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声音磁沉,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格外摄人心魄,空气中弥漫着安如月从前不曾体会过的怪异氛围。
有些灼热,肆意撩动人心。
她迷蒙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旧下意识点头应下。
二人都没再做声,马车内恢复平静,安如月沉默着垂眸,一直到马车在揽星阁门前停下时,才抬头看他。
小厮将二人迎进阁中,她跟在华凌风身后,径直去了他的院子。
屋中燃着安神的熏香,推门进去,便看见桌案上已经备好了伤药和纱布,想是在回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本候在一旁负责替华凌风上药的小厮被屏退,小厮很会看眼色,离开时,十分懂事地合上门。
安如月走至案前拿起装药膏的罐子在鼻尖闻了闻,皱皱了皱眉,再抬眸时,就看见男子正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
她忽而就想起来,这些日子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的男女大防。
眼神飘忽半晌,目光最终还是落在榻边衣衫半褪的华凌风身上。
他在外喜穿浅色衣裳,身形挺拔,风度翩翩儒雅俊美,一副超脱俗尘的姿态,不想褪去外衣之下,还有这样健硕紧实的身量。
臂上缠着渗血的纱布,他徒增几分脆弱感。
她看了,脸烫烫的,偏偏移不开眼。
华凌风将她的憨态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提醒:“皎皎是来给我上药的,还是单来占我便宜的?”
这话说得轻挑,却又正中安如月下怀。
于是她只得端了药罐纱布垂首走近,嘟囔一句:“就看了两眼而已……”
他没趁机抓住她话柄不放,安静地伸了左臂到她跟前。
安如月的注意力随即转到他渗血的伤口处。
昨天看到时,也是这幅模样,今日事发突然,他的伤口的血,想来是为替她挡住裴玉修冲上来的小厮时弄的。
包扎换药是细活,她没做过,动作便有些笨拙。
将他臂上的纱布一层层拆开,因又出了血,混着早先敷上去的膏药,最里处的纱布被黏在伤口上。一指长的口子,她便是看着,手都抖止不住发抖。
方才那些羞人的小九九,自然也都没有心思顾及了。
“是不是很疼,”她蹙眉,只敢轻轻扯动纱布,能清楚地感觉到伤口与纱布粘合处与她的手劲在拉扯抗衡,“你忍着点。”
说是让他忍着,其实华凌风眉头也没见皱一下,反倒是她自己,愈发急切,似乎自己的手臂也在隐隐发疼。
每扯动一丝丝,她嘴角就下撇一分,眸中水光乍起,红了眼圈。这伤是在救她时所受,这么大的口子,她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华凌风定定看着少女焦头烂额,对伤口处传来的痛感浑不在意。
然而他依然狡黠地回答道:“疼。”
安如月闻言抬眸,瞪眼忍下眼里蓄起的泪水,有些哽咽:“我手太笨了……不如还是叫大夫来吧,若是我害的你的伤口严重了……”
话没说完,捏住纱布一头的手就被一只发烫的大掌握住,她亦随之噤了声。
起先她担心伤口撕裂生怕用大了力气,眼下在男人借她的手施力,伤口上的纱布被缓缓剥离。
她咬着牙,不敢看撕扯的伤口,又总忍不住。
纱布完全取下来时,安如月额角已冒了一层冷汗,趁着取湿帕的机会,她别过脸,偷偷摸摸将眼眶里承不住的泪珠抹掉。
“伤在我身上,皎皎为何要哭鼻子?”
