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骆迁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先给我解穴。”
薛骆迁还是那个表情,生硬道:“解穴就回答吗?”
“……不解一定不答。”
薛骆迁便给他解了穴道,他立刻抱起那只手仔细查看,那条若有若无的丝线,果然已经消失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你……怎么做到的?怎会如此!”
薛骆迁不知何时也低着头跟他一起看,他一抬头,二人便脸对着脸,脸上传来细微的呼吸感,惊得他浑身一僵。
薛骆迁道:“想问我是如何解毒的?”
北冥晏忙点头:“嗯!”
薛骆迁忽然浅浅地笑了笑,虽然只有一瞬间,可因不常有表情,也没有太多表情,便足够让人觉得惊艳。
平时不苟言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笑容多令人如沐春风。这个说法用在薛骆迁身上最合适不过。
薛骆迁道:“我不习惯你喊我公子。”
北冥晏硬着头皮:“盟主……?”
一连换了好几个,薛骆迁都轻轻摇头。
左右翻来覆去不过那几个,他还能绕来绕去,薛骆迁听这绕了一会儿,又绕回盟主、公子的,忍不住道:“别的。”
其实北冥晏哪里看不出来薛骆迁的心思,只是方才白白替薛骆迁担惊受怕,自责不已,还被点了一回穴,结果薛骆迁却没事,心中不免计较。
他这边心里想着,面上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薛骆迁终于受不住了,轻声道:“你我早已不是昨日相识……”
所以换一个不那么生疏的称呼吧。
北冥晏点点头:“上月。”
至于儿时,他认为并不能算相识,毕竟他对于薛骆迁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家族和江湖的谈论与评价:“但确实,已是生死之交。”
他手中还握着那支生人骨笛,方才的一点愉快情绪,又立刻被它冲淡:“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又丢失逢山……”
神剑逢山,中州兵器谱排行第二,仅次于传说中的鬼剑鬼泣,就这么丢了,还是丢到了谢凉的手里。
薛骆迁顿了顿,并没有提及逢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他:“可还记得它?”
“这不是我们……”北冥晏指着掌心大小的锦盒上的花纹:“……这是北冥家的徽纹。”
“里面有三颗解药,可解毒绝天下的北冥家研制出的毒。”薛骆迁缓缓道:“方才我吃了这个。”
北冥晏打开锦盒,里面只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北冥家主说,你离家前将炼制过的毒|药解药全部烧毁,这算是世间独一无二了。”
“这些是他给你的?他怎会……?”
薛骆迁摇头:“是你给我的。”
北冥晏想了想,嗯,似乎……确有此事。
“这支骨笛,你打算如何?”薛骆迁似乎并不想对药深究下去,转了别的话题:“待天色暗一些,我们就下山。需要向那人问清吗?”
“不必。我从未想过从他嘴里听到实话,只是我不放心幺弟,我……我想回北山看看。”若是北冥晨的坟茔被刨出来,尸骨当真被做成了手中这支笛子,他一定不顾手足之情,亲诛谢凉。
薛骆迁对此不感意外:“好。”
“我已嘱咐过阿云,若天黑之前我们没有回去,他会来找我们的。”北冥晏道:“你受了伤,等下我去引开谢凉的人,你去山下找阿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薛骆迁认真地看他,于是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也绝非鼠辈,可你毕竟是为我受的伤,逢山也不在身边。谢凉他,我是再了解不过的,我怕他使用什么诡计……”
薛骆迁淡淡道:“我既是为你受的伤,你便不能扔下我不管。”
北冥晏一怔:“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扔下你不管,我只是……我……”
“这玉散谱,你不要?”
“……不能要。”玉散谱是家主之物,若要了,便要接任北冥家主,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让薛骆迁转交给他,他知道的是,他已经不想再回北山了。
“好。那我便同你一起上北山,亲手还给北冥家主。”
北冥晏惊道:“你!你可要想好,岭南与北山相隔千里啊!”
