢减淡。
柳姝妤一看自己仿佛站了上风,有一丝小小的窃喜,便趁着这股欢喜指出萧承稷的不厚道,抿唇正经道:“殿下在得到边境消息后,就已经有了行动。殿下明明也不想长兄去,劝了多次,也劝动了长兄,已经有结论,却我找你求助时,趁火打劫。”
萧承稷深深看着柳姝妤,来了兴致,打断道:“所以呢?”
“所以你……”柳姝妤唇瓣张了又合,被打断后气势明显没有刚才足了,声音稍弱,“你阴险狡诈!”
她快速说完,迅速低下头去,连看他一眼都没有胆子,担心说出实话,被阴险狡诈的萧承稷记仇报复。
萧承稷素来是个沉稳的人,但事关柳姝妤,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在你眼里,萧承泽就不阴险狡诈?”萧承稷竟不想他在柳姝妤眼中已经是如此的不堪了,一时间怒意横生,“他就是你心中的正人君子?”
嗯,怎么不算正人君子呢?
在柳姝妤眼里,萧承泽是将她从河里救起来的人,自然是比他这个算计的阴险小人要好上千百倍。
萧承稷听不得这些,也见不得到柳姝妤有丝毫这样的想法。
想也没想,柳姝妤低声反驳道:“都不是。”
都是无耻之人。
这声音极轻,萧承稷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见,面上一如既往的阴沉可怕。
微怒的目光看向距离他约莫十步之遥的女子,萧承稷缓缓展开玉扇,低声道:“我记得在新婚之夜,柳娘子求过我一件事,何以报恩,可还记得?”
旧事重提,柳姝妤立于原地愣忡,将要被遗忘的记忆重新唤醒。
求萧承稷的事情,是杀了萧承泽。
而那报恩……
萧承稷折扇一收,“唰”的一声在阒静的寝屋尤为响亮。他单手负后,在柳姝妤的不言中缓步迈向美人榻。
男子坐下,两腿.分开,拿了折扇的手放在已右膝膝盖上,挪目看向愣忡的她。
柳姝妤被看得喉咙发紧,手指下意识握得紧紧,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这是太尉府,你不可胡来。”
萧承稷目光深深锁在她身上,“我若非是胡来呢?”
“过来。”
萧承稷沉声说道,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命令,“想要如愿以偿,便过来。”
柳姝妤犯怵,脚步不停呼唤地往前面走。一靠近,萧承稷倏地伸出手来,柳姝妤猝不及防,踉跄下被裙摆绊倒。
她一手手腕被萧承稷握住,另一只手手掌撑在男子左腿膝盖上,半个身子近乎扑了过去。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柳姝妤抬眼,恰见她半个身子被萧承稷分开的双|腿卡住,目光平视,所见是……
面若红霞,柳姝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萧承稷捏住她香腮,眼底泛起汹意,“柳娘子倒不用如此急切。”
烛光下,男子投下的影子盖住她面颊,柳姝妤只觉听觉暂时失灵,呼吸也跟着凝滞,在带着压迫感的双眸中看到自己委身的模样。
喉咙发紧,想要逃离。
萧承稷凝着她朱唇,手指擦过她唇上的颜色,“柳娘子知道该如何,昨日不是已经有经验了么?”
目前除了萧承稷,柳姝妤寻不到最佳的帮手。
“半年,我希望半年后能如愿,且不牵扯到我家人。”
如果可以,柳姝妤甚至想明日就看到萧承泽遭到报应。
萧承稷拧眉,终于从他面上看出一丝不解,“成亲前,不是很恩爱么?如今就这么恨他?”
柳姝妤撒谎道:“昌王待苏念慈一心一意,明明爱的是她,却还来与我虚情假意。骗人感情,我不喜,这个答案殿下可满意?”
“我倒是不知,你这性子变得如此刚烈。”
萧承稷的印象里,柳姝妤没如此大的戾气,偶尔惹她生气,她也只是扭头就走,使起小性子来避而不见。
萧承稷带着她手,放在腰间蹀躞上。
纵是不言一词,柳姝妤也知他想作甚。
指尖滚烫,有些颤抖,她埋头将蹀躞解开。
萧承稷扶着她腰,单手将跪在地上的女子抱起,坐于大腿上,“柳娘子聪慧,一点就通。”
柳姝妤有求于人,不与他呈口舌之快。她心一横,便当是被狗咬了几口,大局为重,这点牺牲值得。
双臂环住萧承稷脖子,柳姝妤往前倾去,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他唇上。
柳姝妤不擅,虽知晓接下来该怎样,但还是停留在最初那一步。
殊不知,什么都没做的她,让萧承稷愈发不平静。
“斯啦——”
锦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柳姝妤雪肩半露,肩上一阵凉意。
萧承稷反客为主,扣着柳姝妤脖子,借力将人推近,含住她樱唇……
榻边衣裳散落一地,除了萧承稷身上的一件外衫,其余皆是柳姝妤的衣裙,玉环珠钗掉落,恰好落在那散落一地的衣裙上面。
眼雾朦胧,柳姝妤抓住软枕,侧头之下恰见萧承稷从怀中摸出一小瓶子。他从瓶中倒出东西,而后吃掉。
柳姝妤泛起疑惑,声音有些许嘶哑,“你吃什么?”
