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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霓虹

    ◎抱她更紧。◎

    但隔天并没有如贺遇青所说, 是艳阳天。天阴着,灰蒙的一片,像笼着层薄纱。

    孟怀菁订的是下午四点半飞芝加哥的机票。

    母女俩在外面吃了一顿午饭, 然后有助理模样的人上门, 帮着她收拾行李, 但说到底并没回来太久,东西不多,也有些她带不走, 就留下了, 而司嘉从始至终都环着手臂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年她和司承邺离婚后, 也是这样连夜收拾东西走的。

    两点十五分的时候,行李装车, 孟怀菁把家门钥匙交到她手里,“冰箱里还有你爱喝的藜麦牛奶, Summer的狗粮柜子里还有一大包,我给你新买的几套衣服估计过两天到,地址还是填的这儿,你想拿走或者过来住都可以。”

    司嘉接过, 点了点头。

    孟怀菁本来想让她送到这儿就行,但司嘉坚持要跟她去机场,“我想再和你待一会儿行么?”

    她语气平静, 没有三年前的哭求, 但孟怀菁心口还是堵得慌, 她又何尝不想带司嘉走。

    只是她不能。

    一路无话到机场, 偏又是城西的那个国际机场, 她曾和陈迟颂到过的地方,人来人往的安检口、值机区域都不陌生,那晚的灯火好像还亮着,坐过的候机室布局都差不多,孟怀菁没察觉到司嘉的情绪,她捧着一杯热茶,眉眼浮着一层淡淡的疲惫。

    司嘉在广播第五次播到安全提醒的时候,划开手机,点进微信,那里有陈迟颂这两天打来的无数通电话,发来的无数条消息,说要跟她解释,说想和她再聊一聊,说不想分手。

    最后一条是今早凌晨三点多发来的,只有两个字:【求你。】

    指腹抚过这两个字,长久地看着,眼眶发涩。

    可是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直到广播终于播报到孟怀菁的班次,思绪被打断,孟怀菁放杯起身,抬手抱了抱司嘉,“妈妈走了。”

    司嘉看着她,没说话,只点头。

    孟怀菁又说:“我走了之后,把衣服穿厚点,早点睡不要熬夜,出门注意安全,这两天下过雨后还会降温,照顾好自己。”

    “嗯。”

    “妈妈尽量……赶回来陪你过年。”

    “那我等你。”

    孟怀菁用轻微的哽音嗯了一声,然后像是不想在她面前失态,拉过行李箱就往登机口走,一次也没回过头。

    司嘉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又过了会儿,才调转脚步往航站楼外走,只是转身的刹那,没注意到百米之外的出站口,走出的一道熟悉身影-

    外面的天已经有点夜幕降临的味道,黑压压的,又像是憋着一场雨,将下未下,至于到底是哪种,司嘉不关心,她低头在手机上叫车,但订单刚生成,面前的稀薄光线就被人遮住。

    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又低头。

    完全一副比生人还生的模样,李今朝看笑,但仍双手插兜,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问道:“孟阿姨走了是么?”

    她不予理会,他就自顾自接着说:“本来想送送孟阿姨的,没想到去医院换了个药耽误了。”

    司嘉这才抬眼看他,他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右脸的淤青还没消干净,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门口频频引起侧目,而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极具嘲讽地朝他甩两个字:“活该。”

    李今朝听着,不怒反笑:“但是值了啊,能让陈迟颂这个好学生记过,保送资格也没了。”

    “李今朝!”

    他似乎就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好过那副永远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不以为意地笑,朝右前方抬了抬下巴:“车取消了吧,我送你回去。”

    那儿停着一辆洗得蹭亮的奥迪。

    司嘉说用不着。

    李今朝却置若罔闻,扬手按一记遥控,那车闪了下,紧接着他径直往司嘉身边走,司嘉退,他就步步紧逼,司嘉警告地压低声音叫他名字,他就在下一秒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腰,力道紧得动弹不得。

    司嘉有些吃痛地皱眉,朝他吼:“李今朝你他妈的放手。”

    刚想用手肘顶开李今朝,他却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臂,顺势握住,然后斜下脑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知不知道你妈现在后院着火,知不知道她被人阴了,常胜将军的招牌都快被砸掉了,你今天跟了我,我回家和我爸说一声,这笔生意就成了,孟阿姨就不用焦头烂额了,以后的合作也都好说,嗯?考虑一下?”

    司嘉闻言所有的动作一滞。

    所以孟怀菁说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就是这个么。

    她对这些并不关注,印象里也只知道孟怀菁事业有成,每个月都会往她卡里打一大笔钱,却从未设身处地地想过孟怀菁打拼的环境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又要有多大魄力才能在异国走到今天这步。

    她也只看到了孟怀菁的光鲜亮丽,从没问过她累不累,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要怪她利用自己。

    想到这,司嘉自嘲又无力地笑了笑。

    李今朝见她挣扎的力气明显一收,整个人像丢盔卸甲般,也勾唇角,“而且现在应该没人有功夫管你。”

    他的唇就快要擦过她的脸颊,司嘉狠狠别开脸,呼吸起伏着。

    周围经行的路人也只当他们是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匆匆一眼,就忙着各自赶飞机。

    李今朝也不恼,心情很好地哼笑一声:“陈迟颂被他爸关在家里呢,出不来,把我打伤,是他们陈家的不义,我没追究,是给你面子。”

    司嘉扭头,眼睛微微发红地瞪着他,从没如此恨过一个人:“畜牲!”

    “嗯,”李今朝听到这句骂,也不反驳,只是脸上笑容变淡,然后贴着她的额头说:“我也不指望你喜欢我了,恨我吧。”

    最后三个字出来,司嘉就彻底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从没哪一刻这么绝望过,男女力气悬殊,她根本挣不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在人声鼎沸的机场门口那么刺耳又转瞬被淹没,几乎是被李今朝推着往车上走,但在距离车门还剩两步的地方,另一条垂下的手臂突然被人向后用力一扯。

    脚步踉跄一下,随后被另一个人拉到身后。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她回神时就看到一张太久没见的脸,怔住,像在辨认此刻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像在思考眼前这个人和梁京淮是双胞胎的可能性有多大。

    紧接着手仍被梁京淮拉着,她看着李今朝的衣领被他用右手揪住,往车门上一抵,动静不小,惹来两三个人驻足。

    梁京淮比他高一点,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开口:“李今朝,别做这么掉价的事。”

    李今朝被他这么一打搅,还被死死压制着,脸色顿时不爽,爆了句粗口,“你他妈谁啊?”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会不认识我?”

    “你不是在比利时?”

    “你管我在比利时还是意大利,”梁京淮依旧抵着他,带着一股昭然若揭的狠劲,是司嘉没见过的样子:“你们李家要脸要皮,我无所谓,也不介意把场面弄得更难看一点,今天这事掰开了揉碎了都是你理亏,所以别让我再碰到一次,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今朝看了看梁京淮,又看了看司嘉,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梁京淮和陈迟颂的关系,默了一瞬后他讽笑着点了点头,“行,司嘉,你有种。”

    梁京淮松手,围观人群作鸟兽散,他径直拉着司嘉上了附近打着双跳的一辆出租车,门砰的一声关,他怒气未消地对前头说:“师傅开车。”

    司嘉还没从刚才的闹剧中反应过来,太多想问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梁京淮先偏头看她一眼,问她有没有事。

    车子启动,冷空气被隔绝在窗外,绷紧的那根弦才终于松弛,司嘉摇头说没事,“谢谢你。”

    梁京淮看着她。

    时隔两个月的对视,司嘉没避躲,也借着这两秒打量他,眉眼没太大变化,还是帅的,但气质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

    就像是,被放逐过的漠然,或许那个曾经会憋着坏的梁京淮再也见不到了。

    他问她怎么了。

    司嘉回神,不答反问:“你刚下机是吗?”

    “嗯,三点五十落的地,”梁京淮答,然后补充道:“我在航站楼里就看到你了,怕认错人,给你打了几个电话。”

    司嘉闻言拿出手机,上面果然有好几通梁京淮的未接来电,原来刚刚是他打来的。

    梁京淮又问她怎么在机场。

    “送我妈,她回芝加哥工作。”顿了顿反问:“你呢?怎么回来了?”

    “我外公去世了,回来奔丧。”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司嘉愣了下,片刻后轻声说:“节哀顺变。”

    梁京淮对此却一笑置之,“我对他的感情可能还没对你的深,就走个过场。”

    司嘉看他。

    五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司嘉没和他纠结这个,手机在掌心慢慢转着,因为知道今天和梁京淮产生的这点偶遇交集,不出意外会传到陈迟颂那里,她不确定陈迟颂又会为此做出什么,所以刚想找个借口让梁京淮不要告诉陈迟颂,至少把李今朝的事省去,但紧接着听见梁京淮问:“你怎么和李今朝认识的?”

    窗外的树木匆匆掠过,出租车已经下了高架,驶入市中心,看样子是往金水岸的方向开,话到嘴边变成了回答他的话:“我妈手上有个项目要和他们家合作。”

    梁京淮迟疑地问:“……是医疗器械技改和扩建项目吗?”

    “好像是。”她听孟怀菁打电话时提到过。

    梁京淮默了一瞬,“所以陈迟颂也知道这事对么?”

    这项目是李尧曾经牵线搭桥想和梁家合作的,但因为梁家出事,他转头就过河拆桥,找上了陈轶平。

    司嘉没有否认:“对。”

    “那他……”

    司嘉知道梁京淮要说什么,打断:“他打过李今朝了。”

    梁京淮这才回想起李今朝额角确实有伤,看着新,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周前,我们期末考试最后一天,他打架,违纪了。”司嘉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的,明明间隔不过七天,却仿佛过去了很久,细枝末节已经快模糊,却偏偏还是记着李今朝说过的话,指腹磨着手机边缘,而后她淡声开口:“梁京淮。”

    梁京淮看过来。

    “我问你几件事行吗?”

    “你问。”

    “你知道陈迟颂是在哪个小学读的吗?”

    梁京淮因为这一句话而看她,像在琢磨她突然问这一句的用意,又像在思忖自己该给什么样的答案。

    司嘉没看他,但似乎从他短暂的沉默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深吸一口气,在梁京淮回答之前先嘲讽地笑出来:“所以你也知道是不是?”

    然后顿了一下,她倏地侧头,情绪有些激动地看向梁京淮:“你也知道他不是陈轶平的儿子,是郁卉迎的儿子对不对。”

    就像陈迟颂清楚梁京淮和祁颢宇的关系,梁京淮也知道陈迟颂和郁卉迎的关系。

    合着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她,被耍得团团转的人只有她。

    胸口起伏一下,她脱力地跌靠回椅背。

    然后梁京淮终于反应过来,“所以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司嘉一声不吭地看向窗外。

    到这会儿他总算是知道微信里陈迟颂回绝来接他的“没心情”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叹一口气,对着司嘉的后脑勺说:“不是,你别误会。”

    “陈迟颂跟你在一起这事,和郁卉迎没有半点关系。”

    车里放着的音乐刚好到一个空拍,梁京淮下一句话紧随其后,字字清晰:“毕竟他高二就喜欢你了。”

    那个时候司承邺身边的女人还不是郁卉迎,郁卉迎也还不认识司承邺。

    司嘉闻言缓缓转过头,看他,长时间地看他,就像被骗过食的兔子,在洞口观望,观望这一刻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梁京淮说完也自嘲地笑,没想到曾经陈迟颂对他的摊牌会在今天重蹈覆辙地砸向他,以这种方式。

    直到出租车拐进金水岸所在的那条路,司嘉才又出声:“真的吗?”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梁京淮很快回她这样一句,看她的眼神还是浓烈,带着一股“我直接默认,然后你俩分手对我不是更好”的意味。

    车随之稳稳停在小区门口。

    梁京淮送她下车,晚风越来越凉,带着一股湿意,天也暗了,路灯陆陆续续地亮,意料之外的重逢在这一刻才终于有实感,司嘉问他这次回来多久。

    “不确定。”

    司嘉点头,“那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空请你吃饭。”

    梁京淮没推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从前一样让她先走。

    司嘉转身走了,一下午的情绪起伏在此刻化为一丝倦,她把手插进口袋,低着头慢慢地走,以至于没注意到楼底那盏昏黄路灯下,安安静静坐着的陈迟颂。

    他叫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哑:“司嘉。”

    脚步倏地停住,她循声侧头,视线直直地和他撞上。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差,手肘抵着膝盖,肩身隐约有长久没动而凝结的水汽,应该是在这等了她半天。

    皱眉,停在原地几秒,是即使听过了梁京淮为他的辩护,但仍需要时间来好好理一下两人之间究竟该何去何从,所以当下没有朝他走,只看着他,在又一阵风起的时候问他来干什么。

    陈迟颂起身,朝她走,停在两人之间相距不到一米的地方,说:“我们聊聊。”

    “上次不是已经都聊完了?”心口还是咬着一丝委屈和怨,没察觉到陈迟颂低迷的精气神,话没留情面,说完要走,但是下一秒手腕被他拉住,步子跟着一停。

    随后整个人就被陈迟颂从后面抱住,他的胸膛靠着她的后背,额头贴下来抵着她侧颈的那块皮肤时,才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一丝灼人的烫,想要拨开他的手缓缓止住,司嘉侧目,“你发热了?”

    陈迟颂却置若罔闻,手臂一点一点收紧,抱她更紧,声音混在风里:“司嘉,我不同意分手。”

    “你不去医院,跑我这儿来吹什么风?”

    “那你听我解释。”

    他咳了一声,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部,搅动着她的心理防线。

    风依旧在流连,就这么僵持了有半分钟,司嘉叹一口气,“你先放手。”

    陈迟颂没动,“然后被你丢下吗?”

    “我带你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梁京淮限时返场

    第42章 霓虹

    ◎“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刚被一个男生送进小区, 转眼又带着另一个男生出小区,保安目睹这一幕,探头, 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司嘉懒得搭理, 招手拦了辆碰巧在路边下客的出租车,带陈迟颂去了二院。

    挂号,做皮试, 输液, 不比凌晨的医院,折腾完将近六点, 晚饭还没吃, 司嘉就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份三明治和一罐牛奶,上楼时又去帮陈迟颂接了杯热水。

    回到输液大厅的时候, 孟怀菁的电话刚好进来,她一边划过接通, 夹在耳旁,一边察看输液瓶的情况,顺手把三明治递给陈迟颂,应着那头:“嗯, 平安落地就好,你也要注意身体。”

    然后似乎是听出了她这里的喧闹,孟怀菁问她在哪。

    司嘉在陈迟颂旁边坐下, 眼都没眨地回:“在外面吃晚饭……嗯, 一个人……好, 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她才看一眼陈迟颂, 发现他也正偏头看着她, 目不转睛,她慢悠悠地拆牛奶盒,问他看什么。

    “孟阿姨回去了?”

