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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霓虹

    ◎尝过了她唇上的味道,替她受了罚。◎

    陈迟颂有半分钟没说话。

    司嘉饶有兴致地仰头, 入目所及是今夜星光点点的夜空,远处路灯的昏黄光晕,还有陈迟颂看向她的浓烈视线。她也不在乎他的那个回答, 勾唇笑了笑, 朝他伸手, “陈迟颂,我脚麻了,你拉我起来好不好?”

    陈迟颂的目光更沉了点, 而后他俯身, 右手牵住司嘉抬起的左手,一个用力, 直接将人扯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司嘉握住陈迟颂的手臂,腰被扣住, 和之前的两次带着安抚性质的抱不同,这一次是结结实实的相拥, 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相贴。

    心跳在那个瞬间同频,司嘉能感受到陈迟颂还在收紧的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子里,但不疼, 轻微的窒息感反而让她有种过电的酥麻。

    这条路不算主干道,鲜少有人经过,夜风卷着冷冽刮过, 两条狗在旁边浑然不觉地闹着, 陈迟颂的头低垂着, 温热气息一点一点喷洒在司嘉颈间, 她抓着他的手一下收紧, 先前的故意招惹又在此刻尽数丢盔卸甲。

    然后听见陈迟颂在耳边懒洋洋地笑:“嗯,现在知道了。”-

    进门时,孟怀菁刚好从书房出来倒茶,睨了眼门口换鞋的司嘉,“你带Summer去跑步了?”

    司嘉手一松,Summer撒着欢去蹭孟怀菁的裤脚,她不明所以地摇头:“没有啊,这么冷的天我带它跑步干嘛?”

    孟怀菁又经不住打量她,“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这话一出,司嘉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别开脸,“……可能是风吹的吧。”

    好在孟怀菁不疑有他,让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司嘉应下,转身去房间拿睡衣,进浴室,水汽开始氤氲的时候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五官立体,冷白皮,只是这会儿透着大片浅薄的红。

    胸口轻微起伏,许久后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洗完澡和孟怀菁又碰了个照面,她左手端着杯茶,热气袅袅,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隐隐约约的音漏,似乎和那头聊得并不愉快,眉头也皱着。

    司嘉看着,直到孟怀菁挂了电话转身,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一怔,又挤出若无其事的笑,问她洗完了啊。

    “嗯。”司嘉也没多问,只说一句我去写作业了。

    孟怀菁点头,叮嘱她早点睡。

    门关上,司嘉随手拿起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微信里有不少未读消息,而最新那条是陈迟颂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C:【跑什么?】

    司嘉在床边坐下,房间有暖气,半湿的发尾贴着肩膀也不觉得冷,只是偶尔有两滴水滑到屏幕上,她用指腹抹去,接着打字:【谁跑了?】

    陈迟颂很快甩过来一个字,半点没给她留面子:【你。】

    司嘉:【风太大,我冷。】

    但这条消息发过去,那头一时半会没有回,司嘉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三,想着干脆凑个整再开始学习,就打开朋友圈刷了会,刚好看到晁艺柠转发的一条视频,是深冬的海边,漫天大雪,一望无际的海,浪潮拍打着岸边的黑色礁石。

    她配文说好想去海边看雪。

    下面评论里有同班男生笑她真是不怕冷,这种天去海边得冻成狗,晁艺柠回怼他们一点不懂浪漫。而就在他们作势要在评论区争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司嘉评论了一句:我也是。

    晁艺柠立马像是有了统一战线的队友,直接拉了个小群,把司嘉也拉了进去,消息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司嘉失笑地看着,直到时间走到七点五十九分,她叹了口气,刚要关手机,下一秒陈迟颂的消息再次跳出来。

    他回了一条语音。

    司嘉锁屏的动作顿住,手指重新移回屏幕,点开,少年磁沉的声音就这么从听筒传来,房间静谧,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含着低哑的笑意:“是么,下次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跑。”-

    司嘉的消息没再回过来。

    陈迟颂也不在意,几下擦干了头发的水,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弯腰拉开床头柜,拿出里面放着的一包烟和打火机。窗户开了一半,冷风灌入,他靠在墙边,拢火点燃,烟味随着白雾慢慢四散。

    结果在浴室里压下的火又差点被这两口烟勾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心里骂了句操。

    之前在器材室前的那次摊牌,司嘉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他是对初次见面的她有过感觉,但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而那种感觉也仅仅持续了半个月不到,随后又被他遗忘在一场接着一场大汗淋漓的球局里。

    是,在周围一圈儿朋友都忙着偷尝禁果的时候,他和梁京淮像两个怪物,有着绝对的渣男资本,却仿佛被阉割过,活得没有七情六欲,对此两人也懒得解释,把本该花在床上的力气全用来打球,照样挺爽。

    高一进校,他收到的情书就更多,比梁京淮那个性冷淡还要多一点,他多看哪个女生一眼,隔天就能传出不同版本的故事,他也不管,任由真真假假,任由那些女生百转千回地揣测他的心思,然后在颅内自我高潮。

    当然那些女生里并不包括司嘉,因为彼时的她长期请假旷课,在年级里甚至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而他再次听到司嘉这个名字,是在高二刚开学的一次升旗仪式上。

    不冷不热的秋风吹得人懒,他插着兜站在队伍最后,听着旁边张昊然插科打诨,直到台上话筒因为使用不当,发出呲一声巨响,张昊然抬头看了眼,话锋一转,朝他一顶肘:“靠,主席台上那姑娘是学妹还是转校生啊?怎么从来没见过?长得真够正的。”

    队伍里也一阵哄闹,女生在议论刺耳的响声,男生的注意力则全在始作俑者身上。

    陈迟颂闻言缓缓撩起眼皮,朝台上看过去。

    那天晴空万里,阳光照在那女孩的身上,白到发光,她没穿校服,裙摆被风吹着,露出两条又细又直的腿,手腕那根红绳压住了她眉眼间冲天的叛逆味道,神色淡漠地捏着手里那张纸。

    他眯了眯眼,有些尘封的记忆因此揭开,在辨认到第五秒的时候,隔壁二班的男生递话来了,“不是学妹,也不是转校生,她是我们班的,高一很少来学校,你脸生很正常。”

    张昊然来了兴趣:“叫什么?”

    “司嘉。”

    就这两个字,陈迟颂笑了,他在张昊然开口前接上话:“嘉奖的嘉?”

    那男生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陈迟颂不置可否,笑意更深。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有司嘉的梦,凌晨两点三十八分,他醒过来,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而撞见司嘉在教学楼底抽烟那次,烟雾升腾,就快要模糊她的侧脸时,他开始有点信了。

    因为那种感觉,时隔一年又死灰复燃了。

    他当时是察觉到了远处教导主任的,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司嘉掐灭那根烟,再带着她走。

    可他没有。

    他用了另一种方式,尝过了她唇上的味道,替她受了罚。

    梁京淮问起这事儿,他只说好学生当久了,想找点刺激。

    可是后来他发现司嘉好像对梁京淮有意思,而梁京淮选择顺水推舟的时候,他笑他栽了,却浑然不知真正栽的人,是他自己。

    ……

    一根烟燃到尽头,与此同时手机亮了下,置顶那个联系人发来两条消息,是一张图片,和一条语音。

    陈迟颂掸了掸烟灰,捞起来手机,点开。

    司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陈迟颂你帮我看一下19题,为什么我用裂项相消算不出来啊,哪里有问题?”

    十九秒的语音,声音平静,他听了两遍。

    然后笑了。

    四十分钟前和他在楼下调情的人是她,现在认真好学的人也是她,没别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紧锣密鼓地过,司嘉后知后觉之前自己颓废的日子才是真的没劲。不像现在,学习有奔头,未来有希望,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生日那天正好是周六,北江也久违地放了晴。

    但司嘉其实对生日并不热衷,前两年自己住在金水岸的时候,一个人得过且过,忘了也无所谓,以至于今年这么多人要陪她一起过,她不太习惯。

    司承邺还特意吩咐阿姨把家里装扮了一下,“Happy Birthday”字样的气球飘着,鲜花香氛都有,搞得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夜幕降临的时候,蛋糕被送上门。

    孟怀菁去签收,外卖员前脚刚走,一辆出租车后脚停在门口,郁卉迎下车,两人视线一对上,孟怀菁无声地笑了笑,但没说什么,搭在门把上的手一松,侧身让她进门。

    但郁卉迎只是来给司嘉送十八岁成年礼物的,司承邺要留她吃饭,她笑着摆手,借口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下次有机会把这顿饭补上。

    就像一个小插曲,稍纵即逝。

    一顿晚饭也吃得还算温馨,老太太恢复得不错,面色红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孙女,怎么看怎么喜欢,司承邺和孟怀菁虽然早就离婚了,但两人最拿手的就是貌合神离,在这种日子里,也都各自扮演好了父母的角色。

    好像从前模样,什么都没变过。

    而到蜡烛通明时,司承邺和孟怀菁两人一唱一和地让司嘉许愿。

    司嘉乖巧照做,可无人知晓的那十秒里,她既没虔诚许愿,也没任何情绪波动。

    因为她从来不相信愿望能成真,她想要的也从来都得不到。

    第十一秒的时候她睁开眼,一口气吹灭蜡烛。

    吃完饭是八点多,司嘉见饭桌上孟怀菁的手机没消停,知道她忙,就没跟着她回南澜湾,自己一个人打车回了金水岸。

    一路走走停停,她撑头看着车窗外,霓虹闪烁,热闹过后的孤独在当下尤为清晰,片刻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唇,收视线的时候,掌心的手机响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是陈迟颂。

    接通后放到耳边,她先出声:“喂。”

    陈迟颂的声音紧接着混在风里传过来:“吃完饭了吗?”

    “嗯,”说这话的时候,车刚好在金水岸停下,司嘉掏口袋里的零钱付,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推门下车,“你呢?”

    陈迟颂大概是听到动静,不答反问她在哪。

    “金水岸,刚从我爸那儿回来。”

    那头安静几秒,而后陈迟颂低声开口:“司嘉。”

    “嗯?”

    “要不要去海边看雪?”

    司嘉一愣,往小区的脚步也随之顿住,“……什么意思?”

    陈迟颂笑了下,被风声拉扯着,像要撞进她的心口,“机票我买好了,要不要跟我去海边看雪?

    “这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然后世界像被消了音,只有少年轻笑的声音一字一句透过听筒:“嗯,十八岁生日快乐。”

    第32章 霓虹

    ◎十八岁生日快乐。◎

    司嘉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就像一场没有预谋、不知前路的私奔, 有的只是彼此。

    窗外是不断倒退的城市街景,流光看着荒唐又冷漠,而一窗之隔, 车内开着空调, 她的手被陈迟颂紧紧握着, 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唯有心跳剧烈。

    一路无阻地到机场, 离陈迟颂订的航班还有十分钟停止办理乘机, 他们没有行李,不需要托运, 只身过完安检, 航站楼里明亮的光线刺进眼里,深夜的机场还是灯火通明, 人来人往,所有喧嚣却都仿佛化作一个失焦的点。

    司嘉抬头看向身前牵着她的陈迟颂。

    他手里捏着两张登机牌, 在找对应的候机厅,羽绒服因为刚才的跑动而敞开,拉链泛出淡淡的金属光泽。似是感受到她直白的目光,他脚步微顿, 侧头,勾了勾唇,笑得特别帅:“怎么了?”

    司嘉敛神, 摇了摇头, “没事。”

    陈迟颂就问她是不是后悔了,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话虽然这么说着, 他却一个反手改为和她十指紧扣。

    司嘉见状笑出来, 没抽开,只懒洋洋地一斜额,示意他继续走。

    候机厅里的人就相对来说少了些,司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了局小游戏,陈迟颂没动,就看着她玩,抬着腿,手臂一抻,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绕着她肩头的发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她的后颈,但司嘉玩得正起劲就没管他。

    直到她操控的人物又一头撞死在障碍物上,陈迟颂没忍住笑了声,很轻的一声,几乎是气音,挠着司嘉的耳廓,又痒,杀伤力又满,她没忍住侧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陈迟颂没说话,径自从她掌心抽手机,再从游戏记录点进去,当着她的面重开了一局,同样的关卡在他手里,好像一下就变得没有难度了。

    司嘉慢慢从屏幕,歪头看向陈迟颂。

    高二那次一起在国旗下念完检讨,她其实就看出来陈迟颂对她有意思,但她当时一心钓在梁京淮身上,没把他当回事,也只将他对她的兴趣归结于她不乖,在这个同龄人都还青涩、循规蹈矩的年纪,她做的出格事数不清,成了那朵供人谈笑、向下腐烂的花。

    就好比,青春期的女孩或多或少喜欢过一个会抽烟打架的男生,性转过来也差不多。

    而陈迟颂理解不到她脑子里想的这些东西,一局打完,偏头就对上她直勾勾盯着他,特别认真思考的样子,歪着头,几缕碎发滑进毛衣领口,看着有点风情,喉结滚了下,问她干什么。

    司嘉脱口而出问他:“陈迟颂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陈迟颂的手指刚移到再来一局的按键上,顿住,又缓缓正视她,“怎么问这个?”

    两秒后司嘉反应过来,刚要说一句没事,就见陈迟颂突然起身,她愣了下,跟着抬头,看着他大步走到对座一个男生跟前,居高临下地指了指他的手机,说什么听不清,男生的脸也紧接着被陈迟颂挡了大半,但能从背后看得出那股压着劲的警告意味。

    所以等人回来,她窝在椅子上随口问了句:“他拍你?”

    “拍你。”陈迟颂回。

    “哦,”司嘉对这种偷拍见怪不怪,她刚火那阵遇到过不少,也碰巧看过几则聊天记录,里面有人能从她的眉毛评价到她的腿,用词也挺不堪的。因为这些往事,她神情恹恹地朝那男生扫过去一眼,结果那人连头都不敢再抬,于是无趣地收视线,然后转向陈迟颂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对镜头这么敏感,不去混圈可惜了。”

    这话她说的真心诚意,不论是时尚圈还是娱乐圈,陈迟颂凭这张脸,这个身段都能杀疯,一点儿没得挑。

    陈迟颂重新坐下,拿起她的手机继续玩,“没兴趣。”

    司嘉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你。”

    他答得没有犹豫,就直截了当地撂这一个字,也还低着头,注意力全在游戏上。

    周围很静,司嘉听清了,指腹搭在膝盖上轻轻磨着,感觉话题好像又要绕回去,她别开脸,过了会儿才转过来,“说正经的陈迟颂,你以后想做什么?”