萧承稷不言,扣住她抓住软枕的头,俯身吻她唇,将女子的疑虑尽数吞了回去。
柳姝妤拧眉,他定是身子虚.弱,否则这关头下,哪个男子还从怀中掏出瓶药来吃。
唇间嘤咛,软枕哭湿一片,柳姝妤使劲抓住软枕,只求快些天明。
萧承稷狎住她肩膀,“在太尉府多留几日。”
柳姝妤摇头,语不成调,“不行,明日就得回去。”
回去,不让父亲母亲瞧出端疑,还能在昌王府探听到萧承泽的计划。这也是柳姝妤一开始打算的。
萧承稷倒没有多失落,唇瓣轻轻蹭着朱唇,语气也温柔起来,“那回昌王府后从琼华园搬去临西阁。”
临西阁是昌王府最偏僻的地方,在后院围墙旁,几乎没人去,估计沁阁院里已是杂草丛生。
柳姝妤正想着,许是被男子发现心不在此处,便使了坏。
朦胧间,她似在梦中,脚踩在软绵绵的云端,忽而被人从背后推下深渊,痛|意袭来。
柳姝妤低吟一声,眼泪又润湿枕头,只得迫着应了下来。
萧承稷满意,瘦长的指节握住她紧抓枕头的手,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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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柳姝妤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身旁的被褥还留有余温,想来萧承稷刚离开不久。
“王妃醒了?”
床幔外传来山岚的询问声,柳姝妤裹紧被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声音喑哑,好似嗓子缺水,干涩得很。
柳姝妤也是一说话,才发觉嗓子成了这副样子,暗怪不知何时离去的萧承稷。
“卯时了。”山岚凑近,在床幔外候着,道:“奴婢服侍王妃起床。”
柳姝妤清了清嗓子,阻止道,“不必。”
她如今满身都是印子,无法见人,便让山岚将干净的亵衣拿来,她自己穿,待将身子裹严实后,再让山岚伺候着穿衣裙。
床幔撩起,柳姝妤瞧见桌上的一碗药,愣了片刻。
山岚注意到了,说道:“王妃昨夜熬药怎不叫醒奴婢们,是奴婢和紫檀失职,让王妃亲自动手。”
柳姝妤诧异,道:“你进来那药就在了?”
“进来就有呀。”山岚故作不知,让柳姝妤放下担忧,轻松道。
柳姝妤明了,恐怕是萧承稷走时特地留下的避子汤。
“昨夜嗓子干涩,药端回来后又太困,一时忘了喝。”
她过去端起药碗,饮下前还是有几分犹豫。
一碗避子汤下肚,柳姝妤莫名生出负罪感,倘若有了萧承稷的孩子,她饮下的这碗药……
柳姝妤决定改日去万佛寺一趟,请大师超度超度。
梳洗打扮后,柳姝妤去给母亲请安,好在嗓子好了些许,少说话倒没让人发现端疑。
所幸也没聊太久,柳姝妤离开母亲院子,在回廊处,恰巧遇见柳伯辛领着萧承稷入府。
晨间刚走,又今又来,他恐是回府换了件衣裳吧。
柳姝妤第一次如此讨厌长兄带男子回府。
为掩人耳目,柳姝妤还不得不端庄贤淑若无其事地同萧承稷行礼。
“弟妹客气。”
萧承稷一副并不知晓柳姝妤还在太尉府的模样,回了她一句话。
“王妃,昌王殿下来接您了。”
就在此时,家丁匆匆来报,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而话音刚落,只见萧承泽迎面走来,在看见萧承稷站在柳姝妤身旁时,明显一楞。
六目相对,风拂渐起秋燥……
第28章
昨日柳姝妤决定留宿太尉府时, 便差人传信回昌王府告知萧承泽,没承想今日萧承泽却来了。
“三哥也在呀。”
萧承泽语气不咸不淡,热络地招呼萧承稷, 而后却在萧承稷的目光中凑近柳姝妤。
萧承泽一手搭在柳姝妤后腰上, 亲密无间,在旁人眼中是对蜜里调油的恩爱夫妻。他低声温柔说道:“昨夜回府听说你要在太尉府歇一晚, 我当时想来寻你, 有急事耽搁了,待我处理完事情, 已经深夜,怕扰你好梦,便没来。”
萧承稷唇角紧抿, 凌厉的目光剜向萧承泽不该放到那处的手,压住心中的一团怒气没有发作。
柳姝妤莞尔一笑,往柳伯辛那边去,借此摆脱后腰上的脏|手, 道:“昨日回府找大哥有事。”
提到这件事,萧承泽笑笑,“我还以为大哥会率军去边境,毕竟姝儿常说柳家儿郎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话一出口, 萧承泽又止住了,急忙找补道:“这话并未其他意思,只是忽有感慨,大哥莫往心里去。”
柳伯辛面色不佳,他素来不怎么喜欢萧承泽, 对萧承泽是皇子该有的敬意罢了。
现在是因柳姝妤嫁了过去,他看着妹妹的面子上, 试着将萧承泽看顺眼。
但这着实是难为柳伯辛了,因为他越看越不顺眼。
这厢,一直没说话的萧承稷拍了拍柳伯辛肩膀,淡声道:“走吧,去你院子里谈事。”
两人遂一起离开回廊,没走几步,只听萧承稷对柳伯辛道:“都是秋日了,你这院中怎还有叽叽喳喳叫不停的飞禽,改明儿我让我府上的园林管家来看看,改善改善,免得整日听着烦。”
萧承泽闻言,脸上一片铁青。虽没点名道姓,但一听便知道萧承稷在拐着弯骂他!
可恶!
竟然说他是叽叽喳喳叫不停的飞禽!
“回府吧。”柳姝妤道:“我回屋收拾收拾,王爷倘若不想待在太尉府,去马车等我出来。”
虽然柳伯辛和萧承稷离开了,但毕竟还在太尉府,为了不让人生疑,柳姝妤不得不与萧承泽装作还是对夫妻模样,只是离得远了些。
萧承泽却道:“回去作甚?我来不是接你回去。难得回娘家,姝儿难道不想多待几日?”