    他的状态稍微好一些了,但还是能一眼看出病着,连帽卫衣的抽绳折进领口还不自知,司嘉伸手帮他翻出来,然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微凉的指尖滑过他的脖子,陈迟颂喉结滚了下:“那今天下午你去机场送她了是吗?”

    司嘉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国际机场?”

    就这四个字,司嘉大概知道陈迟颂想问什么了,牛奶喝一半,搁手边,转而拿起三明治,剥着外面的塑料包装,发出窸窣的声响,弄得陈迟颂耳膜都有点痒,而后听见她淡笑着回答:“嗯,还碰到梁京淮了。”

    扎针的那只手动了下,他声音略低地问:“这么巧?”

    司嘉不置可否,也没瞒着,“后来就是他送我回来的。”

    陈迟颂为此有片刻的沉默,司嘉继续吃着三明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外面开始下夜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传来。

    良久后他问:“那你们有聊什么吗?”

    司嘉因为这一句而停了嘴部动作,她转头看向陈迟颂,两人在明亮的光线里对视,她缓缓开口:“要和我聊的人,是你,陈迟颂。”

    前面所有的铺垫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药水一滴一滴顺着针管在流,司嘉把三明治也放下,指腹磨着手机边缘,“我也给过你解释的机会,当时在病房,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都信,但你没有。”

    “对不起。”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

    陈迟颂低了一下头,垂着,然后点了点,“那天你砸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就是恨自己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更不该跟你赌气,说出那种话,郁卉迎这个人我也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和她的关系不敢让你知道,是怕你多想,是怕你会不要我。”

    司嘉平静地听完,朝陈迟颂靠近了点,彼此的膝盖碰着,“陈迟颂,你不是怕我多想。”

    陈迟颂抬眼,看她。

    输液大厅很吵,孩子的哭喊声,中年妇女的唠嗑声,手机的外放声,全都揉在消毒水味儿里,散不开。

    “你是不相信我,就像你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陈迟颂闻言,呼吸整整放慢了一拍,看着司嘉以一种挨他更近的姿态说:“喜欢到,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你骗我就骗我吧,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她咬着字说的这话里是带着威胁的,陈迟颂听懂了,唇张了张,刚要叫她的名字,刚想去握她的手,但司嘉抽离得更快,她重新靠回椅背,情绪有点绷不住,看着他问:“可是凭什么?”

    陈迟颂愣了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往他的心口砸:“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司嘉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问他是不是还要出国。

    她都懂的,如果之前按他所说,还没定,那记过处分就是一道坎,陈轶平不可能不知道他俩的事,为此会给陈迟颂施压,会恩威并施,也就不可能再放任他留在国内,被她祸害。

    陈迟颂没有说话。

    司嘉却像他给了肯定回答一样,继续问:“时间定了吗?”

    “……二月初。”

    这一夜注定要被雨水搅得不得安宁,司嘉闻言点头,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陈迟颂你看,我们还是要分开的。”

    “那不分手行不行?”陈迟颂的眼角有一丝被高烧熬出来的红,盯着她,不复以往的游刃有余,多了一丝病态的脆弱。

    “一字之差没多大区别。”

    “怎么没有?”说着他偏头咳了两声,整个人看着不好受,可还是要跟她讲道理:“我还喜欢你,你也舍不得我,为什么要分手?”

    此刻的陈迟颂就像个一根筋的小孩,非要和她较劲。

    司嘉叹了口气,“陈迟颂,你还不明白,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高考,你不能包办我的后半生,我就得自己努力,就算我们继续谈着,我也分不出心思和精力去维系和你异国的感情,隔着时差,我们的聊天不会再是秒回,你的喜怒哀乐我大概率没法及时给反馈,时间一久,你会觉得无趣,然后会连带着消耗你对我的喜欢,那还不如就这样先到这儿,我们也都还太年轻,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谈以后,所以感情这事,等高考完再说吧,如果那个时候你对我还有感觉的话。”

    说完冗长的一段,司嘉站起身,按铃叫来护士给陈迟颂换第二瓶盐水,然后垂眼看他,“我先走了,你输完液就回家吧,注意休息。”

    要走时被他拉住手。

    他低着头没看她,掌心还带着高烧刚退的余温,很热,贴着她的,一滴温热的液体随之砸在她的手背,就这一下,司嘉彻底愣在原地,脚像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人来人往的输液大厅都像消了音,她听不见一点,半晌后才喉咙发涩地开口:“陈迟颂……你别这样行吗?”

    然后手被缓缓地放开。

    陈迟颂放她走了。

    那一夜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司嘉不知道,一觉浑浑噩噩地睡到第二天晚上,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皱眉,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手机早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起床打开门,楼道里的凉风瞬间灌满心脏,也填不满空缺的那一块。

    她扶着门框看到来人愣了下,“……之窈姐?”

    许之窈拎着包二话没说地进,见她家里一盏灯都没开,窗帘都紧闭,深吸一口气到她面前,抬手摸她额头,没感受到异常温度才又松口气地放下,说知不知道她这样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真的很吓人。

    司嘉慢慢把门关上,解释一句手机没电了,然后问她怎么来了。

    “梁京淮联系不上你,担心你出事,他又有事走不开,就让我来看看。”顿了顿她以为司嘉还不知道梁京淮回国的事,补了句:“他昨天回国了。”

    “我知道。”司嘉应着,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扬手示意许之窈:“你要吗?”

    许之窈摇头,然后打量着她问:“你怎么了?”

    家里开着暖气,不算冷,她就穿一件很单的针织毛衣,盘膝在沙发坐下时还能看到后背凸起的蝴蝶骨。

    “陈迟颂没跟你说?”

    “说什么?”

    “我跟他分了。”

    啤酒罐在手里咔嚓一声响,拉环掉落,许之窈努力消化着这五个字的意思,半晌没说话,司嘉就俯身捞过茶几上的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按开机键,几秒后屏幕重新亮起,一天下来的未读消息不少,梁京淮也确实发来了好几条。

    “是你和陈迟颂结束了的意思吗?”许之窈问。

    “嗯。”

    “为什么?”

    “他要出国了。”司嘉偏头看她,“你不知道吗?”

    许之窈说知道,“就因为这个?”

    司嘉闻言笑了下:“本来就是早恋,及时止损而已。”

    许之窈看着她。

    司嘉不以为意,手指划着屏幕,该回的消息回了,该删的人删了,直到听见许之窈问:“那你甘心吗?”

    指尖就这么一顿,唇角浅淡的笑意僵住,眼睫垂下,她不说话,许之窈也不出声,客厅里静得呼吸可闻,良久后司嘉才又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之窈姐,你还记得跨年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吧里玩掼蛋吗?”

    许之窈出尔反尔地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司嘉看她一眼,她若无其事地点头:“记得,你好像就赢了一把。”

    司嘉和她碰了一下易拉罐,“嗯,因为我玩的时候喜欢把同花顺列出来,看似拿着很大的牌,可这么做会导致我其他的牌很散,很不好出,但如果我不列出来,就没有大牌给自己争取一个出牌的机会,好像……我怎么玩都赢不了。”

    说到这,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认输。”

    “可是总有人愿意陪着你输的。”

    “但我想让他赢……”司嘉很快地回道,然后又慢下来,低声说:“而不是输。”

    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应该所向披靡的。

    许之窈看着司嘉这副样子,轻叹,把啤酒罐搁在茶几边缘,抚了抚她的肩膀,说:“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但没想到许之窈说要她去带的地方,是陈迟颂待过一年多的福利院。

    门口保安被提前打过招呼,看到车牌没拦,一路开进里面,许之窈和院长看起来熟络,打了记招呼,就带着司嘉漫无目的地走。

    司嘉问她什么意思。

    许之窈就朝不远处的草坪一指,那儿有护工推着老人晒太阳和孩子玩耍的身影,所有的繁华都像被隔绝在铁栅栏之外,她说:“你们的事呢,包括李今朝在内,我也算了解透了,但陈迟颂这个人,你可能还没了解透儿。”

    司嘉不置可否。

    “我们虽然是在一个富二代的圈子,但我认识陈迟颂,其实比所有人都还要早一年,就在这儿,认识的也不是陈迟颂,而是迟颂。”说着,她因为头顶拨云见日的阳光而眯眼,也像是在回忆,“那年暑假,按照学校德育作业安排,我来这里做义工,和我对接的是当时的办公室主任,一个中年地中海,手脚不干净,我都知道,但我以为他会顾忌我爸,不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结果都是我以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没细说,轻轻耸一下肩,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是陈迟颂撞见的,他当场就拿着桌上的花瓶往那畜生头上敲。”

    “我想谢他,但当时的他,怎么说呢,挺冷漠的,说用不着,让我自己长点心就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那个时候爸爸刚去世,妈妈去向不明,刚被扔到福利院,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他当然清楚敲的那一下会是什么后果,轻则被赶出去自生自灭,重的话,被那畜生报复也不是没可能,但他还是帮我了。”

    阳光温和却又刺眼,司嘉沉默地听着。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在一次聚会趴上碰到他的时候,挺惊讶的,打听了一下是陈轶平收养的他,而他那时候已经是现在你看到的陈迟颂了,一副混不吝的公子哥模样,人帅,有点小坏,成绩好,会来事儿,圈里追他的白富美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说着,许之窈笑了笑,指着自己心口:“如果不是我这儿有人,如果他不是个弟弟,那可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倒追他了。”

    司嘉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心脏钝钝地痛,和当年得知孟怀菁不要她那样如出一辙。

    紧接着许之窈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收,话锋一转:“但他能和梁京淮玩到一块儿,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挺像的。”

    就在司嘉还在思考她这句的意思时,许之窈就继续撂话,以一种淡淡的叹惜的口吻:“因为他知道爱只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所以才会一边极致地努力做到最好,装出一副家庭美满一直被爱的样子,却又一边极致地反叛,抽烟喝酒打架。

    没有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但陈迟颂可以是。

    第43章 霓虹

    ◎“他说他叫陈迟颂。”◎

    但可惜, 司嘉最后还是辜负了许之窈的一片用意,是在悟透了,心软了之后, 仍然做出了取关陈迟颂社交账号的决定, 以这种方式直接告诉所有试图八卦的人, 我们分了,分干净了,也成功麻痹了自己。

    而一周后, 陈迟颂的头像同样换回了他家那只蓝湾牧羊犬。

    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挺好的。

    起码他能没有任何挂念地出国, 不用再为她患得患失。

    这半个月的浑浑噩噩也终于在一场连夜的雨里被冲刷干净,司嘉依旧拒绝了Diana趁着寒假发来的拍摄邀约, 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 之前有陈迟颂一步一步拽着她往正轨上去,现在学起来才没那么吃力。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题海里过得也快, 转眼寒假过去大半。

    孟怀菁还是没能赶回来陪她过年。

    司嘉习惯了,春节这种说起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 但怎么过都是过,除夕当晚司承邺叫她回家吃饭,她没高兴,就一个人点了份外卖, 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电视机开着春晚,各种歌舞节目轮番演着, 外面时不时有烟花声穿透窗户, 满室虚浮的热闹, 倒也不孤独。

    八点三刻的时候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她俯身拿过, 就看到屏幕上闪烁着梁京淮的名字, 指腹磨过手机边缘,思索了两秒后她才点接通,放耳边,听他那边呼啸的风声,问他有事吗。

    梁京淮不答反问她在干嘛。

    “看春晚,等着到点睡觉。”司嘉百无聊赖地回。

    “一个人?”

    司嘉没否认。

    然后梁京淮就在那头笑了笑,“那你欠我的那顿饭,要不要现在还?”

    司嘉默了一瞬,也没回答要还是不要,只说:“那地点你选。”

    跟早有预谋似的,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梁京淮就发来一个饭店地址,附带预订的桌号,司嘉见状无声地笑笑,没回,直接起身回房换衣服。

    这个时间点,难打车,但架不住司嘉运气好,拦到一辆刚准备去交班的出租车,顺道把她带到了饭店门口。

    是家吃涮羊肉的百年老店,店外气温低得刺骨,店内十几个铜锅摆桌,热气升腾,大堂里坐得挺满,觥筹交错间渗不进一丝寒意。梁京淮到得比她早,已经在位子上了,司嘉走过去,解了颈间的围巾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他听闻动静抬头,看她,省去寒暄,只问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司嘉不以为意地说不冷,然后继续脱外面那件质感不算重的大衣,里面穿的就更薄,一件毛衣,没有打底,风空落落地能灌进去,而当她弯腰坐下时,领口顺势往下滑了点。

    那一刻光线明亮,她锁骨下方黑色的纹身痕迹,就这样全部进了对面梁京淮的眼睛。

    他翻着菜单的手顿时僵住。

    司嘉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她若无其事地拎正毛衣,落座,才看他一眼,丝毫没有避讳地问:“都看见了?”

    “……是他的名字?”

    司嘉嗯一声。

    “就这么喜欢他?”

    梁京淮这话问得有意思,和当时在刺青店老板问的一样,大概是觉得她疯又带着点不可思议,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没抬头回道:“对啊。”

    “那你还和他分手?”

    司嘉倒茶的动作倏地停住,掀起眼皮朝梁京淮看过去,“你要问这个,那我觉得这顿饭还是改天吧。”

    说完她把茶壶搁回桌上,作势起身要走,被梁京淮拉住手。

    也不是手腕,而是掌心贴着掌心,印象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牵过几次手,他那个时候多冷淡啊,怎么撩都能坐怀不乱,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低声说:“我不问了,你别走。”

    司嘉又看他一眼,抽手重新坐了下来,但茶没重新倒,她招手叫服务员,要了一扎啤酒。她在家吃过,不太饿,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其余时间都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梁京淮让她少喝点,她没听。

    微涩的啤酒从喉咙滑入胃里,周围的谈笑风生不绝于耳,而整个大堂里就属他们这桌最安静,司嘉挑着面前那盘花生,梁京淮不说话,她也沉默,撑着下巴看电视里的小品。

    一个精心设计的包袱被演响,司嘉跟着笑了笑,继续喝一口酒,没有理会梁京淮看过来的目光和他的欲言又止。

    直到灌了一肚子的酒,司嘉去了趟洗手间,顺便把账结了,回大堂的时候,就看到桌前有个女生在和梁京淮讲话,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含羞带怯的,酒精在脑子里迟钝地冒泡,但还是能分得清局势,女生想做什么不难猜,所以脚步放缓,等人离开,才慢悠悠地回去,这事她只当不知道,可两人吃完走出店门,梁京淮却突然提起:“刚刚有人来问我要微信。”

    司嘉走在后面的脚步停一下,外面又下起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在这个除旧迎新的夜晚,像要将一切不好的回忆都埋藏,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有点醉了,明明酒喝得不算多,但就是想放任自己逃避清醒。

    她站在比梁京淮高一层的台阶上低头看着他转身,装傻充愣:“哦,所以呢?”

