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是一日千里的良驹，它动了动耳朵，听话地缓下步伐。
郁行安的手还搭在苏绾绾腰上，苏绾绾不适应地动了动。
郁行安道一声“失礼”，将手收回来。
今日晴光正好，红日西坠，春风拂过枝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苏绾绾的乌发被风吹拂，一缕发丝缠在他脸上。
郁行安将这缕发丝拿下来，问道：“为何不愿刺死方才那匹白马？”
“是我阿娘赠的。”苏绾绾道。
因为是阿娘赠的马，所以宁愿从马背上护住头颅、蜷住四肢地翻下来，也不愿意亲手刺死。
很奇异的，郁行安领会了她的意思。他安慰道：“那匹马未必会出事，兴许撞到树上，也未可知。”
苏绾绾点点头，感觉春风在将她的碎发往后吹。
是吹到他脸上了吧？
马速正好变得极慢，她一手抓住马鞍，一边转过身，说道：“抱歉，我……”
两人视线对上。
皆是齐齐一愣。
这个距离太近了，苏绾绾看见郁行安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衫，眼睫纤长，清隽如月光。
她垂下眼眸，将自己散落的几缕发丝顺到身前，转过身，说道：“多谢郁翰林搭救。”
“无妨。”许久之后，郁行安才温和应了一声。
郁行安的马最终停在原地，苏绾绾感觉郁行安先下了马，随后朝她伸出手：“要我扶你么？”
“不用。”苏绾绾连忙拒绝。她踩在马镫上，从马背上熟练地滑下来。
郁行安见她稳稳落到地上，便守礼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得离她远一些。
不久之后，崔宏舟循着痕迹赶来了。
崔宏舟见这两人站在一起，虽隔了一段距离，但郎才女貌，远远望去，竟如谢女檀郎。
他简直目眦欲裂，深恨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他一时不好和郁行安撕破脸，强笑道：“苏小娘子，你可安好？方才见你的马忽然发狂，我一时心急，忙跟了上来。”
苏绾绾正思忖着如何回应，郁行安便截断了话头，说道：“崔仆射竟也未走么？没想到这阆都城外的景致也甚佳。”
崔仆射心想，甚佳什么甚佳？但郁行安一副闲聊的语气，他一边暗道晦气，一边和他周旋，好几次将话题引到苏绾绾身上，都被郁行安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崔仆射气得不行，抬头一看，却见苏绾绾似是在看郁行安的影子。
他心中一跳，再定睛细瞧，苏绾绾已经转眸看树影。
是他想错了吧？
再过一会儿，苏家的侍女护卫们也都赶来了。他们骑的都是最普通的马，因此速度不如三人的良驹。
郁行安便和苏家人告辞。
崔宏舟笑道：“我送小娘子回家。”
郁行安道：“我还有些事欲与崔仆射详谈……”
郁行安提起朝堂之事，温和有度，却也说个没完，他眼睁睁看着苏家人和他道别，骑马而去。
郁行安今日怎么和吴仁道一样啰嗦！崔宏舟在心中愤怒大喊。
苏绾绾走到半路，遇上了二兄苏敬禾。
苏敬禾正急得满头大汗，看见她骑着一匹侍女让出来的马，连忙上前问道：“扶枝你可还好？出了何事？”
苏绾绾将事情跟他说了，又道：“我留了几个护卫在城外，让他们去寻翻雪，也不知它如今是死是活……”
苏敬禾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他上下打量，见她没有受伤，才又关切了她几句，一路护送她回府。
到了府中，他下马，对仆人吩咐道：“将这事查清楚，究竟是谁要对三娘不利！”
苏敬禾向来嬉皮笑脸的，对仆从也和气，很少发这样大的火。
众仆噤若寒蝉，齐齐应是。
到了晚间，苏府各处的灯烛燃起，侍女们或提灯，或传话，或布置膳食，来来往往，一派朱门绣户的气象。
郭夫人今日特意寻了交好的命妇一起去踏青，没想到回来之后，就听见苏绾绾受了惊吓。
她将苏绾绾叫来，携了她的手，细细问道：“可有伤着哪里？可会心悸？我命人将尚药局刘奉御请来，为你诊一诊，可好？”