柳姝妤转身欲走,听闻此话忽地顿足,不解看着他。
这厮心里不知憋了什么坏。
萧承泽拨弄这翠玉扳指,道:“昨日你不在,念慈很开心。”
柳姝妤明了,萧承泽原是想博爱妾的欢心。
情理之中。
恰好柳姝妤可在太尉府多待上几日,留心母亲的身体。
前世萧承泽既然能下毒害她母亲,必然会有行动,估摸着已经将自己人安插到了母亲身边。
“再者,我们已经和离,你想留在太尉府,留便是了。”萧承稷话锋一转,道:“就是别忘了许下的诺言,白纸黑字是你亲手的写的。”
柳姝妤抿唇,后面的话怕才是萧承泽来的真正目的。
柳姝妤偏不如萧承泽的愿,故意道:“昌王如此急切,恐怕要失算了,翊王不吃这一套。”
萧承泽却道:“姝儿不了解,当然觉得这一切徒劳。”
他了解萧承稷。
萧承稷如今有多隐忍,往后便有多经不住柳姝妤的撩|拨。
自诩清高之人谁说不能成魔头?
萧承稷这段时间常来找柳伯辛,假使柳姝妤留在太尉府,两人还能常常见到,一旦柳姝妤回了昌王府,再想见到萧承稷不知要到何时去了。
看了眼远处来来往往的仆人,萧承泽又道:“来了太尉府,礼节不能失,避免惹人生疑,我们一起去见见太尉夫人。”
无奈下,柳姝妤与萧承泽一道,又去了江氏那里。
江氏原本以为女儿回来是和萧承泽闹别扭了,如今看见萧承泽主动寻来,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坦白来讲,江氏心目中的女婿,不是萧承泽,但既然是女儿自己选的,江氏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幸福,便也就慢慢接受了萧承泽。
“昨晚本是要来接姝儿的,有要紧事情耽搁了。姝儿念家,前阵子夜不能寐,所以昨天才突然回府。”萧承泽握住柳姝妤的手,尽显恩爱模样,又看了看江氏,道:“近段时间我公务繁忙,没有顾及姝儿感受,是我不对。姝儿念家,舍不得爹娘,我想让姝儿在太尉府多住几日。”
柳姝妤还是小瞧了萧承泽的嘴,他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么一番话,不仅让她有理由继续留在太尉府,还在母亲面前将彰显夫妻情深。
恶心。
幸是早上没吃几口。
柳姝妤起身,不动声色地抚开萧承稷的手。她来到江氏面前,道:“前段时间女儿就提过要回来小住些日子,不是一时兴起。恰好昌王路过太尉府,女儿便请昌王来跟母亲说,免得母亲胡思乱想,担忧不已。”
萧承泽演的夫妻恩爱,休想在柳家得到一分好处。
他能演,她就能给他拆穿。
萧承泽面色微变,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以掩饰变动的情绪。
柳姝妤站在后面给江氏捏肩,江氏看眼日头,道:“昌王不忙的话,中午留在太尉府吃饭吧。”
“他还有事。”
柳姝妤替萧承泽拒绝道,却没想到萧承泽在她说话的同时应了下来。
江氏看着回答不一致的两人,微愣。
萧承泽缓解尴尬道:“是有事情,但不急着一时,中午陪姝儿在太尉府吃饭。”
今日恰好是十五,柳家有个传统,每月十五是团聚的日子,一大家子人围聚在一起吃饭,增进感情。
柳姝妤和萧承泽也就一起留下来吃了午饭。
江氏先去了饭厅,回廊中的两人甚远,要有多疏离,便有多疏离。
“王爷大可不必在我家人面前装作恩爱模样,物极必反的道理,王爷应该知道。”柳姝妤道。
萧承泽停在步子,冷声道:“物极必反的前提,是物极,自我们成婚后,我可得到过本分柳家的好处?没有。”
面目变得狰狞起来,萧承泽道:“分毫好处都没有,父皇根本没有因此多重视我,反而将不少事情都交给萧承稷去做。”
柳姝妤镇定,与萧承泽对视,坚定的眼神中藏了恨意,挑明道:“王爷承认,娶我是别有所图。”
此话一出,反倒是萧承泽不说话了。
他不会蠢到在柳姝妤面前承认心思。
没再接柳姝妤的话,萧承泽抬脚往饭厅去了。
且说这边,柳伯辛与萧承稷谈完事情已经临近午时,柳伯辛硬留萧承稷在太尉府吃饭。
“不行,就在太尉府吃,今日恰好是家宴,菜品丰盛。我忽然又想到一处细节,待吃完饭后,再好好和殿下细说。”
萧承稷一面推脱,一面被柳伯辛带到饭厅。两人来的时候,柳时安夫妇和柳姝妤也在,还有那不该出现在此的扫兴之人。
柳姝妤看见他来,眉心轻拧,显然是不欢迎他来。萧承稷将这表情尽收眼底,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柳时安,略显不好意思,道:“今日本是来寻伯辛兄谈事情,没承想竟遇到了柳家团圆饭的时候,叨扰了。”
柳时安摆手,忙道:“翊王殿下何出此言?殿下不算外人,就是这菜肴简陋,翊王殿下莫要嫌弃才是。”
萧承稷连说三句不嫌弃,很自然地落座,与柳伯辛挨着。
不消片刻,柳棠月拎着裙裾进来,面带歉意,道:“二伯父,棠月来晚了。”
“不晚,”柳时安瞧了眼柳棠月后面,没见到人,于是问道:“你阿爹阿娘呢?”
