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和郁行安告别,离开竹林之后,先去寻二兄苏敬禾。
苏敬禾正在看最后几队龙舟竞渡,苏绾绾让小宫女过去传话,苏敬禾见到她,拨开人群走过来。
苏绾绾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苏敬禾大惊,低声安慰几句,又道:“莫怕,你回去看龙舟,同往常一样。阿兄会将此事处理得妥妥贴贴。”
苏绾绾道:“我的侍女星水也不知所踪,还望阿兄将她寻回。”
苏敬禾做出保证,一路将她送回水榭之外。
水榭中仍旧衣香鬓影,众人谈笑风生。直到重五节的赐宴结束,苏绾绾坐马车回了家,也没有听见这件事闹出来。
次日,她等回了自己的侍女。
侍女面色惶然,说道:“崔仆射没死,被尚药局的两位奉御救醒了。圣人知晓了此事,当时郁翰林不知在一旁说了些什么,圣人便没多问。婢子回来时,见到主人和二郎正坐马车去崔府……”
苏绾绾安慰了侍女,让她好好歇息几天。她一日日地等,却始终没有等来其它的消息。
这件事似乎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之内,知晓之人不多。继母郭夫人听闻了此事,但见苏绾绾没说,她也不曾主动提起,仍然如同往常一般待她。
日子一天天地过,周围人面无异色,仿佛她只是过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重五节。
临近生辰时,郭夫人道:“六月二十是你生辰,你打算怎么过?是要像往年一般,叫两桌上等的席面,请素来交好的小娘子过来,一道热闹热闹么?”
苏绾绾给十几位交好的小娘子写了信。林家小娘子当天就打发人回信,信上说,年年都逛苏家园子,今年不如去外头逛逛。
苏绾绾询问那十几个小娘子的意见,她们一听就兴奋极了,信件如同雪片一般往来,最终定下去阆都南面的芳霞园。
郁四娘拿着苏绾绾的信去寻郁行安:“阿兄!六月二十是苏三娘生辰!她邀了我!”
郁行安正坐在书案前写字,日光镀在他执笔的手上,腕骨清瘦,手指修长,如竹如玉。
他并未停笔,只“嗯”了一声。
郁四娘道:“之前她们商量去何处过生辰,也问了我。我没什么主意,听她们定了芳霞园。听闻苏三娘的母亲已经遣人去芳霞园订两桌席面了,我还未想好准备什么礼物。”
郁四娘瞅着郁行安,等他出主意。
“我知晓了。”郁行安仍在垂眸写字,“你去吧。”
苏绾绾坐在书案前,正执笔核对邀客单子。
侍女借着送茶的工夫,瞥了一眼:“都是各家小娘子呢。”
苏绾绾点头:“老师和几个长辈都不愿去。”
侍女笑道:“也是,除了这些,旁的人倒也不便去邀。”
六月十九那天,郁行安递给郁四娘一卷算经、一支诸葛笔和一个手镯。
“这是何物?”郁四娘问。
“你第一回交朋友,为兄替你准备一些赠给朋友的生辰礼物,免去你的为难。”
郁四娘震惊,她翻了翻算经——看不懂,合上。再瞅一眼诸葛笔,最终拿起手镯:“阿兄,这镯子挺漂亮的,只是和其它两样不太相衬。怎么想到送苏三娘这个?”
“此乃一个暗器。”郁行安摩挲手镯上的绿萼花纹,手镯打开,原来里面是中空的,滑出一些暗色粉末。
他说:“用指尖沾上这些粉末,捂住对方口鼻,或加入酒水中,对方三息之内陷入眩晕,六十息之内必死无疑,只是要小心些,自己别吃进去太多。”
郁四娘瞠目结舌:苏绾绾在什么情况下会用到这些东西啊!
她不由自主地想,莫非苏绾绾有什么隐藏的身份,众人都知道,唯独她蒙在鼓里?
郁行安平静地看着郁四娘神色变幻莫测,最后郁四娘将这三样东西收好:“我会将这些送给苏三娘的!”
“嗯。”
第二日,苏绾绾先去向各处长辈请安,又去了一趟肖家。百里嫊给她放了半日假,还赠了她一卷珍本。她临近中午时去了城南的芳霞园,楼上已经有诸多小娘子在等她。
苏绾绾下了马车,正待上楼,见到越国公世子从树林里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苏绾绾站在原地,越国公世子说了一通祝福的话,命下人将礼物给她。
“多谢世子好意,只是这礼我不便收下。”苏绾绾道。
“阿兄,那是苏三娘!那郎君怎么总跟在她周围?”郁四娘骑在马背上说道。
她也是难得到城南来玩,郁行安说他今日有事要来佛塔,顺道送送她。
她便干脆骑了马,郁行安也是骑马,他的马不知何时换成了白马,看上去和苏绾绾那匹像是一对。
郁行安抬眸望去,见到他们两人说话,慢慢摩挲了一下缰绳。
“过去吧。”他说道。
两人正带着护卫,骑马过去,楼上便下来一个侍女,手捧礼盒,对苏绾绾笑着说话。
郁四娘道:“这侍女衣着不凡,像是襄王府的人呢。”
郁行安也认出来了,他想起襄王还在山北道,不日就将回来。
他挪开视线,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苏绾绾时,越国公世子对他说的话。
——许多人都说,苏三娘是阆都最美的小娘子,很多郎君都喜欢多看两眼。
那时候,越国公世子是什么意思?
