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绿萼落雪 > 12、不同
    雨点急促地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转瞬之间,郁行安露在外头的半边肩膀,就被雨珠打湿。


    竹青色沾水后变得更深,和伞面上的山水画相得益彰。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像檀香木和雪松交织。


    苏绾绾站直垂眸,将手放在惊惶失色的侍女手上,往后退了一步,退到自家伞下:“多谢。”


    “无妨。”郁行安将自己的伞重新举好。


    两人擦身而过,一个去往百里嫊所在的内室,一个去往肖公的书房。


    小童子正站在书房门外的廊庑下,见他来,忙道:“主人在耳房煎茶呢。”


    郁行安让小童子带他去,入了耳房,见肖公正眯着眼睛筛茶。


    郁行安道:“肖公雅兴。”


    肖公请他坐:“随便煎着玩玩罢了。”


    说话间,小锅釜中的水开了,肖公一边加盐,一边和郁行安闲聊,说起了今日的骤雨。


    两人聊了许久,分好茶,郁行安望见耳房里摆着冰盆,问道:“今年这么早就摆上冰盆了么?”


    肖公拿着茶碗道:“可不是。今早还未下雨的时候,天气又闷又热。我和拙荆岁数大了,醒得早,闷热得受不了,想起今年陈节度使送了些冰,便命人取了一些出来。谁成想下雨了?嗐,白费了这些冰。”


    “这算什么白费。”郁行安道,“您若喜欢,我也命人送些过来。”


    肖公连连摆手:“难为你们都惦记着我和拙荆,不过不必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商人贩售的冰块和节度使,郁行安状似不经意道:“今日苏小娘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许是不舒服。”


    “哦,是么?你们又遇见了?”


    “恰巧见过一面,打了声招呼。”


    肖公点点头,两人又说起一些旁的事,之后挪去书房。


    肖公惦记着郁行安说的话——他莫名提起一个小娘子,实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两人互相交换最近的诗作之后,肖公在窗下,一边展开诗卷,一边对侍女道:“去看看老夫人在做什么,再看看苏小娘子如何。若苏小娘子不太舒服,你便多多用心。”


    侍女应是,转身去内室。


    肖公说完,瞥了一眼郁行安。


    他坐在榻上,垂眸看肖公新作的诗。他指尖修长,轻轻搭在书轴上,神色平静,对肖公刚才的话似乎没什么反应。


    肖公在心里“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转而对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眯着眼睛读郁行安的新作。


    苏绾绾坐在西面一间厢房里,这是百里嫊为了教导她,而专门辟出的一间静室。


    百里嫊正有事走了,据说是一个姓卢的郎君长跪不起,想要求见百里嫊。百里嫊给了苏绾绾一卷书,让她细看,说是回来要考她。


    苏绾绾读着书上一列列字,感觉厢房角落的冰盆实在太凉,跪坐的姿势也不太舒服。


    她拿着书卷站了起来,站到门口,离冰盆最远的位置。


    守在外头的肖家侍女似乎听见了动静,撩起帘子看见她,笑问道:“小娘子有何事吩咐?”


    苏绾绾犹豫片刻后问:“老师惧热吗?”


    肖家侍女道:“老夫人是有些怕热,今早起身还说热呢,还好下了一场雨。”


    苏绾绾点点头,继续看书。


    肖家侍女见她读书,也不打扰了,将帘子放下。


    过一会儿,另一个侍女沿着廊庑走过来,苏绾绾听见两个侍女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心中并没有在意。


    谁知下一瞬,那新来的侍女就掀起帘子走进来。她看见苏绾绾站着,愣了愣,笑道:“小娘子怎站在此处?”


    苏绾绾道:“我无事,只随便走走。”


    那侍女点点头,似是在端详苏绾绾的神色,又问了几遍她可有事吩咐。


    苏绾绾说“无事”,那侍女方才走了。


    过了小半刻钟,进来几个面生的侍女,将冰盆挪走了。


    又有侍女给苏绾绾送来两盏饮品:“……这是姜糖水。这是新制的乌梅浆,加了些滚水,也不知小娘子吃不吃得惯。小娘子若还想喝别的,尽管对婢子们吩咐。”


    苏绾绾道了谢,那侍女方才走了。


    屋内逐渐变得温暖,苏绾绾重新坐回榻上,手持书卷,喝着略有些烫口的姜糖水,然后再喝乌梅浆。


    她的眉眼终于放松下来,心思得以完全放在书卷上。


    肖家的侍女怎会如此细致。卷起书轴的时候,苏绾绾这样想。


    ……


    “扶枝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晚间,百里嫊坐在榻上,一边扇扇子,一边道,“我不必再担心后继无人了。”


    肖公在誊郁行安的新诗——他觉得有几句写得极好,可以引用进他的《阆都录》。


    这是他写了好几年的一本书,专门记载阆都的风土人情,以及一些让他惊艳的诗作。


    肖公头也不抬,习以为常地继续誊写:“你一日要夸她八百回,我已晓得了,不必再夸。”


    百里嫊嗔他一眼,想了想又道:


    “水山告诉我,今日扶枝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回去时细看她脸色,看上去倒还好,只屋里冰盆被人挪走了,听说是你命人挪的?”