    “我没给。”

    司嘉点头,身形被风吹得轻晃,她抬手压着同样被风吹起的围巾,说你开心就好,但下一秒却被梁京淮握住手臂,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而身体发软,这下她直接被梁京淮带着踉跄,整个人往他身上摔,下巴磕到他的肩膀,紧接着听他在耳边压抑着情绪说:“司嘉,我不开心。”

    像是从没见过他这副失控的样子,就连当初两人分开都很平静,好像谁没了谁不能好好过一样,她一直以为像梁京淮这样的人比谁都懂这个道理,也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贯彻,所以一时愣住,忘了推开他。

    直到雪刮过脸颊,睫毛因此而颤了下,司嘉才慢慢回神,鼻息间全是空气里的冷,还有梁京淮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她淡声开口:“梁京淮,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梁京淮偏头,两人间的对视不到五厘米,却被司嘉接下来的话生生拉扯出一道再也回不去的口子。

    她说:“新的一年不要再喜欢我了。”

    “可这是我的事。”

    “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做?”

    这一刻两人像把曾经补课时的身份彻底对调,司嘉是循循善诱的老师,而梁京淮是那个执迷不悟的差生,不远处昏黄路灯映着越下越大的雪,他还在讨教:“那你以前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你别问了。”

    “所以是有对吗?”

    “重要吗?”顿了顿,她又兀自低喃着回答他:“已经不重要了对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司嘉也随之想起高二那会儿,她刚结束怀疑人生的阶段,复课返校,被Diana带着风生水起,但相应的,人红是非多,网上的她管不了,可年级里少不了素质低的男生,私下对她开黄腔,毫无底线可言,这事儿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在她还没采取对策之前,这些男生就已经全被梁京淮“教育”了一顿,该删的都删了,删的比他们脸皮还干净,在走廊看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或许是有过一瞬的心动,但得不到回馈的感情注定是一潭死水,永远不会掀起波澜。

    她要的是陈迟颂那种热烈而坦荡的爱,是喜欢她就势必要把她追到手的坚定。

    那晚后来,梁京淮送她回家,上车后酒劲就上来了,她撑额靠着窗,迷迷糊糊地看着此时此刻窗外荒凉的街道,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路边栏杆上的红灯笼随风飘着,小区楼的灯倒是比平时亮得齐整,而每当有一阵烟花在天空绽开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在心口念一遍陈迟颂的名字。

    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都是他在海边给她放的那场烟火。

    酒好像白喝了。

    但又好像没有,因为下车的时候腿软,头昏,步子都有点飘,梁京淮见状只能送她上楼,门开,Summer被惊醒,跑上前刚要对着梁京淮叫,司嘉把食指抵在唇边,对它嘘一声,它又一下子偃旗息鼓。

    司嘉也没管梁京淮,一个人踢了鞋往里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但还没喝,感觉想吐,只能放杯快步进浴室,吐过之后整个人也虚,手肘撑着盥洗台往下滑,被跟着进来的梁京淮及时扶住,她下意识地想挣开,但梁京淮没由她,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又折回浴室,洗了条毛巾想给她擦脸。

    但是等他走到司嘉床边,就听见一阵平稳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她皱着眉,无意识呢喃出的那一声“陈迟颂”。

    手里的毛巾就这样无声地掉在地上,愣了片刻,他又弯腰捡起,重新回浴室洗干净-

    梁京淮后来是什么时候走的,司嘉不清楚,酒后的这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一下午,头还有点疼,但她没赖床,起了之后先把手机里的消息回了,看到梁京淮上午给她发了一条,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没回这个,只说昨晚谢谢你。

    然后把身上沾着酒气的衣服换了,洗完澡打车去了翡翠华庭。

    两件事,一是于情于理地该给司承邺和老太太拜个年,二是冲着不出所料在场的郁卉迎去的,废话也没多说,就给她甩了两个选择:“是你自己主动离开,还是我让司承邺请你走?”

    郁卉迎说她听不懂。

    司嘉就笑一记,“郁卉迎,别跟我装。你毁了陈迟颂好好的一个家,还不知廉耻地拿这事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觉得我会让你好过吗?你以前干的那些破事要么烂在心里有多远走多远,要么我捅出来,相信我,后果只会更糟。”

    所以那顿晚饭郁卉迎吃得味如嚼蜡,司嘉也懒得再给眼神,只在走之前给她留了个期限,然后又拐道去了趟南澜湾,想把孟怀菁之前给她买的那几套衣服拿走,但没想到会在小区门口那条路上碰到饭后出来遛狗的陈迟颂。

    那么高那么帅的一个人,站在路边,这个点方圆百里都不见人影,他就没牵狗绳,一手刷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映出他的眉眼,一手指间夹着根烟,垂在身侧,白雾徐徐漫过他的手臂,烟灰已经蓄了一段,他就慢悠悠地掸一下。

    时隔近一个月不见,没了在医院的病态,他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模样,可许之窈的话偏偏在心头萦,司嘉从他肩身覆满的昏黄灯光里,看出了那丝孤寂感。

    而他站的角度是看不到司嘉的。

    司嘉就这么在冷风中站了会儿,转身往反方向走-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新春佳节也一晃而过,而等到年味散去的时候,寒假就到了尾声。

    陈迟颂出国刚好是新学期开学前一天。

    那天北江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大到,整座城市都像陷入一片镜花水月。

    司嘉没去机场送他。

    她哪儿也没去,手机也没看,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飘窗边,抽着烟,看着外面灰青的雨幕,无休无止的,化成重影。

    锁骨那里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像是一场后遗症。

    直到晚上八点的光景,她才像是想通了些什么,掐了手里的烟起身,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抬脚往外走。

    那时因为暴雨延误的飞机早已远去,轰鸣声淹没在淅沥的雨声里,伴着“吱嘎”一声,司嘉推开一家距离机场几十公里的纹身店的门。

    店里的人本来都准备打烊了,见她一个小姑娘进来,还是没忍心敢她走,停了手头的整理工作,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司嘉点头,伸手径直拉下自己的衣领,指着那块纹身,说我想洗掉。

    老板见状一愣,视线在她脸和锁骨纹身间流连,而后又因此细细地打量起司嘉,过了很久他才像意识到什么,问她是不是叫司嘉。

    这回换司嘉怔了下,“……你认识我?”

    店外的雨又变大了,砸在店面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却都不及下一秒老板的话让人心颤。

    “姑娘,我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觉得眼熟,想起来前两天有个男生拿着你的照片来纹过手臂,我和他聊了几句,巧的是……”顿了顿,老板抬手指着她胸口的拼音纹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他说他叫陈迟颂。”

    “他还说,照片上的女孩儿叫司嘉,是他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手臂纹身wb有图可代,不丑

    第44章 霓虹

    ◎“回来重新追你一次啊。”◎

    梁京淮在开学后没几天也回了比利时。

    附中两个轰轰烈烈的人一下都抽离, 低年级女生没了课间偶遇帅哥的盼头,变得索然无味,高三的相对淡然, 因为一天一天倒计时的高考让她们彻底没了这些心思。

    晁艺柠原本以为司嘉一朝失恋会影响学习, 但没想到在开学的第一次月考里, 她成了最大的黑马,虽然不是鲤鱼跃龙门的那种逆袭,不过是从之前的吊车尾, 考进了年级前一百, 但也算是彻底弥补了期末考试的遗憾。

    她知道排名表陈迟颂能看到,如果他想的话。

    而班主任看到她的成绩比她还高兴, 觉得自己人生的功德善事又能添上浓墨重彩一笔, 为此还特意给她争取了一个在年级大会上作为进步之星发言的机会。

    向来都是对着所有人念检讨的,司嘉想婉拒这个美差, 但班主任根本不给她机会:“你可以从学习方法、心得、规划这几个方面讲讲,时间不用太长, 十分钟就行。”

    司嘉:“……要十分钟吗?”

    “你嫌少?嗯……不超过十五分钟就行。”

    司嘉把嘴闭上了,然后班主任又拉着她叮嘱几句才放她走,刚好隔壁葛问蕊也抱着一沓资料出办公室,走廊的阳光不识好歹地将两人的身影搅在一起。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葛问蕊在前,司嘉插着兜在后慢悠悠地走,直到前头的人倏地转身, 司嘉无声地挑眉, 也好整以暇地停下来。

    那会儿正逢放学铃响, 不上晚自习的高一高二开始躁动, 而葛问蕊就在这片喧闹里笑了笑, 说:“司嘉,我们又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司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淡淡地笑出来:“你确定?”

    说着,她不疾不徐地朝葛问蕊走,葛问蕊下意识地退,后背没一会儿就贴到了墙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缩短到半米,不等葛问蕊回答,司嘉就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凭什么觉得跟我一样啊?再怎么说,我也是陈迟颂的初恋,将来要是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没复合,那我就会变成他心头的朱砂痣,他每次回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到的都只会是我。”

    顿了顿,她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点了点葛问蕊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接道:“而你,什么也不是。”

    葛问蕊闻言胸口起伏着,又很快自我调节完,脸上倒是没失态,“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司嘉觉得怪不得葛问蕊成绩能好,就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定力,确实厉害,但感慨归感慨,她兴致缺缺地撂下一句随便你,撞过葛问蕊的肩膀往教学楼走-

    初春也总该有一场峭寒的。

    司嘉站在报告厅后台,手里捏着等会要用的发言稿,那张薄纸和发丝都被穿堂风吹着,即使肩身被一束阳光斜照着,还是觉得冷,后悔今天出门没多穿一件。

    “原来你在这儿。”

    她闻声回头。

    贺遇青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一身正装,比前两面见要更帅点,手里拎着的奶茶袋因为风吹轻微晃动,发出窸窣的轻响,到这会儿才发觉他挺高的,把她身前的光遮了大半。

    看到他,有些意外,但转念又觉得合理,今天的年级大会刚好也是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学校特意请了几个高等学府的优秀学生来进行动员和演讲。

    贺遇青是北江大学的,当然有资格来。

    司嘉一时没给反应,贺遇青就笑笑解释道:“我在前面没找到你,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你要上台发言。”

    顿了顿他感叹一句:“看来你成绩还挺好的。”

    周围有进进出出的打量目光,想要窥探眼下司嘉和这个学长是什么关系,但贺遇青不在意,司嘉就更没当回事,她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是我男朋友帮我补上来的。”

    “就是之前在海边那个吗?”

    司嘉没否认地点头,贺遇青又问:“那他人呢?”

    “出国了。”说完,司嘉抬眼看贺遇青,“你找我有事?”

    贺遇青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扬起右手,“顺路给你带了奶茶,还热着。”

    司嘉朝包装袋瞥一眼,“抹茶葡提?”

    “你之前ins有发过,我猜你喜欢喝。”

    说者有心,但听者却没那么领情,司嘉淡笑了下:“我不渴,你喝吧。”

    “我喝过了,”贺遇青也没收手,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司嘉微不可闻地叹气,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可直到贺遇青走后,司嘉都没再去动那杯奶茶,更没拆开来喝,杯身凝满了冷热交差的水珠,最后一点一点冷却。旁边有还算熟的女生见状问她刚刚那是谁,她就看一眼贺遇青离开的方向,平静地回答:“一个朋友。”

    下午三点半,报告厅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高三学生和学校领导,LED屏上是红底金字的励志语,司嘉等有发言流程的被安排在了中间第二排,换做以前这种活动,她能窝在后面一觉打发,现在不得不坐这么前,她有点气。

    前面就是年级主任,正和副校长聊着天,司嘉盯着他光秃秃的后脑勺,脑补了一下冬天他要是不戴帽子的场景,把自己逗乐了,转瞬又被身旁的动静压住。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贺遇青放椅坐下,偏头看她。

    司嘉唇角的弧度收住,回他一句没事,然后就这档口,大会正式开始了,她扭头看向台上,而贺遇青又盯着她的侧脸两秒,才慢慢收回视线。

    纵然有再多不服气,但成绩实打实地展示在公屏上,司嘉作为迷途知返里最上道的那个,进步之星当之无愧,到这种场合她也没怯,稿子读得流畅,就跟念检讨一样,但当下心境不同了,最后说完的时候,她没急着撤退,扫了眼台下,先和葛问蕊对上一眼,然后她移开,紧接着和贺遇青视线交汇,他眼里有光,有她,正为她鼓着掌。

    可透过满眼是她的贺遇青,她却好像看见了陈迟颂。

    她见过他身陷热闹人群,却又只看向她的炙热目光,她都能想象到如果陈迟颂此刻在台下,是怎样一副吊儿郎当的坐姿,翘着腿,靠着椅背,肘关节搭着两边扶手,他一定是对她笑着的,又混又帅。

    很想他。

    大会结束的时候司嘉跟着队伍正要回班,被贺遇青叫住。他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她面前,把手里一张便利贴递给她,司嘉低头看,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最后三个月的备考,如果你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如果需要我帮你补课,也尽管提,不用怕麻烦我,就当是……我报恩吧。”

    说完贺遇青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

    当晚临睡前,司嘉从书包里拿出这张字条,卧室里不算亮的光线照着,另一只手点开微信,却没有在添加好友那一栏输入,而是手指划过通讯录,最后停在陈迟颂的微信上。

    她没有删他的微信,却屏蔽了所有和他有关的动态。

    只是今晚心底那点痒就快要破土而出。

    伸手解除屏蔽,时隔一个月点进他的朋友圈,页面跳转的那几秒,她的心跳跟着快,一下又一下,在静谧的夜里那么清晰,没出息的样子都快变得不像她了。

    司嘉往枕头上一倒,长发散开,与此同时陈迟颂的朋友圈彻底显示。

    但除了定位变了,里面内容其实没有太多变化,更不像这个年纪想耍帅想钓鱼的男生,他不发自己的照片,寥寥几条带图的都是一些风景,或者小物件,比如之前发过的退烧药,又比如曾拍过的日出。

    他都没删,在旁人理解不到的角度,仍保留着她的痕迹。

    而最新的那条是一张雨后的夜景照片。

    球场的塑胶地面,照明灯斜下一道明暗交界线,地面那摊积水似乎能映出他的脸,若隐若现的,心底那股欲说还休的痒因此更甚,偏偏还有他的半边手臂入镜,流着汗,肌肉线条流畅。