柳棠月道:“前段时间下雨,夜里有些冷,阿爹老毛病犯了,已经有两日没有出过房间了。阿爹今日是不想来的,阿娘在屋中劝了很久,才劝动,估摸着也快到了。”
柳时安面上的喜色在刹那间消失,增了些伤感。
柳棠月的父亲柳时樾,是柳时安小叔的独子。柳时樾原是个明艳骄傲的少年,却遭逢变故,在奸相窃国那会儿一大家子落入贱籍,他也因此折了右腿。
很早之前,柳时樾跛腿上过一次战场,擒获敌军首领,但就是因为瘸腿,偷偷被朝中人嗤笑,后来受不了旁人的眼光,便再也没出现在军中。
曾经的健步如飞,到如今依靠拐杖才能走动,右腿还要受阴雨天的折磨,这巨大的落差,任谁不挫败?柳时樾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性子也变得很沉默怪癖。
“四夫人扶着四爷来了。”
没过多久,小厮前来通传。
只见一杵着拐杖,跛着右脚的中年男子被一妇人扶着,一瘸一拐出现在众人眼前。
柳时樾踏进屋中,许是看见多了两位生面孔,脚步忽地顿住,有些想离开,但被夫人扶着,想退也退不出去。
曾经明艳骄傲的少年,眼底失了神采,暗淡如阴沉的天空,没了生机。
萧承泽出于客套,插.上了话,“早便听说柳四爷独腿擒敌的英勇事迹,今日一见果然。”
柳时樾脾气不好,即便是皇子,也没什么好话,道:“瘸腿就是瘸腿,昌王殿下莫说这么多漂亮话。”
柳棠月放下杯子,父亲的微怒让她低垂着眉眼。
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她心思微变。
柳时安将话接了过来,道:“既然人到齐了,便动筷吧。”
席间,萧承泽一副关心照顾柳姝妤的模样,一个劲往柳姝妤碗中夹菜。
然而萧承泽夹的菜,柳姝妤都没动筷子,就连她最喜欢吃的山药都没碰。
柳姝妤将碗中的山药盖在米饭下,藏起来,没让任何人发现。
幸好萧承泽每样菜只给她夹了一次。
柳棠月眼尖,不巧正好瞧见柳姝妤碗里的山药。
她不禁心生疑惑,柳姝妤最喜欢的便是山药,但却不吃萧承泽夹的?他们是这对新婚夫妇,恐怕不像表面这般恩爱。
席罢众人纷纷散去,因为席间的一句话,柳姝妤午饭后去了柳伯辛院中,兄妹两人切磋棋艺,跟随一起去了不是昌王,反倒是上午就来了太尉府的翊王。
此情此景,反倒让柳棠月坚信心中所想,开始盘算一些想法。
绿荫小道上,柳棠月见四周无人,萧承泽恰好独自一人,大抵是要离开太尉府。
柳棠月走了过去,望着萧承泽的背影,道:“昌王殿下且留步。”
“何事?”萧承泽驻足,对柳姝妤这位堂姐印象不深,自认为两人之间没什么话好谈,对她的突然找来有几分反感。
“昌王殿下,借一步说话。”
柳棠月见四下无人,挪步到大树下,借着树荫遮住两人,直言道:“昌王殿下和我堂妹,怕不是如表面这般恩爱。小女说的,对否?”
闻言,萧承泽目光骤然变得很凌厉起来。未等萧承泽再次开口,柳棠月道:“看来我说的没错。我堂妹喜欢吃山药,但殿下适才给我堂妹夹菜,堂妹一筷子都没动,可见我堂妹不喜欢殿下。”
萧承泽反驳,“胡说八道。”
这点是他疏忽了,往后夹菜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否则让萧承稷看出他和柳姝妤是假恩爱,他的计划便不好实施了。
“是否胡说八道,昌王殿下心里清楚。堂妹是因为落水被昌王殿下救起,才和殿下有了婚约。殿下是喜欢我堂妹的,否则也不会娶她,但可惜堂妹对殿下无意。既然如此,殿下不如考虑下我?同样是柳家血脉,我和柳姝妤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柳棠月管不得那世俗的眼光,她只想寻个高门贵族嫁了,她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每日都在看柳时安一家的脸色过日子,窝囊!
父亲瘸了右腿,他们一家住在太尉府,衣食无忧,但在柳棠月眼里,这样光鲜亮丽的生活和施舍有何区别?!
她受过了!
所以才会在猜到萧承泽与柳姝妤貌合神离时,主动搭上萧承泽。
她或许能代替柳姝妤,
“自荐枕席?”萧承泽仿佛听了个偌大的笑话一样,“本王是该夸你勇敢,还是夸你不要脸皮呢?痴心妄想。”
萧承泽还以为柳棠月看出了端疑,没承想是来撬墙角的。
真有脸,在太尉府撬她堂妹的墙角。
“今日之事,本王可以当作没发生,那话便烂在你肚子里好了。”
萧承泽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柳棠月站在原处。
柳棠月被羞辱一番,气得恨不得将太尉府所有人从云端拉入泥潭。
可恶,可恶!
柳姝妤有什么好!萧承泽喜欢她,崔皇后也喜欢她,所有人仿佛都围着她转一样。
总有一天,她的风头一定会盖过柳姝妤,京城众人再提到太尉府时,想起的不再是柳时安,而是她爹柳时樾,是她们一家!
第29章
“想什么?下哪步?”
萧承稷若无其事, 瘦长的手指搭在茶杯上,催促举棋不定的柳姝妤快些落子。
而随着这句话的说出来,一旁观棋的柳伯辛将注意力又放回棋盘上, 眉头紧蹙, 道:“与我下棋时跟山匪似的穷追不的,分毫不退让, 怎换成了翊王, 你倒变得优柔寡断了。妹妹,你是专坑大哥呀。”
柳姝妤被说得心虚, 小声嘀咕一句,“才没有。”
她适才是分心了,萧承稷是故意的。
当着长兄的面, 他怎敢那样!桌下遮掩下,萧承稷的腿伸过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间, 他脚碰了碰她腿。
萧承稷是在勾|引她吗?
