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安如月见过华凌风之后,她白日愈发操心起梅花佩的事,然而许是春祭将近的缘故,大皇兄似乎已经没什么空闲为此事再去操心,衡量之下,她此间也没再去多打扰安予贤,自己白日里无事便在宫城里闲逛,一道朝周遭的宫人打听梅花佩的去向。
可惜偌大一个宫城,要找一枚小小的梅花佩,凭她的手段,即便是许诺了丰厚的赏金,也收效甚微,这般又找了些时日,眨眼就到了春祭。
景寿国春祭乃是大事,每年临近盛春,轩帝都会移驾粟山行宫,与众臣子吃斋半月,以祈佑国泰民安。世人皆知轩帝宠爱公主心切,五公主幼时在粟山走失过一回,自那以后,春祭便不再有公主的身影,而这回,那久居宫城不曾被轩帝安心放出宫去的小公主,居然也在此次春祭随行之列。
是日摆驾出宫时,安如月在车骄中偷偷掀帘看了眼外头,便瞧见远处有不少百姓探头观望,只是官兵的身形挡去太多视线,路边景致,她瞧不太真切。
她还是更喜欢华凌风偷偷带她出来那日的京城街头,有天然的烟火气。
虽说上回去粟山她险些冻死在林间,可比起在宫中整日面对高高的宫墙,春时的山间自当不会比在宫里无趣。
至多不过是小心一些,不离行宫太远便是。
这浩浩荡荡的圣驾,一行便是整整半日。
安如月坐在马车中犯起春困,待到粟山行宫时,香叶才将她唤醒。
彼时她两眼迷蒙,睡过一阵后,脑子亦有些迟钝,宫有人接她下马车,她便扶着下去,慢悠悠行至轩帝身后跟着。
众臣子及随行眷属此时皆恭候在旁,齐齐行礼,安如月听着动静,适才又清醒了半分。
目光浅浅随意扫了一眼,恍惚间,她忽然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是华凌风带她出宫那日时,在卖点心的铺子遇见的那位公子。
那人远远立在一侧,视线恰巧与她相对。
安如月立时屏住呼吸,垂了头,不敢再看向别处。
方才的困意,已然无影无踪。
“皎皎……皎皎?”
不多时,有人轻声唤她,她迟钝地循着声音看过去,才知父皇已命了她们各自回行宫的住处,安予鹤见她愣神,才过来叫她,一道离开。
她跟随在安予鹤身边,仍旧止不住心里发虚。
原以为她不过偷溜出去半日,只在市井间走动,不会与朝中臣子亦或是眷属有何牵扯,如今看来,似乎有欠考量。
若是再将华凌风牵扯进来……
正愁眉不展之时,安予鹤歪首过来,斩断她脑中一片乱麻。
“你这般失神,可还是因此前在粟山走失,心里害怕?”
安如月没有言语,忧思看向满脸关切的四皇兄,不知如何作答。
“皎皎莫怕,”安予鹤抬手在她肩上轻拍,“皇兄断然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大皇兄早已请命调度来许多侍卫在林间巡逻,你只管趁这个机会好好散心,不会有事。”
“谢谢皇兄,让你们费心了。”
安予鹤拍着她憨笑,想着眼下闲来无事,便引她去了她下榻的行宫。
行宫的寝房不如宫中华丽,但胜在舒适温馨,林间有飞鸟鸣啼,周围有绿林环绕,清新怡然。
安如月的寝房在粟山东边,院内被安予鹤派人架了秋千,不远处有一方小亭,可见两位兄长为她安置院落时十分上心。
她来不及在此歇息许久,便与安予鹤一同前往了主宫。春祭首日,父皇要与百官一同用晚膳,她随行至此,自然也需入宴。
眼下安如月唯一盼望的,唯有宴上不要再遇见那位公子,若能如愿,料是让她再多吃一个月的斋,她也能够欣然接受。
然而事与愿违,纵是她全程乖巧地坐在女眷席间,听皇后与各大臣家的夫人小姐谈笑至散宴,也还是没能逃得了让人当场截获。
彼时安如月还在窃喜今日躲过一劫,携着香叶矮身从宴上轻巧地离开,行至回廊处,冷不防撞见那位公子负手立在前头,她垂着眼眸,看见投过来的那道影子,心跳得飞快。
那人见她,脸上毫无讶异,而是抬手朝她行礼,道了句:“殿下,久违。”
香叶眉头不觉一蹙,看了眼那人,再看看安如月,攀至她耳边悄声问她:“殿下,您何时认得这位公子呀?”殿下认识的公子不多,她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在香叶看来,大抵又是谁家想要套公主近乎的公子吧。
安如月闻言不由攥紧衣袖,目光飘忽至一侧,“公子是……”
“在下尚书府二公子,向海生。”
“原是尚书府的公子……”她局促地抿唇,垂首试图避开向海生所站之处离开,“若是没什么事,我要先行回去了。”
男子面色终于微动,皱眉将她唤住,“我大约知道公主在担心什么。”
安如月闻言,步子倏地止住。
此人这般纠缠,是打算将她揭发么?