    而当看到他手臂上那墨色的人像,想起纹身店老板说过的话时,才真正心如鼓擂。只有小半段,没拍全,但司嘉能认出来,是他当初换做微信头像的那张。

    他对她这张侧脸照片还真是情有独钟。

    司嘉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就这么长久地看着,指腹抚过,思索自己是不是也该拍张半身照,露锁骨的那种。

    可没过两秒,又自我否定,因为要是照片被人往外一传,又该被罚检讨了。

    她现在可是好学生,不能重蹈覆辙-

    短暂被牵动的情绪后,司嘉又没空伤春悲秋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模考充斥着她的生活,做不完的试卷套题,日子流水线地过,起不了任何波澜,唯一在变的只有教室前面那块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期间贺遇青没等到司嘉的好友申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她的微信,反客为主,加上后司嘉才知道那个用着动漫头像的是他,倒是没理由再删他。

    偶尔有题目实在不会做,问晁艺柠不靠谱,问尤籽杉是轮回,所以她想放着个大学霸在列表,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没那么疏离了,有时候语音讲不清的,贺遇青就说攒一攒,周末线下教她。

    司嘉没拒绝。

    他们碰面的地方还是在离北江大学两站地铁的商场,时过境迁,里面的商铺换了一批又一批,进门那家咖啡店倒是还开着,每次司嘉到的时候,桌上都有一杯奶茶,她笑着打趣说在咖啡店里喝奶茶会不会被赶出去,贺遇青就一本正经地回她说不会。

    贺遇青讲题逻辑又和陈迟颂、梁京淮都不一样,属于润物细无声型,但成效还是很显著的。

    转眼到了春夏换季的时候,气温变化无常,可能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一觉醒来又因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温度骤降,生病来得猝不及防,司嘉实在熬不住,去医院挂了两瓶水,又请半天假,在家吃完药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临,门被人敲响。

    司嘉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门一开,许之窈果然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保温罐。

    她像是受了某些人道主义的托付,在司嘉废寝忘食的这段时间里,隔三差五地上门,给她送的不限于各种补汤,还有饭店里才能吃到的招牌菜,换着花样地来,水果也一样不落,成了光顾她这个家最频繁的人。

    司嘉从最初的推脱,到接受,是许之窈说了句:“这份人情轮不到你还。”

    她就懂了。

    看来有人的人情比她的值钱。

    考虑到她发过热,许之窈给她带的是一罐子鸡汤,里面放了枸杞党参,看着就特别补,司嘉刚睡醒,整个人还有点懵,第一口不小心被烫到,许之窈就让她慢慢喝,然后抬手看一眼表,又说有事要先走,司嘉自然没留她,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电梯,才关门回到桌边。

    喝完胃里暖了,状态也跟着变好,她就把这两天落下的卷子写了,做完是晚上九点半,低烧后的酸软泛着四肢,她瞥了眼厨台上洗干净的保温罐,想着下楼散一圈步,顺便把东西还给许之窈。

    出单元门后迎面的风里已经带了初夏的气息,微燥的,清爽的,头发被吹得扬起,司嘉单手环臂,另一只手拎着保温罐,往二期A栋走。

    电梯厢里光线明亮,司嘉靠在轿壁边,看着层数一秒一升,直到停在十七层。

    但当走到1705室的门口时,刚抬手敲了一记,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穿透门板,当下就愣住,手放下,转而想去摸手机。

    紧接着“咔嗒”一声,门开了。

    来人却不是许之窈。

    比起跨年那晚在昏暗夜店里见到的一面,此刻灯光乍亮,蒋逢的脸就这么清晰进入司嘉眼里,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上面却印着几道被抓挠过的红痕,新鲜的,无处可藏的,空气里也随着门开,涌出一股淡淡的不言而喻的腥。

    然后许之窈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药送来了?”

    蒋逢回一句不是,许之窈才往门口来,看见是司嘉,整个人也愣了下。

    是司嘉先反应过来,她知道这个点,是她唐突打扰了,所以在许之窈开口说话之前,她把保温罐往门把上一挂,识趣地离开了。

    门又砰的一声关。

    蒋逢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手肘撑膝,透过那片烟雾看许之窈,而许之窈没往他身上撂一眼,转身就要往浴室走,结果被蒋逢一把拽住手腕,重新按到沙发上,他撑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低头亲她。

    许之窈挣扎不开,两人的唇齿狠狠纠缠,直到再次尝到血腥味,蒋逢才撤一点,紧接着脸上被甩了一巴掌,他被打得偏了下头。

    “蒋逢你发什么疯?刚刚还没做够吗?”许之窈胸口起伏着,细看能发现她身上没比蒋逢好到哪儿去,满是斑驳青痕。

    “我发疯?”蒋逢听笑,以一种额头相抵的姿态看着许之窈,忍着那股把她掐死在自己身下的冲动,呼吸喘着,“许之窈,我他妈的就是对你太好,才会由着你跟别的男人鬼混。”

    “你放开我……”

    蒋逢置若罔闻,“从你出生我们俩就在一块儿了,以后再想找别人,除非我死。”

    许之窈推他的手被他瞬间一握,反剪过头顶,他顺势埋头舔咬,又捏着许之窈的下巴:“叫哥。”

    “蒋逢……”

    然后所有的话被蒋逢以吻缄唇。

    客厅里好不容易凝结的空气重新变得潮腻起来,这一夜注定有人浮浮沉沉,不得安生-

    后来的日子,许之窈不再常来,她自己后院着火,没空再顾司嘉。司嘉也没心思八卦她和蒋逢的分分合合,天越来越热,窗外的一声声蝉鸣也渐渐响亮。

    六月到了。

    面对高考的恐惧在这段冗长的战线里,逐渐被消磨,被瓦解,当真正坐进高考考场的时候,司嘉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树梢间的光线被清风打散,温热泄露窗户半边,洒在桌面上,留下碎影,就像她们即将告别的高中时代,与卷面上认真答题的字迹相衬。

    这一年的高考仍有考生忘带准考证的新闻出现,但对司嘉来说,一切都顺利。

    6月10号,12点30分。

    最后一门生物铃响收卷,司嘉算是给自己三年高中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外面阳光正盛,她拿起文具跟着人潮往外走,走过长廊,走过高阶,校门口聚满了等候自己孩子的家长。

    孟怀菁没来,司承邺没来,但有个人来了。

    一个本该在一万公里外的人。

    他就那么站在人群里,穿着件最简约款的黑T,身形高瘦,还是出挑到一眼能看见,周围有不少女孩儿的目光被他勾走,可他不以为意,视线越过燥热的空气,越过将近四个月的日夜,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怀里还捧着一束玫瑰,娇艳欲滴,红得像血,与此同时刺进司嘉瞳孔的,还有他手臂上那片纹身,线条勾勒着她的侧脸,在白日天光下,一览无余。

    周围很快有人发现这段微妙又刺激的关系,窃窃私语渐起,而蹲守在校门口的媒体记者见状,更是立刻把镜头对准两人,至于他们拍了什么,想怎么报道,司嘉已经管不了,她看着陈迟颂一步一步穿过人海朝她走来。

    等到面前,司嘉问他怎么回来了。

    “毕业快乐。”陈迟颂把花递给她,然后笑道:“回来重新追你一次啊。”

    第45章 霓虹

    ◎活该天生一对◎

    十八岁的冬天, 司嘉记得海边,雪花,烟火, 而十八岁的夏天, 司嘉只记得烈阳, 蝉鸣,少年。

    就像是大梦一场。

    她在原地站了五秒,才接过陈迟颂手里那束玫瑰, 迎着光笑了笑:“好啊。”

    而那时周围的快门声已经不绝于耳, 他们成了考场外最引人注目的焦点,有人感叹青春, 有人羡慕爱情, 也有记者认出司嘉了,心头一阵激动, 觉得这个季度KPI稳了,刚想上前做篇独家专访, 结果就看见司嘉头都没回地跟着那男生走了。

    司嘉的书包早已到了男生的肩上,她抱着那束鲜红的玫瑰,衬得皮肤近乎透明的白,风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和大腿处的裙摆, 高扎的马尾跟随走动在脑后晃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男生的肩头,在空气中滋生出某种青涩的暧昧, 男生低头对她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 男生俯身的幅度就更大一点。

    两人的鼻尖都快要相抵。

    他们只来得及抓拍下这最后一张照片。

    车门一关, 耳根变得清净, 空调冷气咝咝吹着,时隔四个月再次见到陈迟颂的心跳也没那么燥了,她偏头看向身旁的人,相较之下他显得特别淡定,手机在掌心转着,不停有消息跳出来,但他都懒得回,只垂眼专注地看着她那张高考准考证。

    上面有张一寸大头照,是学校五月份组织拍的,当时就一块蓝布,一台摄像机,设备简陋,四五秒就过个人,只管闭没闭眼,不管拍成什么样。

    她伸手想拿:“别看了,很丑。”

    陈迟颂没如她愿,反手握住她的手,低笑一声:“哪里丑。”

    照片上的司嘉虽然素面朝天,但肤白眼睛亮鼻梁高,面部线条扛得住镜头,怎么看都是极漂亮的,和丑搭不上一点边。

    司嘉闻言睨他一眼,没话说想抽手,却被他握更紧,而后他也侧头看她,眼里的漫不经心一收,说:“辛苦你了。”

    不轻不重的四个字,被车内的音乐裹挟着,才真正意义地让司嘉的心头颤动,就像踽踽独行的旅人终于找到归途,她看他的眼睛,那么浓烈,那么珍重,还有一丝浅显的遗憾。

    他没能陪着她度过那段最难捱的日子。

    但司嘉也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一笑:“都结束了。”

    冬日的雪早已消融,又一年盛夏终将到来。

    然后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司嘉想起来问陈迟颂什么时候回来的,又问叔叔阿姨知不知道。

    “用不着瞒,”他懒洋洋地回,靠着椅背,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回过去答上一个问题:“今天早上刚落地。”

    说这话的时候,司嘉才察觉到他周身那股坐了一夜飞机的疲倦,紧接着又听到他笑着补了句:“要不是怕你见了我没心思考试,不然早就回来找你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点心疼转瞬即逝,司嘉勾了勾唇,倒是没有反驳。

    车很快停在湖滨路上那家富百丽冰室前。

    进门的时候司嘉自然而然地记起一些往事,紧接着又想到某种可能,心口微微起伏地扭头朝陈迟颂撂一眼,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要摔不摔的,被他及时拉住手臂,而后往身边一揽,手也顺势滑到她的掌心,若无其事地牵住她。

    他的手心还是那么热,一点没变。

    落座后陈迟颂在点菜,司嘉喝着先上的一杯冻柠茶,咬着吸管看他,从脸流连到翻着菜单的手臂,那片纹身近在咫尺,是她的脸,就跟在照镜子似的,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微妙,有点爽,搅得她心头还有点痒,陈迟颂也意有所感她的视线,抬眼问她看什么。

    “看我自己喽。”她一努嘴,问他:“纹了多久?”

    陈迟颂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个下午。”

    “疼不疼?”

    陈迟颂没急着答,他合上菜单,招手叫来服务员点完单,才直勾勾地看着她回:“也算一起疼过了。”

    她锁骨下他的名字,他手臂上她的侧脸。

    活该天生一对。

    下一秒司嘉还没来得及说话,搁在桌边的手机先响起来,屏幕上“贺遇青”的字样一览无余,她接起,与此同时对上桌对面陈迟颂扫过来的视线,他环着臂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带着不加遮掩的兴味。

    贺遇青知道她最后一门考完,特意打了个电话来关心,倒是没问她考得怎么样这种煞风景的话,就问她吃没吃饭。

    “嗯,在吃。”司嘉手搭着玻璃杯边缘,指腹凝满了水珠,那头又问了句,她就抬头看陈迟颂一眼,回道:“不是,和朋友在一起,他会送我回去。”

    陈迟颂轻笑一声。

    挂完电话司嘉问他笑什么,陈迟颂就朝她还没熄屏的手机斜了斜额,独独重复朋友两个字,司嘉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撑着下巴笑了笑,眨眨眼,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前男朋友,不算朋友吗?”

    陈迟颂坐正了些,看着她,目光更灼,而后注意力又被服务员上菜的动静转移,但这茬没完,等桌上摆满菜,他又问:“那他算你哪种朋友?”

    他指的自然是贺遇青。

    这话也问得气势汹汹,但司嘉没答这个,而是说:“你见过的。”

    “我见过?”

    “就之前在海边面馆,和我合照的那个粉丝,他是北江大学的。”司嘉拌着咖喱饭,顿了顿,说:“陈迟颂,是你教我要利用资源的。”

    然后陈迟颂就懂了,神情一收,没有再多问。

    吃完饭陈迟颂问司嘉有没有想干的事,他奉陪,司嘉就说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陈迟颂挑眉问她是哪种觉,惹来司嘉的一记打,她站在路边的石墩上,难得比他高,抬手指他:“前男友,请你注意分寸。”

    陈迟颂笑了笑,朝她投去“行,你有本事”的一眼,只是后来把人送回家,连手都没再碰到一下。

    司嘉这一觉睡到晚上六点,睡得人神清气爽,夏季伊始昼开始变长,到这会儿外面天还亮着,她摸出枕下的手机,看见班级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组织谢师宴的事,班长一职从梁京淮出国后就由纪律委员担着,是个叫方屹铭的男生,特别积极特别活跃,见她长久地不冒泡,还单独来私聊问她这几天有没有时间。

    她说都行,方屹铭秒回一个OK的手势,又忙着往群里张罗了。

    然后退出群聊界面,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重新出现在列表最上面,司嘉从床上坐起来,后知后觉这不是一场梦。

    陈迟颂在五点半的时候发来一条消息,说晚上来接她吃饭。

    看样子还真是要正儿八经地再追她一次。

    指腹磨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方的时间随着流逝又跳了一分钟,转眼六点十分,她才动了动指头打字,手一松,消息发送成功:【饭就不一起吃了,陪我看场电影吧。】

    聊天框上方很快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司嘉就没动,等了两秒,陈迟颂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进来。

    她接通后开了扬声器,听见陈迟颂问她想看什么,声音有点低,在静谧的房间里磨着她的耳膜,与此同时切屏点进订票APP,看着当前热映影片的页面,发现眼下毕业季的档口,除了几部家庭喜剧之外,就是文艺爱情片,从上到下扫了眼,她慢悠悠地开口:“比想象中喜欢你,看这部行么?”