“我无事，无需请刘奉御。”苏绾绾道，“多谢母亲费心。”
吃过晚膳，几个庶妹也来向苏绾绾问好。苏敬禾不待见她们，她们今日便也没与苏绾绾待在一处。
苏绾绾请她们喝了茶，说了一会子话，便露出疲惫神色。庶妹们察言观色，又关心了几句，便一一告辞，其中一个庶妹赠了她一双绣鞋。
翌日，护卫回来说翻雪已经摔落山崖。苏绾绾命人好生安葬，庶出的大兄听说了这件事，给苏绾绾送了一匹马，巧和的是，襄王府也送来了一匹马。
襄王府来送马的是一个女官，长着一副严肃相貌，坐在苏绾绾对面时，却绽出一个谦和笑容。
“襄王殿下奉圣人旨意，去了山北道这么些时日，殿下临去前有言，小娘子若是缺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尽管遣人去襄王府说。”女官笑道，“小娘子从未遣人来过，奴听闻小娘子昨日惊马，便斗胆送来一匹好马，望小娘子笑纳。”
襄王是圣人的第四个皇子，在苏绾绾五岁时，两人就相互认识。
这回他去山北道，大概又对王府众人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所以这女官才一大早巴巴地送马过来。
苏绾绾略欠了欠身：“无功不受禄，襄王殿下的马，我愧不敢受。还请带回去吧。”
两人在这里互相谦让推辞，郁家的马厩里，郁四娘也在仔细挑马。
“这匹马毛发美，这匹马长得还行……”郁四娘在马厩里转着圈，“将哪匹马赠给苏三娘更好呢？”
郁行安负手跟在郁四娘身后，目光从这些马匹上一一扫过。
他还穿着上朝的衣裳，方才刚从宫中回来，就听见郁四娘说要给苏绾绾选马。
往日里，郁四娘说要送谁礼物，他应一声“好”，也就随她去了。
今日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也跟了过来，还随着郁四娘在马厩转了半天。
“选那匹白色的。”郁行安道。
“为何？”郁四娘转头看郁行安，“阿兄，我更心仪最左边的三花马，你看它多威风啊，苏三娘骑着它，一定好看。”
“白色那匹更矮些，性情也温和，适合小娘子骑乘。”郁行安道。
何况，这匹马和苏绾绾原先骑的“翻雪”有几分相像，若是翻雪没找回来，这匹马或许可以略解她的郁郁之情。
郁四娘听他这样说，便命人将白马送去苏府：“跟苏三娘说，我得了空再去看望她，我今日还要念书。”
阿兄就这点不好。郁四娘心想。
自从昨日踏青回来，郁行安便问了她读书之事，她从前总是装头疼不读，如今被他淡然的目光一扫，不知怎的，竟心虚起来，不敢再敷衍读书了。
郁家的马送过去时，苏绾绾正和苏敬禾在马厩看马。
苏绾绾道：“襄王府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将马带走。二兄，我心下寻思，还是将马退回去才好。”
苏敬禾如何不知道襄王的心思？他们一处长大，他眼看着襄王凝望苏绾绾的目光一年年地变了。
但既然苏绾绾不喜，苏敬禾也没有二话：“我这便遣人送回去，随意收人礼物确实不好。这襄王殿下是个郎君，又不是哪家小娘子，没的惹出许多麻烦……”
正说到这里，马奴便牵一匹白马过来，管事笑道：“二郎，三娘，郁家四娘命人送了一匹马来，您看……”
“郁家四娘？”苏敬禾啧啧称奇，“扶枝，你这受惊一回，收到的马都要让我羡慕了。”
他上前打量那匹白马：“马鞍不比襄王府那匹华丽，这马身高度却正好，瞧着也温顺，适合女子骑乘，郁四娘是用了心的。”
“既如此，便收下吧。”苏绾绾不知这匹马是郁行安所选，只觉得这匹马纯白无暇，十分迎合她的喜好，郁四娘真是心细如尘。
她对侍女道：“将襄王府的马退回去，再将我那两支宣城紫毫笔装好，赠给郁四娘。”
侍女应是，转身去办。
郁行安选的白马被牵入马厩，它无知无觉地环顾四周，抖了抖耳朵，最后视线落在苏绾绾身上，轻轻打了个喷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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