这番举动,害柳姝妤越发不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唯恐被发现。
她心思不在棋局上, 自然是优柔寡断,下棋的状态不似从前。
柳姝妤心虚地落下一子,在柳伯辛专注棋面上时,将掉落的腿往回收。
萧承稷不紧不慢跟上,举棋落子举止矜贵从容, 倒显得柳姝妤有几分局促。
柳伯辛啧一声,评价柳姝妤, “棋力相比从前,是退步了,不及以往。”
说着,萧承稷摇头,道:“成婚后,是不该将时间花费在这上面,不怪她。”
柳姝妤一听不高兴了,明是他的错,硬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负气,反手就吃了对面五个子。
柳伯辛“诶”一声,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他看向萧承稷,乐道:“五个子呐,这一片都被我妹妹占了。”
萧承稷轻笑,略带宠溺,“才中盘,不急。”
送给她消气,也是好的。
这一局下完,连带复盘完,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落山。
云彩染成鎏金,绮丽绚烂。
萧承稷起身,凝着窗外的景致,不觉松了松唇角,一股惬意袭来。
柳伯辛看着窗边颀长的影子,提议道:“天色已晚,翊王不如就在我这吃了晚饭回去?”
萧承稷转身,目光恰好与柳姝妤看来的视线撞在一起,恰见女子一愣,随后紧张地挪开视线。
萧承稷拒绝道:“不了,这两晚上没休息好,有些疲乏。”
柳伯辛点头,他和萧承稷交情深,如今听闻此言,有些担心萧承稷的身子,“那我便不多留了,殿下好生回去歇息。”
“歇息自然是要的,就是这突然与前两晚的心境不同,不知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倘若不习惯,尚不能入睡,恐怕还是要和前两晚一样。”
萧承稷看着柳伯辛说话,但一旁的柳姝妤听闻,身子一愣,背脊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惴惴不安。
柳姝妤担心萧承稷今夜又来。
萧承稷走后,柳姝妤便一直不安,尤其是天幕黑尽,她回到寝屋,生怕他夜里就来了。
因为夜里留心着外面的动静,一颗心上上下下,柳姝妤夜深了才睡着,翌日还是侍女来唤,才醒来。
紫檀看着一脸憔悴的柳姝妤,心疼道:“王妃素来不认床,回到太尉府想来不是因此没睡好。王妃是心里藏着事情,才没歇息好?是担心夫人的身子吗?”
手里的篦子缓缓梳到发尾,柳姝妤因没睡好,脑子里混混沌沌,顺着紫檀的话应了下来,掩住事实。
紫檀安慰道:“夫人心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夫人长命百岁。大夫诊脉后都说夫人身体康健,这次只是偶然风寒而已,这两日王妃在夫人身边,夫人明显好了很多,王妃莫要忧心。”
柳姝妤祈祷,“但愿如此。”
眼下是无事发生,她担忧的是以后。
用脂粉遮住眼底的鸦青,拿胭脂提了提气色,柳姝妤梳妆完毕去了江氏那里。
江氏本就无大碍,接连喝了几日的药,如今整个人精神抖擞。
江氏拉着女儿坐在一旁,担忧问道:“跟娘说,你和昌王是不是闹了别扭?”
昨日萧承泽来,她以为是来接廿廿回府的,结果却是让廿廿在太尉府多留几日。
新婚夫妇,不该如此。
再者,萧承泽府上还有个他纳进府来的侧妃。
而此刻侧妃有孕在身,萧承泽大有几分不愿让柳姝妤回昌王府的意思,江氏很难不联想到女儿的婚姻不顺。
柳姝妤故作轻松,让江氏放宽心,“没闹别扭。昌王事务繁忙,没空与女儿闹别扭。阿娘且安心,没事。”
江氏清楚柳姝妤的性子,凡事皆是“没事,没事”,喜欢将心事藏心里,“没事?怕不是为了让娘宽心,才这样说的。那你说,为何昨日昌王来后又离开了,遂了你的意让你在太尉府多留几日?”
柳姝妤微愣,她以为掩饰地很好了,“没有的事。女儿今日回去,明日后日大后日又回来,让人看见多不好,况且这一去一回,路上耽搁时间,倒不如在娘家多留几日,昌王是不忍看女儿来回奔波。”
江氏一听是这个理,担忧的目光渐渐消失,“没有便好,娘多虑了。”
柳姝妤起身,给江氏捏捏肩膀,“女儿不会让自己受委屈,阿娘就别担心女儿了。倒是娘的身子,女儿是不放心的。”
“钱嬷嬷,以后阿娘有什么不舒服,哪怕是一点不适,都要请大夫,不能说嫌麻烦硬扛过去。”
柳姝妤极其不放心,她不知晓萧承泽会何时对母亲下手,也不知前世害母亲的毒药最初是什么症状。
她只得小心翼翼留意着,哪怕是一丝不对劲,都要引起重视。
钱嬷嬷笑着看了眼江氏,两人皆是会心一笑。钱嬷嬷也是看了江氏,才从她面上读出应允的意思,回了柳姝妤,“昌王妃吩咐的,老奴哪敢不听,一定事事都照顾到位。”
江氏笑意写在脸上,拍了拍女儿的手。
屋中正热闹,柳棠月来了。
看见柳姝妤在,柳棠月并不意外,道:“我来陪二伯母说说话,解闷。二伯母不会怪侄女破坏了和堂妹的叙旧吧。”
“哪里的话,二伯母喜欢热热闹闹的。”江氏招呼柳棠月坐下,又让钱嬷嬷去厨房端些小甜食来。
不消片刻,丫鬟便端来两碗香甜的杏仁酪。
柳棠月吃着杏仁酪,笑道:“今日沾了姝妤妹妹的光,我可许久没吃到二伯母院里的这甜点了,好吃。”
柳姝妤开心,眼睛笑眯眯的,“我也许久没吃了,想念这味道。”
柳棠月舀了一勺杏仁酪,不经意间问道:“对了,姝妤妹妹什么时候回去?”