    念着片名的时候还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直到两秒后,陈迟颂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我应该回我也是,还是回行。”

    司嘉跟着静了两秒,脑子里迅速倒放了一遍自己上句说的话,又看一眼片名,耳根倏地热了下。

    陈迟颂也不说话,仿佛能从微滋的电流里看到她的反应,得了多大的趣儿似的,司嘉还能听到他那儿椅脚转动的声音。

    她啧一声:“你就说看不看吧。”

    “看,”陈迟颂秒回,笑嘻嘻地哼道:“当然看。”

    然后又说你别忙了,票我来买。

    司嘉懒得去跟他争这个,挂完电话,把票钱转给他,起床洗了个澡后,他已经把买票成功的界面发来了,晚上九点的场次,倒数第二排。

    中午那顿吃得晚,她不太饿,就随便煮了碗面条吃,期间班级群的消息又轮了一遍,经过四十多个人的讨论,终于一锤定音,谢师宴就定在后天晚上,司嘉叼着筷子回完一个收到,然后指腹继续划着屏幕,到八点二十的时候,陈迟颂发来一个定位,是她家楼下,还有两个字:等你。

    从换衣服到出门,用了不到十分钟,初夏夜晚的风不算太热,空气里暗香浮动,司嘉乘电梯到楼底,走两步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那个醒目的人影,低头发消息问陈迟颂在哪,消息发出去的第十秒,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道按喇叭的声音,她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布加迪,黑色车身,像在夜色里蛰伏的兽。

    车窗随之缓缓降下,陈迟颂那张脸露出来,路灯的光影打下来,明暗分半,眉眼更显深邃,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感觉,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边手肘支着窗沿,似笑非笑地朝她勾手,“这儿呢。”

    司嘉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后问他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陈迟颂把手机往中控台一扔,睨她一眼:“寒假。”

    顿两秒又补:“你和我分手之后。”

    带着一股秋后算账的意味。

    司嘉拖腔带调地哦一声,刚想折身系安全带,有一只手比她快,同样洗过澡的清爽气息瞬间钻入鼻息,她微微偏头,唇和陈迟颂的下巴不到半个指节的距离,胸腔的空气一下稀薄,心跳有一瞬的乱拍。

    随着锁扣“咔嗒”一声插进,陈迟颂低额和她在昏暗车厢里对上一眼,然后收手,挂挡,踩油上路,夜风吹拂进来,车里立体环绕着Regard的《Ride it》:

    “But this time I need to feel you

    Ride it we're all alone

    Ride it just lose control

    Ride it ride it come touch my soul

    Ride it ride let me feel you……”

    就这么开出小区,司嘉才回过神,撑着额笑了笑:“那你还挺厉害。”

    陈迟颂也不客气地回:“前男友这么牛逼你爽不爽?”

    第46章 霓虹

    ◎“但我今天不想跟你聊别人。”◎

    司嘉不想否认, 前男友这个词从他嘴里就这么说出来,确实带着某种道德层面的爽感,尤其是此刻, 音乐又上一段高潮, 英文歌词存着挑逗意味, 随后飘散在风里,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痒。

    适逢一个红灯,陈迟颂没等到她的回答, 偏头看她, 发现司嘉也正盯着他。四目相对,连呼吸都在相互干扰, 可他偏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问她怎么了。

    夜风吹撩着长发,司嘉抬手压了下, 寒暄来得后知后觉:“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还行。”

    司嘉点头,笑一笑:“那追你的女孩儿很多喽?”

    “一个都没。”

    “真的假的?”

    “你说呢?”他反问。

    这才又朝陈迟颂看一眼, 与此同时窗外流光映在他搭方向盘的右手,短袖遮不住的纹身跟着明暗交替,司嘉眼神里的打趣慢慢一收,问:“你纹这个的时候就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一整幅人像, 很难洗干净。

    “我要留什么后路?”

    “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俩之间四个月不闻不问,还能再续前缘?万一真断了呢?”

    “不闻不问的人是你。”陈迟颂接得很快,却没看她, 因为红灯跳绿了, 他放手刹, 车子重新稳步启动, 徐徐夜风拂过脸, 司嘉默了一瞬,脑海里因为他这句话而出现某个人。

    她收视线转向窗外,靠着椅背问:“之窈姐都跟你说我什么了?”

    “多了。”

    “好的坏的?”

    陈迟颂就往她这儿撂一眼,明晃晃的“你还有空背着我干什么坏事”的一眼,窗外的建筑一掠而过,模糊成斑斓的线影,司嘉没忍住笑出来,然后转话题:“对了陈迟颂,问你个事。”

    “嗯?”

    “之窈姐,和蒋逢,是叫这个名字对吧,他们两个现在是分着还是合着?”

    旁边刚好有人想超车,陈迟颂看了眼后视镜,唇角不以为意地勾着,手部动作打了一把方向盘,二十厘米不到的距离直接将人逼停,自己的油门倒是一点没松,呼啸而过,引擎声震耳欲聋,末了才睨司嘉一眼:“想知道?”

    司嘉点头。

    “但我今天不想跟你聊别人。”陈迟颂答非所问地回这么一句,司嘉呼吸滞了下,而他紧接着说:“你有关心他们分还是合的工夫,不如好好考虑我们俩。”

    这话说得昭然若揭,心口跟着起伏,司嘉侧头,看着一个特意从国外飞回来,说要重新追她一次的陈迟颂,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车一个转弯,拐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视野变暗,话到嘴边,变成:“知道了。”

    电影院在商场的东南角,直达电梯乘到六楼,离开场还有十分钟,陈迟颂去取票,司嘉就到旁边贩售区买爆米花,工作人员问她要大份还是小份,她打量一眼两者差别,想着陈迟颂不爱吃这些,刚要指小桶,身旁传来一道试探的招呼:“……美女?”

    司嘉倚着柜台,闻声侧头,入目一张男生的脸,寸头,和李今朝那种用钱堆出来的纨绔气质不同,眼前这人是十足的痞子作态,同样有纹身,看她的眼神饶有兴味,“还真是你啊。”

    有点眼熟,似曾相识,她面无表情地问你谁。

    男生不急着答,视线在周围一扫,果然在五十米之外的自助取票机前找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再瞅一眼她,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笑:“你还真是迟颂……”

    顿半秒,他反应过来,“陈迟颂的女朋友。”

    懒散搭在柜面的手指因为男生的这句话而一屈,司嘉抬眼,“你刚刚说什么?”

    男生见她搭话,更来了兴趣,朝远处的陈迟颂一抬下巴,“你是他女朋友没错吧?”

    “我问你叫他什么?”

    男生也不是个傻的,这话落下的两秒里,思索,然后在司嘉是真没听清还是有端倪之间选了后者,与此同时司嘉也想起来了。

    这个男生她确实见过,在陈迟颂带她去吃过的那家潮汕粥铺里。

    也等男生答,她又问:“你和他很熟?”

    工作人员舀爆米花装桶的窸窣动静响在耳边,林子义见状,发觉事情比想象中有趣,他直接摊牌:“福利院里和他同吃同睡,你说熟不熟?”

    这话并不算太意外,司嘉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爆米花桶,看一眼时间,想走,又被林子义叫住:“再问你个问题呗,你看上的是迟颂还是陈迟颂?”

    脚步顿了下,侧头:“有区别?”

    “当然有。”林子义笑了笑,又分神对工作人员说一句:“拿个大份爆米花谢谢。”

    司嘉看他,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他以前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胆子也是真大,连院里的办公室主任都敢惹,结果就是自作自受,谁都能踩他一脚,但他命也好,只待了一年就被陈家领走了,所以你喜欢的如果是后者,那不过是他想让你看到的,听哥一句劝,趁早分了吧,不值得。”

    “谁都能踩他一脚?”

    林子义没想到司嘉的关注点唯独是这个,但也只是愣了下,笑道:“对啊,敲了人家主任的脑袋,仇都结到明面上了,还想有好日子过?而且谁都知道他是因为无亲无故被送进来的……”

    接下来的话也没细说,他眼里有着你懂吧的意思,林子义当然也不可能告诉司嘉,自己曾经在其中扮演过什么角色。

    所以许之窈视角里缺失的那一年,就这样被林子义以这种方式砸向她。在他的隐晦不语里,司嘉都无法想象,陈迟颂究竟经历了多少。

    被抛弃,被针对,被孤立。

    说不清当下什么心情,电影院的冷气开得足,吹着司嘉的后颈,远处陈迟颂已经取完票往这儿走,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那时离开场还剩三分钟,陈迟颂被司嘉拉着,和林子义擦肩而过,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没事,而后那场电影,司嘉更没什么心思看,就在影厅那片忽明忽暗的光里,她看向陈迟颂。

    陈迟颂之前不止一次地问过她,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她今天有了答案。

    他是好人,是一个见过恶,却依然选择了向善的好人。

    面前电影已经演到男女主真情流露的桥段,他们后头那排是情侣座,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地抱在一起,衣服摩擦椅背的动静配着BGM,啄吻的声音细密,偏偏又不容忽视。

    而后手被人握住,陈迟颂没看她,只问她冷不冷。

    影厅里的冷气是比外面还要大些。

    司嘉顺势说冷,陈迟颂就低笑一声,掌心相贴更紧,直到电影结束都没放开。

    回去的路上司嘉靠在副驾驶,没说话,微风吹着,陈迟颂也沉默,夜间十一点多的路面没有来时的堵,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开了十五分钟,到小区楼下,陈迟颂解了车锁,和她说晚安,而司嘉推门下车的动作停住,她转身,看向陈迟颂,“后天我们班谢师宴,你送我去行吗?”

    陈迟颂也偏头看她,“我不像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没想到他开始扯以前的话柄了,说这话还咬着和“前男友”三个字相同的意味,司嘉没忍住笑了笑,又朝他那儿俯身,眼睛对着眼睛,“不是说我的不算吗?”

    “我说过吗?”

    “哦,你没说,是我记错了。”司嘉靠回椅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还是找别人吧。”

    说完要走,手腕被拉住,她被迫再次回身,头发擦过陈迟颂的下巴,又轻又痒,他看她:“你敢。”-

    所以谢师宴当天,司嘉把班级群叮叮咚咚的消息开了免打扰,到五点的时候,手机才响一声儿,是陈迟颂的微信,就两个字:下来。

    拽得不行。

    司嘉见状无声地笑笑,对着镜子把耳饰别好,又给Summer的狗盆里倒了晚饭,才不紧不慢地推门下楼。

    陈迟颂仍停在上次的车位,车窗全降,只是这次搭在窗沿的左手夹着烟,灰蓄了一段,被风吹散,他低着头在回消息,直到听见她上车的动静才抬眼,看她,没说话,司嘉也不在意,自己系好安全带。

    开车前他把手机递过来,上面亮着导航的界面,司嘉接过,两人指尖一触即离,她垂眼输入饭店地址。

    前半段路音乐放着,两人都安静,到后半段路,司嘉忙着回Diana的消息。Diana终于等到她高考完,赶紧甩了几个活动安排过来,说好赖就等她一句话,但司嘉还是婉拒,说没兴趣。

    她回的是语音,陈迟颂听着,等她手指一松,消息发出去才懒洋洋地开口说第一句话:“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司嘉的注意力还在和Diana的拉扯上,话脱口而出:“你啊。”

    然后过两秒,反应过来,打字的动作一顿,偏头对上陈迟颂似笑非笑的视线。

    “我知道。”他说。

    五分钟后,车停在饭店门口,陈迟颂却没急着让她下车,他解了安全带,俯身过来,司嘉下意识地要往后,但背紧贴着车椅,她哪儿也躲不了,但好在陈迟颂做的只是一个用指腹抚过她额前碎发的动作,垂眼看她,“好了。”

    说着,他按下中控锁,在司嘉下车时又说:“结束我来接你。”

    司嘉应下。

    路上因为下班高峰堵了会儿,她进包厢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气氛已经高涨,谈笑风生的,好像高考一别,哪怕中间也就隔了两天,但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没了学校里的规矩束缚,有女生画了淡妆,有女生做了美甲,有女生穿上了吊带短裙,但无疑都是好看的。

    除了司嘉还是老样子。

    又或者说,她在学校里就没收敛过,漂亮得很张扬。唯一有变的,就是今天她穿了件方领紧身T,颈间带着一条银色细链,垂在锁骨窝里,下面的纹身再无遮掩,大大方方地露,就这么入了所有人的眼。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串拼音纹的是谁,晁艺柠觉得酷爆了,然后思忖着问她:“所以你这是和陈迟颂复合了?”

    司嘉往杯子里倒着饮料,摇头,“没,这半年前纹的。”

    晁艺柠又是一惊,“半年前?”

    “嗯。”

    晁艺柠有一会儿没说话,她是见过陈迟颂手臂上纹身的,这段礼尚往来又天雷地火的恋爱,她服透了。

    老师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哪怕基本是常年带高三的,几乎每年都要送走一批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一到这种时刻,还是会感性,还是会褪去平日严厉的一面,像个大家长,和同学们说着最掏心的话,然后送她们的孩子最后一程。

    饭吃到一半,眼眶泛红的人已经有不少,因为不知道这顿饭后,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聚齐。

    为此吃完饭,送走老师,方屹铭又喊着转场,有点不醉不归的意思,晁艺柠兴致也高,附和着,问司嘉去不去。司嘉说随便,然后给陈迟颂发了个微信,让他不用来接了。

    但很巧的,方屹铭订的是BRUISE CLUB。

    司嘉觉得有点意思。

    所以酒喝到一半,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陈迟颂,一个明明应该远在国外的陈迟颂,就这么从刺眼红光里慢悠悠地来,左手插着兜,另一只手划着手机,似乎在往外发消息,屏幕光线映着他越长越帅的眉眼。

    而下一秒,司嘉放在桌边的手机亮了下。

    作者有话说:

    林子义在15章出现过

    第47章 霓虹

    ◎喜欢得不行。◎

    晁艺柠问她什么情况, 屏幕光线同样映着司嘉的眼睛,上面是陈迟颂发来的消息,她让他抬头, 紧接着和他在躁动的夜场里对上一眼, 眼里都浮着层笑意, 然后才收视线回晁艺柠:“这陈迟颂的场子。”

    不远处DJ打碟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震得人头皮都发麻,晁艺柠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司嘉, 又看了看已经走到他们这桌前的陈迟颂, 他随手从桌上拎了两瓶酒,经过外圈的男生女生, 经过方屹铭, 经过她,最后停在司嘉面前。

    耳边太燥, 她听不清司嘉仰头对陈迟颂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司嘉朝陈迟颂勾了勾手指, 卡座宽敞,陈迟颂弯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就跟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他无数次进二班那样驾轻就熟, 沙发跟着弹动一下,他才朝周围一圈人笑了笑,说你们继续, 像是浑然不知自己搅动的一池水。

    还是方屹铭先反应过来, 他之前和梁京淮关系不错, 连带着和陈迟颂也算熟, 这么一招呼下来, 没拿当他外人,嚷着游戏继续,又问陈迟颂玩不玩。

    陈迟颂靠着沙发,懒洋洋地问他玩的什么。

    方屹铭旁边另一个男生抢答:“小姐牌!”