    不过他脑子聪明,应该干哪行都能干出一番花来。

    陈迟颂闻言也侧头朝她看一眼,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蛮有意思的,一下就从情情爱爱上升高度了,不答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司嘉耸肩笑道:“我这种半吊子考虑未来还太远是不是。”

    陈迟颂玩得挺专注,“不远,你有我。”

    “干嘛,你能包办我的后半生?”

    “只要你愿意。”

    “得了吧,”司嘉不以为意地笑,“你多大我多大,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少拿这种话来哄女孩儿。”

    “没哄你。”陈迟颂突然抬额看她一眼,吊儿郎当地笑,勾着唇角,很明显的潜台词,“再说了,你知道我多大?”

    司嘉秒懂,也不管他还在玩游戏,往他手臂上打了一记,“陈迟颂。”

    “在呢。”视线又折回手机屏幕,一脸欠揍的模样,但游戏也因为司嘉的那一下结束了,他把手机递过来,懒洋洋地往椅背一靠,回她之前那个问题:“你想听哪个版本?”

    “……这还有几个版本的?”

    “嗯,小时候想当宇航员,后来有阵子想去打NBA,至于现在,”陈迟颂没看她,翘着二郎腿,视线也没落实处,“想当个医生吧。”

    “为什么?”

    “因为能救想救的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神色未变,司嘉却意有所感地微皱眉,想说什么,广播在下一秒通知各位旅客可以登机了。

    所有的话戛然而止,陈迟颂放腿起身,伸手拉她起来。

    离北江最近的那座海滨城市也要一个半小时航程,起飞后陈迟颂让司嘉先睡一会,但司嘉毫无困意,毛毯搭在膝盖上,她看向舷窗外的夜景,一座城的万家灯火交织成网。

    是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壮观的程度。

    从前司承邺还没出轨的时候,每年寒暑假,他和孟怀菁都会带她坐飞机去全国各地玩,那时候的她还是人人艳羡的小公主,无忧无虑,也对一切充满了向往。

    然后她突然想起来问旁边的陈迟颂:“你怎么帮我买的机票?”

    陈迟颂睨她一眼,“有你身份证号码就行。”

    “这你都知道?”

    “我问了梁京淮。”

    “哦。”每学期都会进行一次信息统计,梁京淮是班长,有这些资料并不奇怪,又因为猝不及防被提起的那个名字,司嘉思忖两秒后问:“他最近还好吗?”

    陈迟颂似笑非笑地挑眉:“嗯?”

    司嘉见他这德行,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继续扭头发呆-

    落地是晚间十点。

    司嘉仍被陈迟颂牵着,随着人流走过廊桥,刚出航站楼,迎面就是一股冷风,卷着细细的雪花,远处这座陌生的城市被一片白覆盖住,还未入睡,还沉浸在夜生活的烟火气里,橙黄的路灯和店铺暖融的光线延伸开,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插画。

    出了机场陈迟颂在手机上叫了辆车,来得还算快,司机见目的地是海边,还打趣了几句,又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司嘉应下,而后在经过街边的一家就快要打烊的蛋糕店时,陈迟颂让司机停一下。

    司嘉眼睁睁地看着他下车,风倒灌,他的身影转瞬没入雪中,隔着那面透明玻璃,店里暖黄的光线将他笼罩。

    他很快拎着一个小盒子回来。

    司嘉伸手拍掉他肩头的雪,“我在家吃过蛋糕许过愿了。”

    陈迟颂不以为然地笑:“那又不是和我过的。”

    呼吸重了点,司嘉没有接话。

    陈迟颂也不在意,低头回了几条消息,正要收手机的时候,铃响两声,在静谧的车厢里存在感极强,司嘉下意识地扫了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一股眼熟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陈迟颂似乎没有要接的意思,他直接按了静音。

    “不接吗?”

    “骚扰电话。”

    “哦。”

    与此同时,前面司机说:“到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过去,陈迟颂拉着她下车,一路往海边走的时候问她冷不冷。

    司嘉睫毛都沾了雪,却还是摇头说不冷,眼睛亮晶晶的,发现这个季节,这个点,海边并没有想象中荒凉,相反,漆黑夜幕下,海滩三三两两地散着不愿离开的情侣,几束篝火仍剧烈地燃烧着,映出漫天雪光,也映出远处一望无际的海。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灯塔,风雪呼啸,偶尔一声游轮的汽笛声划过,撕裂这片夜空。

    在司嘉满眼都是海和雪的时候,陈迟颂已经找了背风处点燃蛋糕,他在背后叫她:“司嘉。”

    司嘉转身,头发在空中掠过一道弧,光穿透发丝。

    “十八岁生日快乐。”

    和电话里听到的不同,此刻陈迟颂就站在她面前,眉眼被蜡烛微弱的光芒照着,一如既往的轻狂,坦荡,却比任何一刻都认真。

    “你今天在候机厅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确实答不出来。”

    “因为你穿着校服干干净净的样子我喜欢,你穿着短裙被教导主任罚的样子我也喜欢,换个人都不行。”

    “也没人规定一个人应该要活成什么样子,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说完,他大概是觉得矫情,低头笑了笑,“快许愿吧。”

    司嘉却灼灼地看着他,“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

    话落,司嘉没回答,她朝陈迟颂的那两步带起一阵风,摇摇晃晃地把蜡烛吹灭,视野一暗,微妙的情愫疯长,在陈迟颂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她抬手拽住他的领口,拉得他低下脑袋。

    而下一秒,她踮脚亲上了他的唇。

    第33章 霓虹

    ◎至死方休。◎

    但司嘉做的也只是让彼此双唇相贴的一个动作。

    毫无章法, 不得要领。

    而陈迟颂在最初几秒的怔愣后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揽住司嘉的后脑勺,使她仰头, 颈部线条绷直, 然后反客为主地, 一点一点地吻她,生涩又莽撞,漫天雪花飘落两人的发梢、因为呼吸纠缠而颤动的睫毛, 最后在鼻尖化开, 融成雪水。

    海浪仍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礁岸,远处灯塔闪烁, 暗潮涌动间满是冬季海水的清冷气息, 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燥在耳边,像要给两人添火助兴, 所有的感官都在此刻迟钝地运作着,所有的意识都迷离, 剩下的唯一知觉是陈迟颂赋予给她的。

    舔咬辗转,压不住的渴望与爱恋,力道不算温柔,但细密的疼痛让司嘉后脊有种久违的过电的酥麻, 抓着陈迟颂衣领的手一松,改为圈住他的脖子,就这么肆无忌惮的, 和他在深夜十一点, 在这座陌生的海滨城市里接吻。

    在十八岁的第一天, 交付出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至死方休。

    直到别开脑袋, 司嘉被陈迟颂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体温足以抵挡被海风吹着的冷意,她抵着他的额头,听他轻轻喘着气,问:“现在愿望实现了吗?”

    “嗯。”

    “开心吗?”

    “嗯。”

    那就够了,开心就够了。

    陈迟颂笑出来,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

    然后两人都象征性地吃了一口蛋糕,陈迟颂把她带到岸边一家专营夜宵的海鲜排档,点了满满一桌菜,他说他饿得不行,晚饭没吃就陪她飞过来了。

    司嘉笑他傻,“干嘛不吃饭?”

    “因为想跟你吃。”陈迟颂头也没抬地回这么六个字。

    司嘉听笑了,她不是太饿,尝了几口海鲜就放了筷,这会儿屈膝坐在低矮的塑料椅上,撑着下巴看向他,感叹似的问:“陈迟颂,你真没谈过恋爱?我不太信唉。”

    明明会得要死,随口一句都这么能撩,情场老手也不过如此。

    陈迟颂手肘抵着桌沿,正用筷子拨着面前那盘花蛤,闻言依然吃得挺好,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他说真没。

    “暧昧对象呢?”

    他仍摇头。

    司嘉见状打趣地笑道:“那这么算起来你不觉得亏?”

    陈迟颂这才抬头睨她一眼,刺身蘸芥末的动作没停,一副悠哉的“你这话有意思,展开说说”的模样。

    司嘉先前要的一扎杂粮汁刚好到,还冒着热气,老板叮嘱一句小心烫,她点头,往玻璃杯倒了半杯,捧在手里,然后才又笑着接上话:“毕竟我情窦初开的初恋可不是你。”

    结果陈迟颂照旧老神在在的,连胸口起伏都没有,知道她说谁,也比谁都清楚那些细枝末节,他漫不经心地问:“梁京淮抱过你?”

    司嘉歪头思考了会儿,“没。”

    “他亲过你?”

    “怎么可能。”

    “那不就行了,”陈迟颂再次抬眼,注视着她,眼神浓烈,“而且你又不是真的喜欢他。”

    这句话司嘉倒是没反驳,因为平心而论,她对梁京淮,是有过好感,但那绝不是喜欢,她分得清。

    见她沉默,陈迟颂短促地笑一记,也终于舍得撂筷,酒足饭饱了,招手叫老板买单,与此同时眉眼被大排档上方悬着的暖黄灯泡照着,特别帅,他又慢悠悠地,定锤般地补了句:“你喜欢我。”

    不算重的四个字,差点被海浪声掀翻。

    指腹磨着玻璃杯的动作缓缓停住,发丝被吹得乱糟糟的也没管,司嘉一时没说话,安静地等陈迟颂扫码付完钱,才淡笑出声:“你只说对一半。”

    陈迟颂问她还有一半呢。

    “你这么聪明,猜猜看喽。”

    说完司嘉捋着头发站起来,听见陈迟颂哼笑一声,而后就在她刚要转头看他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人群的惊呼,紧接着被另一阵巨响吸引,眼前划过一瞬昼亮的光。

    她循声看过去,然后被不远处的场景震住。

    已经彻底没入黑暗的海岸线此刻被陆续升空的烟火照得波光粼粼,烟火在天穹绽开,点亮整片海,整片天,过后又随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极致的绚烂,和极致的白,都在她眼前铺开。

    令人心悸得无法言语。

    海边,雪花,烟火。

    司嘉觉得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比十八岁生日更让她难忘的了。

    直到一场盛大的烟火落幕,她眼睛很亮地转向陈迟颂,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周遭背景都快要虚化,他们在朦胧夜色里沉沉对视,笑容一点一点收住,心跳却愈发重,她迟疑地问他怎么了。

    但陈迟颂只不答反问了她一句,喜欢么。

    极致的热闹过后,海滩上又恢复了深夜该有的宁静,其他人在观赏完这场意料之外的烟火后,一个两个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而就在这片冷风呼啸里,司嘉的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过,从没这么清晰过,她默了一瞬后开口:“喜欢,是你……”

    可话没说完,被他打断:“喜欢就好。”

    带着不自察的欣慰和释然,无形之中已经给了她答案。

    他没有邀功,甚至连提都不想提,不想这场烟火冠以他的名义,好像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仅此而已。

    司嘉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一颗心脏像被泡在水里,酸胀得厉害,而陈迟颂走出几步发现司嘉没跟上来,回头,朝她伸手,“走了。”

    连夜赶回去不太现实,所以他在来的路上就订了酒店,离海边不远,两人步行过去花了十分钟不到,这个点,酒店大厅空荡荡的,只有值夜班的前台,听闻旋转门的动静哈欠一收,等两人走到近前,眯眼打量。

    陈迟颂调出订单给她看,说自己预订了两个单人间。

    前台接过手机核对完信息,按流程拿两人的身份证办理入住,录入司嘉的信息时抬头问了句:“小姑娘刚成年啊?”

    司嘉倚在旁边点了点头,“嗯,有问题么?”

    前台又看了眼陈迟颂,陈迟颂也看她,倒是没再说什么,麻利地把两张房卡递过来。

    电梯门关,困劲在这会儿上头了,司嘉抱着手臂靠在轿壁上,想起刚才前台的眼神,懒洋洋地朝陈迟颂笑道:“那个阿姨估计觉得你是坏人,专门拐骗我这种漂亮小姑娘。”

    倒是也不吝啬往自己脸上贴金,陈迟颂闻言也笑,偏头看她,“那你呢?”

    司嘉挑眉:“嗯?”

    “现在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因为这一句话,记忆被拉扯回他生日那天,在他的房间里,他说过似曾相识的话。

    而与此同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响,缓缓打开,走廊的光线斜进来,司嘉站直身体,“再看看喽,不急着下结论。”

    陈迟颂勾了勾唇。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电梯,陈迟颂把她送到房间,没急着走,检查了一下门锁,又开着手电筒在房间里晃一圈,司嘉靠在门框边看着,知道他是在看有没有摄像头,最后他走进浴室,检查完镜子才折回门口。

    四目相对,房间的走道灯不算亮堂,陈迟颂喉结滚了下,手搭上门把,和她说完晚安,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秒被拉住手腕。

    脚步被挽留,他站在原地。

    司嘉动了下身体,走到他面前,就着拉他的力道,轻声说:“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顿了顿,她笑意盈盈地松手,却又转瞬在少年侧脸印下一吻。

    “晚安。”

    陈迟颂没有回头地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司嘉一个人,她在床边坐下,指腹磨着手机边缘,后知后觉过去三个多小时就像一场梦。

    一场陈迟颂为她编织的美梦,绚丽又盛大。

    而后随着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回归现实。

    有人卡点给她发来一条生日祝福,全因她当初注册微信时,随手填的基本资料,生日那栏多划了一天。

    现在已经是12月22日凌晨,冬至降临。

    窗外那场雪还没休止的迹象。

    她解锁点进微信,看到陌生的头像,没有备注的昵称,以为是哪个同学,就客套地回了句谢谢,却没想到这一句发出去,那人秒回,一副作势要和她聊上的感觉:【还没睡呢?】

    司嘉皱眉,问:【你是?】

    那头先发来六个点,然后问:【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就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司嘉也挺无语的:【这有什么因果关系?】

    她列表里多的是不熟的人。

    按孟怀菁的思维,这些将来都能是潜在的朋友,人脉,这一点她被熏陶得很好。

    又等了两秒,那头发来一条语音,司嘉点开,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在房间里响起:“我是李今朝。”

    短短五个字,让她眉头紧皱,根本记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加的他,但李今朝也不给她多想的时间,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语音,长达十秒。

    “前阵子我出去比赛了,没时间找你,这不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了?你要没睡的话,要不要出来,我带你去玩?”

    一半解释,一半邀约,司嘉原以为李今朝长时间没出现,是安分了,放弃了,毕竟像他这种男生,说起来应该不缺女朋友,自尊也不会允许他在同一个妞身上吃这么多苦头。

    但现在的发展态势完全和她想的背道而驰。

    也不知道这人执着个什么劲。

    无奈地叹一口气,拇指按住语音键,她说:“李今朝,再绝的话我也说过了,你非不听,非要耗,其实挺没意思的,追我的人缺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我不喜欢你,以前是,将来也是,这事就这么简单,你懂不懂?”