江氏看向女儿,大有几分期待从女儿口中得到答案。
柳姝妤手指下意识玉勺,略显紧张,“等再过三日吧。”
柳棠月点点头,小口小口喝着清甜的杏仁酪。
从江氏屋中出来,堂姐妹两人走在绿荫下,惬意自在。
柳棠月提起裙裾,缓缓走下台阶,“真羡慕你,夫妻恩爱。等回府的时候,想必昌王早早就会来接你。”
柳姝妤走下台阶,与柳棠月并肩走在青石小路上,抬手拨开低垂的绿枝,宽慰道:“堂姐年纪不小了,也该寻个如意郎君了,届时便是我羡慕堂姐的份了。”
外人眼中是羡慕的,殊不知她那已经和离的夫君,早已将刀刃对准了她娘家人。
柳棠月叹息一声,道:“如意郎君岂是那么好找?我只想找个有些权势的男子,王孙贵族是不敢奢望了,但哪怕是个小官也行。”
柳姝妤不赞同,似乎有必要同堂姐说清楚,以免她被权势的虚荣迷了眼,误把婚事定了下来,“堂姐把权势看得太重,不见得是件好事。前阵子无聊,看了些戏本子,感触颇深。某家也算是权贵人家,这家小女被一王孙贵族看上,遂成了婚,两夫妻婚后恩爱,那小女以为是遇到了良人,可婚后几年,娘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丈夫在得到妻子娘家的权势后,对妻子娘家的人赶尽杀绝,不留一人。”
柳棠月听后讶异,微张的唇片刻都没合上。
柳姝妤接着道:“其实丈夫一开始打的便是妻子娘家人的主意,结为姻亲,是最快将那边权势归为己用的办法。”
柳棠月眉心紧蹙,大抵是被柳姝妤的话吓到了,拿着丝绢的手按住心口,心有余悸,“怎么会有如此忘恩负义的阴险小人!”
“权势是好,但也不好。所以堂姐寻个疼你爱你的郎君,才是最重要的。”
柳姝妤庆幸堂姐听进去劝了。
柳棠月:“多谢姝妤妹妹跟我说这些,我回去是该好生想想了。”
“堂姐客气。”
两人在岔路口辞别,一个回了闺阁,一个往西苑的方向去。
柳棠月回到屋中,仔细琢磨了柳姝妤的一番话。
萧承泽连柳姝妤的喜好都不清楚,却在众人面前故作恩爱模样。
这倒与柳姝妤适才所说的有几分相似。
柳姝妤滔滔不绝说的,真是戏本子上听来的吗?
——不见得是。
柳棠月反倒觉得柳姝妤在说她自己的处境。
甫一,柳棠月有了大胆的想法,萧承泽贪权,这才娶了柳姝妤。
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柳棠月激动地站起来,一定是如她所想!
萧承泽妄图得到的权势,她也可以帮他呀!
她正好可以趁机机会,让爹这一脉,不再低柳时安一头!
柳棠月激动,唤来侍女备些东西,她要去昌王府一趟。
第30章
柳姝妤一时半会儿难回昌王府, 柳棠月便趁着这时候悄悄去了趟昌王府寻萧承泽。
柳棠月一路忐忑,唯恐是她想多了,白跑一趟。到了昌王府, 柳棠月谎称是柳姝妤差她给萧承泽送来东西, 门房便没有多问,让她进府去了。
“姝儿让你来的?”萧承泽不相信, 高高坐在椅子上, 四下打量这个曾经在太尉府自荐枕席的女子,“倘若本王没记错, 柳大姑娘昨日还在太尉府对本王投还送抱,对堂妹夫如此,你的廉耻心呢?而今还打着姝儿的幌子来, 心思不要太明显。”
柳棠月受尽了屈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手指用劲,紧紧攥着拎着的食盒。
这食盒中的糕点不值钱, 也没花太多心思,重点是她后面要说的话。
柳棠月笑了笑,故作轻松,将萧承泽羞辱的话抛之脑后, 道:“昌王殿下多虑了,我来是想与殿下谈一笔交易,一笔殿下觉得划算的交易。”
萧承泽转动扳指,沉声道:“胆子不小,敢跟本王这样说话。”
他一腿往前伸, 手肘抵在膝盖上,姑且听听, “说说看,你的底气是什么。”
柳棠月将食盒放到一旁,终于有一刻是挺直了腰板,道:“昌王与侧妃情比金坚,但殿下不得不娶我堂妹姝妤,是贪恋柳家滔天的权势吧。”
萧承泽面色骤然变得阴鸷,抬眼看了看柳棠月。女子大抵是被他吓住了,面色煞白,得意和炫耀的神情消失不见。
柳棠月吞了吞唾沫,虎口相握稳住心神,故作冷静,道:“殿下只管放心,我嘴巴紧,纵使有挑拨的心,也没那个胆。”
“你都当着本王的面将话抖了出来,你这是没那胆子吗?你这是有一百个胆子。”萧承泽没有否认柳棠月的话,那是因为主动送上门来威胁的人,必定是带着目的而来,既说了,便是有要求之事,“我倒是小瞧了你,一直以为你和姝儿姐妹情深。”
萧承泽道:“说吧,你想谈什么。”
柳棠月道:“柳姝妤姓柳,我也姓柳,祖父都是同一人。昌王殿下要柳家的权,我可以帮你,但事成之后,我要殿下承诺我,不会亏待我爹这一脉。我不贪心,要二伯的四分之一便可。”
“姑娘,口气不小。”萧承泽听得一笑,“你是第一个敢跟本王谈条件的人。若是本王没记错,柳时安与你父亲不过是堂兄弟关系,却让你们一家住在太尉府,享尽荣华。听听你适才说的话,你的良心何在?”