    说话时手里正抓着一张2,方屹铭笑着催他:“周易憧,我刚刚那杯酒你还没陪完,别赖啊。”

    “放心,赖不了,”周易憧满不在乎地摆手,他是校篮球队的,跟陈迟颂更熟点,半轮游戏下来,酒也没少喝,这会儿有点上头了,拿着酒杯就往陈迟颂走,和旁边男生换了个位子,在他右边坐下,手搭上陈迟颂的肩膀,“哥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迟颂偏头看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也不用开瓶器,直接在桌沿撬开瓶盖,往杯里倒着酒,调完一杯后答:“前两天。”

    “回来干嘛的?”

    “追人。”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撂下,场内的人都听清了,都深吸一口气,周易憧嘴张成O型看他,方屹铭看他,晁艺柠看他,还有一部分人下意识地看司嘉,偏偏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淡定,八风不动地坐着,司嘉手里捏着一张红桃5,眼睛盯着陈迟颂面前那杯酒,终于在大家沉默的这两秒里开口:“你到底玩不玩?”

    “玩。”陈迟颂回得也快。

    司嘉点头,扫一圈其他人,斜额示意那就继续吧,然后下一秒,她把手里那张牌按到桌上,嘴里跟了三个字:“照相机。”

    这招先斩后奏来得猝不及防,全桌的反应瞬间又被这三个字压住,按照游戏规则,当有人抽到数字5的牌,并说出照相机后,其他人就要保持十秒的静止不动,所以在场子越来越热,而他们这桌却出奇的静的那十秒里,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司嘉俯身拿起陈迟颂的那杯酒。

    他调的是玛格丽特,有点烈,但司嘉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十秒很快结束,没人动,司嘉跟着放杯,一滴不剩,“罚完了。”

    陈迟颂看她,而后轮到他抽牌,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抽中了灰色的小王,场内一阵激动,按规矩,小王是接受真心话回答,这种机会周易憧首当其冲,他先给陈迟颂倒了杯酒,递过去,“那我就问一句,人追到手了没有?”

    “还没,”说着陈迟颂拿起那杯酒,喝了本不需要罚的一杯,然后又懒洋洋地补了句:“在等她点头。”

    指向性很强的一句,落在司嘉耳里,她别了别脑袋,和旁边的陈迟颂在不到10厘米的距离里对视,他笑了笑,而桌边男生跟着起哄,吹口哨。

    司嘉的耳根有点热。

    游戏继续,轮到陈迟颂左手边的周易憧抽牌,他个倒霉鬼又抽到了方块9,直接自罚一杯,方屹铭笑他还能不能行了,周易憧就回怼说你赶紧祈祷等会别抽到大王,不然我怕你到时候玩不起。

    可方屹铭注定无缘大冒险挑战,因为抽牌又轮过一圈之后,那张牌被司嘉抽中了。

    她看着手里那张画着彩色小丑的牌,往沙发背一靠,环着手臂,一副你们随便说我都奉陪的样子,也知道陈迟颂就在旁边,两人的膝盖从他坐下就碰着,他的体温,他的呼吸都那么近,其他人在她和陈迟颂之间转溜的心思也昭然若揭,所以当周易憧口齿不清地提出要她在场里找个男生接吻时,没多惊讶。

    她起身,搭上陈迟颂的肩膀,一条腿屈着,直接跪了下去,整个人俯身,凑到陈迟颂耳边吹气:“前男友,帮个忙吧。”

    头顶红蓝光交织,视野跌宕,陈迟颂仍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哼笑一声没说话,只在司嘉低头亲下来的时候,伸手扶住她的腰,也不顾周围海啸式的起哄,像是从两人重逢以来,就克制到现在的事,借着游戏的名义,他们吻得无声又热烈。

    时隔四个月再次感受到他的气息,泡在夜场都清冽,却又比酒精更让人上头,司嘉扯着陈迟颂衣领的手慢慢松了,但紧接着被他握住,十指紧扣,压在身旁,从主动到被动,她被陈迟颂反过来捏着下巴,往深里吻了。

    后来分开的时候,陈迟颂在她耳边喘着气说了句不用谢。

    夜还没深,游戏仍在继续,接下来司嘉抽到的牌都无伤大雅,但是晁艺柠作为她上家,点儿背地次次抽到J牌,结果遭殃的是司嘉,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还被同班一个估计是暗恋陈迟颂的女生针对,抽到数字3 的牌后开始玩逛三园,说要逛星期园,正好卡到司嘉面前,一周七天都答完了,她还答个屁,端起桌上的杯子要喝。

    但下一秒被人按住手,她侧头看向陈迟颂,陈迟颂没看她,往桌上甩了一张刚抽的梅花8,“我用牌。”

    说完他就着司嘉的手,把那杯酒喝掉,然后朝使绊的女生看了眼。

    那女生羞恼地别开视线。

    小插曲过后司嘉又喝了几杯,到散场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了,酒精在脑子里冒着泡,一路是被陈迟颂牵着出去的,他也喝了酒,车不能开,就打了辆出租,送她到小区楼下。

    司嘉问他要不要上楼坐坐。

    夜风微热,吹着两个人,她这话问得轻,但足够陈迟颂听清,也足够他听明白。四目相对的那几秒里,他抬手抚过她被酒意染红的脸,从额头到唇角,最后把她揽进怀里,说不了,“怕你明天酒醒不负我这个责。”

    司嘉就缓缓点一下头,也伸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问:“明天几点的机票?”

    陈迟颂那边学校要到七月初才放假,他这趟是专门请了假回国找她的,待够三天已经是极限。

    “下午一点。”他低声说。

    “好,我送你。”

    陈迟颂嗯一声,放开她,但额头仍近距离地抵着,两人的酒精都在挥发,都在和理智斗争,看着彼此眼睛里的自己,再到双唇相贴,很慢的,失控的,和酒吧里那个吻不同,空气里都是夏夜黏腻的幽香,司嘉搂住陈迟颂的脖子,主动和他纠缠,想闭眼,但陈迟颂没让,他要她看他,像要她永远记着亲她的人是谁。

    吻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到后来的时候,身体发软,左手无力地滑下,司嘉改为握住陈迟颂的右手臂,指腹摸过那片纹身,心脏空缺的一块好像被填满。

    一夜的好眠,第二天果不其然地断片。

    司嘉起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天光大亮,离陈迟颂走还有三个小时,她缓过那阵酒后的不适,洗漱完,给陈迟颂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两分钟后他的消息回过来,让她开门。

    司嘉愣了两秒,转身出浴室,刚把公寓门打开,就看到一身清爽的陈迟颂,站在楼道里,两侧楼梯间透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肩身,手里拎着几个打包盒,透明盖,还能看见里面色泽诱人的菜肴。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侧身往后退了一步,陈迟颂熟门熟路地进,把菜往桌上一放,又进厨房拿碗筷,司嘉才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带的菜特别好吃,司嘉就问他买的哪家店。

    “我家阿姨做的,”陈迟颂往她碗里夹一块糖醋排骨,“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带你回去吃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司嘉抬头看他一眼,“谁要跟你回去。”

    陈迟颂勾唇笑了笑。

    一顿饭吃完是十一点,到楼下司嘉才知道陈迟颂早就到了,没给她发消息是不想打扰她睡觉,车就停在小区车位里,没有行李,去机场的一路,两人都没说话,但司嘉的手始终被他握着,她发呆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之前他出国她没能送他。

    所以这次她送他到登机口,周围人来人往,广播里正播着他的航班信息,但陈迟颂没急着走,他垂眼看着她问:“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喝醉后跟我说了什么吗?”

    司嘉因为这一问而皱眉,脑子里零碎地闪过片段,和他紧密相碰过的肌肤触感似乎还留有余温,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

    陈迟颂见她反应,也无所谓,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将她拉得更近一些,低头说给她听:“你说你还喜欢我,喜欢得不行,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周遭闹哄哄的,也有不少人在告别,几秒的相顾无言后,司嘉直视着陈迟颂的眼睛,问他真的假的。

    “真的。”

    又是两秒的沉默。

    “哦,”司嘉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那如果我说不是醉话呢?”

    第48章 霓虹

    ◎想去找他。◎

    陈迟颂就回她说那我不走了, 今天怎么着都要把我们俩的关系定清楚。

    头顶光线明亮,在地上拖曳两道重叠的影子,机场播报音不间断地响着, 司嘉闻言笑了笑:“行了陈迟颂, 别做傻事。”

    陈迟颂没说话, 只是握她手腕的手慢慢下滑,一点点和她掌心相贴,司嘉没挣开, 继续道:“回去之后定心上课, 好好吃饭,少熬夜, 听见没?”

    他嗯一声。

    “不要和别的女孩儿走得太近, 我会吃醋。”

    陈迟颂的眼里这才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没可能。”

    司嘉点头, 抬手抱了抱他,说最后一句话:“我会想你的。”

    “等我回来。”

    “好。”

    陈迟颂走了。

    他这趟回来没带任何东西, 两手空空地来,又只身一人地走,高瘦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海里,原来每次他送她回家, 看着她离开,是这种感受。

    司嘉在原地又站了半分钟,才转身离开。

    没了机场里的冷气, 呼吸都浮着一层热, 静音很久的手机上有晁艺柠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问她有没有一中认识的人, 司嘉反问她要干嘛。

    晁艺柠说自己考英语的时候和同考场的男生借了支涂卡笔, 没还,正好今天他们学校毕业典礼,想去一趟。

    司嘉看笑了,说你别装,到底是冲着笔还是人去的。

    晁艺柠立刻回过来一个捂嘴的表情包,和不置可否的一句:【你就说有没有吧?】

    司嘉让她等着,然后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从通讯录里翻到宋再旖的微信,两人聊的不算多,最近一次还停留在宋再旖问她锁骨那个在哪纹的,痛不痛,司嘉把SAVIOR TATTOO的定位发给她后说其实挺痛的。

    宋再旖的朋友圈凌晨也更新了一条,是张图片,色调很暗,但看着不像夜场角落,桌上有开着的骰盅,六个六,还有只手入镜,戴着泰格豪雅的机械表,腕骨清晰。

    是男生的手。

    她配两个字:服了。

    而司嘉给她发完一条消息,大概手机是在手边,她回得很快:【嗯,在学校。】

    叫的车也刚好到,司嘉坐进去后把晁艺柠的事转达,得到没问题的回复后又一个电话打到晁艺柠那儿,说二十分钟后来接她。与此同时收到陈迟颂发来已经登机的消息,车窗外的景象不断变换,明明和来时的路一样,但偏偏身边少了一个人,手也不再被紧握,司嘉叹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矫情劲儿,回他:【一路平安。】

    陈迟颂的消息没再过来,应该是起飞关机了。

    而二十分钟后,司嘉在晁艺柠小区门口接上她,一坐上车,晁艺柠就开始跟她复盘昨晚的事:“陈迟颂是回来追你来了吧?是吧?”

    “还能有别人?”司嘉懒洋洋地回。

    晁艺柠一噎,“……嘉姐牛逼!”

    然后又接着问:“所以到底合上没?”

    手机在掌心慢悠悠地转,宋再旖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让她们从西门进。这个时间点,高三是考完解放了,可高一高二远还没放假,学校秩序还是得遵守一下,司嘉都懂,回复宋再旖一句好的,转而对晁艺柠摇了摇头。

    “你们昨天晚上都亲成那样了还没复合?!”晁艺柠这一句声音有点大,惹得前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两人一眼。

    司嘉把手机放进口袋,只说:“他又走了。”

    晁艺柠没声儿了。

    司嘉接着说:“亲不到摸不着的谈什么恋爱,还不如等他那边的课上完,回来再说,反正早晚的事,跑不了。”

    晁艺柠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这个话题就这样翻篇,这下轮到司嘉反客为主地问她和那个男生到底什么情况,晁艺柠也没瞒着,说就看对眼了呗,这还是司嘉头一次看到晁艺柠这副样子,蛮稀奇的。

    直到车停在一中西门前。

    但没想到来接她们的不是宋再旖。

    晁艺柠用手肘轻顶了下司嘉,司嘉付完车钱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校门口的栏杆边倚着个男生,潮牌T,低头在看手机,阳光照着他的脖颈肩身,垂在身侧的左手夹着根烟,而烟雾飘散的上方,稳稳扣着一块表。

    懒到没边的,放浪形骸的。

    晁艺柠压低声惊呼:“那是沈既欲吧?你认识的人是他?”

    司嘉只否认后半句,与此同时沈既欲听见动静抬起头,随手把抽到一半的烟掐灭,朝她们走过来,他腿长,五米的距离,只走了几步,到面前,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偏头对司嘉解释一句:“她在舞蹈室排练。”

    晁艺柠眼珠转了转,还没来得及问司嘉这个她是谁,沈既欲紧接着把话往她这儿递了:“你要找周时胥,对吗?”