    “嗯,我让侍女去办的。她当时脸色白得不行,连礼和都瞧出来了。”


    “礼和?”百里嫊怔住,“郁翰林?”


    “是啊。”肖公蘸了一下墨,语气轻飘飘的,略有些得意,“他说苏小娘子不舒服,以为她着凉生病了。这种年轻的郎君,哪有我们这些过来人知道得多。”


    “是,你知道得多。”百里嫊道,“今日那卢郎君非要拜我为师,逼问我为何收下扶枝。他哪里知道,他用长跪不起来逼迫我,扶枝却怕我受热,不愿叫人挪冰盆。别说才智,光这份体恤都差远了……”


    肖公“啧”了一声:“若是她叫人挪冰盆,你又要说她灵活懂变通,是不是?”


    百里嫊略略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她说:“扶枝……”


    肖公听见百里嫊又开始夸苏绾绾,连《阆都录》都要写不下去了。


    他放下笔,转过身问:“嫊娘,我怎么觉得,礼和似是……待扶枝有几分不同?”


    百里嫊拿扇子的手一停:“为何这样说?”


    肖公道:“你别看礼和一言一行似乎温润如玉,可有时也是清冷的。上回有人在咱们家门口摔倒,礼和都毫无反应。”


    百里嫊等他细说。


    肖公道:“自从礼和每日造访,咱们家门口路过的马车就多了起来。我看了,多是些小娘子的马车。上回礼和来的时候,我正好要出门,眼睁睁看见一个小娘子在礼和面前走着,不知为何摔了一下,两人就相距三步,礼和都没有伸手去扶!”


    百里嫊沉默,半晌后重新摇起扇子:“今日扶枝摔倒了?”


    “没摔,滑了一下,礼和扶住了她。”肖公道。


    “他们相距多远?”


    肖公回忆:“不远吧,我问了水山,她说两人相距一步。”


    “这不就结了?”百里嫊道,“他不认识上回那个小娘子,和扶枝却是点头之交;那个小娘子和他相距远,扶枝和他相距近。这有什么稀奇的?”


    肖公道:“可他还注意到扶枝脸色苍白,他从前可从未提过别的小娘子……”


    百里嫊道:“夫君,你可知你那《阆都录》为何写了几年,都只写了一卷?”


    “为何?”


    “因为你净想着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了。”百里嫊道,“你笔上的墨汁都快晕出来了,快继续誊写吧。”


    肖公回头一看,墨汁果然在往外晕染,他连忙掭墨,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


    “嫊娘,你可知我当年怎会在人堆里脱颖而出,赢得你的芳心?”


    “为何?”百里嫊寻思,“因为你说话最合我喜好?”


    “不。”肖公得意道,“因为我成天想着男男女女之事,无人比我更知其中幽邃。”


    ……


    连着几日暴雨,这天终于放晴。月锦楼推出一种新制的糕点,据说比玉锦糕更美味。


    百里嫊听说了这件事,笑道:“好久未吃玉锦糕了,高宗当年最爱吃它呢。”


    月锦楼原叫明月楼,因玉锦糕做得好,据说用了宫廷宴会上的玉锦糕配方,生意才慢慢火起来,店家便借了“玉锦糕”中的锦字,改名月锦楼。


    苏绾绾已经上完今日的课,在收拾书卷:“老师也爱吃玉锦糕么?”


    “高宗是我大裕民心所向,她爱吃的糕点,我们何人不爱?”


    苏绾绾道:“既如此,明日我买一些玉锦糕带过来吧。我每日都要从月锦楼前面的那条街走过,正好买一些和老师一道吃。”


    百里嫊来了兴致,应好。


    翌日清晨,苏绾绾提早一些出门,先命车夫拐去月锦楼。


    月锦楼的博士——即店里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徕客人:“新制的思苦糕,顶顶美味,堪比玉锦糕,都来尝一尝啊!”


    思苦糕?什么玩意儿?


    苏绾绾这样想着,下了马车。


    侍女们连忙扶住她,生怕她又摔倒。上了台阶,博士迎上来笑道:“小娘子要吃什么?可要尝尝咱们店的思苦糕?”


    “来两份玉锦糕。”苏绾绾迈进门店,她对思苦糕这种听起来很苦的东西不感兴趣。


    博士露出略有些沮丧的表情,苏绾绾很熟悉这种表情,她偶尔写不完课业,就会露出这种神情。


    她被请到雅间里坐。上楼梯时,她正侧头问思苦糕的事情,不知有一道目光从楼上望下来。


    郁行安的随从乌辰望着楼下,说道:“郎君,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娘子来了,似乎是您的熟人。”


    郁行安平静地“嗯”了一声,坐在榻上,继续翻阅思苦糕的出售录,没有抬头看一眼。


    “是苏家小娘子。”乌辰道。


    郁行安执纸卷的手一顿,下一瞬,他的目光随着乌辰的示意,往楼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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