柳棠月嗤笑道:“就是因为他给我们一家一个住所,我便要感恩戴德吗?这是施舍!”
倘若当年她爹能过跟随祖父一起去骊山避暑,也不会在奸相窃国事变后在府上被逆贼抓获,一家没入贱籍,任人打骂。
若非如此,她爹便不会被生生打断右腿,成为个没用的瘸子。
他会上战场,立战功,而不是依附柳时安,依靠柳时安的施舍度过余生。
太窝囊了。
连带着她也跟着过看旁人眼色的日子。
柳棠月不甘如此,她要改变,改变这糟糕的一切。
萧承泽毫无波澜,也没有要继续听她抱怨的意思,“怨气挺大,但这些本王不关心。本王关心的是你能怎么做?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讲。”
柳棠月道:“我知晓有一种毒药,能人中毒后毫无察觉,连续服用后待发现身子不适后,已经药石无医。昌王若能得到此物,定是如虎添翼。”
萧承泽眉目沉沉,思虑片刻后道:“本王怎知你的话是真是假。”
柳棠月道:“等交了投名状,殿下请信守诺言。”
萧承泽道:“爽快!一点就通,那本王便静候佳音,若真如你所言,少不了柳姑娘的好处。”
手握把柄的人来,十之有九都是有求于人。
事实诚然如此。
事情的结果柳棠月十分满意,她曾今便动了给江氏下药的念头,只是还在寻找已有何种毒药能在被发现的时候中毒之人已经难以回天。
柳棠月一直毫无头绪,直到前几日柳姝妤提了一嘴戏文上的中毒症状,她才想起苦苦寻找的毒药是什么。
从昌王府出来已是申时,柳棠月本还想去一个地方的,但看了眼日头,折腾太晚回去容易惹人生疑,于是她只好打道回府。
柳棠月从未有一刻这般开心,想尽快如愿以偿,但又怕急于求成毁了一切,便安慰自己道:“差最后几步,前面九十几步都走完了,也不急这一时。”
且说柳棠月的到来被苏念慈知晓后,她又使起了小性子。
如今的苏念慈已经显怀,去哪都将微微隆起的肚子挺起来,生怕旁人就不知道她怀了身孕一样。
“柳家的人来作甚?柳姝妤该不会是打算将她堂姐送到王爷您身边?”苏念慈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说得通,王府中有柳姝妤一个便让她有得受了,再来个柳家人,她可不愿,于是仗着怀了孩子,缠着萧承泽撒娇道:“不行不行,这样一来她们俩姐妹定是要欺负妾身。”
娇滴滴的样子,让萧承泽好不心疼,安抚她道:“我又说过让柳棠月过门?你从哪听来的谣言,我看这王府是闲言碎语太多,需要好生整治一番。”
苏念慈面露喜色,笑了起来,“王爷没有那意思?”
萧承泽抚摸她小腹,似乎能感受到腹中孩子动来动去,“求合作的人而已,不必放在眼里。”
苏念慈笑着倚靠在萧承泽怀中,“那确实是妾身想多了。”
要是柳姝妤一直待在太尉府该多好,她这两日没看见柳姝妤,心情顺畅多了。
回到屋中,青霜在榻边扇着扇子,道:“好在柳大姑娘不是冲着王爷来的。”
苏念慈靠在榻上,手掌抚摸小腹,“幸好去问了问,我这心呀算是落了下来,再等五个多月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这可是王爷第一个孩子,是长子。”
她低头,仿佛腹中孩子能听到一样,“儿子要争气,快点出来见爹娘。”
青霜附和道:“好几位大夫都说侧妃肚子里是小郡王,侧妃再忍些时日,很快就能熬出头了,终有一日是咱们府上的昌王妃。”
苏念慈就喜欢听青霜说些吉利话,心情越发愉悦,随手将头上的一支珠钗赏给青霜。
青霜连连道谢,“谢侧妃。趁着时辰尚不晚,还未下市,奴婢想出去逛逛,买点东西。”
“去吧去吧。”
苏念慈正高兴,便允了她出府。
青霜欢喜,嘴上又说几句讨苏念慈欢心的话,然后出了昌王府。
青霜绕道,最后回了翊王府。
青霜将柳棠月去过昌王府的事情告知萧承稷,“可惜奴婢在屋外,没听清内容,只是从苏念慈口中探知柳棠月好像是来与昌王谈事情的,大抵是与柳娘子相关。”
萧承稷似乎早就得知,听完青霜的话并未有太多波澜,只是差人近段时间盯着柳棠月。
避免出去太久惹苏念慈生疑,青霜不敢多留,禀告完便匆匆离开了。
随扈康跃道:“殿下何不直接告诉柳娘子,让她防备些,总比您在暗处留心着好得多。”
萧承稷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底看不出情绪,一言不发。
笨死了,旁人伪装的和善些,她便什么都信了,他说再多,也只会被当做是挑拨离间的阴险小人。
难怪上一世被萧承泽从头骗到尾。
正好借这事,让她吃些苦头。
翌日。
柳棠月将这些年攒的积蓄通通拿出来,零零总总算来下八十金,虽没凑够百金,但想来也是够用了。
柳棠月为缓解父亲阴雨天腿疼的毛病,翻阅医典学了些皮毛,江湖上也有些门道。
百花宫宫主玄溟就在京城,玄溟擅长制毒解毒,稀奇古怪的毒药他那应有尽有,柳棠月多方打听,终于探到玄溟现在何处,只是要求药,花重金也不一定能买到,得看玄溟的心情。
柳棠月求药心切,将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按照线人给的地址,让车夫驾马车过去。
是个偏僻的巷子,逼仄,又些阴森。
“你在此等候,注意些,莫让熟人看见。”
柳棠月下车嘱托车夫,看着前面无人往来的阴暗巷子,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但怕还是要去,她迈了九十步,还差十步,迈出这一步,就还差九步了,很快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柳棠月将斗篷帽子戴上,遮住面容,按照线人给的地址,进巷子,来到一处破旧的门前。
这地方不像是住所,倒像是乞丐聚集的地方。
柳棠月心有余悸,轻扣几声大门,很快里面便传来动静。
一高壮男子开门,凶神恶煞,衣着倒是得体,不像是贫寒人家。
那人厉声问道:“何人?”
