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月窝在被中,后悔方才鬼迷心窍般说了那话,引火上身,惹得华凌风计较。
她不过是不愿华凌风总说些疏离之言,心中生恼,便将失落之意直抒给他听罢了,未料想到他会因此顺着话柄反将她一军。
被中闷热,她趴跪成一团,发丝糊了满脸,颇为不适,可华凌风此时仍旧守在外头等她回话。
一时间,便有股胆气直涌上头。
“我自然喜欢华哥哥了。”
她抬手将身上锦被一股脑抛开,顺势直起身来,双手往腰上一叉,下巴微扬,配着娇蛮的语调,似乎这样便能找补些面子回来。
许是起身的动作太过突然,肚子又空空,她睁着眼,视线中却冒起点点金星,在一片黑蒙蒙模糊中肆意飞舞。
安如月没能保持好骄纵姿态,身形开始晃晃悠悠,勉强用手支在榻上撑住,末了,又甩了甩头。
好在很快她便缓和过来。
眼前黑蒙逐渐散去,男子的轮廓随之变得清晰。
原本那分不该出现在华凌风那张脸上的轻佻之意不见踪迹,却见他眸底墨色翻涌,定定看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复摆出方才那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来,虽说不大习惯在华凌风跟前显露出自己任性的模样,可她所言不假,便就不会心虚。
于安如月而言,有些话,本就是应当说出来的。
她待父皇兄长是如此,如今面对华凌风,也这么做了。
不论华凌风心中是何意,她已经将他视作朋友。
容貌俊逸,身手不凡,待她还呵护万千。
她自然是喜欢。
父皇与几位皇兄大多数时候都不喜形于色,会刻意掩下心意,可在她看来,人与人之间这分奇妙的情感最为珍贵,为何要遮遮掩掩。
就像她喜欢父皇兄长,喜欢做事细致入微的香叶,喜欢玩闹。
她从不吝啬于与在意之人表明心中所想。
面对华凌风,她亦有这般冲动。
不知是否是她的反击太过突然,男人静默着看了她许久,没有言语。
屋中沉静,甚至能听见她细细的喘息声。
“皎皎所说的喜欢,是何种喜欢?”
安如月闻言一愣,看着跟前之人,原本笃定的思绪被扰乱。
只觉得脑袋空荡荡,有些转不过来。
他是活在黑暗中的江洋大盗,想必面对世人谴责,大概是不曾感受过这般情感,所以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她还是耐心地同他解释:“喜欢……”
“喜欢自然就是喜欢,我愿意与你交好,不在乎身份尊卑,不用你一味让步讨好,亦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就像……像大皇兄与那个侯府世子一般,就很好。”
她说这话时,心中一片明朗,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并未察觉到华凌风脸上神色变换。
男人目光始终落在她含春的杏眼上,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刻进心里,修长的指节时不时在膝上轻扣。
他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些。
安如月自认解释得十分到位,话毕,噙笑看向身侧男子,满目希冀,抿唇静待他的回应。
“好,”只听他缓缓开口,“依你。”
当下暖阳正好,柔柔洒在男子身上,给他披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温柔得像是天上来的谪仙。
她点头,只觉此刻应当是这段时日以来,最最开心的时候。
“我好开心,”安如月笑眯眯在榻上坐好,捧脸看他,似是想起些什么,又道,“就是肚子有些饿,若是能吃些点心填填肚子,会更开心!”
说罢,她歪头朝自己刚结下的这位好友眨巴眨巴眼。
华凌风仍淡淡看着她。
经昨夜的变故,她这小小身板,被迷烟晕到这时才醒来,脸色也苍白如雪,不似往常娇艳红润。
一刻前,她还在惊恐之中,而眼下看来,却是适应得比他预想中快的多,已经有心思朝他撒娇了。
此前她多数时候都是那副软乎乎的乖巧模样,不会轻易展露这般娇态。
这份“喜欢”,倒也不是完全不合他意。
他很受用。
华凌风起身,目光落至门口,“你们若是听够了,应当知晓现在该做什么。”
轻纱软帐随着他的动作柔弱地拂动,安如月闻声望向门口。
华凌风那话,自然不会是对着她说的,门口除去睁眼时见着的那三位姑娘,她猜不出还会有谁。
照他所言,方才她与华凌风说的那些话,不会都被她们三个听去了吧?
