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走到门边,听到晏扬尘打开了一间之隔的房间进去,这才走回窗边,开窗跃上屋顶,来到边缘向下探,看到草地上一切如新,没有一丝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痕迹。
他冷冷笑了笑,心道薛家可真是养了一群好狗,再冲着下面朗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没死,叫他自己滚来。”
屋檐下几条黑影一闪而过,萧衍眸色渐深,一脸的不甘心,嘴里碎碎念着骂人,咬牙回到屋里,用力关上窗。
夜深人静,烛火熄灭,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纸灰。
若不是姑姑临走前曾真切地叮嘱他:如果薛骆迁与薛家有难,需要他们帮助时,希望他能尽力而为。他才不会远远赶到中原来。
若不是薛骆迁的爹娘有恩于姑姑,姑姑又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他甚至懒得去看薛骆迁的信。
他一般不会离开碧落,因与叶笑沧有约在先,他日重逢,必在碧落。
桌上那把剑还在,他看都不看,上床睡觉,就让它落寞地丢在一旁。
次日一早,晏扬尘发现昨日那柄剑立在他的房门前,像一位友人执意陪伴。他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拿在手中。
楼下大堂传来动静,他从楼上看下去,昨日那名唤萧衍的男子已换下一身夜行衣,买来了早饭,正在下面悠闲地吃。
他刚探出头,萧衍便抬起头,二人刚好对视,对方还是那副厌烦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打招呼:“掌柜的。”
晏扬尘僵住了身体,把剑往身后藏了藏。
昨日才说不要,今日又舍不得不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见了这剑,当真有他乡遇故交之感。
许久没有下过北山,第一次住在别处,有诸多不惯,又翻来覆去地想萧衍的来历,昨夜几乎辗转难眠。
有好多问题想问萧衍,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憋了半晌,问道:“萧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听到这句话时,萧衍正将白米粥一饮而尽,放下碗,示意:“就从这些开始。”也不等晏扬尘下楼,随手拿了块抹布收拾起桌子。
他瞧着像个富家公子哥,本以为这些活决计是没做过的,可令晏扬尘没有想到的是,这人不仅会做,还做得有模有样。
擦完桌子擦凳子,擦完凳子擦酒缸,还有楼梯、账台、柱子,以及房梁,就差房顶了。
时至晌午后,整个大堂已焕然一新,多少有个客栈的样子了。
期间二人毫无对话,晏扬尘坐在一边看戏本,本打算等萧衍一时的性子过去,再打发他走,结果等到了他要去烧午饭。
“不必麻烦……”话音刚落,萧衍已经出了大堂,踱步往后院去,晏扬尘在原地一阵憋,憋了一会儿,只好追上去:“在下的意思是,萧公子也累了,不如我们出去吃。”
萧衍很不高兴:“没钱。”
晏扬尘道:“自然是在下请。”
对方这才停步,睨着他:“散伙饭?”
“若在下说是,萧公子便不去了?”
萧衍冷笑:“想换着法子赶我?”
九月里的天还很湿润,晏扬尘今日改了主意,反正这人他是赶也赶不走,那便留下好了,于是叹气道:“若萧公子无处可去,今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在下。”
他微微躬身朝对面作了一揖,萧衍似乎愣了一瞬,随即返身往外走:“叫我萧衍。”
晏扬尘几步跟上:“昨日相识,怕是不妥。”
萧衍恶狠狠地咬字:“你实在是迂腐!”
“见笑。”
萧衍攥紧了双拳:“赶紧招人。”
“何人?”
“厨子、杂役、账房、跑堂……难不成这么大的客栈,这么多的活,你想让我一人做?”
说话间二人已经并肩出了大门,对面的大当家朱颜开躺在自家门口,铺着席子挺尸补钙,见着他们便嬉皮笑脸:“出门啊,小晏。”
她嘴里含着晏扬尘那日送的糖,讲话本就含含糊糊,又是第一次喊“小晏”,出门的二人双双听成了“萧衍”,俱是一怔。
晏扬尘问:“二位认识?”
朱颜开侧头瞟了一眼,很快别回去,双腿抖动得直哆嗦:“不认识。”
萧衍仍是那副厌烦的神情,又看朱颜开毫不顾及形象地躺在门口,身边摆满了各种吃食,多动症似得癫狂不止,眉头更深:“我从不结识乞丐。”
朱颜开立马停下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冲萧衍喊道:“小子!你说谁是乞丐!”