    顿两秒,她又自我否定:“算了,你不懂。至于我生日,早就过完了。”

    说完,手指一松,眼看那条消息成功发送,她直接把李今朝的微信删除。

    第34章 霓虹

    ◎“我不想等了。”◎

    第二天司嘉睡到自然醒, 窗帘遮光,但仍有一丝暖阳透进来。她摸到床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将近十点。

    而微信里只有一条未读消息, 是陈迟颂四十分钟前发来的——

    【醒了跟我说一声。】

    她照做地回了一句我醒了, 然后划过再无其他的列表,孟怀菁和司承邺都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看样子是完全没发现她连夜飞往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此刻不在家, 就这么垂眼看了会儿,看到眼眶微微发胀,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觉得自己哪天要是真的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陈迟颂的消息也没再过来, 但估计是算着时间,她刚洗漱完, 房门直接被敲响。

    她捋着头发,边扎,边移到门边,打开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 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可精气神经过一夜,变了, 走廊的自然光扫过他的肩身, 少年感十足, 眉眼熠熠, 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特别好闻。

    他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进,帮她把窗帘拉开,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也是到这时才发现陈迟颂给她订的这间是个朝阳的海景房,站阳台就能眺望大海,这会儿外面雪停了,放晴了,整个世界白雪皑皑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和昨晚的烟火映照不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波光粼粼。

    很美。

    刚刚的那点可悲瞬间一扫而空,司嘉推开移门,却始料未及迎面一阵冷风,陈迟颂随后拉她手腕,她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肩膀被揽着套了件羽绒服。

    陈迟颂斜下脑袋问她是不是想感冒,司嘉自知理亏,没答,她只说陈迟颂,我饿了。

    陈迟颂闻言叹一口气,“衣服穿好,带你吃早饭去。”

    说是早饭,但退完房,到地方也已经十一点了,午市都已开餐,他找的是当地比较正宗的一家海鲜面馆,口碑好,人不少,差两桌就要排队等位。

    司嘉挑了靠窗的那一桌。

    中午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她睡饱了,按理说不会犯困了,但等餐时对着手机看了会儿英语词汇,两个眼皮又开始打架,陈迟颂见状笑了声,说行了,不差这一天。

    司嘉就任由他抽走自己的手机,往桌边一搁,两碗面也随之端上来,她接过那碗有葱的,边往里倒醋,边搅拌,说:“陈迟颂,我还挺想和你考一个城市的。”

    不是一个大学。

    因为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再怎么补也不可能补到陈迟颂这种层次,他的学校她注定考不上,那抬头看见同一片天空就挺好的。

    陈迟颂听着,筷尖挑着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行啊,那到时候高考出分了,你先填志愿,我对着你的学校填。”

    结果司嘉动作一滞,紧接着抬起桌底的腿踢了他一下,满眼警告:“你可别,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想都别想。”

    陈迟颂却仍笑着,半边肩膀浸在阳光里,吃着面,吃得挺起劲,还有心思问老板要一碟辣椒,似乎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司嘉就又踢他,“陈迟颂。”

    陈迟颂这才看向她,往她面前的碗撂一眼:“不是说饿,再不吃面就要坨了。”

    但司嘉也跟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这么盯到他败下阵来。

    他微叹气,从自己碗里挑了块双头鲍给她,然后开始不疾不徐地给反应:“你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我是不是说过这话,初三你有资格参加自招,就说明底子不差,脑子不笨,高考也不止考努力,还考能力,你以为我天天给你补的是基础知识?”

    司嘉没答,他摇了摇头,一脸“爷本事大着呢”的表情,“反正你就跟着我,再学半年。”

    跟着我这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笑:“胆小鬼别不敢想,说不定我们两个就成校友了。”

    司嘉一字一句地听着,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夹起那块双头鲍,抬眼看他,“行啊陈迟颂,这些话今天我听进去了,未来半年你最好一直陪着我,不然我……”

    陈迟颂接上问:“不然你怎么样?”

    “我转头就去找别人。”

    想要抽回的腿随着这句话被陈迟颂一下握住,“你想都别想。”

    司嘉笑笑没说话。

    这些天太虚浮的幸福总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太久没被人这么在乎过了,她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陈迟颂也一时半会没有再开口,安静地吃着面,直到隔壁桌来了一对年轻情侣,看着比他们大不了两岁,那女孩的眼神从坐下,就黏在他身上,丝毫没避讳自己男朋友就在两米之外点单。

    司嘉扫过去一眼,她才有一丝收敛。

    陈迟颂头都没抬,却像留了个心眼在她这儿似的,低低地哼笑一声。司嘉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只勾着唇角笑,有点欠揍。

    结果那桌情侣的男方还是司嘉的粉丝,点完单折回来看到她,愣两秒,辨认两秒,在第五秒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司嘉。

    说实话司嘉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粉丝。

    她当初稀里糊涂被Diana看中,是因为她被人偷拍发到网上的一组照片。

    就在金水岸后面那条马路上,深秋季节,充满雾气的夜,远处高楼林立的白灯和霓虹灯连成一片,她靠在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旁发呆,就穿一条单薄的黑色吊带裙,抱着手臂,发丝被风吹扬,察觉到镜头时看过去的眼睛虽然漂亮,但很空洞。

    Diana要的就是她身上这股厌世感。

    那张照片被人传上网后,热度不小,有人觉得惊艳,有人骂她装,故作忧郁,可事实是,那时候的司嘉是真觉得活着没劲,一天混一天,没人管,没人在意,所以在Diana找上门,抛来橄榄枝后,她也没多问待遇和价格就答应了。

    她不缺钱,纯粹是为了找点事做,不至于就这样一直烂下去。

    而开始有名气确实是因为和郁卉迎合作的那次。

    郁卉迎。

    想到这号人物时,脑海里一闪而过朦胧模糊的碎片,司嘉抓不住。

    随后思绪又被陈迟颂放筷的一声脆响打断,他终于抬头,先她一步开口问那男生有事么。

    男生也并非真的不确定她是谁,只不过想借那句做个开场白,在司嘉没有回答的第二分钟,他又问她可以合张照吗,然后补充一句:“你的杂志我都有买。”

    像要坐实自己的粉丝身份。

    司嘉觉得新鲜,也就没拒绝,“随便咯。”

    说完起身往他那桌去了。

    旁边那女生就趁着这个档口,巧笑嫣然地过来和陈迟颂搭上话,她问他是不是来这边旅游的,还说他们看着不像本地人。

    陈迟颂懒洋洋地转着手机,靠着椅背,视线没离开司嘉身上,点头:“嗯,北江的。”

    女生闻言眼睛唰的一亮,“真的吗,那也太巧了吧,我是北江理工大学的。”

    陈迟颂也挑眉,“是么。”

    因为这种微妙的缘分,女生更来劲,“那你们等会是去东竺湾玩吗?”

    东竺湾是附近的热门景点。

    结果陈迟颂遗憾地一摇头,抬起下巴朝着司嘉扬了扬:“我带她回酒店补觉,昨天睡得比较晚。”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因为比较晚三个字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脑子里也不由自主地衍生出一些旖旎的画面,心尖痒,而陈迟颂更在此时似有若无地笑,半点没有要打断她,让她别多想的意思,甚至因为他薄唇抿起的弧度,还隐隐带了点肯定的赞同。

    指甲没忍住掐进掌心,女生呼吸有一丝急促,而后听见手机碰桌面的声响。

    司嘉已经和男生合完照了。

    与此同时陈迟颂招手叫老板结账,“那桌一起。”

    走出面馆,阳光在头顶不遗余力地照,驱走冬日凛冽,暖洋洋的,司嘉没再把手插在口袋里,捧着杯刚买的奶茶,好奇地问陈迟颂跟女生说了什么,“她脸色不太好看喔。”

    又侧头:“你欺负人家了?”

    陈迟颂笑,“哪能啊?”

    顿了顿他俯身到她耳边,“明明是她想欺负我好吧。”

    司嘉最看不得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胸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陈迟颂闻言啧一声,“怎么说话呢?”“用嘴说呢。”司嘉秒接,还顺势吸了口奶茶,腮帮有点鼓,看他。

    陈迟颂没忍住笑,下一秒指腹摩挲上她的下巴,再微微抬起,但司嘉没让他得逞,在他头低下来之前往后退了步,伸一根手指,指着他,然后晃了晃。

    那天后来,陈迟颂带她在这座城市里转了一圈,走走停停,拂面的风都是柔的。等到日落的时候,他们去到离机场最近的那条海岸线旁。

    比起夜晚沉寂的海,此刻海面映着夕阳,和灯塔的光交织着,司嘉抱膝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听着海浪声此起彼伏,心却前所未有的静。

    她一声不吭地看海,没注意陈迟颂为她停留的视线,只在良久后听见他问:“知道为什么冬天海面不容易结冰吗?”

    司嘉摇头。

    “因为海洋受洋流、波浪、风暴和潮汐的影响很大,再加上含盐度很高,这种盐度下海水的冰点很低,即使达到冰点,由于表面海水的密度和下层海水的密度不一样,造成了海水对流强烈,海水就不容易结冰了。”

    冗长的一段,司嘉依旧摇头:“听不懂,能简单点吗?”

    “因为它是自由的。”

    司嘉缓缓侧目,看着海风吹起他额前的发。

    他继续说:“你也是。”

    又一个大浪往岸礁拍,陈迟颂拉她起来,“昨天那些话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太对,不快乐也没关系,你可以有坏情绪,可以有脾气,抽烟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怕。”

    “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鲜花都盛开在春天,人生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

    所以如果你要流浪,那我生死相随-

    两人乘晚上六点那班飞机回了北江。

    北江的雪还在下,出租车的电台里仍在播报着雪天出行注意安全的消息,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只不过一天的时间,街上已经陆续挂起了圣诞节的彩灯,跨年临近的氛围浓起来。

    陈迟颂照例把司嘉送到小区楼下。

    旁边路灯坏了一盏,周遭光线更昏,司嘉抬头看他,轻声说:“陈迟颂,这次你先走行不行?”

    对视两秒,陈迟颂笑着点头,“行。”

    然后他和她说了晚安,听话地转身,却又在走出两步被司嘉叫住,“陈迟颂。”

    他偏头,听见她的声音混在风里,吹到耳边:

    “在一起吧。”

    “我不想等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海洋……结冰了”、“人生不是轨道,是旷野”改自网络。

    第35章 霓虹

    ◎“我心疼。”◎

    所以当晚, 陈迟颂直接把他的微信头像换成了司嘉的照片。

    司嘉觉得矫情,想让他换回去,他不肯, 说我用我女朋友照片怎么了。

    他这话说得顺口, 在寂夜里无比清晰, 视频也开着,司嘉能看到他那边昏暗的光线,微敞的卫衣领口, 唇角挑起的弧度, 他在陪她放纵完一场后,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学习, 面前摊着卷子, 转着笔的骨节,所有的所有, 都看得司嘉心口有点燥。

    她拿起手边的水杯抿了口,饶有兴致地问他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么一番儿了。

    陈迟颂没抬头, 承认得毫不拖泥带水:“嗯,被你发现了。”

    “那要是当初梁京淮的墙角你没撬成呢?”

    陈迟颂闻言动作一顿,深褶的眼皮掀起,朝她看过来, 反应几秒后像是得了多大的趣,很明显的一声哼笑:“没可能。”

    “就这么自信?”

    “就这么自信。”

    司嘉看不得他这副仿佛吃透一切的混球模样,有点不爽, 所以撑着下巴笑了笑:“呐, 陈迟颂, 丑话说前面, 我这人道德感不高, 今天能被你撬,说不定哪天就被别人撬走了。”

    说完,视频里安静了几秒,只有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

    可意想中的吃醋没有,连吃瘪都没有,陈迟颂手里的笔一放,直勾勾地看过来,也开始笑,眼里的痞气根本收不住:“没事,我这人道德感也挺低的,你要真移情别恋了,我不介意再来个小三上位。”

    顿了顿,他抬手指了下镜头里的她:“我俩天生一对,偷情都活该偷到一张床上去。”

    这话真的很没脸没皮了,司嘉没忍住笑骂他一句,却也不甘下风,话锋一转说道:“行啊,那我等着,这辈子怎么着都要跟你一块儿下葬。”

    陈迟颂懒洋洋地点一记头,然后终于正色:“行了,你把这张卷子做完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司嘉说行,“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结果视频切断后司嘉才反应过来,他头像还明晃晃挂着,她刚刚说的话是半点没听,可过了会儿也就由着他去了。

    而下一秒注意力被跳出来的不少条新消息吸引,指尖划了两下,大概有数了,她点开最上面那条,是许之窈发来的——

    是窈不是窃:【妹妹,你这是连陈迟颂也拿下了?】

    是窈不是窃:【鬼鬼祟祟.JPG】

    一个也,一个拿下,她这话有意思,但确实,许之窈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是梁京淮的女朋友。

    司嘉没否认:【嗯。】

    许之窈回过来一个大拇指,点到为止地没有多问,只说下次一块儿出来玩啊。

    但晁艺柠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因为曾在医务室目睹过两人的暗流涌动,发来十几条消息,八卦雷达响个没完,又扯出曾和她打过的那个赌。

    屏幕光映着眼睛,司嘉被她勾着,回忆起这些往事,不自觉地笑,然后回她说行,我愿赌服输。

    大概是舟车劳顿,这一夜司嘉睡得很香。

    隔天周一,闹钟响到第三次她才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起,困巴巴地洗漱完,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匆匆下楼,室外的冷风足以让她清醒,也足以让她看见小区门口等着的人。

    早上六点,太阳还没升起,天色灰蒙,陈迟颂插着兜靠在背风的墙边,书包垮在右肩,看起来也困,头低着,听到她走近的动静整个人的状态才好一点。

    司嘉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陈迟颂揉了揉脸,“还行,就是起得有点早。”

    说完他扬手,司嘉才看见他左手拎着的早饭,“你去买的?”