这么一说,二人都是一愣。薛骆迁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深邃:“确实远。”
这话意味不明,北冥晏只当他是重诺,可远离家乡又让他打消了陪同上山的念头,左右为难。
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明明方才……他以为薛骆迁当真会与他同行,这个想法让他蓦地一惊,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地去想别人:“玉散谱我会交给二弟的,你放心。”
说着他站起来,朝薛骆迁一拜,乃是蜀国极高的谢礼:“今日多谢薛盟主出手相救,若薛盟主不弃,今后便可称呼在下的表字:扬尘。”
他心中已认定,此地一别,今后不知能否再见。
之后这趟北山之行,一来一往,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期间会有什么事全然不可预知,待回来,薛骆迁堂堂一届武林盟主,怎能屈身在一家小客栈中,江湖之大,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薛骆迁慢慢站起来,学着他的姿势朝他还礼:“薛家不取表字,家中同辈都称我为骆迁。”
后面这句话说得极自然,薛骆迁的意思也很明显,北冥晏不禁笑道:“薛家也不曾教你蜀国的礼仪吧?”
薛骆迁笑着摇摇头。
“你学得倒挺快。”
薛骆迁需要休息,一整个下午,二人靠在石壁边上说话打发时间,有时候说北山上的奇花异草,有时候说岭南的小商小贩。
薛骆迁话不多,北冥晏声音小,洞口有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石头上,临近傍晚还下了一场小雨,雨停之后,薛骆迁见到一抹霓虹自洞口横跨而出,转头想告诉北冥晏,却见北冥晏耸拉着脑袋,闭眼睡着了。
薛骆迁往他旁边挪了挪,轻轻揽过他的肩,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睡,平日里北冥晏眠浅易被惊醒,可薛骆迁在他身边,他便睡得很沉。
天清风雨,薛骆迁自小在岭南长大,青崇山也来过许多次,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这座山美不胜收,让人永不愿下山。
北冥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梦中他见到了小时候的叶笑云。
阿云还是像儿时下河捉鱼的那般打扮,扎着头巾,勒紧了腰带,手中拿着一把三叉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
“阿晏,你快着点呀!”叶笑云回头,看到北冥晏还在摆弄手中的药粉,上前要去拉扯,北冥晏猛地闪开了:“别动!!”
叶笑云拍着额头道:“我的天,咱们就是上山抓个鱼吃,你带这些毒粉做什么?”
“我娘说了,山上多蛇虫,还有猛虎。”
“你娘你娘,你娘什么都说过。”叶笑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三叉戟,他爹的武器就这么被他偷出来玩,等下还要去插鱼:“我可跟你说,咱们明日便要回家了,这独眼鱼只有岭南的才好吃!今日说什么我叶大侠都要吃到它们!!”
“阿云这么喜欢吃,以后可以娶一个厨娘。”北冥晏头也不抬,仔仔细细地撒药粉在沿路上。
“那是自然!这就是本大侠的终极梦想!”话音越来越远,北冥晏只看他撒欢的背影,自顾自地走着。
这一年,是他们去薛家赴宴,临走前上山中清涧打鱼的事。
北冥家与薛家正式定亲,昨日他才见了薛家的姑娘,好像是叫薛天籁的……反正他并不在意,也不晓得定亲的真意是什么,大概就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每天做毒|药吧。
那姑娘的武功不错,昨日在薛家的演武场上,她同她的哥哥比了一场,点到即止,十分精彩,尤其是她不羁自在的眼神。
下场之后,北冥晏便问师父,为什么他们家不能练这种武功?
他们家世代制|毒|练|毒|试|毒,要么就是研究暗器,要么就是研习轻功,日复一日。
师父的话有些深奥,他没听懂,便抛到脑后,罢了。
他还想起来,头一日到薛家时见到的那个小小少年,生得很是漂亮,躲在薛家爷爷身后,偷偷瞧他。
“阿晏阿晏!”叶笑云从前面冲回来:“阿晏阿晏!前面!前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巾都跑丢了,发丝凌乱着。
北冥晏忙问:“怎么了?你摔倒了?受伤了?”
“不是,是、是薛骆迁!”
“谁?”这名字倒是耳熟得很。
“就是薛家的那个!”叶笑云伸出手指指着树林深处:“薛骆迁。好厉害!英雄救美!”
二人赶过去,只见七八个打扮似叶笑云方才那般的小少年,一个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吱哇乱叫,个个鼻青脸肿。
北冥晏四下一瞅,问:“姑娘呢?有没有受伤?”
叶笑云奇怪:“什么姑娘?”
“你不是说薛骆迁英雄救美?”
叶笑云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我说美的是我!这几个小毛贼刚才想抢我的三叉……等等!噗哈哈哈,阿晏!你不会是来看姑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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