柳棠月笑笑,说明来意,“听闻宫主在此,特来求药。”
她从怀中拿出银钱,以示诚意。
那人严谨,探头瞧了瞧周围,确实只有她一人来,“进来吧。”
柳棠月进来后那壮汉迅速把门关上,领着柳棠月进了屋子。柳棠月第一次来,难免多看了几眼,却听领路之人呵斥道:“不该看的别乱看,小心你眼睛!”
柳棠月低头,裹紧斗篷,不敢乱瞟,乖乖跟在那人身后。
这处外面看似破旧,里面却布置得极好,一丝穷破模样都没有。
很快,柳棠月被带到一扇窗户前。
那人轻扣窗户,通传道:“宫主,有人求药。”
里面传来动静,须臾后一道低沉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入柳棠月耳中。
“何人求药?”
柳棠月一听有戏,遂坦明身份,“小女乃柳太尉侄女,今欲向宫主求药,望宫主赐药。”
百花宫远离朝堂,凡事来此求药的人,玄溟皆会询问身份,但问后不会泄露求药者的身份。
玄溟道:“一药一百金。”
柳棠月窘迫,“我只有八十金,宫主可否先让我欠着,等过段时间,我一定将欠的二十金全部还了。”
玄溟拒绝地干脆,“概不赊账。”
柳棠月不甘心,咬了咬牙坚定道:“明日我带够一百金来。”
“今日不够,明日就能凑够吗?明日我就愿给你药吗?”玄溟又道:“罢了,你帮我办件事,只收你七十金。”
柳棠月一喜,又看到了希望,“宫主但说无妨,小女一定办到。”
“城外有个莫水村,村里有口泉水井,你将这瓶中的东西倒进去,等事成之后来我这领你要的药。”【1】
窗户半开,一只并不粗糙的手伸出来,放了个长颈瓷瓶在窗台。很快,玄溟便将手收了回去,窗户又阖上了。
那高壮的侍从拿过窗台上的药,柳棠月却迟疑了。
玄溟既有解毒的奇药,也有稀奇古怪的毒药,而面前这瓶子里装的,是不是毒药,柳棠月尚且不知,但她有预感,这绝不是件好事。
传言玄溟对待寻来的求药人全看心情,倘若心情不佳,莫说是百金,就是一千金也未必能求到药。
玄溟的画外音,不就是想让她办一件事情么。
柳棠月昨日才信誓旦旦与萧承泽说道,难道这么快就注定事情失败了么?
她不甘心。
“不愿意?”玄溟仿佛能透过窗户洞悉柳棠月的想法,“那你还是请回吧,留着你的八十金,往后也不必过得拮据了。”
此话一出,无疑是拒绝了柳棠月。
柳棠月心急,咬牙应了下来,“愿意!”她从男子手中接过长颈瓶,紧紧攥住,仿佛那瓶中装的是她求来的毒药,“宫主静候佳音,事情办成,请宫主赐药。”
“你要何药?我先备着。”玄溟道。
柳棠月眼神坚定,面露喜色,“百花枯。”
百花枯便是柳姝妤前阵子提及的毒药,只有百花宫才有。中了百花枯的人,最开始与常人无异,也诊断不出病情来,但随着毒物的累积,身子越发孱弱,药石无医。
“姑娘心肠倒是歹毒。”玄溟感喟一声,道:“去将我交代的事情办好,百花枯我便给你。”
天边起了风,云团攒动,吹得枝叶微动,掀起绿波一片。
柳棠月从巷子出来,坐上马车回了太尉府。
她得好生合计合计,明日启程去莫水村,不能再拖了。
明日事情办成,就能拿到百花枯。
柳棠月心情大好,殊不知今日的行踪已被人跟踪了去。
*
翊王府。
萧承稷矗立窗边,手里杯中的水被摇地晃来荡去,静静听着探子来报,然而面色却不怎么好。
“柳棠月独自一人鬼鬼祟祟进了巷子,半个时辰后才出来,不知在里面见了什么人,属下不敢靠近,唯恐打草惊蛇。”
康跃听后道:“待天色暗了,属下派人去巷子一探究竟。”
“等天暗了,恐怕人去茶凉,查不出什么。罢了,还是去看看,倘若那儿没人,白日里多派人手留意着。”
康跃抱拳,应声道:“是!属下先下去准备。”
康跃走后,萧承稷矗立原处,杯中的茶凉了,也不为所动。
柳棠月准备动手了吗?
前世,萧承稷不知柳棠月是何时与萧承泽搭上线的,他也是江氏被害离世后,才查到是柳棠月一手策划的。
后来柳姝妤被打入冷宫,苏念慈得意下道出种种,山岚将听到的尽数告知他。萧承稷这才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
柳棠月不甘现状,贪慕权势,主动为萧承泽做事,害了江氏,而后在萧承泽登基后,又陷害柳时安,让柳时安一家背负污名。
而今前世的所有事情都按照既定的轨迹逐一出现,所幸还只有些苗头。
不管有多少苗头,都得给他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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