    “……啊对。”

    “跟我来吧。”说完,沈既欲转身,带她们进学校,一路穿过教学楼,晁艺柠边走边打量,一中的建筑风格和附中完全不同,青砖黛瓦,小桥流水,有种旧时书院的感觉,经过小卖铺的时候沈既欲停了下,他进去买了两瓶水给她们。

    挺客气,挺会的。

    手里同时还多买了一瓶维他命水,树莓味的,司嘉当然知道他是买给谁喝的,但晁艺柠不知情,她嘟囔一句没想到沈既欲好这口,司嘉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还听到沈既欲给宋再旖发了条语音,说人接上了,又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宋再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沈既欲也没避讳她们两个,接通放到耳边,等那头先说完,才低声回了句:“嗯,怪我。”

    晁艺柠拧瓶盖的动作都放轻了,屏着呼吸,八卦雷达开始滴滴答答地运作,司嘉拎着水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过了会儿,听到沈既欲说第二句话:“那我下次换个地方。”

    宋再旖把电话挂了,看起来是这样的。

    沈既欲却一点都不恼,甚至还笑出来,垂眼在手机上打字。

    而三人已经走到篮球场外。

    他们的毕业典礼要到下午三点才开始,这会儿还早,篮球场里有人在打比赛,沈既欲熟门熟路地进,里面立马有两个男生过来招呼他,背心已经被汗沁湿,“哪儿去了?等你半天了。”

    沈既欲收手机,朝身后一斜额,话是对其中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生说的:“有人找你。”

    周时胥愣了下,随后和晁艺柠对上眼,细数不过四天前的事,没那么容易忘,他很快反应过来了,把球往身旁同伴怀里一扔,主动靠近,晁艺柠也说明来意,两人一来二去,聊上了,还聊的挺好。

    司嘉不可能在这时候打断好姐妹要萌芽的爱情,站了会儿觉得没劲,刚想说自己到别的地方转一转,就被球场里另一个男生叫住,脚步被拖住。她侧头看向那人,有点眼熟,几秒后想起来在陈迟颂生日见过,也是个富二代,叫李夏明,跨年那晚他也在,两人还碰过杯。

    李夏明抬手擦了把汗,笑着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司嘉就指了下不远处的晁艺柠,“陪朋友来的。”

    然后有几秒的相顾无言,全因两人之间的交集产生都是来自第三个人,彼此的眼睛对着,都察觉到那个人即将成为下一个话题的主角,但又碍于他们似乎还分着手的处境,司嘉不提,李夏明没好意思先开口,而这间隙,篮球场入口有道熟悉的身影进来。

    宋再旖穿得比她还少点,刚排练完,发丝有两缕沾在脸侧,锁骨上边贴着一张创口贴,欲盖弥彰的薄红晕开,露一截腰,细白,可转眼就被沈既欲一手揽住。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她的视线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他一眼,然后顺势注意到司嘉,挣了沈既欲的手,径直朝司嘉走过来。

    两人寒暄几句,都是特别出挑的美女,往本来就是男生堆的篮球场里一站,球都不打了,一个两个看过来,但因为沈既欲在场,那群男生都心知肚明宋再旖是他的妞,所以看她的目光收敛不少,相应的,看司嘉的就起劲多了,还有暗戳戳想推自己兄弟上前要微信的,司嘉只当没看见。

    宋再旖跟她道了个歉,说自己刚刚在忙。

    司嘉笑了笑,“本来就是我们麻烦你,再说你男朋友带路也一样的。”

    宋再旖因为男朋友三个字而往不远处的沈既欲身上撂一眼,拨了拨头发不置可否,然后转移话题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毕业典礼。

    这句话落,晁艺柠也聊完了,走过来,比司嘉应得还快,边说边朝宋再旖伸出左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晁艺柠,没别的爱好,就爱和美女交朋友。”

    说着还朝司嘉一撞肩,意思是我的眼光可好了,宋再旖听笑,司嘉也没忍住拍她,初夏时节的阳光照着三个人,宋再旖和她握了下手,也自报家门,声音和她给人的感觉没差,清清冷冷的。

    所以那天后来,司嘉和晁艺柠在一中礼堂待了一下午,期间有宋再旖的表演,特别辣,把整个场子都带热了,女生在尖叫,男生在起哄,晁艺柠趁乱趴到司嘉耳边说:“我们毕业典礼你要是上了,分贝不会比这个低。”

    司嘉不以为意地耸肩,“我又不会跳舞。”

    晁艺柠嘿嘿笑两声:“你上去扭两下都好看。”

    “……”要不是看到晁艺柠和周时胥这半天的眉来眼去,司嘉都快怀疑她的性取向了。

    结束是下午五点半,夕阳落山,晚霞漫天,宋再旖又请她们一块儿吃了顿饭,刚好是陈迟颂带她去过的一家川菜馆,晁艺柠吃得欢,相比之下司嘉的兴致就低得明显,宋再旖问她怎么不吃,她只说不太能吃辣,宋再旖点点头,说那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司嘉说别了,还是我请你吧,然后看一眼手机时间,思索着陈迟颂这会儿该到哪片海域的上空了。

    吃完不过八点,这座城市夜晚的烟火气开始升腾,沈既欲有车,就把司嘉送到小区门口,他和宋再旖离开后,她往回走的脚步也慢下来,周围亮着昏黄的路灯,夏夜晚风也开始吹,吹着她的头发和衣领,有点燥热,手机上也刚好有条骚扰短信跳进来,屏幕光线映着眼睛。

    热闹过后的孤寂在此刻占满了心房。

    她没理会那条短信,直接点了删除,然后不自觉地点进微信,点进和陈迟颂的聊天框,“我想你了”四个字打打删删,轻叹一口气,指尖又一划,切到了专门订机票的APP里,在搜索框里输入着陈迟颂的目的地。

    想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下本《拉过勾的》写沈既欲和宋再旖,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点个收藏

    第49章 霓虹

    ◎“你走吧。”◎

    但身份证号输到第八位的时候, 背后有人叫她。

    手上动作一顿,回头,发丝被夜风吹得飞扬, 司嘉伸手捋了下, 看着站在一半光亮一半阴影里的贺遇青, 他右手还拎着一盒小蛋糕。

    司嘉把手机锁屏,垂在身侧,没动, 贺遇青就朝她走, 两人的影子很快在地上重叠,他笑了笑, 说道:“抱歉啊, 前几天在忙着跟导师见习,没能抽出空祝你毕业快乐, 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很难拒绝, 可顿两秒,司嘉并没有接,反而退一步回:“谢谢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蛋糕就算了,怕胖。”

    一句学长直接把贺遇青的有些话堵了回去,他看着她, 司嘉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消毒水味, 转移话题地问他读的是什么专业, 贺遇青说是临床医学。

    司嘉点头, 手慢慢插进口袋, 迎着风,也迎着路灯光,笑道:“我男朋友应该也会读这个。”

    陈迟颂那么厉害,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医生,能救他想救的。

    情势因而明朗了,司嘉见贺遇青长久地不说话,就先开口说一句那我先上去了,然后转身,却在刹那,听见贺遇青在身后说:“可是我听你的同学说你们寒假就分手了。”

    脚步停住,她重新把视线移回贺遇青的脸上,问他什么意思。

    他就笑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听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不是。”司嘉秒回,“我们只是分开了而已。”

    潜台词昭然若揭,贺遇青听着,而后耸肩,“行,那我知道了。”

    司嘉也不去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但被贺遇青这么一打岔,上楼进门,客厅的灯亮起,有些刺眼,刚才的头脑一热也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垂眼把等待支付的订单取消,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松了皮筋进浴室,镜子很快被水雾模糊。

    一夜无梦,睡得挺好,隔天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陈迟颂在凌晨发来一条已经平安落地的消息,她又在脑子里过了遍时差,想着那边是晚上,就问他晚饭吃了么。

    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他回了,一个视频直接杀过来。

    司嘉还躺在床上,猝不及防的,手机一震,没想接,但指腹偏偏阴差阳错地划过最右边的按键,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屏幕跳转两秒后,陈迟颂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他在那边租了套公寓,一个人住,和她这里的天光大亮截然相反,飘窗外是茫茫夜色,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很安静,他坐在沙发上,俯着身,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看样子在写作业,接通到第十秒才往她这儿撂一眼,然后字也不打了,问她是不是刚醒,声音比她想象得哑。

    司嘉嗯一声,也还没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直到陈迟颂在那头改了坐姿,手肘撑膝,脸凑得离镜头更近,问她一句“你说我要不要再回来一趟”,直到从左上角的小窗口瞥见自己滑下来的睡衣领口,头发也有点乱,陈迟颂的话在耳边回放,带着某种强烈的暗示,耳根才彻底一红,她连忙把手机倒扣在枕头上,坐起身,伸手理好,两分钟后才重新入镜,朝那头的陈迟颂瞪一眼,让他别想了。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挑眉,笑得更不着调,“我还以为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钓我。”

    他这两个字说得又低又沉,连背后的灯光都变缠绵,司嘉透过屏幕和陈迟颂对上眼,耳根的热意慢慢散去,她问:“那你上钩吗?”

    “你说呢?”他慢悠悠地反问。

    司嘉笑出来,也没瞒着:“陈迟颂,我要真想钓你,现在应该已经在你房门口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喽,昨天晚上一冲动都想飞过去找你了。”

    “那为什么不来?”顿了顿,他补:“机票路费我都报销。”

    眼神挺浓的,又带点蛊惑,但刚才那么一遭算是让司嘉醒透了,没理他,只说:“我去了你还要分心思在我身上,没必要。”

    陈迟颂没说话,司嘉就继续道:“四个月你都等了,差这一个月?”

    “差。”陈迟颂看她,“一个月够我干挺多事了。”

    有些字咬得别有深意,司嘉听笑,指着屏幕说:“你要点脸。”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哼笑,然后才终于正色,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说吃过晚饭了,又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司嘉说约了科目一,“准备去把驾照考了。”

    陈迟颂笑,“不考也没事,我给你做司机。”

    司嘉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哪怕知道陈迟颂能说到做到,但还是觉得自己手里有证踏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当天科目一顺利考过之后,她就直接问陈迟颂要了他当时驾校教练的电话,没拖,想趁还没立夏之前把科目二科目三练完,一鼓作气地考掉,以防晒黑。

    然后接下来半个月就全泡在学车上了,金水岸和驾校两点一线,踩离合踩得小腿都虚,晚上边揉腿边和陈迟颂视频,他那边因为时差又变成白天了,有时候有课,聊几句就得挂,但好在一天一天过得很快,离他回国的日期也越来越近。

    期间司嘉回过两趟翡翠华庭,一次父亲节,一次端午节,但没想到司承邺两次都不在家,听老太太说好像是公司出了事,好几天没回家了,司嘉一愣,问能有什么事儿。

    司承邺当年以房地产白手起家,吃了时代的红利,发展迅速,后来公司又在孟怀菁的帮助下成功上市,也算风生水起,家大业大,这几年更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但细枝末节的,老太太就不清楚了。

    直到三天后高考出分,和司嘉估的大差不差,一本线往上一大截,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大半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她转手把成绩截图发给陈迟颂,他刚好下课,回了个电话,含笑着说:“恭喜啊司嘉同学。”

    司嘉也笑,问他回来的时间定了没有,“我现在很忙的,你想见我的话得提前约。”

    隔着听筒陈迟颂仿佛能看见她翘起来的尾巴,直接把早就买好的航班发给她,让她好好等着。

    可是司嘉还没来得及点开那张图片,司承邺的电话就先冲进来,伸出去的手指下意识地点了接通,她怔了两秒后放到耳边,“爸?”

    ……

    司嘉从没想过有一天翡翠华庭会这么热闹,老太太在沙发上坐着,面色看着很差,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司承邺站在茶几前,像是一夜白头,而书房里进进出出好几个穿着法院制服的公职人员,在对司承邺进行财产清算。

    让人从天堂到地狱需要多久,半天足矣。

    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项目被做空,资金链因此彻底断裂,据说是和司承邺有过纠葛的女人联合竞争对手给他下的套,这么多年来他造的孽,欠的情债,终于以这种方式加倍奉还给了他。

    门很轻地关上,微不可闻,司承邺却敏锐地捕捉到,立马向她走来,问她东西带来了没有。

    司嘉从口袋里把银行卡拿出来,“我就这么多钱。”

    “多少?”

    “二十万。”

    司承邺闻言皱眉,“你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孟怀菁不是每个月都给你打很多钱的吗?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你自己也在外面挣了不少钱,你现在帮爸爸难道不是帮自己?”

    司嘉捏着卡的边缘没放,抬眼看向司承邺:“妈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拿她的钱收拾?至于我自己挣的那些钱……早就捐掉了。”

    “捐掉了?”司承邺的声音一下没控制住,拔高,惹来旁人侧目,他才又不得不压低,咬牙问她:“捐哪儿去了?”

    “儿童基金会。”

    司承邺胸口狠狠起伏一下,刚想开口,有个公职人员拿着一份文件夹,走过来,朝两人拉扯着的银行卡看一眼,语气平静地打断:“司先生,这份东西是您的吗?”

    但与此同时,沙发处突然传来一声有人倒地的闷响,咚的一声,很重很重,砸在司嘉心口。

    司嘉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傍晚,兵荒马乱,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天际,火烧云像血,铺满整片天空。

    或许是从那场大雪跌倒的后遗症开始并发,或许是这些天接踵的噩耗能完全消磨掉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刚好摔得不巧,头撞到了茶几的尖角,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整整一夜,门终于在破晓的时候被推开,可是司嘉等来的却是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奶奶走了。

    而司承邺又因为涉嫌行贿罪被警方带走了。

    接下来几天,司嘉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明明她即将开始新的人生篇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在满心欢喜地等待爱人归巢,却又被拖入无尽的黑暗。

    她一个人安排着奶奶的后事,去派出所注销户籍,收拾遗物时回了趟奶奶曾住过的破旧小区,楼梯年久失修,踩着吱嘎吱嘎地响,照明灯也闪烁,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到这儿来时,奶奶都会站在路口等她,然后牵着她上楼,会给她做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家里墙上还贴着她小学拿过的奖状。

    陈迟颂不是没打过电话来,但都被她借口空调吹多了感冒了,没接,不想让他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影响他的考试。

    直到火化那天,一切才尘埃落地。

    结束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这年北江的梅雨季来得晚,走出殡仪馆刚下完一场大雨,空气潮着,闷着热,司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目光扫过锁屏的日期时顿住,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陈迟颂回国,他买的那班机是七点落地。

    而现在已经八点十分。

    可是微信里特别安静,陈迟颂并没有发来一条消息,没有问她怎么失约,也没有问她在哪,有的只是许之窈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一条是转发的微博热门,另一条是问她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又和梁京淮纠缠上了。

    看到梁京淮三个字时眉心微跳,也不顾站的地方有雨水滴落,她点开那条微博。

    是个百万粉丝的营销号发起的一场挑战,名为“晒晒你拍到的最像韩剧的瞬间”,其中热度最高的是一个账号名叫“星星不眨眼”的网友发的。

    星星不眨眼:家人们谁懂啊!我除夕那天出去吃饭,刚进店就碰上一个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帅哥,当时他女朋友应该是去洗手间了,没看见,不然我也不会傻乎乎地上去要微信[捂脸],他跟我说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了,还祝我新的一年能找到一个喜欢我的人,直接就把我拿捏了呜呜呜,后来他女朋友出现,我就更服了,真的超级漂亮,两人真的很般配,然后他们吃完之后在饭店门口,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场景,简直就是在拍韩剧好嘛,氛围感绝了,话不多说,看图吧。(当然偷拍无礼,如有冒犯立删!)