郁行安策马上前,越国公世子和襄王府侍女都停下了说话。他们认出郁行安,纷纷行礼问好。
郁行安淡淡颔首,鼻尖嗅到苏绾绾身上的绿萼清香。
他们隔了五六步的距离,他应嗅不到她的香。
但他又想起了灼人的春雪,清澈见底的眼眸,冰雪可鉴的赤诚善念,花阴下读到的锦绣文章。
郁四娘道:“生辰吉乐,这是我阿兄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苏绾绾怔了一下,迟疑地看向郁行安。
郁行安和她对视,平静道:“四妹托我想一些礼物,我给她出了点主意。”
“是么?”
夏季熏风吹过草木,送来远处的芙蓉清香。
“是。”隔了片刻,苏绾绾听见他这样回答。
苏绾绾带着郁四娘上了楼,郁行安去了佛塔。芳霞园东面与佛塔相连,南面还有一池芙蓉,十几个小娘子在楼上吃喝玩闹,怡然自得。
宴席过半,苏绾绾想去东圊。她携上十几名侍女,下了楼,楼里的博士连忙一路将她们引到东圊。
这是芳霞园东面,隔着一堵墙与一扇角门,便是佛塔。佛塔的阴影笼罩下来,苏绾绾听见墙外隐约有娇啼。
博士有点尴尬,想去驱赶,又不敢。侍女们也面面相觑。苏绾绾知道,阆都有些郎君会将平康坊娘子带来此处。
今日苏家已经订了芳霞楼,这郎君竟转道去了芳霞园与佛塔之间的草丛。
她只做不知,入内净了手,出来之后,却见侍女和博士都不见了,连那隐约娇啼都消失无踪。
她唤了几声侍女的名字,想起出门之前,二兄对她说:“父亲已和崔仆射谈拢了,两府各不追究,崔仆射也说不会再来纠缠你。”
但二兄还是为她精心选了十几个侍女,每一个皆是粗壮有力,被下令寸步不离地跟随。
怎么就不见了呢?
苏绾绾又唤了几声,最终打算先回楼里。她走了几步,忽而听见草丛中有娘子的声音:“你前方有人……”
是平康坊娘子吗?
苏绾绾问了几声,那娘子却不再回话,像是被人阻止了。
苏绾绾慢慢往回走,却到底上了心。
远远的,能看见芳霞楼上仍是热热闹闹的,郭夫人特意请来的乐工弹琴鼓瑟,丝竹之声盈耳。
路上来往的小博士们却不见了。
苏绾绾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棍,但当前方猛然跳出来三十来个黑衣壮汉时,她干脆利落地丢了树棍,转身往回跑。
她打开角门的门闩,跑出去,正打算堵住这扇门,旁边又窜出来十几个黑衣壮汉。
草丛里的野鸳鸯被惊飞了,那郎君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平康坊娘子却似习以为常。
苏绾绾提起裙摆,一边跑一边道:“你替我回去传信,我赏你一千两。”
“恕奴不敢。”平康坊娘子道,“此乃……”
那郎君捂住了平康坊娘子的嘴。
苏绾绾一路飞奔,不知是什么划破了她的脚踝。她无暇他顾,眼看着几十个黑衣人越来越近,她咬咬牙,进了佛塔。
她一层一层往上跑,心里回忆着曾在百里嫊那里看见的佛塔图纸。
百里嫊说,算学无穷,当以经世济民为上。穆宗命人以算学修建十一层佛塔,为存放舍利,某处应有一个暗门。
图纸上没有画出暗门所在,苏绾绾曾经算了出来。她奔上第七层,壁上佛经无数,她按照百里嫊所言,在壁上按出商高定理的三个数字时,暗门开了。
她闯进去,被裙摆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入一个人怀里。
暗门缓慢合拢,门内烛光幽微。
苏绾绾看见月白色的衣袖,袖口绣着雅致暗纹。
从袖口伸出来的腕骨清瘦有力,手指优雅修长,如上好美玉。
她闻到了很淡的檀香木与雪松香气,那人扶着她。门外响起几十个人跑过的脚步声。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他们骂骂咧咧跑过之后,苏绾绾道:“郁翰林。”
“嗯。”那人温和应了一声,慢慢道,“你遇上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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