虽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但总归还是怪怪的。
脸有些发烫。
呆愣之际,男子转身迈步,准备向屋外走去。
她回过神,倾身急急捏住了他一片衣角,“你别走。”
好容易才安下心来,她还不想一人待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她眼下只想要华凌风待在身边,陪着她,什么都不干也行。
她动作突然,男子身形一滞,垂眸看了看被她攥紧的衣角。
安如月见状,手又握紧几分,指尖葱白。
“不准留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这是命令的口吻,语调却绵软得让人心生怜惜。
“不怕,”华凌风俯身将粘在她脸上的发丝拨至耳后,“我去换药,她们是我特地为你调来的侍从,会好好服侍皎皎梳洗用膳,倒时,可让她们带你去找我。”
他的指腹微凉,不经意抚过她还有些发热的面颊。
安如月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眸,有些贪恋,攥紧的手松动些许,“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她思忖稍许,摇摇头,手心的衣料得以逃离。
男子朝她温柔一笑,随后才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的一瞬,安如月也一股脑倒在床榻上。
她是该拾掇一番了。
现在这幅模样,无需照镜都知道,实在狼狈。
没来得及打理、甚是凌乱的发髻,浸了冷汗的衣衫,虚弱不大使得上来力的四肢,没有生机。她不喜欢这般感觉。
可惜如今不是在宫中,那些好看的裙裳首饰都不在身边,华凌风以偷窃谋生,多添她一人,也不知会否拮据,她寄人篱下,需收敛一些。
粗布衣衫并非不能穿着,正是春日,可以摘些花来戴,也很好看。
只要皇兄能照他计划顺利化解这次事端,大家都和从前一样平安喜乐,就心满意足了。
胡思乱想间,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伴着一阵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和舒爽的微风。
她正饿,轻易便被满屋香味从榻上勾起,一抬眼,就率先看见被陆续端上桌的饭菜和点心。
只是再看见那三位姑娘,难免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几位姑娘不似她印象中的下人卑微顺从,反而有股子宫中很少见到的洒脱不羁,她们将饭菜摆上桌,便齐齐看过来。
“我是崔二娘,她们是崔三娘和崔四娘,放心,这些日子,我们来服侍你,定将你养的身强体健。”
“各类菜式都有准备,小公主,不来尝尝吗?”
她闻言倾身微动,娇怯看她们一眼,犹豫稍许,还是抿抿唇,还是起身颠颠儿朝布满佳肴的桌案跑去。
害怕是一回事,吃喝又是另一回事。
菜式确实都有一些,她不擅吃辣,从前在宫中,御厨知道她喜好,身前从不会出现辛辣食材,如今看到总觉得新鲜,便没忍住尝了两口。
因而她在三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红着脸哈嘴,又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喝茶解辣。
安如月终于忍不住抗议,“你们为何总盯着我……”
还是凑在边上瞧,实在怪异。
那崔二娘倒是爽朗,直言道:“我们也见过不少权贵,但是公主可是头一次见,你可是景寿唯一的公主,谁没听过你的名号?下回回营州,可有的吹了。”
“公主现今身在此处是秘密,少爷选我们来照顾公主,是能让你在外面胡乱吹嘘的么?”
“我不过就随口一说,你莫要拆台。”
“谨言慎行!这等玩笑,怎可随口开呢。”
“……”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又在她跟前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
安如月忽而觉得没那么惶恐了。
因为无需她做什么,她们似乎都可以先自行争执个半晌,正好她能好好用膳。
刚开始还觉得聒噪,习惯之后,竟觉有些有趣。
她是在吵吵嚷嚷中用完晚膳的,期间视线已不被菜肴所吸引,而是随着几人的争吵,在三个人脸上来回流转。
从不能随意透露公主行踪吵到菜色准备有何不当,从菜色准备吵到她的衣裙购置,再从她的衣裙购置吵到之后要如何让她强健体魄种种。
三个人,真热闹。
这顿膳食十分餍足,她原想着以华凌风的处境,应当没有太多钱财去顾及她一个外人太多,可听了许久崔氏姐妹争吵,她也有些质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不大对。
直至三人在她沐浴后捧上来许多裙裳披帛在她身上各种比划,一件一件的斟酌挑选,最后塞给她一身银珠色的襦裙,替她梳好发髻。
安如月被折腾的晕晕乎乎,丝毫没有机会表述一下自己的见解。
倒是崔氏姐妹,在将她打扮好,立在她们跟前转了一圈之后,不约而同地拍鼓了鼓掌。
“我就说小公主这样的容貌,银珠色最衬她娇艳,少爷他一定……”
“闭嘴吧,”崔四娘不知为何突然打断崔二娘的话,转而对安如月道,“小公主随我们来吧,带你去见少爷。”
她们终于将她想起来了。
安如月点头,跟在几人身后出了房。
此处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布局摆设大气高雅,沿着回廊直走,路过一座小桥,便到了她们口中所说华凌风下榻的院子。
院中没什么花草,树上却架了一座秋千,看上去,还很新,与她寝殿的那座十分相像。
她歪头小声问道:“你们少爷也喜欢荡秋千呀?”
然而崔氏姐妹只是啧啧摇头,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只道:“少爷就在此处,我们不能进去,小公主若是要找少爷,就自行进去吧。”
说罢,三人齐齐扭头便走。
安如月已经不妄图猜透崔氏姐妹的任何行动,叹了口气,提了裙摆踏入院中。
天色不早,斜阳懒懒照进院中一片昏黄,她走至秋千边驻足,指尖轻点,秋千便悠悠荡起。
耳畔忽而传来男子低沉的轻笑:“喜欢么?”
她勾唇,下意识回答:“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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