    是春松路上那家挺有名的纸皮烧麦,只做早点,想吃还得排队。

    “嗯,顺路。”他回。

    司嘉没再说话,任由他伸手拎起她的书包,两人一前一后地学校走-

    两人关系虽然没摆上明面地变,陈迟颂只把司嘉送到班级门口,在离开前顺手抚了下她的额头,司嘉觉得痒,嫌弃地别开脑袋。

    多的亲昵是一点也没有。

    但架不住陈迟颂这人受关注度高,换头像官宣的事经过一夜发酵,早在学校里传开了。

    一时间女生妒,男生服。

    因为视角截然相反,女生眼里只能看到司嘉借补课名义成功勾搭上陈迟颂,有人夸她好手段,有人替葛问蕊惋惜,阴阳怪气地说谁让她成绩太好,没机会找陈迟颂补课。

    下午体育课也不出所料地遇上葛问蕊,她瞪过来的眼神因为流言烈得很,夹着明显的怨和恨,但司嘉懒得搭理。

    而在高三那圈男生所见所闻里,却更偏向是陈迟颂撬了梁京淮的墙角,因为从七班事件开始,都是男生,他们旁观者清,陈迟颂看向司嘉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尽管那时候梁京淮还没出国,司嘉和他的关系也还没断,但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了,没跑了。

    但更多的是他们无从知晓的细节,不知道陈迟颂是在哪个时候开始的,用了多久把司嘉泡到手的,是在梁京淮出国前,还是……

    想到这,辛凯康猛地一激灵,扭头看向斜后方的陈迟颂,陈迟颂则意有所感地抬额,扫过来一眼,上课时间,他无声地笑,用口型问他干什么。

    辛凯康说不出话。

    就好像是他们先入为主地默认了,司嘉和梁京淮由于出国掰了分了,但事实上当事人对此只字未提,但又如果没分,那她和陈迟颂。

    可转念又把后者否定,毕竟微信头像跟朋友圈不一样,无法屏蔽,要想玩这么刺激的暗度陈仓,除非陈迟颂把梁京淮删了,这种可能更是为零,因为前两天他还见证了两人在朋友圈里的互动。

    起因是梁京淮发了一张国外街头的商店橱窗,雪下着,满眼的圣诞气息,陈迟颂在底下评论问他那儿有没有原装Godvia,梁京淮说有,陈迟颂就让他买几盒抹茶味的寄回来,钱和运费都他出,梁京淮问他口味变了么,他不爱吃甜的大家心知肚明,而陈迟颂当时就回了三个字,她喜欢。

    她,女字旁的。

    所以喜欢吃抹茶巧克力的人不是陈迟颂。

    是司嘉。

    把这些事想通的时候,整个人没控制住激动地踢了下桌角,发出一声巨响,嘴里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紧接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直接一个粉笔头扔过来,“辛凯康你抽什么疯?站到后面去听课!”

    陈迟颂靠着椅背在看戏,辛凯康闻言往教室后面走,路过他时,低声说了句“哥们牛逼。”

    熬到下课,辛凯康刚想和陈迟颂聊聊,结果后门被人敲了两下,他回头,就看到司嘉环臂靠在门口,朝陈迟颂勾了勾食指。

    再转眼,座位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辛凯康:“……”

    司嘉等陈迟颂出来的那半分钟,还有一班同学进出,后门男生居多,看见她,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司嘉也笑着抬手回应,只是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余光就看见李亚雯拉着葛问蕊从走廊往回走。

    见状她识趣地往后退了点,想把门口的位置给她们让出来,但猝不及防的下一秒,手腕被拉了下,她直接被陈迟颂拉进一班教室。

    动静不小,惹来教室后排男生相视一笑,隐晦的起哄,司嘉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问陈迟颂干嘛。

    他气定神闲地笑,“站着说话多累,你坐着。”

    与此同时葛问蕊她们已经从后门走进来,看到坐在陈迟颂座位上的司嘉时,愣住。

    司嘉也注意到了那两道如炬的目光,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那点不好意思因此被瞬间捻灭,她抬手朝陈迟颂招了招,示意他凑近点。

    陈迟颂照做,俯身到她身边。

    而这一切的画面落在葛问蕊眼里,就像司嘉在吻他侧脸,指尖一下掐进掌心,刺痛传遍全身,她别过脸,挣开李亚雯挽着她的胳膊,一路出教室,走到楼梯口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时才被迫停下来。

    那人扶了她一把,问她没事吧。

    葛问蕊偏头,入目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很生,左眉断了一截,气质也根本不像是附中学子,她警惕地皱眉,往后退一步,摇头说没事。

    说完想走,又被那人叫住,“同学。”

    “能请问一下,高三(2)班在哪边吗?你们学校教室安排还挺绕的。”

    脚步因为这一句被拖住,葛问蕊狐疑地侧过头,“你要干嘛?”

    “我找个人。”顿了顿,那男生笑:“或者我问问你,认识司嘉吗?”-

    司嘉从一班出来的时候,刚好预备铃响,她折身就要回二班,却倏地被拐角走来的葛问蕊叫住。

    “司嘉。”

    很平静的一声,好像和她形如陌人,没有爱恨情仇,司嘉闻声看过去,却在下一秒,紧接着看到跟在葛问蕊身后,缓缓出现的一个人。

    双手插着兜,笑得漫不经心,目光从看见她那刻就没移开过。

    司嘉微怔,眉头皱起来的刹那葛问蕊已经走到她面前,撂下一句你朋友找你有事,就径直回班,留下李今朝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啊。”他笑道。

    司嘉终于回过神,懒得去计较这个时间点他来附中的意图,只说:“不好意思,我要上课了。”

    李今朝却伸出一条腿拦住她的去路,“我今天来找你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你看是现在听,还是我在这儿等你一节课。”

    司嘉抬头看他,他仍笑着,一副“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的嘴脸,就这么僵持到上课铃响起,司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

    李今朝见状挑眉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抬脚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是块平台,没有遮挡物,四面八方的风吹过,吹得司嘉发丝飞扬,李今朝让她换个地方,“站这儿你不冷?”

    司嘉让他别废话,“有事说事。”

    李今朝似乎习惯了她的没好脸色,又似乎经过一段时间的阔别,成长了,情绪不再挂脸,耸肩笑起来显得格外游刃有余,问她为什么删他微信。

    “我以为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么,”李今朝打量着眼前的司嘉,而后散漫的神态收了点,眉眼认真:“那我不追你了,交个朋友吧,恋人做不成,朋友总能做吧?”

    司嘉闻言皱眉,看他,满眼的怀疑,像在思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今朝对此照单全收,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微信的二维码,往她怀里一塞,什么意思昭然若揭,然后淡笑道:“而且孟阿姨现在应该很希望我们俩成为朋友。”

    这一句成功让司嘉眉头皱更深:“……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撂完这四个字,李今朝还真如他所言的,说几句就走,功成身退地走,手高举过头顶朝她挥了挥。

    而那天是司嘉时隔一个月的洗心革面后,再次因为旷课被请进办公室,却没想到那时陈迟颂也在,他正帮物理老师改着卷子,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坐在教师办公桌前,边批边转笔,浑身散发着好学生的光芒。

    听见她推门进来的动静,抬头,和她对上一眼。

    是她先收视线,径直朝班主任走,那会儿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阴影,隔开两人。

    陈迟颂再次朝她看,是在听到二班班主任质问司嘉上午第三节 课去哪了,他手上的动作停了,目不转睛地看她。

    司嘉垂着眼睫,轻声答:“医务室。”

    班主任一肚子的说教都准备好了,却被她这三个字噎住,半晌后才接着问:“身体不舒服?”

    “嗯。”

    “那你应该提前请假。”

    “忘记了。”

    班主任又顿了顿,“下不为例。”

    “嗯。”

    走出办公室,迎面又是一阵寒风,冷得刺骨,却在两秒后被追出来的陈迟颂拉住手腕,那块皮肤一点点被捂热,但在转瞬想到这还是教师办公楼,挣了两下没挣开,司嘉只能无奈地偏头叫他放手,“你想被教导主任看到吗?”

    “又不是没念过检讨。”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改为抱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司嘉推不开他,只能顺从地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闷着声音说道:“没事,可能就是衣服穿得少了,着凉了。”

    “真的么?”

    “嗯,真的。”

    说完她见陈迟颂要脱自己的外套给她,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要……”

    陈迟颂却充耳不闻,把外套披到她肩上后,自己就穿着一件卫衣站在风里,“你生病疼的是我。”

    然后他抬眼看着她,“我心疼。”

    第36章 霓虹

    ◎越吻越深。◎

    那天晚自习放学, 陈迟颂照旧把司嘉送回家,沿路经过一家药店,他进去买了点东西, 到楼底, 司嘉把外套还给他。

    他想亲她, 被司嘉躲开,“我可能会感冒。”

    两人以额头相抵的方式对视着,呼吸交错, 陈迟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说我不怕,然后直接抬起她的下巴, 亲上去, 足足占了她五分钟的便宜,从激烈到温柔, 把她亲得晕乎乎的,心口发软, 手也被他十指紧扣着,听他在耳边说明天见。

    上楼后才有种孤身一人的落差感,叹口气,洗完一个热水澡, 司嘉没急着回房间,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大灯关了, 只留转角那盏落地灯。昏黄光线下, 她出神地看着茶几上那盒陈迟颂非要买给她的感冒灵, 过半晌, 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抽了一半的烟盒。

    抖一根点燃, 在那片烟雾升腾里思索着上午李今朝说的话,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拿起手机,指尖从通讯录滑过,找到孟怀菁的电话。

    拨过去不到两秒就“咔嗒”一声被接通,她轻声开口:“妈。”

    那头下意识答应的声音带着倦哑,但在反应过来是她后,又明显换了种状态,笑着问她这么晚怎么了。

    司嘉没答,只问:“我有没有打扰你?”

    “没,你刚下晚自习是吧?”

    “嗯。”司嘉将手臂搭在屈起的右腿上,指间夹着烟,无声地烧,一抹猩红明灭,她又问:“妈,之前是不是你拿了我手机加的李今朝微信?”

    那头明显一顿,几秒的沉默后,孟怀菁笑了笑说:“你问这事啊,是他问我要你微信,说有学习上的事想请教你,正好那天你去洗澡,他发过来好友申请,我就自作主张通过了,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司嘉听完想笑:“你怎么会觉得我能帮到他学习上的事?”

    “我女儿这么聪明,怎么不能?”

    司嘉短促地笑一声,掸了掸烟灰,没说话。

    孟怀菁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同样默了一瞬后转移话题:“元旦妈妈要去邻市出差几天,给你带雪花酥好不好?”

    “好。”

    “那你别熬太晚,早点睡。”

    “嗯。”

    等到那头挂了电话才放下手机,烟已经燃到尽头,司嘉俯身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声很轻的咳嗽也转瞬被黑夜吞没-

    年末最后那几天北江又降了一次温,但天再冷,也抵挡不住新年将至的喜庆,12月31号是周二,却因为临近元旦假期,全校统一五点半放,这种虚浮的热闹就顺势蔓延到高三。

    教室里闹哄哄的,各科课代表在上面发着卷子,晁艺柠计划着要出去吃顿大餐,尤籽杉还在改错题,司嘉右手撑额,遮着桌肚里的手机,陈迟颂发消息来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说不了,有点事。

    然后以同样的借口婉拒了晁艺柠共进晚餐的邀约。

    放学铃一打,她首当其冲地拎起书包,从后门出,一路下楼梯,与此同时在手机叫车,到校门口的时候,网约车刚好来,司机跟她确认手机尾号后,一脚油门驶入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花了将近半小时才到目的地。

    那是靠近中央商圈的一条后街,不算偏僻,被市中心的繁华裹挟,却有种小隐隐于市的格调,司嘉对着手机上的地址,往里走,直到停在一家刺青工作室前。

    虚掩的铁门上悬着块木牌,纯黑色的底,上面映着白色LED店名。

    ——SAVIOR TATTOO.

    她推门进去,门上风铃随之转动,发出声响,店里正伏案设计图纸的一个女人抬起头,“欢迎光临。”

    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店里除她之外没有别的客人,很静。

    司嘉说我有预约。

    卓柔淑闻言不由打量她两眼,然后椅子一转,身子斜着朝楼梯喊了声:“裴姐,你的客人!”

    说完她朝司嘉笑一笑:“你先坐会,要不要喝点水?”

    司嘉摆手说不用,就这么在沙发上等了会。

    直到楼梯那儿传来动静,一个女人缓缓走下来,正抬手捋着头发,因为店里暖气足,她穿得不多,一条羊绒紧身裙,身材窈窕,外面随手套了件针织衫,漂亮得有攻击性,偏偏气质慵懒。

    裴枝让卓柔淑去备用间拿点消毒棉片出来,卓柔淑应下,而后一楼就只剩两人,她扫一眼沙发上的小姑娘,手边还放着书包,穿得倒不算稚嫩,微微挑眉:“学生?”

    司嘉嗯一声。

    “成年没?”

    “成年了。”

    “那行,想纹什么?”说着,裴枝要拿资料册给她参考,但司嘉说不用。

    她翻出手机相册,递给裴枝,问:“就纹这种可以吗?”

    裴枝低头看过去。

    CHENCHISONG.

    很明显是一串拼音,黑色的哥特字体,中间被S那一笔细细地贯连,像缠绕礼物的丝带,又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陈、迟、颂?”裴枝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本能念出来,“男孩儿的名字?”

    司嘉没否认。

    “你男朋友?”

    还是点头。

    裴枝戴手套的动作顿住,偏头朝司嘉撂一眼,很年轻的一张脸,超不过二十岁,她垂着眼在解衣服扣子,没有丝毫初次纹身的忸怩和害怕。

    挺有意思。

    多的话也没说,裴枝只问了句:“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冒着可能一辈子洗不掉的风险,把一个人的名字纹在身上。

    司嘉闻言抬头,和裴枝对上一眼,片刻后淡淡地笑出来:“喜欢啊。”

    怎么会不喜欢呢。

    为她翘课买巧克力的陈迟颂,为她在凌晨医院里奔波的陈迟颂,为她在海边准备了一场绚烂烟火的陈迟颂。

    在一座又一座城市,在所有的人潮汹涌里,是他牵着她的手不放。

    是他给了她最坦荡,也最明目张胆的爱意。

    裴枝看着她眼里的光,让她坐到纹身椅上,若有所思地笑:“你挺勇敢的。”

    司嘉不置可否,“一直以来都是他朝我走,不计较这一路的任何得失,更没在我身上权衡过利弊,那既然喜欢就是喜欢了,剩下的路也该由我跑向他吧。”

    说完大概是觉得矫情,她低头抿唇笑了笑,转移话题:“这个大概多久能好?”