“脏兮兮的,不是乞丐,难道是小贼?”萧衍冷冷回道。
“嘿!你再多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打得你连你娘都认不出你!”小姑娘说着撸起袖子,娇小的身躯和水灵的面容,让这一幕显得实在是滑稽又不搭。
晏扬尘这时已经明白,方才不过只是一个误会,一会儿功夫没插话,这二人都要掐在一起了,日后还如何做街坊邻居?急忙挡在萧衍面前,拦住朱颜开:“朱掌柜,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你也听到了,是他先骂我的!你可得给我作证!不许偏私!”朱颜开气呼呼的。
“这位是萧衍萧公子,是在下昨日……昨日请来的伙计,今后还请朱掌柜多多关照。”晏扬尘好脾气地劝,又转身指着悬壶鉴玉堂的幡旗,与萧衍道:“萧公子,这位是悬壶鉴玉堂的大当家,朱颜开朱掌柜。方才那声小晏,恐怕是喊在下的。”
萧衍蹙眉道:“小晏?”再上下打量朱颜开,觉得她最多不过十五六,个子只到自己的胸口,在场中晏扬尘是要比他矮一些的,但朱颜开也只是到晏扬尘的肩膀,虽看得出食量惊人,却十分瘦小。
于是扯着最嘴角:“没大没小。”
朱颜开回敬他一脸鄙夷,惦着脚尖去勾晏扬尘的脖颈:“哼,本姑娘就这样,我和小晏熟,你想我叫你,我都嫌你不够格!低点儿!”
晏扬尘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应声努力压低身体,让朱颜开勾住。
萧衍抱臂冷笑一声,与他们擦身而过。
见人走了,朱颜开便放开晏扬尘:“这人你上哪里捡的?这么个狗脾气?”
晏扬尘笑得含蓄:“缘。”
昨夜萧衍的到来,打消了他等待中的惴惴不安,带来了一柄剑。
他没能认出萧衍,却认出了它。
当时萧衍的气息微乱,像他们这种习武之人,本来都可瞒过去,可晏扬尘熟知人体穴位和对应症状,萧衍捡起烛台的动作中,喘息略有不适,应是受了些不打紧的小伤,但在腰上,或是臂膀上,所以虽能保持动作,却仍被呼吸出卖。
他对萧衍一无所知,也不好多问,可萧衍给他熟悉的感觉,便是那无处可去的淡然。
朱颜开也不多问,他要代萧衍道歉,也直说不用不用,没多大事。小小年纪一身摸爬滚打来的江湖气息,让他心生好感,二人告别,萧衍在转角处等他。
“朱掌柜性子直,许多话不必放在心上。”萧衍还是老样子,晏扬尘不确定是否在生气,气他方才明显向着朱颜开。
毕竟对方是个姑娘,又比他们小。
萧衍不答,反问:“在下敢问公子,那小猪姑娘芳龄几何?”
晏扬尘笑他有意学自己,便知他还不至于这般小气,也不恼:“妄论姑娘年纪,恐怕不妥。”
“……不稀罕。”
二人行了一段路。
“方才萧公子说的极是,虽说萧公子才能卓越,可终究不是三头六臂。”
萧衍从鼻子里勉强应了一声。
北街是乌塘镇最小最窄的街道,而乌塘镇不止东南西北四街,零零碎碎算下来,叫得出名字的都有十数条,叫不出名字的更是多。
他们拐出北街走上一条大路,午时,乌塘镇许多小贩都已暂时休息。
或许是错觉,晏扬尘总觉得身边走着萧衍,犹如凶神恶煞在侧,让行人退避三舍。
对方倒没什么反应,一路行行走走,午饭找了距离最近、瞧着还算体面的如意酒馆吃。
前脚才迈入门槛,就见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头戴纶巾,手执一只茶杯,站在大堂中间,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
“那越家能干吗?自然不能啊!任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诸位也晓得,何况是越老爷那人?可对方是薛家,咽不下也得咽啊……”
众茶客纷纷道是,议论不绝。
“越家这俩姑娘啊,哎哟那长得可是倾国绝色,可惜,命都不好……”
萧晏二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刚落座,便听酒馆内众食客又一齐应和,三言两语不过都说,越家如何如何不能就这般过去,以越老爷那脾气怕是要亲自砍人,越女摊上这事真是不幸,更多的是议论越女的容颜绝色云云。
晏扬尘初来乍到,不习惯中原饭馆不设内帘,所有人都要挤在一个大房间中,有些拘束。
北山虽也在中原境内,可在山上,他有整整十二年不曾与旁人同桌吃过饭了,这是他们家的规矩,即便是泼皮猴子叶笑云,也不得不遵守,用饭时自己去吃。
萧衍则是惯常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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