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小邦,人口不足岭南的一半,从前待习惯了,如今他是看见人堆就反感,生平又最厌恶嚼舌根的乌合之众,吵得他恨不得掀桌,一锅端了那些食客。
遂二人不约而同地选了距离中心最远的地方,却架不住那书生扯着嗓子喊,想不听都难。
晏扬尘正看着萧衍蹙得死死的眉,盘算着一会儿若是萧衍忍不住掀了桌,他要赔多少钱,钱带够了没有。
恰在此时,书生的一句话抓住了他的思绪。
“听说为了这事,薛尧衫震怒,薛家上上下下几乎都受了牵连,尤其是他自己,那可是他平日里最宠爱的越姬啊,诸君!越姬!被拖到臣堂罚了戒鞭和禁闭。薛家现在可是人人自危……”
岭南薛家,晏扬尘倒是认识不少人,不只是听过大名,而是的确相识,尤其是那书生说的薛家家主,薛尧衫。
“看样子薛尧衫真的是恼了,我听说他的脾气在中原五杰里还算好的了!”座下有人开始附和。
“人有地位有权势,又不缺钱,和和气气的做什么?不得摆个谱?”
“哎……等等,不对啊?我怎么记得,这越姬不是薛尧衫给薛骆迁的吗?”
“对啊,自从薛骆迁做了武林盟主,那在薛家可就是家宝了,他祖父别提得有多疼他的。”
旁边有人揶揄:“美色当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祖孙不祖孙的!”
“也对,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看来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
一个声音低弱地说道:“一个棺材子,你想他能如何?”
茶堂突然静了一瞬。
萧衍和晏扬尘举杯的手双双停顿了一下,又双双望了对方一眼。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青年恐怕是听不下去了,道:“话不可说得太过,人家再不好,如今也是世家子弟,又是武学奇才,武林盟主。”
“不错。”络腮胡身边的青年,用略带鄙夷的目光,扫视一圈一眼方才说话的人们:“你们不过是羡慕嫉妒人家,可又比不上人家,就只能私下说些酸话,痛快痛快摆罢了。
反正大家都明白,武林盟主从不在意别人说他什么,他越是这般不在意,你们也就越发肆无忌惮。说白了,不过都是群杂碎。”
刚才说话的络腮胡碰了碰他:“朝(zhāo)夕,好了,别再说了。大家也都少说两句吧。”
心思被说中,酒馆内的众人也不好厚着脸皮反驳,都悻悻低头,不再言语。
乌塘镇地处岭南的边缘地带,每到九月开始,一直顺势至十二月,雨水充沛,气候湿暖。
过了这最热的季节,此时如意酒馆外吹着柔和的秋风,馆内一派热火朝天。
晏扬尘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当今这世上,仅仅是被人提一句,都能掀起千层浪的姓氏,除了薛家,可能便再没旁的了。
朝廷之流,一向与江湖事井水不犯河水,不算在内。中原五杰自然也不止薛姓一家,可薛家就是如此的出色。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江湖儿女的规矩,就是规规矩矩和简简单单,论武功,其次是人脉。
论武功,薛家出过四位武林盟主,曾经连冠盟主四届。
三十五年前,薛家还不似今日这般连冠辉煌。那年的武林大会,五家争夺。
二月曲水江边的薛家,练四尺长剑,刀剑世家,家业基本不出东南地区,薛府建在曲水江边,是岭南第一大家族。
破风谷的叶家,七寸匕首杀人不见血,偏居西南一隅。
南浔腹地的夏家,其削骨为笛,于整个南疆为霸主,与近年来崛起的南宫家、季家并修御尸三道。
中州建邺城的霍家,弯弓可射日,势力范围最为广阔,并与朝廷联系紧密。
北山绝壁上的北冥家,暗器用毒一绝天下,轻功傲视群雄,一半在中原北疆之土上,另一半跃居古蜀邦国内。
若论实力,五家倒是差别不大,不然也不会并列称为五杰,只是薛家运气忒好,连着三代出了练武奇才。
第一位便是三十五年前赢得武林盟主的五杰之一,也是方才书生口中的薛尧衫,薛家的现任家主。
三十五年前,定安历八十七年,年仅二十五岁的薛尧衫连冠两届武林盟主,一时成为当时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二位不是一人,是薛尧衫的两个胞胎儿子,名为薛锦思与薛落思,他们先后作为家主赢得过五年轮的比武,可惜大哥没多久便遭人暗算,身中剧毒,当了盟主没两年,便病死了。