    裴枝说很快,又说如果觉得受不了立刻告诉我。

    司嘉:“好。”

    店里只剩机器运作的细微嗡嗡声,带墨的排针一下下刺进皮肤,司嘉微皱着眉,但没吭过一声。这种小篇幅的刺青确实耗时不长,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裴枝摘了手套起身,叮嘱司嘉后续的保养事项。

    司嘉一一应下,付完钱准备离开时门口风铃又打着旋儿响,有个男人和她擦肩而过,熟门熟路地进,西装搭在臂弯间,长得很帅,司嘉停在门口往里瞥了眼。裴枝那时正整理着工具台,闻声也没回头,像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来人是谁,直到她的腰整个儿被男人从背后圈住,店里偏冷调的光线照着,两人相拥,或许无声,或许在说情话。

    而至于到底是哪种,司嘉无从知晓。

    她只知道那一刻自己想见陈迟颂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同一个细雪飘零的傍晚,陈迟颂到家,Loki摇着尾巴上前迎他,葛虹闻声看过来,放下手里的插花,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陈迟颂把书包往沙发一扔,回她说晚自习取消了。

    “是么,”葛虹从流理台上端起切好的果盘,放到他面前,“平时你们晚自习九点下课,你到家都要九点四十,而今天你只用了二十分钟,两者关系好像不大。”

    陈迟颂抬头看她,然后改口:“今天路上不堵。”

    “是不堵,还是没绕路?”葛虹问。

    就在母子俩对视到第五秒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汽车熄火的声响,陈迟颂紧接着收视线,揉了揉脸,从沙发上起身,“我去给爸开门。”

    葛虹不置可否。

    而后门开,冷风倒灌,陈轶平看到他也是一愣,问了和葛虹同样的话,陈迟颂这回学乖了,只点头没说话,然后葛虹也走出来,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到陈轶平今天谈的那个项目上去了。

    陈迟颂把门关上。

    那顿晚饭后来是出去吃的,选在市中心一家会员制的私房菜,所以哪怕在跨年当天的六点半,也避免了排队等位的情况。

    葛虹挑了常坐的一处,黑木色的侘寂暗调,桌上摆着干枯玫瑰,格调足,光线昏而不暗。经理跟陈轶平也熟,菜上得又快又保质,陈迟颂安静地吃着,陈轶平仍在和葛虹继续聊项目的事,直到鱼头汤煲被端上桌,一片热气里,他听见葛虹话锋一转,问陈轶平:“儿子的签证办下来了吗?”

    舀汤的动作就这么顿住,陈迟颂直接怔住,“……我的签证?”

    但陈轶平只回了葛虹的:“还在审核。”

    葛虹点一记头,然后接过陈迟颂手里的勺子,帮他盛,“存款证明我今天去银行办好了。”

    陈轶平说好。

    两人旁若无他地说着,那碗汤也被葛虹推到面前,陈迟颂在最初的发懵后,从他们这几句话里转过弯了,可就是因为明明白白地听懂了,才彻底皱起眉,他抬眼看向对座的两人,“这是要送我出国的意思,是吗?”

    “是。”陈轶平利落地朝他撂这个字,然后说:“这是我曾经答应你爸爸的,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会尽我所能地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况且,你想学医我也知道,我们在帮你争取国外最好的医学类本科。”

    葛虹也看向他。

    “可是至少您应该先问问我愿意吗?”大堂偏静,各桌的交谈声高不过音响里的歌,以至于陈迟颂骤然回的这一句有点刺耳,引来隔壁一桌似有若无的打量,他的肩身在无声无息中垮:“至少先问问我。”

    陈轶平似乎早就料到这么一番,气定神闲地问:“那好,我现在问你,你有什么不愿意?”

    陈迟颂靠着椅背,盯着面前的陈轶平。

    可这还远远没完。

    就在气氛快要僵掉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陈总?”

    陈迟颂抬头,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司承邺,还有他身旁的郁卉迎。

    郁卉迎眼里闪过惊讶,像在思考这一秒的局势,但止不住司承邺已经走到他们这一桌前的脚步,陈轶平的情绪也收得很快,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起伏,礼节性地起身,客套地寒暄:“司总也来这里吃饭?”

    司承邺又和葛虹打过招呼后,才看一眼陈迟颂:“是啊,今天跨年嘛,出来热闹热闹。上次陈总帮我母亲的忙,我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感谢您。”

    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陈轶平一招手,服务员帮他们换到一张更为宽敞的圆桌,只是后来又添了什么菜陈迟颂不知道,司承邺敬了陈轶平几杯酒也不知道,甚至连郁卉迎看过来的无数眼都未曾察觉。

    直到他的手机震动一声。

    细微的动静在饭桌上很快被交谈盖过,紧接着又被他椅子后撤的声音取而代之,陈轶平看他一眼,问他去哪。

    “洗手间。”

    但脚步在陈轶平看不见的地方调转,没进洗手间,而是径直往门口去,电话接通,那头的风声和他耳边的就快要重叠,司嘉问他是不是在吃饭。

    “嗯。”

    “在家吗?”

    “不是,在外面。”

    “和叔叔阿姨?”

    “嗯。”

    “哦,那你吃吧,”司嘉在那头笑了笑,“我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说完要挂,陈迟颂连忙叫住她,“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

    “和孟阿姨?”

    司承邺在这,不可能和司嘉吃饭。

    “没,她出差了。”

    所以她现在一个人。

    夜风流连过,陈迟颂握着手机,听着她那头隐隐的车鸣声,还有孩子的嬉笑,不用闭眼都能想象到她独自走在街上的画面,心口微窒,他问:“你在哪?”

    司嘉愣了愣,然后说:“我快到家了。”

    “你别跟我骗。”

    又是两秒的停顿,司嘉轻声报了个地址,是离这里两公里开外的一条商业街。

    “好,我来找你。”

    撂完这句,挂了电话转身就看见同样站在台阶上的郁卉迎,四目相对,他缓缓把手机放回口袋,只当不认识,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笑了笑:“饭还没吃完,就要去找她了?”

    陈迟颂没理,郁卉迎却不依不饶:“你倒不如把她叫来一起吃,好歹她爸爸在这,是不是?”

    然后陈迟颂的脚步如她所愿地停住,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和她有几分像的眉眼轮廓,他折回她面前,不怒反笑:“你想这样?”

    郁卉迎不置可否。

    而陈迟颂自顾自点头,再从口袋里拿手机,作势要重新打给司嘉,又看郁卉迎一眼:“行啊,我把司嘉叫来,你想说什么你尽管说,今天最好全部说开,告诉她,我是你亲生儿子,我他妈的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所以我恨你,要怎么想全部由她,我都认,但是同样的,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每一桩每一件,我也会一字不差地告诉司承邺,让他看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好今天陈轶平在,他都知道,他都能作证,你要不要?”

    最后四个字甩出来,带着一种大不了鱼死网破的讽笑,郁卉迎胸口起伏一下:“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陈迟颂仍旧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吹得眼眶都红,“郁卉迎,你伤害我一次就够了,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随随便便被你扔到福利院的小孩吗?还是你以为捏着个把柄,陈轶平真会和你做交易?别天真了。”

    他摇了摇头,“你玩不过陈轶平的。”

    然后也不顾郁卉迎变了的脸色,他推门进店,重回饭桌,又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找到司嘉的时候,她正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墩上,背着风,书包放在脚边,羽绒服也裹不住单薄的肩膀,低头刷着手机。

    朝她走的脚步慢下来,而在距她还剩两步的时候,她意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他,一点一点笑出来:“你来了。”

    陈迟颂沉沉地看向她,“怎么不找个店等?”

    “这里你比较容易看到我。”

    陈迟颂拉她起来的时候能感受到她掌心钻心的凉意,皱眉,司嘉却没急着跟他走,拽了下他的手,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司嘉仍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圈一圈解开,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

    而下一秒,陈迟颂注意到,那被围巾遮盖的领口下,蔓延出来的一点红。

    不等他问,司嘉又伸手拉低自己的衣领,那块还没消红的纹身就这样全部进了陈迟颂的眼,她才朝他笑道:“你看。”

    周遭光线昏暗,只有不远处路灯斜下来的光晕,司嘉没察觉到陈迟颂眼底的情绪变化,只在几秒的沉默后,他一言不发地拽过她的手臂,力道有点大,她跌进他怀里,额头磕过他的下巴,又被他揽着后颈扶正,两人的嘴唇瞬间撞在一起,几下辗转后攻势更猛,亲得她有点吃痛,可陈迟颂浑然不觉,越吻越深,吻到那点痛意被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代替,她抬手推着他的肩膀,呜咽着。

    陈迟颂才一下子放开她,她整个人失力地往下滑,被他眼疾手快地箍着腰抱进怀里,然后他埋头在她颈侧喘气,理智像是回来了一点。

    司嘉问他怎么了。

    也是到那时才看到陈迟颂微红的眼眶,像是被刚才激烈的亲密激出来的,又好像不是,他摇头,哑声说了句没事。

    作者有话说:

    和裴姐联动一下

    第37章 霓虹

    ◎“宝宝。”◎

    然后他垂眼问她痛不痛。

    她皮肤白, 在昏沉夜色里就更白,那抹红愈发刺眼,陈迟颂伸手用指腹轻碰了下边缘, 还能引起她那块皮肤下意识的应激颤栗。

    司嘉说不疼, 陈迟颂不太信, 但再多的她没说,吻接过了,一场比告白还要浓烈的爱也示过了, 理智归位, 她低头把衣服重新理好,冷风不再往脖子里灌, 跟在陈迟颂身后走,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想起他之前说的在和爸妈吃饭, 就问了句:“你们吃完了么?”

    “还没。”

    司嘉愣了下,“那你就这么来, 叔叔阿姨没意见?”

    两人沿着步行街慢慢走,从空无一人的小道逐渐融入市井的烟火气,有小朋友跌跌撞撞地跑过,司嘉看着他手里的气球, 没注意到人都快往她身上撞了,陈迟颂伸手把她拉到身侧,“能有什么意见?”

    紧接着又问:“想要气球?”

    司嘉耸肩摇了摇头, “不是, 觉得好玩而已, 比我小时候的花样多好多。”

    然后像是某种回忆被打开闸门, 她转身, 倒退两步边走边笑:“说起来我小时候挺幸福的,挺乖的,你别不信。”

    “我信。”

    司嘉没想到陈迟颂应和地这么快,看向他,打量着他不像敷衍的认真神情,嘴张了张又化作一抹淡笑,眉眼弯起来:“一直到上小学,我还傻乎乎地相信这世界上有魔法,因为那时候我想要什么都能实现。”

    陈迟颂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我成绩也挺好的,次次都是班级前三,家里墙上贴满了奖状。”

    “你现在也可以是。”

    司嘉闻言顿了下,而后不以为意地笑着把这个话题揭过,反过来问:“那你呢?”

    “嗯?”

    “叔叔阿姨应该很爱你吧?梁京淮说他以前就爱去你们家,好东西特别多。”

    “那梁京淮还跟你说过什么?”

    司嘉歪头想了会儿,“没了,他说的差不多都是初中之后的事儿了,再往前的没说过。”

    陈迟颂嗯一声,“他也不是爱到我家来,他只是不想待在自己家。”

    这句话让两人紧接着都沉默了一瞬,司嘉想起梁京淮那个糟糕荒谬的家庭,凉风吹着脸颊,她叹气:“那他确实比我们可怜多了。”

    陈迟颂的情绪在那刻有细微变化,但转瞬又被他散漫的哼笑掩盖:“心疼他啊?”

    说着手臂一伸,毫不费力地把司嘉掳进怀里,右手揽着她的肩膀,左手轻抬着她的下巴,低头看着她,仿佛她要是敢说一个肯定的字眼,他就能立刻把她的嘴堵上。

    司嘉见状笑出来,也不怕他,故意点了点头,但想象里陈迟颂下一步的动作并没有落到实处,他只斜额,唇从她的脸颊擦过,最后悬停在她耳边,朝她耳廓吹着气:“那你不如先心疼心疼我。”

    又痒又麻,司嘉想躲,却被拥得更紧,衣服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某个瞬间和心跳声重叠,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滋生出一股燥意,到最后不得不安分下来,被陈迟颂搂着腰,问他怎么了。

    “饭没吃饱。”他回这四个字。

    听着怪委屈的。

    司嘉闻言偏头看他,眼睛都笑眯起来,“傻不傻。”

    然后她把他带到附近的一条夜市,两人在各种摊位间走走停停,话题也回到了他的家宴上,聊了几句后陈迟颂突然说:“你爸也在。”

    周围热闹,司嘉没听清,陈迟颂就重复一遍,她朝关东煮吹气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确认:“司承邺?”

    陈迟颂低头咬住她抬手递过来的那串海带结,“嗯,碰巧遇上。”

    “哦,”司嘉又问:“他一个人?”

    “不是。”

    然后司嘉就懂了,“郁卉迎也在啊。”

    她轻描淡写说出郁卉迎名字时,陈迟颂咀嚼的动作滞两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紧接着听见司嘉嘲讽地说了句:“她本事还挺大。”

    陈迟颂侧头看她一眼,“你好像对她有意见。”

    “我不喜欢她。”

    像是没想到司嘉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这样五个字,心口起伏一下,陈迟颂问她为什么。

    鼻尖的油烟味慢慢散去,齿间的鱼骨丸很脆,司嘉腾手捋了下耳根的发丝,淡淡地勾唇笑:“没为什么啊,我这人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说完她看陈迟颂,陈迟颂点头哦了声,转而问:“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嘴一时没跟上脑子,两秒后才反应过来陈迟颂在给她下套,要说的话也转了个弯,手肘顶他肩膀,慢悠悠地吐两字:“你妈。”

    陈迟颂没忍住笑,顺势握住她的手肘,一拉,她整个人就进了他怀里,司嘉挣不开,只能瞪他,陈迟颂照单全收,路过一家奶茶店,问她要不要喝。

    司嘉说不要。

    “我请你。”

    “那就勉强喝一杯吧。”

    改口改得比翻书还快,陈迟颂摇头失笑,说你别太可爱了,司嘉哼一声,反驳他说也就你觉得我可爱,“我明明很高冷很难泡好吧。”

    因为是跨年夜,店里人不少,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更是占一大半,司嘉不喜欢挤在人堆里,就没和陈迟颂一起去点单,自己往休息区的墙边一靠,环着臂,刷着手机。

    晁艺柠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晒出她吃的法式大餐,九宫格,精致得不行,结果评论里辛凯康问她吃得饱么,她回了个哭唧唧的表情,说吃不饱,尤籽杉破天荒地更新了动态,是首老歌,林织上传了一张摄影棚灯火通明的照片,Diana还在发开年秀展的模特收集表,而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梁京淮也发了一张他那边还透亮的天空。

    司嘉全都点了个赞。

    旧年将去,新年将至。

    窗外的世界还是纷纷攘攘,对面商场的LED大屏正滚动播放着新年祝福,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晴天。

    好事儿。

    朋友圈刷到底,抬头想看一眼陈迟颂排到哪儿了,结果就看到他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女生,看着年纪比他大点,短裙长靴搭一件羽绒服,在寒冬十二月依旧穿得挺热辣的,朝他递手机的那只手贴了甲片,涂着红色甲油。

    司嘉轻啧一声,觉得陈迟颂这人真是不让她省心,到哪都能勾男女老少的芳心,然后懒洋洋地动了下身体,走两步穿过休息区,在女生背后停下,手一抬搭上她的肩膀,就着她递出来的搭讪话头笑道:“姐姐想交朋友啊?”