    冗长的一段看完,司嘉的呼吸被潮湿空气搅着,她看着那张图片,漫天纷飞的大雪里,她和梁京淮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两人一上一下地站着,刚好并肩,距离不足五厘米,影子在地上交叠,她的手臂被梁京淮握住,他低着头,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就像是在动情地拥吻。

    后面还附了张女生偷拍的梁京淮侧脸照,像素不高,但能看出来是个帅哥。

    而经过半天的发酵,下面评论已经堆起高楼,其中认出她并爆料她的那条点赞最多。

    第七页序:这不是司嘉么,之前火到国外去的小模特,能不漂亮吗?图上的男生我也认识,她前前男友,也是她前男友的兄弟,所以现在这算是旧旧情又复燃了?蛮有意思的。

    Suveblue:还不是男朋友?这么刺激?!@第七页序,展开说说呗,我不缺这点流量。

    小柴棉花糖:放个小板凳,乖巧等瓜。

    第七页序:睡个午觉醒来这么多赞,还以为我干啥了,吓我一跳。我知道的也就是司嘉先和这个男生,我姑且叫他L,谈过,但后来好像是被他兄弟C撬了墙角吧,反正两个人都很帅,都是富二代,只能说司嘉牛逼,兄弟俩还没为此反目,不过司嘉和L的一段,我们学校知道的人不多,倒是和C的一段称得上轰轰烈烈,两人都为爱纹了身,可惜寒假分手了,这么看来别是C又被反撬了吧。

    关你西红柿:我靠!真的假的?

    温和的凉白开:司嘉,就读于北江大学附属中学,今年刚高考,所以这层楼里还有知情者吗,这不比电视剧精彩?

    然后司嘉就眼见着越来越多明显是附中学生的账号涌进这层楼。

    用户10086:在学校墙上吃到这个瓜了,闻风而来,作为和司嘉同届的,应该最有发言权了吧,照片看了,是司嘉就不稀奇了,她段位特别高,想让她出书开班的那种程度。

    Hkkznhuims:这话怎讲?

    用户10086:我们年级谁不知道她之前缺课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哪混的,结果还能不沾一身腥地回来,还一下勾搭走了两个帅哥,绝了。

    发什么呆:楼上是女生吧,酸味太重。

    用户10086:我说错了?你随便拉个附中的问问,就知道司嘉的名声有多差,处分单有多少。

    冰摇红莓黑加仑:我觉得还好吧,我和她同班,她人挺好的,之前造她黄谣的那几个男生不是也出来道过歉了吗?

    ZHY:哦,说到那些男生,有些事估计司嘉本人都不知道,歉是C跟人打了一架之后,逼他们道的。

    发什么呆:对个暗号,是高二西巷不?

    ZHY:哥们也知道啊。

    发什么呆:救护车都来了,能不知道么,C也是不要命,一个人单挑对面四个,不是还因为这个请了一周的假么,明显是住院去了,所以后来他把人追到手我服气。

    ……

    司嘉看完所有评论的时候,肩上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全身僵着,只有睫毛微微颤动。

    所以陈迟颂高二打的那次架,是因为她?

    说不清当下什么心情,累到麻木,却还是遵从本能地给陈迟颂拨过去一个电话,通的,但没人接。长久的嘟音后自动挂断,她又接着打,但始终没人接。

    不得已她又给许之窈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陈迟颂在哪。

    那头的许之窈迟疑一瞬后回道:“老地方。”-

    司嘉打车到BRUISE CLUB门口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脚踩过水塘,激起浅小的水花。

    一门之隔,场内的电音震耳欲聋,镭射灯照得她下意识地想闭眼,周围的人都在狂欢,烟雾徐徐,只有她步履匆忙,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连日的疲惫和不堪都在此刻发作,却还是拖着脚步往楼上私人包厢走。

    许之窈并不在,私包里只有陈迟颂一个人,头顶只开了一盏灯,昏暗流光辗转过他的肩身,压着赶飞机的倦累,他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烟,面前烟灰缸里已经有很多烟头,酒也空了几瓶,而她推门进去的动静并没能让他抬头,桌上的手机长久地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上面是她和梁京淮的那张照片。

    司嘉的脚步慢下来,叫他,他没应,俯身拿过他的手机,按灭,他才动了动,抬头看她,没笑,低声说了句:“你来了。”

    好像并不意外她会来,司嘉问他现在什么意思。

    陈迟颂手里的烟无声地在燃,一坐一站,他掸了下烟灰:“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楼下的躁动还能从门缝隐约地传进来,司嘉看着他,明明都很平静,却都能感受到彼此慢慢竖起来的刺。

    “给完我甜头,再复制一份给梁京淮,然后看谁表现好,再决定选谁是吗?”说着,他往沙发上一靠,灯光刚好照过他微红的眼睛,“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这么想我?”司嘉皱眉。

    陈迟颂紧接着反问:“那你让我怎么想?”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他妈的就是一张错位图啊陈迟颂,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能随便脚踏两条船的人?”

    “为什么非要是梁京淮?”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又道德到哪儿去?再说那时候我和你已经分手了陈迟颂,就算我跟梁京淮真的亲了也没事吧?你现在跟我算什么账?”

    “所以只要我和他同时出现在你身边,你还是会选择他。”

    “你别扯这些屁话!”就像是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包厢里的冷气很足,浑身都在发抖,理智也跟着噼里啪啦地烧,司嘉把陈迟颂的手机往桌上一扔,“你不就是觉得我和他有点什么吗?”

    说完她转而去拿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上面还停留着给陈迟颂打过的无数通未接记录,她自嘲地点掉,当着陈迟颂的面找到梁京淮的电话,作势要打,手腕就被陈迟颂一拉,整个人被他的力气带着摔进沙发,手机啪的一声,连着陈迟颂手里那根烟掉在地上,两人的呼吸瞬间搅在一起,他唇间的烟酒味也尽数渡进司嘉的口腔。

    司嘉呜咽着去推他,却被他按住,吻到她喘不上气,陈迟颂才微微偏头,压在她身上,以一种紧贴着她耳朵的姿势,讲给她听:“可是那天晚上,梁京淮还问过我知不知道你家空调遥控在哪。”

    陈迟颂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两双眼睛通红地对视,“司嘉你让我怎么想?你告诉我。”

    胸口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司嘉因为这句话而失力,手从沙发上滑落,与此同时感觉到一滴眼泪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而陈迟颂重新低下头,吻上她,不复刚才的粗暴,带着浓烈的情/欲,从唇流连到脖颈,抓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抬过头顶,再一点一点往下,司嘉一言不发地受着,流着泪。

    身上那件衣服也薄,一手就能掀翻,但良久后,她等来的却是陈迟颂一拳砸在沙发背上,手背青筋因为隐忍而起伏,他一下子放开她,坐起身,满身颓败,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点燃,抽了两口之后哑声说道:“你走吧。”

    第50章 霓虹

    ◎盛大,却无疾而终。◎

    司嘉走了。

    下楼时还和匆匆赶来的许之窈撞了肩, 周围的音量很高,泡在酒精里,许之窈叫她, 但她脚步没停, 可能是没听见, 也可能只是单纯不想停。

    许之窈站在原地,看着司嘉的身影消失,她转身上楼。

    一推门, 就被满眼的烟雾缭绕呛到, 许之窈抬手挥了挥,门没关严实, 留了条缝, 她走过去,捞起剩下的小半包烟扔进垃圾桶, 陈迟颂这才掀起眼皮看她,声音哑得不行, 问她干什么。

    “再抽嗓子不要了?”

    陈迟颂闻言低笑一声,满是嘲讽:“我这条命都是白捡的。”

    许之窈懂他的意思,一时语塞,陈迟颂掐了手里的烟, 又拿过桌上的酒,一言不发地倒,连灌两杯, 许之窈看着他这副样子和一地狼藉, 良久后才问:“你其实心里也清楚司嘉和梁京淮一点事都没有对吧?”

    陈迟颂颓废地靠在沙发上, 眼睛还红着, 没有点头, 却形如点头。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之窈知道陈迟颂不安的是什么,又或者说他这个人,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早年经事,性格的缺陷和内里的千疮百孔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身傲骨在脓血里泡了几年,怎么可能不滋生出病态和偏激,一根筋,认定的人或事,除非自己钻破角尖,不然过不去的。

    明明可以好好说开的事,偏偏都年轻气盛。

    他又那么喜欢司嘉。

    所以才会在她的事情上一次次地失了分寸。

    许之窈叹一口气,“那你们现在算是吵架还是彻底结束了?”

    陈迟颂手肘抵着膝盖,头垂得很低:“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司嘉刚才从哪儿来的?”

    陈迟颂抬头。

    “她奶奶去世了,今天火化,还有司承邺的事,你在国外可能没听说,挺严重的,他被人搞进去了,三年。”

    耳边的混乱聒噪突然都静了下来,陈迟颂怔住,“……你说什么?”

    但许之窈知道他听清了。

    因为下一秒他从沙发起身,走得急,膝盖撞过茶几,带倒上面的酒瓶,掉在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

    门也砰的一声关上。

    外面又是一场滂沱大雨,却浇不灭夏夜的闷热。

    陈迟颂看着手机上半小时前司嘉给他打的无数通电话,此刻换成她不接他的电话,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开,可他上楼前分明看到她的房间亮着灯。

    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他回忆起元旦司嘉带他回家时按过的密码,门锁弹开,客厅里很昏,窗帘半拉,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然后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司嘉,头发散在肩头,很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玻璃杯打翻在地毯上,晕开很薄的水渍。

    外面一声滚雷响起,与此同时闪电的光亮刺进来,陈迟颂的肩身无声地垮掉。

    ……

    司嘉做了一场很长也很破碎的梦。

    模糊的画面像走马灯,又仿佛老旧电影里闪着噪点不断虚化的一帧帧,在慢慢回放,从那年在楼下哭着求孟怀菁别走的小女孩,到独自一个人在告别厅和奶奶遗体告别的少女,她就像快要溺毙在深海,却甘愿放弃挣扎的人,清醒地感知着汹涌的潮水漫过口鼻。

    人这一生,不过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即使最狂热最不摧的感情,也难逃雨打风吹,到头来只剩孤独永恒。

    半梦半醒间,有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掌心温热,手臂从她身下穿过,将她整个人横抱起。

    他在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但是她没法给回应-

    而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下午五点三刻,太阳下了半边山,黄昏从窗口斜进来。手背打着点滴,消毒水味萦满鼻息,司嘉想起自己昨晚不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太累了,就像是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突然就断掉了,不出事才怪。

    陈迟颂不在病房里,司嘉当然知道是他送她来的医院,因为除了他,没人能进她家。

    她也没有去问,等到药水挂完的时候,和医生确认过并没有大碍之后,就办了出院手续,一个人打车回了家。

    晚上八点,陈迟颂不出意料地来。

    司嘉没说话,和门外风尘仆仆的人对上一眼,自顾自转身回到客厅,门敞着,也无所谓他进还是不进,继续搅着杯里的蜂蜜。

    门转眼被陈迟颂反手关上,他手里拎着熟悉的保温罐,放在桌上,叫她过去吃饭。

    带着一丝甜的蜂蜜水下肚,司嘉没动,说已经吃过了。

    陈迟颂将信将疑,但看她一脸平静,最终还是把盖子合上。

    见他没走,司嘉在沙发上坐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低头点了一根,才抬眼看他:“还有事?”

    司嘉睡了一天一夜,可他却是两天不曾合过眼,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把这几天她经历的事全部查清楚了,和陈轶平聊了很久,下午也只是匆匆回去洗了个澡,换过一身衣服,但精气神还是疲。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此刻司嘉看向他时眼里的淡漠和疏离,让他难以支撑。

    他低声开口:“司嘉。”

    司嘉掸一记烟灰,不置可否。

    “昨天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想要我的命,都可以,”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和她平视:“但是求你,别离开我。”

    手也被他试探地握住,司嘉没抽开,摇头,“陈迟颂,你没错,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

    “我爱你。”陈迟颂接得很快,平静又隐忍,空调无声地运作着,烟灰因为这三个字后长久的静默而簌落,刚好砸在陈迟颂屈起的腿上,他皱了下眉,但没吭声。

    而司嘉长久地看着他,像要从他眼里找出一丝骗她哄她的痕迹,可是没有。

    他瞳孔漆黑,清透到这世上没什么比他更纯粹,更坦荡的了。

    “陈迟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来之前喝酒没?”

    “没有。”

    又是良久的对视,司嘉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白色烟圈散在两人之间,她点头说好。手里那根烟随之被陈迟颂接过,摁灭在烟灰缸里,呼吸开始被掠夺,狂风骤雨都仿佛漫了进来,司嘉紧紧抱住陈迟颂的脖颈。

    昨晚酒吧里的那把火彻底死灰复燃。

    所有理智都被放逐到陌生荒原,谁都停不下来。直到床单被压出皱褶,窗外的水汽不及室内潮湿,连呼吸都潮,陈迟颂头皮发麻,青筋脉络都被刺激到舒张,浑身血液也在沸腾,他问司嘉受得了么。

    司嘉不说话,几缕发丝被汗黏在脸侧,她死死地攀着他的后背,指甲掐进皮肉,再压低,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没收着力,很快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散,眼眶不知道是因为爽的还是痛的而泛红。

    “痛吗?”她问。

    陈迟颂抵着她,没吭一声,硬生生地受着,只有额角的汗滴到她锁骨上,很烫。

    “陈迟颂,我昨天比这还痛。”

    她的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眼泪也被撞了出来。

    陈迟颂闻言动作一顿,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而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对不起。

    但司嘉不想听这个,她直接仰头堵住他的嘴,就像十六岁时故意去按发炎的智齿,从疼痛中获得莫名的快感,现在,这种滋味司嘉再次在陈迟颂身下尝透了。

    ……

    就这样彼此纠缠到颤抖,后来他们停了,雨还没有。

    陈迟颂睡着了。

    从他踏进她的公寓,司嘉就看出了他的疲惫。

    可她却很清醒,明明浑身都痛,四肢像是抽离过,点烟的手都在抖,没有一丝睡意。她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后,带上房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慢慢收拾着行李。

    在天即将破晓的时候,她才回到床边,俯身在熟睡的陈迟颂唇角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她轻声说,“陈迟颂。”

    然后是更轻的,带着哽音的一句:“再见。”-

    司嘉被孟怀菁带走了。

    在司承邺锒铛入狱后,在北江已经没有她容身之处的时候,在班里其他人都忙着填报志愿,即将奔赴新的人生篇章的时候,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

    没人知道她有多想不管不顾地留下来,可是她不能。她现在一无所有,她失去了所有依靠,又有什么资格和陈迟颂谈未来。

    她也实在没有勇气和他当面告别。

    他要怪她也好,恨她也罢,她都认。

    陈迟颂发了疯地找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

    飞机落地之后,刚开机,手机里就涌进来无数条消息,晁艺柠的,许之窈的,尤籽杉的,贺遇青的,很多人,都问她人呢。

    陈迟颂的消息还停留在半小时前:【司嘉,你够狠。】

    司嘉扯了扯嘴角,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而置顶下面那条,是葛问蕊发来的:【你输了。】

    她们从加上微信就没聊过天,这条上面还是系统自带的打招呼消息,显得可笑又讽刺。

    司嘉垂眼点了删除对话框。

    但葛问蕊说的没错。

    这就是她的十八岁,盛大,却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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