老二则是个纨绔,自家大哥死在任上时,他离家出走在外多年,还有了个私生子,后来带这个私生子回家后,也是做了没几年家主,便郁郁而终。
第三代便是这私生子了,名叫薛骆迁,在薛家排行老大,本家里有一堂妹薛天籁,堂弟薛骆邶。
若说前三人是实力与运气共同加持,方才成就武林盟主之姿,那么薛骆迁此人,真乃是武学奇才。
薛尧衫在他年少时看出他筋骨奇佳,便常年将他锁在家中让他习武,除了私生子的名头之外,默默无闻,一直到四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年仅二十一,打遍江湖众多高手,赢得盟主之位,为薛家长了脸,从此声名大噪。
世人称其为天生的“刀剑之子”。
那年的武会,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竞争十分激烈,若只靠运气,是决计不可能一路得胜的,遂薛骆迁这个武林盟主得的,直教人心服口服。
这四人这些年来后浪推前浪,保薛家天下霸主之位,不可谓不传奇。
晏扬尘曾在十几年前随师父南下,受邀参加薛家举办的宴会,在宴会上远远见过薛骆迁一面。
那时的他是家中的期许,而薛骆迁只是刚回到薛家没多久的私生子,不过几年,他二人便风水轮流转。
他顾不得萧衍越来越黑的脸色,也没心思再用饭,侧着耳朵听书生讲薛家的八卦。
方才他们进来的本就晚了,他压根就没听到薛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惹得薛尧衫震怒。
当年他随师父拜见薛尧衫时,对方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瞧着不过四十,沉稳老练。
霍家的泼皮小子拿弓箭射中了薛尧衫的锦冠,也没见薛尧衫有丝毫的不悦,只是按规矩罚了禁闭思过了事而已。
当年令晏扬尘印象最深的,还是薛家挑选弟子,甚是严格,从父母资质起层层选拔,杜绝外姓弟子,并要求身量足、容貌正,自小习武,初期还有一系列选拔测试。
最后这点倒与北冥家有些地方相似。
书生径自讲家中二哥在薛家做账房,薛家如何如何、这般那般的,话里一半真一半假,有些地方夸张过了头,有些地方又看得不真切,只能说真真是个说书的好手。
幸而方才那两位青年起身离开了,若不是如此,不知又要惹出什么嘴绊子来。
底下有人终是忍不住打断了:“行了老钟!别扯那些没用的了,快说说,薛家那越娘子后来如何了?”
众食客多是跑江湖的,一听这话纷纷起哄,调笑薛尧衫一代盟主老当益壮,艳福不浅,和自己孙子抢媳妇儿。
不过,别的不说,越姬可是中原十大美女之一,年轻貌美,多才多艺,倒也不奇怪。
“要我说啊,越姬和薛家那个私生子本就是一对,哪有什么勾引不勾引的!薛尧衫是见着孙媳妇好看,强抢了人家大姑娘!”
“我看也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我可是去了的,说是中原武林,我看明明就是那薛骆迁一人的场子!啧啧啧,可当真是过瘾,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唉……他俩真是郎才女貌!”
“翟兄有本事,一般人哪能看到?听说明年还是在雪山举行,真想一睹为快啊。”
“哎!我不过是有一友人在,能在外围瞧上两眼罢了。压根就看不清,刀光剑影的,速度忒快!老子当时拿着我这把破剑,看得实在惭愧,都想退隐江湖了!”被叫翟兄的男子瞧着正值壮年,身量略显单薄,一边拍着自己的剑,一边说道。
早在进酒馆时,晏扬尘就已认出,那是岭南河巍翟家的翟秉,在河巍也算是个人物,当年师父曾让他记住中原所有的势力,大大小小,无一不遗,遂现在可以对得上号。
身旁人恭维道:“翟兄谦虚啦!翟家也算和薛家亲近,我等是比不上的。”
翟秉摇头饮酒,在众人包括晏扬尘与萧衍的注视下,缓缓说道:“咱们虽和薛家长在同一块土地上,受薛家多照拂,却都是井底之蛙。此刻几十号人里,说说,你们有谁见过薛家本家人?”
大堂里有几个应声的,却只是见过薛家分家几个弟子的,还都是薛家受了委托,派了人去的。这些人中大都是江湖中人,却只有五六人见过薛家人的衣袍。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这些人没见过世面,这便是薛家的规矩,潜心习武,非要事不得出自家地界,也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