    那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她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被陈迟颂接住,他直接按了锁屏,像要眼不见心不烦她的微信二维码,再还给她,和她身旁的司嘉对上一眼,混不吝地勾了勾唇。

    司嘉接着凑到女生耳边说第二句:“我挺爱交朋友的,我跟你交呗。”

    女生终于反应过来,皱眉,偏头看她,却因为身高差距,只能看到司嘉的下巴,“你是?”

    司嘉没吭声,无声地朝陈迟颂撂一眼,他笑着答:“我女朋友。”

    女生闻言看他,又转头打量了一番司嘉,看着她这张脸,似乎有点儿认出她来了,于是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通自己撬墙角的胜率后,转身走了。

    司嘉见状无趣地撇了撇嘴角,转身也想走,被陈迟颂牵住手,“在这陪我。”

    她看他一脸明晃晃的“不然万一你等会还得过来是不是”的欠揍表情,看笑了,倒是没说什么,留在原地没走,任由陈迟颂从后面抱着她,这个举动,算是彻底打碎店里一个两个蠢蠢欲动想上前的女孩儿的念想了。

    好在他们前面只剩三个人,排了不到十分钟,司嘉拆开吸管包装,噗呲一声戳开塑封膜,满足地喝了口,往门口走的时候瞥一眼旁边在看手机的陈迟颂,问他是不是有事,“有事你就去吧。”

    陈迟颂说没,然后把手机递给她看,“许之窈组了局。”

    司嘉低头看过去。

    屏幕上确实是许之窈的头像,甩来一个BRUISE CLUB的定位,陈迟颂说没空,许之窈就问他干嘛呢,他说陪女朋友,许之窈连发俩表情包,最后一句是让他带司嘉一块儿来玩玩呗。

    “那去呗。”顿了顿,司嘉歪头看他,“还是说好学生有门禁?”

    陈迟颂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我有没有门禁你不知道?是谁之前夜不归宿陪你?”

    他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司嘉想起来了:“哦对,这事还得谢谢之窈姐。”

    陈迟颂:“?”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吗?”

    司嘉摇了摇头,“我当时只想和她借药来着,没想到能借着一个你。”

    陈迟颂觉得她就差没摇个尾巴了,气笑,把人往怀里一带:“小没良心的。”

    然后就在店里叫了车,一杯奶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车也正好到。外面一场洋洋洒洒的雪还在下着,但市中心相约一起跨年的人群已经围成圈了。

    对司嘉来说是久违的热闹。

    不用再一个人熬过漫长的夜晚。

    到酒吧门口是十点。

    许之窈曾说过这是陈迟颂的场子,所以一路被他牵着,进得特别顺,五颜六色的镭射灯闪着,电音燥着,擦肩而过的服务生都和陈迟颂打招呼,烟雾在空气里细细涌动,就这么拐了几个弯,他们在最里面的一个卡座面前停住。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陈迟颂,打了一声极响亮的招呼,那一圈人就都看过来,脸生的眼熟的,都映入司嘉眼底,对他们直勾勾的打量目光也照单全收,花了不到五分钟弄清谁是谁,但交道打到卡座最右边那个穿机车夹克的女生时,冷了场。

    司嘉见状不以为意地收视线,许之窈则招手叫她坐到她那儿去,然后隔着五光十色朝那女生斜了下额,凑到司嘉耳边笑道:“黎嫣,钓陈迟颂挺久的,没想到被你截胡了,不甘心着呢。”

    说这话的时候对面又有人喊她喝酒,许之窈来者不拒地应,但下一秒手腕被人拉住,眼前的红光也被遮,她看向来人,不悦地拧起眉,“你干什么……”

    男人对许之窈的质问置若罔闻,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拿起她那杯酒,就着印有她口红唇印的杯沿,仰头一口喝完,惹来许之窈呵他名字:“蒋逢!”

    一个挺耳熟的名字。

    司嘉思索两秒想起梁京淮曾说过的,是许之窈前男友。

    但眼前这架势,未免有点暧昧过了头。

    然后许之窈没玩多久就被蒋逢直接带走了。

    而陈迟颂紧接着在她的位置坐下,沙发轻微弹动,司嘉撑着下巴,歪头看他一眼,说陈迟颂我想喝酒,陈迟颂也看她一眼,“能喝?”

    “还行。”

    陈迟颂就点头,手肘撑在膝上,俯身往桌面拿酒,熟练地调了杯莫吉托,推到她面前。

    司嘉挺久没喝酒了,她之前再混,也只局限于学校,来酒吧的次数不多,倒不是没人约她,纯粹是她不高兴来,与其泡在聒噪的灯红酒绿里,还不如在家睡觉,清净。

    所以第一口喝的时候有点呛,陈迟颂看着她笑,问她行不行,“不行别逞能。”

    司嘉回怼:“不行我跟你姓。”

    “不用,你小孩儿跟我姓就行。”

    任凭台上DJ越打越嗨,电音震耳欲聋,这句飘进司嘉耳里,她喝酒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看在昏暗夜场里懒洋洋笑着的陈迟颂,然后也笑,“你想得美。”

    但说到底不是个乖的,这种场合司嘉来一次就能摸透,所以后来当有人提出要玩游戏,好几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没拒绝。

    陈迟颂懒得参与,就坐在司嘉旁边,翘着二郎腿,以一种虚搂的姿态,看她玩。

    酒桌游戏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轮了个遍,司嘉慢慢地也玩上头了,酒没少喝,整个人有点要醉的迹象,陈迟颂才及时叫停,招手叫服务员拿几杯柠檬水来,就这间隙司嘉问他:“之窈姐呢?”

    “在楼上包厢。”陈迟颂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一手搭着她的肩膀,觉得她将醉未醉的样子特别可爱,“你找她有事啊?”

    司嘉摇头,又问:“她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她跟蒋逢走的。”

    司嘉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他们有事。”

    “有什么事?”

    “成年人的事。”

    司嘉的脑子慢半拍地转过弯,脸有点红,“哦。”

    而那会儿时间已经走到十一点五十九分,还有半分钟到十二点,外面烟花升空,场子里已经有人在倒数,光线切闪得更频繁,音乐声和人群的躁动都在那一刻到达阈值,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起来。

    终于在最后一秒的大倒数里,欢呼排山倒海,陈迟颂俯身到司嘉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喃:“宝宝。”

    司嘉一开始没应,像是压根不知道他在叫她,直到后颈被陈迟颂抚住,他的唇压下来,和她在狂欢的角落里接了一个安静又热烈的吻。

    他抵着她额头说:“新年快乐。”

    第38章 霓虹

    ◎我不会让你输。◎

    司嘉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 没喝醉也能断片。

    记不清昨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嘴唇是怎么破的,一觉醒来已经在金水岸的床上,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愣是没让一缕阳光透进来, 她眯着眼从床上起来,头不痛,身体有种旷久狂欢后的疲。

    纹身经过一夜已然消红, 在她锁骨下只剩黑色的一道印迹, 刻入骨血。

    洗漱完从卧室出去,又像是出现幻觉, 她眨了下眼睛, 看向此时在客厅里悠哉哉坐着的陈迟颂,餐厅桌上摆着几个打包盒, 还冒着热气,他明显回家换过一身衣服, 羽绒服搭在客厅沙发上,一件灰色卫衣,被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照着后脑勺和半边肩身,看着好像比去年更帅了点。

    他闻声转过头, 看见一个愣在原地的她,笑了笑:“醒了?”

    司嘉嗯一声,绕到他对面, 抽椅子坐, 也不问他怎么在这, 扫了眼桌上的早饭, 干的汤的都有, 分几条街几个店,只问他什么时候去买的。

    “你睡着的时候呗。”他不以为意地回,头没抬,在做着手机上的题,全英文,看起来像某种测试,“亲都亲不醒。”

    司嘉:“……”

    然后拆了装小馄饨的打包盒,吹着烫,慢悠悠地吃,一言不发,直到陈迟颂做完,放手机朝她看过来,她问他看什么,陈迟颂就说你喜欢这个啊。

    司嘉低头看一眼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的小馄饨,“也不是,我不挑食。”

    陈迟颂没再说什么,安静地陪她吃完早饭,仍是压根没打算走的意思,司嘉看到沙发上他外套旁的书包就懂了,多的也没问,趿着拖鞋从他面前走过,抬手扎一个丸子头,把自己的作业拿到客厅,在陈迟颂身边坐下,膝盖碰着膝盖,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各做各的。

    所以元旦那三天,司嘉就这样和陈迟颂在金水岸混了三天,倒也不算是鬼混,卷子一做就是一上午,下午他给她讲错题,特别纯洁的补课关系,最多也就是她实在听不懂想摆烂的时候,被陈迟颂拉到腿上亲个小嘴,亲到什么杂念都没了,他再耐着性子从头给她灌输一遍知识点,出了鬼的屡试不爽。

    中午有时候是陈迟颂叫外卖,有时候他带她出去吃,这一带司嘉比较熟,吃什么她定,陈迟颂只管付钱。

    期间碰到过几次邻居,见他们年纪轻轻就同进同出的,闲言碎语当然有,但司嘉根本不在乎。

    而每当夜深人静,陈迟颂回家之后,司嘉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题目做了几道正确率都不太高,她撑着下巴看茶几上陈迟颂落下的那支红笔,轻叹了一口气。

    但这种情绪也很快随着假期结束,被如期而至的期末考试取代。

    期末考试定在一月中旬,为期四天,按照正儿八经的高考流程走,采取全市联考的方式,市教育局命题,分量可想而知。

    附中和一中经过三年培养,第一仗就将在这个擂台上见胜负,所以元旦后的那段期末冲刺时间,司嘉被年级里的目标压着,学得昏天黑地,觉得自己前十八年没有这么累过,和陈迟颂也都只是在走廊匆匆一面。

    但他好像比她更忙一点,不止应付期末,还有其他事。

    至于是什么,司嘉不得而知。

    那一阵雪就没停过,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窗内,教室氛围热火朝天。

    黑板上贴着的期末倒计时终于翻到最后一页。

    晚自习结束,陈迟颂还是送司嘉到家,那条路他快要走得和她一样熟,两人都没说话,风在耳边呼啸,依旧是一个很冷的夜晚,到楼底,陈迟颂把书包给司嘉,抚她的脸,笑着让她今晚早点睡。

    司嘉应下。

    但早点睡怎么可能。

    在不知道第几次辗转之后,她自暴自弃地从床上坐起来,摸到床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她失眠了。

    班级群里还有人在挑夜灯抱佛脚,她的ins也还有人在深夜考古,留言问她怎么不更新了,下面有粉丝热心评论说在准备高考,而后所有的热闹就如潮水褪去,她无趣地退出,重新切回微信,指腹摩挲着骨节,悬停在置顶那个头像上。

    陈迟颂换的是她的一张艺术写真,侧脸照,颗粒质感,不算高清,却又能让人一眼看出是谁。

    还蛮有心机的。

    就这么发愣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点进去的,好像还拍了拍对方。等反应过来,想撤回,那头已经回了一个问号过来。

    司嘉又怔,他也还没睡么。

    大概是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复,陈迟颂直接打了一个语音通话过来。

    窗外的夜很浓了,没有星云,只有一场悄无声息的大雪,破开漫天的墨色。司嘉接通,把手机贴近耳朵,抱着膝听着黑暗里他的呼吸。

    陈迟颂先开口:“睡不着?”

    司嘉没否认地嗯一声。

    那头默了一瞬后低低地笑出来:“想我还是想考试?”

    司嘉还没答,他又自顾自接上:“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你可能今晚是有点难熬了。”

    语气里的得意都快溢出来,司嘉不用想都能直接脑补出他那副“你就是太爱我”的不要脸样子,被他搞得有点想笑,“我不是想你……”

    顿了顿她哼道:“我是想打你。”

    心情也确实被他三言两语弄爽了。

    紧接着在他再次开口先问:“你怎么还没睡?”

    “卷子还没写完。”

    司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还在写卷子?”

    “嗯,很奇怪?”

    “我以为你都会的。”司嘉答。

    夜还是那么晦涩,笑变得无奈,笔尖划过纸面的细挲声被敏感地放大,伴着陈迟颂低哑的声音一并入耳:“我又不是神。”

    所以靠脑子聪明的天赋也不够,还是需要努力。

    司嘉听懂了。

    可正是因为听懂了,才终于明白陈迟颂现时的处境,他把有限的时间精力耗在她身上,救了一个想要迷途知返的她,自己却要为此牺牲更多。

    这一夜好像失眠得更彻底了-

    第二天司嘉进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后排一扇窗户开着,她打了个喷嚏。尤籽杉听见后转头叫男生关窗,然后从课桌里摸出一个暖贴递给司嘉。

    司嘉有些讶异地挑眉,笑着说了句谢谢。

    手缩在袖子里捂热的时候,考前自习结束,教室里被熟悉的躁动覆盖,犹如上战场的紧张蔓延,司嘉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空瓶扔进垃圾桶,看一眼考场安排,转身往外走。

    走廊的风肆无忌惮地吹着,司嘉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口袋,然后在楼梯拐角被陈迟颂叫住。

    与此同时她口袋的掌心多出一丝和他贴合的温度,司嘉好奇地看他一眼,跟着他抽手,垂眼看向他塞给她的那样东西。

    是个红色锦囊,上面刺着“金榜题名,逢考必过”八个字。

    她沉默地看了半分钟,抬头,和陈迟颂对视,感叹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个啊。”

    陈迟颂摇头,“不信。”

    司嘉又看他,他笑了笑,继续道:“因为你才多少信点。”

    “而且,我想更名正言顺一点。”

    他说的是那个她期末考进年级前一百就做他女朋友的赌约。

    司嘉闻言也笑出来:“好啊。”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司嘉走出几步又回头,“陈迟颂。”

    他脚步顿住。

    “我不会让你输。”司嘉含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陈迟颂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仿佛真有佛祖的保佑似的,前两天的三门主科考试很顺,卷子做下来,除了大家都不会的难题,其他的题她都写满了,答案对下来,也大差不差。

    到第四天学考的时候,天久违地放了晴。阳光从云层深处透出来,不烈,但足够融化连日的积雪,洒在走廊上,拖出很长的一道光影,转眼被一道慢悠悠走过的人影遮住,他走得很慢,步调懒散,丝毫没有考试在即的压迫感,目标却明确,穿过走廊,熟门熟路地往高三年级去。

    离最后一门生物考试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晁艺柠从楼下便利店买完零食进来,坐回位置前朝司嘉一努嘴,关切地问:“那个来啦?”