私自出宫,的确有违宫规,可她不过是在城中走走看看,不曾做过坏事。
倘若要受罚,她自是认错,但她不想让华凌风受到连累,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一片好心而已。
忐忑间,却见男子悠悠伸手,安如月垂着眼睫,一方丝帕进入她的视线。
她茫然地抬眼,“这是……”
这是那日在京城街头,她递给那位小丫鬟拭泪的手帕。
“近日在下将它随身携带,唯愿能早日能与其主重逢,如今我得偿所愿,至于其他,殿下放心,我自不会过问。”
他说得恳切,安如月只注意到“不会过问”四字,心底终于放心一些,盯着那丝帕犹豫之际,冷不防听见又有人在喊她。
是四皇兄的声音。
她立时循声望过去,果然看见安予鹤风风火火朝她走来,顿时,如获大赦。
“皎皎,皇兄就知道你在这,”安予鹤大踏着步子走近,瞧见一旁的向海生,遂又疑道,“向公子也在啊。”
向海生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膳后前来散心,路经此地罢了,两位殿下有事相谈,在下就不多打扰。”
说罢,他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安予鹤倒也不打算多问,咋呼道:“皎皎,你说的那枚玉佩,有消息了。”
这应当是她这些天听过最好的消息。
安如月闻言瞬时将方才满腹担忧豁然抛诸脑后,睁大了眼眸,不觉勾起唇,“找到了么?”
“算……又不全算,”安予鹤说着,眉头皱了皱,“今日林小公子说,是他捡了你那梅花佩,不过如今,已经交给大皇兄了,皇兄没将它交给你?”
她摇头,“许是皇兄今日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给我。”
“那还等着作甚,”安予鹤一个甩手,直拉起她快步掉了个头,“宴席正好散了,咱们直接去找大皇兄便是!”
香叶此时仍在纠结方才向公子手中之物格外眼熟,愣神间,二人已经走远,只得暂时将什么手帕啊公子啊通通从脑袋里抹掉,急急跟上前去。
彼时,安予贤自是不知有二人惦念着要来他院中,筹备春祭耗去他许多心神,而今日起,实则才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万般事务,皆不许出先丝毫差错。
他踏入屋内,坐至桌案前揉眉,才将将松出一口气,余光瞥见一抹白影,原本稍有舒展的眉头转而拧得愈紧。
却见那个白色的身影慵懒靠在房梁上,察觉的他的目光之后,也垂首望向安予贤,随即微微勾了唇角,翻身跃下。
男子身形颀长挺拔,潇洒俊逸,一副温文尔雅之相立在前头,慢悠悠开口:“大殿下,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安予贤深吸了口气,撑在案上,“你莫非是做惯了梁上君子,忘记自己是何身份了?”
男人挑眉,慢步踏至茶案前坐下,十分自然地端起茶盏在指间轻晃,目光随茶水波纹漫不经心地游移,“正因不会忘记,所以此次进京的,才是江洋大盗华凌风。”
“好,当真好,”安予贤起身,快步走至他跟前一掌拍在茶案上,“正好我此番便可将华凌风捉拿归案!”
华凌风闻言侧目,“大殿下有心捉拿我,华某怎可不降,来日朝中那些逆党请殿下前去小聚庆贺,想必也是风光无限吧。”
“你……”
安予贤哑然。
都说华凌风是江洋大盗,可自这个名字流传在世间起,便是在朝中那些逆党府邸搅荡。
华凌风本应是燕平侯府身份尊贵的世子,十四年前,平漠大将军傅归平出征北疆,功成归来之际,却遭人陷害,命丧在回京途中,不过半年,将军府一场大火,满门上下全无,傅家血脉唯剩下已嫁入侯府的长女。侯夫人戴孝三年,之后便带着年岁尚小的世子去了营州,一去便是十几年。
他与轩帝都知晓,于私,华凌风的出现是为母族那桩惨案暗中寻找线索,于公,有这般一个江湖贼子在,牵制某些朝堂贼子,确有奇效,这么多年,轩帝并非不知此事,不过是心中有愧,对于华凌风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做表面功夫。
“我知你并非小人,也不是斥你不该出现,”安予贤叹了口气,“可你华凌风近来,与皎皎,是否走的太近了些。”
“不近,”华凌风面色淡淡,正色道,“她在宫内,我在宫外。”
“今日特地来你这里借住一段时日,勉强才算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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