    司嘉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桌角的保温杯,被窗边阳光照着,泛出淡淡的银光,点头,“嗯,提前了两天。”

    晁艺柠也煞有介事地点头,“估计是最近压力太大。”

    司嘉不置可否,指腹磨着桌肚里那板止痛药的边缘,犹豫再三还是没吃。毕竟很快就考完可以放假了,再说是药三分毒,没必要。

    但又看了会儿书,可能是红糖水喝得有点多,她从书包里抽一片卫生巾,往洗手间走。

    那时走廊很静,各班仍在复习,经过一班的窗户,陈迟颂意有所感地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刚好和她形成短暂的一秒对视,勾缠着冬日细碎的阳光,平静的,却莫名将她的情绪安抚。

    洗手间也空无一人,门关了又开的声音响两次后,被水龙头的涓涓水声代替。司嘉洗完手,边拿纸擦着,边低头往外走,原路返回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

    直到路被堵住。

    她慢慢抬头,眉几乎是一瞬间皱起来的。

    李今朝见状啧一声,满脸受伤地笑:“怎么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副模样?笑一笑啊,多好看。”

    几秒的僵持后,司嘉对他出现在附中已经心如止水,眉也舒展开,似乎连一丁点情绪波动都不想分给他,把他当做了彻头彻尾的一个陌生人,置若罔闻地侧身想走,但在走出几步后被李今朝拉住,她始料未及,身体本来就不舒服,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耐心也终于在此刻耗尽,司嘉瞪着他,斥他放手。

    但李今朝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着:“我都打听过了,你们今天期末考完,你最后一门生物是十二点半结束对吧,我等你吃饭。”

    司嘉重复一遍:“放手。”

    手腕上的力道却背道而驰地在收紧,李今朝继续说:“万象广场开了一家日料,评价不错,我带你去尝尝吧,要不然就去上次的香格山庄,吃徽菜,那儿的抹茶松饼蛮有名的……”

    随后未出口的话被清脆的一记耳光打断。

    在楼梯口甚至有清晰的回音,用的力不轻,所以反作用于司嘉时,她也不好受,或许是因为情绪的起伏,小腹在这时开始隐隐作痛,掌心发麻,她用力一甩,终于抽开自己的手腕,低头看一眼微微泛红的边缘,嘲讽地笑道:“李今朝,朋友不是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执念,搞出这样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但在我明确拒绝过你之后再这样死缠烂打真挺没品的,说好听点是专情,说难听点就他妈的是舔狗,你何必呢?

    况且之前我没男朋友,可以不和你计较,现在我有男朋友了,你对我的这种骚扰,他分分钟能让你没好下场。”

    忍着痛,指尖掐进掌心,说完这么长一段,离考试应该还有二十分钟,司嘉没时间再和李今朝纠缠,撞过他的肩膀要走,但李今朝不疾不徐地开口:“你男朋友,陈迟颂是么。”

    这一句没能让司嘉停下脚步,而紧接着的下一句,李今朝在她身后不怒反笑:“想搞我,凭他姓陈吗?”

    李今朝笑出来:“别天真了,司嘉,他根本不姓陈。”

    司嘉的脚步倏地停住,愣在原地。

    陈迟颂不姓陈,姓什么?

    李今朝见状无声地勾唇,单手插兜绕到司嘉面前,像要明明白白地说给她听:“郁卉迎这人你应该也不陌生吧?真要说起来,你和陈迟颂确实有缘分,他喜欢你,他妈喜欢你爸,啧,这关系。”

    司嘉抬头,因为李今朝这两句,心底最深处的那团雾开始涌,她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迟颂根本不是陈轶平的儿子,他生父叫迟易辉,而生母……”

    “叫郁卉迎。”

    李今朝的话搅在楼梯间斜进来的残弱阳光里,天又转阴了。

    司嘉的胸口起伏,曾经脑海里怎么也抓不住的模糊片段,突然就在此刻见了光,想到排球赛那天在医务室,陈迟颂见到郁卉迎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变化,想到奶奶出事那次在医院,郁卉迎和他一前一后从开水间出来的身影。

    “他是被陈轶平从福利院领养回去的,因为亲爸死得早,车祸,变成植物人,治病钱又被亲妈卷走,没能熬到那年春节,签订的器官捐献书受益者刚好就是陈轶平。”

    李今朝的每个字都像寒风刺过司嘉的脸,话堵在嗓子口说不出,像是先前所有的认知全被打碎,分崩离析。

    陈迟颂明明就像是在父母疼爱下长大的少年,那么耀眼,那么意气风发,可现在李今朝告诉她,这都是假象。

    一阵一阵的痛经也把她逼出冷汗,脖颈都发僵,可李今朝却浑然不知,他还在步步朝她紧逼,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完全忘了身后不是平地,而是悬空的楼梯。

    “他有多喜欢你,大概就有多恨郁卉迎吧。”

    “或者换个说法,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郁卉迎?”

    “毕竟圈里都知道,司承邺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女儿,为了成全你,郁卉迎就没可能傍上司承邺,而这大概就是陈迟颂想要的吧。”

    司嘉疼得说不出话,唯一做的动作仍是往后退,就像李今朝沉浸在对陈迟颂的揣度里,没察觉她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她也没察觉再退两步就是楼梯。

    “还有,他家里在安排他出国,你知道吗?”

    这句话落,司嘉也到了踩空的边缘,身体重心不受控地往后仰,李今朝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司嘉的名字,急忙想伸手拉她。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司嘉的手从他指缝无声地滑落。

    ……

    与此同时掉落的,还有陈迟颂手里转着的那支笔。

    “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桌面,旁边张昊然看他,他皱眉看向窗外,偶尔几个来去的身影,但都不是司嘉。

    又在位子上坐两秒,他起身,不顾身后张昊然的叫唤:“唉!你去哪,马上考试了!”

    在出后门的时候,和刚从走廊进来的葛问蕊擦肩,她抱着书顿了一秒,扭头看着陈迟颂径直走进二班教室,但不到五秒后又出来。

    脚步直直地往洗手间去,她突然出声叫住他:“你找司嘉是吗?”

    陈迟颂闻言果然停住,葛问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开口:“我刚刚看到她在楼梯口那边,她朋友又来找她了。”

    陈迟颂皱眉:“朋友?”

    “就隔壁私高的那个,她没跟你说过吗?他们关系应该挺熟的,之前就来过一次。”

    陈迟颂的声音变得有点哑:“之前……是什么时候?”

    葛问蕊想了想答道:“就平安夜那天,她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旷的课。”

    然后陈迟颂就走了,连句谢谢都没有,挺直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葛问蕊的视野里,她长久地看着,看到眼睛发涩。

    都说年少不得之人,终将困其一生。

    可那又怎样。

    她就是太喜欢他了-

    从楼梯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司嘉的脑子是懵的,却还在反反复复重放李今朝的话,最后停在那句“他有多喜欢你,大概就有多恨郁卉迎吧”,心脏有一瞬的刺痛,转瞬就被生理上的剧痛盖过。

    额头撞到最后一节台阶,她闷哼一声。

    万幸是冬天,厚厚的羽绒服替她削弱了滚下来的磕碰,但仍是一身狼狈,小腹的坠痛在此刻尤为强烈,呼吸一口都牵着五脏六腑痛,她艰难地撑着手肘从地上爬起来,李今朝也已经从上面跑下来,想扶她起来,神色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事。

    司嘉忍着痛拂开他的手,那句滚还没出口,就被另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覆盖,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占据了她的呼吸。

    而下一秒李今朝拉她的力道瞬间抽离,伴着“砰”的一声,他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呜咽。

    然后司嘉听见陈迟颂的低吼:“你他妈的对她做什么了?!”

    李今朝捂着被一下就揍出血的右脸,同样朝陈迟颂吼道:“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陈迟颂置若罔闻,也像是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理智,司嘉眼睁睁地看着陈迟颂一拳又一拳地往李今朝身上砸,每一下都带着狠劲,打到眼睛都红了,自己的手也丝丝渗血,而李今朝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她用尽所有力气勉强站起来,从后面死死地抱住陈迟颂的腰,忍得住身上的痛,却忍不住那一记浓重的哽音:“别打了,陈迟颂你别打了!”

    第39章 霓虹

    ◎因为他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那天的考试铃响了多久, 司嘉不知道。

    楼梯间的打架动静很快引起几个老师的注意,都认识陈迟颂,也正是因为认识, 才对眼前的局面有些震惊, 还是其中一个老师先反应过来, 呵斥他住手,年级主任随后也闻讯赶过来,在对李今朝的身份进行核查之后, 将他和陈迟颂都带去了德育处。

    陈迟颂临走前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而人群散开的时候, 司嘉再也撑不住,晕倒了。

    醒来是傍晚六点的光景, 单人病房内寂静, 空无一人,只开着进门一盏灯, 窗帘没拉,能看见天际那抹很暗的残阳, 还有远处早已亮起的万家灯火。手背打着点滴,无声在掉,司嘉睁着眼看向天花板,头有点痛。

    直到房门咔嚓一声被人推开。

    她缓缓侧头, 和进来的孟怀菁对上一眼,孟怀菁见她醒了,愣两秒, 然后加快步伐走到床前, 按床头铃, 没说话, 但满眼是担忧, 司嘉就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想开口,喉咙却发干,孟怀菁又连忙给她倒水。

    紧接着有医生护士涌进来,对她做了一系列检查,从楼梯滚落的伤倒是没大碍,就是生理期体质太弱,要多注意休养。

    孟怀菁听得认真,要忌口要补的东西恨不得拿备忘录记下来,问得也仔细,司嘉见状无声地扯了扯唇角,然后又随着病房里的手机响而噤声,她和医生打一记招呼,从床头柜上那个包里拿手机,看到来电的时候,情绪变了变。

    她面带歉意地带上门出去接了。

    护士又给司嘉换了瓶盐水,叮嘱她要多喝热水,司嘉点头,不出十分钟孟怀菁去而复返,司嘉瞥一眼她的脸色,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她开口前先淡笑了下:“妈,你先去忙吧,我没事。”

    孟怀菁看着她,嘴巴张了张,最后化作一句:“那妈妈忙完就来。”

    “嗯。”

    学校看样子也没通知到司承邺,因为病房里后来就没来人,司嘉靠着床头,环着膝,看向窗户外昏黄路灯下飘零的细密雨丝。

    准确来说是一场雨夹雪。

    床头柜上有一包孟怀菁落下的烟,她伸手捞过,又翻出病房抽屉里配备的火柴盒,呲啦一声,点着火,再点着烟。

    但她没抽,就夹在指间,看着白雾徐徐升腾,发着呆。

    而门再次被人推开,是晚上九点,带进来一阵走廊的冷风,吹散病房里的淡淡烟味,窗外已经彻底一片夜色,雪停了。

    雨却依旧下着。

    陈迟颂皱眉,司嘉迟钝地转头,和他四目相对,然后在他抽床边的椅子坐下时掐了手里的烟,截了他的话头,先说一句你来了,接着视线落到他包扎过的右手,问他怎么样。

    “没事。”陈迟颂看了眼盐水,伸手去握她没扎针的那只手,意料之中的一片冰凉,司嘉也没挣开,仍看着他,眉眼还带着虚弱的淡薄,任由他想捂热她,却徒劳。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病房里很静,直到半晌后司嘉问:“学校有没有给你记过?”

    陈迟颂说还在商讨。

    司嘉就懂了,还在商讨的意思就是学校知道李家也是市里有头有脸的,陈迟颂打伤了李今朝,两头都得罪不起,所以不可能像往常一样直接保陈迟颂,只能按照校纪校规办事。

    “叔叔阿姨知道这事了吗?”

    “他们在楼下等我。”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司嘉点一记头,从他掌心抽手,朝门口抬了抬下巴:“那你走吧。”

    陈迟颂看她说完就收回的平静视线,清晰地感受到气氛是在这一刻变的,随后又想起李今朝在校门口朝他撂的那一眼,他没动,而是问:“李今朝跟你说什么了?”

    司嘉因为他这一句话抬头,看他,长久地看他,像是要在这方寸目光里重新认识他一遍,不答反问:“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病房里很静,药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两人呼吸着,对视着,她这一句是带着“不管李今朝说什么,只要你说,我就能说服自己把他的话全部忘掉,只要你说我都会信” 的意思的,李今朝说再多,她都可以不相信。

    她只想听陈迟颂说的。

    可陈迟颂半晌没说话,他手肘抵着膝盖坐在椅边,鼻梁也有轻微擦伤,整个人看着也狼狈不堪。

    司嘉见状无声地笑,明明房间里还开着暖气,却觉得输液的手冷,身体也冷,在陈迟颂沉默到第二分钟的时候她出声:“陈迟颂你知道吗,司承邺对我确实很好,让我吃穿不愁,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满足我,但那是因为我妈手里还攥着他公司的一部分股份,最终受益人是我,他不得不哄着我,还有我妈,她回国那天就看出了我和你的关系,所以她组了一场以家庭聚会为名义的饭局,她要的是那份人情,她甚至还擅自主张地把我微信给了李今朝。”

    “所以……真心实意对一个人有那么难吗?”当真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在发问,嗓音里有一丝哽,眼眶酸涩,但她没让一滴泪掉下来,顿了顿又执拗地问一遍:“很难是吗?”

    但陈迟颂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在默了一瞬后说:“你要这么想,也行。”

    七个字,万籁俱寂的深夜,一股无言的悲怆在空气里浮着,司嘉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扎扎实实地愣了两秒,然后随手拿起床头柜的那包烟往他砸:“陈迟颂你混蛋!”

    陈迟颂没躲,烟盒尖锐的棱角硬生生擦过他的侧脸,他偏了下头。

    “看着我一点一点喜欢上你,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爽,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啊?你这样和当初的梁京淮有什么区别?”

    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户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那你呢?”陈迟颂突然反问,重新看向她,看样子谁也不比谁好过,“李今朝这种人渣一次又一次骚扰你,你都要瞒着我是么?但凡你早一点告诉我,今天都不会受伤。”

    “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司嘉的声音骤然提高,情绪根本控制不住,胸口猛地一下起伏,“告诉你,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像今天这样揍他一顿吗?你没必要为他担上一个处分,这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

    “你当然可以一个人解决,司嘉。”

    手臂倏地被他握住,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陈迟颂以曾经无数次亲昵的相拥姿势挨近她,念她名字的声音反而沉了点,唇角有一抹颓败的笑:“但你这不是为我好,也不是怕麻烦我。”

    猝不及防的贴近,两人的唇相距不到3厘米,司嘉呼吸一紧,听他接着说:“你是从来没有想过依靠我,就像我给你补课,如果当时不是我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你早就把我推开了。你也还是抱着没结果的心态对待我们俩的关系,我这个男朋友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明明没开窗,却仿若有雨打在肌肤上,渗骨的凉意。

    “我抱着没结果的心态?”司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自嘲地笑一声,“陈迟颂,如果我没想过和你有以后,就不会跟个傻逼一样地去纹你的名字,我图什么?图将来洗不掉,然后逢人就说这是我前任吗?更不会说出要跟你考一个城市这种话!”

    说到后面变成了吼,与此同时腹部开始作痛,她皱眉,头皮有点麻,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伸手捂住,牵扯着心脏都痛,陈迟颂见状,刚刚竖起的一身刺仿佛在刹那被折断,他想扶她,想叫医生,却被司嘉甩开手,又因为这一下,针管开始回血,刺痛传来,眼角的那滴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砸在陈迟颂手臂上。

    司嘉红着眼睛看向他:“陈迟颂,没想过有以后的人,是你。”

    这一句话落,她才像彻底被抽空了力气,摇头,无声地笑:“你当然可以一声不吭地出国,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国内……”

    陈迟颂打断她:“我不说是因为这事儿还没定。”

    他不想出国,不想学医,不想要多好多顶尖的教育资源。

    他现在只想陪着她高考。

    因为他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可是司嘉听不进去,“那你当初就别说能一直陪着我这种话啊!我他妈的全部都当真了!”

    然后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巨响,杯子碎渣随之迸溅,有一片划过她的手都不自知,身体因为各种情绪杂糅而微微发抖,最后却只化作很淡很无力的五个字:“那就分了吧。”

    “你说什么?”

    司嘉知道他明知故问,但还是重复:“我说那就……”

    然而话没说完,嘴唇一下被陈迟颂吻住,他像是不愿意再听见那几个字眼,所以要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堵她,腰也被他揽住,躲不掉,司嘉被迫承受着,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两人唇间,彼此都尝到了咸涩的味道,陈迟颂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抵着她的额头,眼睛也红:“我不同意。”

    司嘉没再看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视线垂落地板,笑,有种命定的悲戚感,“陈迟颂你看,天注定的,我期末进不了年级前一百。”

    她缺考一门生物,没有成绩,所以是就算其余课满分都不可能进年级前一百的结局。

    很快有护士听见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看到床前肩身彻底垮掉的男生,和一个双眼通红的司嘉。

    但不该问的没有问,护士帮司嘉重新扎了针,然后把陈迟颂请了出去:“病人需要休息了,你改天再来看她吧。”

    病房重新恢复安静了。

    窗户早已被大雨打得水迹斑驳,一抹抹湿痕蜿蜒,就像人流过泪的皮肤,氲湿的雾气无处躲藏,倒映出这个冷夜的霓虹。

    孟怀菁是早上六点回来的。

    手里拎着早饭,手机还夹在耳边,低声吩咐着什么,结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就看到抱膝坐在床沿的司嘉,安安静静地坐着,整个人愣住,连忙挂断电话,又在对上她通红的眼睛时,有点慌:“不是,怎么哭了?”

    司嘉摇头,开口说完没事两个字才知道自己此刻的嗓子会有多哑,拿起床头的一杯水,喝完,又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洗漱,好像进门那一幕完全就是孟怀菁的错觉。

    她揉了揉眉心,脑子里又一闪而过上来前在楼下花圃边看到的那道身影,和司嘉刚刚的状态如出一辙,也像是坐了一夜,肩上还覆着淋过雨的水渍。

    觉得大概真是自己年纪大了,眼花了。

    看谁都像陈家那个孩子。

    孟怀菁买的早饭是春松路上那家纸皮烧麦。

    司嘉拆开包装盒看到后,抽一下鼻子,没让情绪显露,而孟怀菁还在对面不停地发着消息,指尖不小心滑到对面发来的一条语音上,点了外放,和司嘉的话一齐响起。

    “妈,你带我去芝加哥吧。”

    “菁姐,回来的机票你看是要直飞,还是在港城转机?”

    司嘉愣住。

    然后孟怀菁也抬头,看向她,“你说要和我……”

    司嘉打断她:“没事。”

    她麻木地嚼着烧麦的馅儿,在两人相顾无言到第十秒,孟怀菁微不可闻地叹气:“……对不起嘉嘉,是这样,妈妈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可能要提前赶回去处理,所以……可能也就没办法带你走了,你先待在国内把高三念完,妈妈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好吗?”

    司嘉点头,“好,我知道了。”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天放晴了。

    第40章 霓虹

    ◎可是谁又比谁好过呢。◎

    出成绩是在三天后。

    司嘉意料之中的排名垫底, 她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像一场笑话,陈迟颂也和她一样,缺考了一门, 结果就是他高中这三年第一次掉出年级前十。

    这同样导致了统考最高分没有花落附中, 一中的年级大榜为此都快贴到附中来了, 而考出709分登顶市区第一的那个人,叫宋再旖,司嘉认识, 之前在摄影棚有幸打过交道, 加过微信,长得特别漂亮, 从小练芭蕾, 气质清冷,腰又细又软, 她一个女生看了都喜欢。

    但司嘉要比旁人知道多一点,因为曾在拍摄结束后亲眼见过沈既欲来接她, 雨伞偏斜的角度真的很明显,知道她就是沈既欲的那个青梅。

    也是那天,陈迟颂的记过处分正式下来。

    在高三过半的关头,被记过, 意味着他将直接失去保送资格。

    虽然众所周知他的实力,知道他裸分照样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但仍然有不少人为他感到唏嘘, 好在期末结束就要迎来寒假, 这件事的议论度不算太高, 唯一被反复提及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陈迟颂在事后例行被问到为什么要打架时, 坚持表示是和李今朝有私人恩怨,只字未提司嘉,好像无论被李今朝纠缠的是谁,他都会打这场架。

    有人猜测他这么做到底是在保司嘉,还是和司嘉掰了。

    但答案注定是无疾而终的。

    司嘉请了病假,没去学校领成绩报告单和寒假作业,她拜托晁艺柠帮她送到小区门卫。

    那时距离她和陈迟颂提分手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期间她也算悟透了,如果不是刻意地产生交集,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比纸还薄,断了就是断了,根本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般藕断丝连,所以那一周,不大不小的一座北江城,她和陈迟颂一面都没有见过。

    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才醒,房间里没开一盏灯,窗帘拉着,密不透光,黑暗像要把她吞没,而后在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后起床,随手从衣柜里拿一件外套,边下楼边开手机,在下到楼底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晁艺柠两小时前给她留的言随着网络连通而跳出来,三条:

    【寒假作业我给你放在门卫旁边的信箱里了,记得拿,各科要求也写在便利贴上粘最上面了,你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就问我。】

    【还有个事,】

    中间有一条撤回记录,看样子是在组织措辞。

    【他们说陈迟颂要出国了,是真的吗?】

    脚步顿住,司嘉刚好走到风口,夜风将头发吹得飞扬,指尖就这么悬在最新一条消息上,陈迟颂、出国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映在屏幕上,刺进眼里,杀伤力还是满,她扯了扯嘴角,打字回:【真的。】

    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先去信箱取走作业,又拐出小区,进附近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份三明治当晚饭,结账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晁艺柠的回复也在这时过来。

    【那你们现在?】

    门外一道闷雷响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一场夜雨要下。

    身后还有人在排队结账,司嘉就先没回,扫完码后拎着塑料袋出店,一口气在寒冷的夜晚呼出,迅速凝成白雾,她走两步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隔一条辅道的马路上有公交车从面前卷着尘土开过,司嘉其实不饿,但还是拆开三明治包装,机械地往嘴里送,右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拇指按到f和l键。

    输入法跳出她要打的那两个字后,她点发送:【分了。】

    晁艺柠和司嘉做了两年朋友,也算清楚她的性格,虽然早就预料了这种结果,知也知道是司嘉提的,但当这两个字以一种定锤的意味发过来,心脏还是有一瞬的发紧,转眼又觉得自己好笑,别人的事,她上赶着这么难受干什么。

    一句安慰的话删删打打,叹气,刚要点发送,屏幕上方的通知栏突然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备注为陈迟颂的名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冲进她视野。

    晁艺柠倏地一愣,手指本能地移上去点开,一个相对空白的聊天界面出现在她眼前。最顶部还留有系统打招呼的消息,时间是上个月,是李今朝带人在教学楼底蹲司嘉那次,她去食堂找陈迟颂之后加的。

    好像出于女孩儿的第六感,她觉得那群人不友善,也下意识地去找了陈迟颂。

    晁艺柠当然有自知之明,知道陈迟颂找她,是为谁,上一秒刚跟司嘉发完消息的微妙心情在此刻冒着泡,她点开陈迟颂发来的那条语音。

    和他之前无数次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一样,是有点低沉的少年音,但也能明显听出他的状态不算好,起码是摆在明面上的哑。

    他问她能不能联系上司嘉。

    晁艺柠回他说能的,两分钟前她们刚聊完。

    陈迟颂也秒回,还是语音:“是么,那就好,她不回我的消息……”

    风声在他那头呼啸,他顿一秒,才又苦笑着接上,“我以为她出事了。”

    然后就戛然而止了。

    不到十秒的语音,晁艺柠仅仅是听着,就已经活生生地感受到了陈迟颂的挽留,和司嘉的决绝。

    可是谁又比谁好过呢-

    晁艺柠的消息没再过来,三明治吃了一半,被司嘉放回塑料袋,转而拆开那包烟,抽一根点燃,她安静地坐在路边,脖颈和手腕都感受到风雨将至的凉意,指间的猩红明明灭灭,风吹着手边的一沓卷子簌簌作响,偏头刚想拿手机压一下,却在看到其中夹着的几张卷子后,顿住。

    那几笔鲜红的批注在夜色里太刺眼,笔锋有力,字如其人。

    然后回忆开始上涌,发了疯一样,点点滴滴,全是陈迟颂的脸,是他握笔给她讲题的侧脸,是他逗她时勾起的唇角,是他在人海里朝她看过来的眼。

    风真的好大,吹得眼眶都发红。

    她这个人原本也就这样,烂透了,混到毕业,家里的钱足够让她这辈子饿不死,但因为陈迟颂,他那么强势地闯入她的生活,爱意那么嚣张,也是他曾亲口说出“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这种话,让她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

    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在她以为有人愿意陪着她的时候,又残忍地给她当头一棒。

    这个骗子。

    无边无际的悲愤在胸腔里发酵,毫无发泄口,烟灰被风吹散,抽一下鼻子,司嘉再也忍不住地低头,额头抵上膝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悄无声息,把裤子都氲湿。

    哭到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肩膀被人很轻地拍了下,司嘉一怔,手抖了下,燃到尽头的烟掉地,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下眼泪。

    头顶的光是被一个老爷爷遮住的,穿着件缝补过的棉袄,左手还拎着麻袋,里面装着半袋子的空塑料瓶,见她抬头,他立马收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递给她。

    紧接着他比手语,司嘉小时候对这个感兴趣,被孟怀菁教过一点,但也只懂一点,所以只知道大概意思是让她别哭了,老爷爷又指了指便利店的方向,做出买东西吃的动作。

    鼻子又是一酸,司嘉连忙摇头,说不要。

    可这一记皱眉摆手,让老爷爷误以为她是觉得他的钱太脏了,神色有一瞬的局促,手在棉袄上蹭了蹭,他低头从口袋里又翻出一张相对较新的,眉头舒展开,不顾司嘉的拒绝,放进她的那沓卷子里。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摇摇欲坠,但被身后一声不轻不重的“爷爷”打断。

    司嘉用指腹用力按压眼角,情绪收了点,才缓缓转身,却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那人手里拎着一把伞,看到她也是一愣,但几秒的失态后,他朝司嘉笑了笑,然后调转脚步朝老人家走,微微弯腰,声音提高了点:“爷爷,马上要下雨了,我们今天不捡了,先回家好不好?”

    说着把伞塞进老人家掌心,老人家不要,看样子是还想继续捡,他就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劝,末了才折回司嘉面前,笑道:“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你。”

    不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两字之差,司嘉的情绪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淡淡地勾唇:“你也是北江人?”

    男生摇头,“我在北江大学念书,上次是陪女……前女友去海边散心。”

    司嘉对他的感情经历没兴趣,却因为北江大学四个字而打量他,男生对此照单全收,当初在面馆和她合照的腼腆似乎在这层身份加持下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子生的光环,他像解题般快速地分析完眼前的局势后,朝她笑:“对了,我叫贺遇青。”

    “遇见的遇,青花瓷的青?”

    “嗯。”

    “这名字真好听。”

    “我也觉得,是我妈取的。”

    司嘉点头,然后也没有继续展开的兴致,她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侧身弯腰把那张二十元从试卷里抽出,放到贺遇青掌心,“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你爷爷,谢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她不再留恋,转身要走的时候被贺遇青叫住:“要聊聊吗,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司嘉说不用。

    但贺遇青却依然开口,拖住了她的脚步:“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样一个问题抛出来,司嘉皱眉,想不起自己和贺遇青还曾有过什么交集,而这时他慢慢走到她面前,没有以粉丝的角度看她,但眼里仍清晰地映着一个她,“是在距离北江大学两站地铁的商场里。”

    风吹着,冷得让人清醒,但仍回忆不起一点。

    贺遇青也不在意,见她没动,才继续说道:“我父母走得早,是我爷爷把我养大,每天捡一个一个瓶子供我上大学的,所以从大一我就开始做各种兼职,爷爷生日那天我刚好结薪,就想去给他买件好点的羽绒服,但没想到在商场里碰上了扒手。”

    “偷我钱的是个女人,我发现后去找她讨公道,却被她倒打一把,说我耍流氓,我解释什么都没人听没人信,这事还被当时围观的人拍了视频传上网,舆论一边倒,辅导员甚至找我约谈。”

    司嘉听到这,又仔细地看他,好像有一点想起来了。

    贺遇青也看她,给她肯定:“是你,后来帮我作了证,你还请我喝了一杯咖啡。”

    当时司嘉的社交账号已经有一定量的粉丝基数,这么一发声,这么一站队,风向不至于完全扭转,但对当时的贺遇青来说,足以让他放弃轻生的念头。

    “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当时是你告诉我的,没什么过不去的,也不要为不值得的人费心伤神。”

    “今晚下雨,明天又会是艳阳天,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别不开心了,做个好梦。”

    而这最后几句似乎才是贺遇青真正想和她说的,一点一点,循循善诱,司嘉听着,没有急着给回应,在半分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他不是不值得的人。”

    说完天边一道闪电,划破黑夜,酝酿了半天的雨开始下,雨珠砸在人行道上,溅起一阵灰,司嘉又撂下一句后会有期,然后拿起长椅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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