她埋着头替华凌风小心擦拭伤口,瘪嘴不去看他,却又实在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我只是觉得,华哥哥不必为了我承受这些,这样我会不知如何报答你的。”
在揽星阁的吃穿用度尚且还能用金银估量,亲眼看到他伤口,她便失了衡量的能力。
几乎是在话说完的一瞬,脸颊被人捏住,顺着那力道,她抬起头,只看见华凌风一双墨色的眼眸。
他倾着身,肩头有几缕发丝随动作懒洋洋散落,不经意拂过她的手腕,蹭的人痒痒的。
华凌风似乎有什么话在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口,未几,对她认真道了句:“即便是我为皎皎身陷困境,也是我自己的决断,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可我就是觉得心疼。”
她挣开华凌风手的束缚,鼓嘴继续将伤口擦净,也不听话了一回。
此回换做华凌风语塞。
安如月没看见男子眼中翻涌的情绪,又道:“日后……日后不许再为旁人受伤了。”
她在任性地胡言,却不想,得了他轻声回应。
“好。”
至少,她不算旁人。
她这才稍稍安心一些,仔细敷好伤药,又生疏地琢磨着包扎好,倒费了不少功夫。
原想着及时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再好好休养,便不会有什么大事,可晚膳时,不见华凌风前去用膳,小厮也没多什么,只说少爷让她先用着。
她以为华凌风听了话,在他院中用过晚膳了,直到看见有大夫从他后院的方向出来,才抓了院里的小厮询问。
一问才知,是他此前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伤口,致今日午后,身上就发了热。
安如月听完,听了裙摆就直冲冲又寻去华凌风院里。
屋外只留了一个小厮,小厮见是她来,没有拦她。
卧房的门她也推得十分顺手,环顾一遭,里头竟然连个照看的人也没有,唯有鼻尖还能闻到浓浓的药味。
她有些生气,快步行至榻前。
只见晚膳前还目光灼灼的男子,眼下面色微微发白,衬的如玉的脸有种说不出的俊逸。
安如月伸出手,学着母后从前照看自己时模样,用手背在男人额上贴了贴。
好烫。
仔细想想,似乎在给华凌风上药时,他的手掌就比寻常时候要烫上一些了。
不知是否因她动静大了些,榻上本合目熟睡的华凌风眉头皱了皱,倏地抬手,将她还贴在他额头的手腕牢牢握住。
人分明还烧着,还是在昏睡中,力道竟然出奇的大,拽得她手腕生疼。
安如月鼓嘴挣扎,“华哥哥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不说话还好,她开口,也不知榻上之人到底是否听进去了,反加重了手上力道,循着她的手,使了巧劲。
她的力气不如华凌风她是知道的,可也没料到华凌风如今卧病在床,仍旧可以轻易把她牵制住。
安如月本就是俯身在看他,经他这股巧劲一带,扎扎实实一股脑就栽到了男人身上。
一时间,她不知要先怪华凌风病了还欺负她,还是要先担心自己这一跟头下去,受伤又发热的某人会不会加重病情。
她“哎呦”一声,用空出来的手勉强支起身子,抬头看见刚刚还在睡梦中的男子已睁开了眼,眸底有些不加掩饰的疲惫,以及她看不太懂的情绪。
早知道动作就再轻点了,打扰人休息。
安如月抿抿唇,慢悠悠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身上趴着,只好移开目光心虚道:“你刚刚拽我,我才摔过来的,没有要占你便宜……”
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就说她占便宜了,这回可得好好解释清楚才行。
男人并未作任何反应,她只好再次挣了挣被死死握住的手腕,提醒道:“华哥哥,你快松手,很疼的。”
许是发热的缘故,此刻的华凌风,不似往常那般温柔,眼中多的是晦暗不清的情绪,明明还很虚弱,却让人觉得格外危险。
他应当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手上松了些力道,却没有彻底将她放开。
安如月只当他还昏昏沉沉不大清醒,蹑手蹑脚地在他身边跪坐好,伸手去掰男子缴住自己手腕的手。
她从前受寒发热,也会转不过脑子,偶尔说些胡话,可更多的时候,连说胡话的力气也没有。
捣鼓半晌,腕上修长的手指分毫未动,她禁不住羞恼:“你松松手呀。”
耳边响起他一声轻唤,声音沙哑。
“皎皎。”
安如月还是耐心地应答:“怎么了?”
只是下一瞬,她再安心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才坐好没多久,因着那一只被擒住的手腕,男人再度发力,她便再次栽了下去。
周身被草药味包裹,华凌风终于松了手,只是旋即又揽住她不紧不慢翻了个身。
一息间,她已枕着华凌风一只手,背后被男人左臂圈住。
料是再迟钝也该知道,此举有多荒唐。
安如月脑袋嗡嗡作响,脸颊霎时滚烫得几乎生烟。
她纠结着想要挣扎,又担心会碰到华凌风伤口,只得扭扭捏捏试图从他怀里钻出。
才磨蹭出去一点,男子的手倏地收紧,他本就肩宽体长,安如月显得愈加娇小,几近要被他的身形吞噬。
她被箍在怀里,耳畔传来喑哑低沉的嗓音:“不准走。”
像是在命令,霸道执拗,忧愁而贪恋。
不知怎的,她想起自己儿时生病,似乎也是这么拉着父皇,要父皇陪陪她的。
可又有些不大一样,她说不上来。
便当是安慰一下病人吧,他的伤病,也是因她而起。
思虑许久,安如月艰难地在他怀中寻得一片可动弹的空隙,伸出手拍拍他的头,用慰抚孩童的语气,别扭道:“我不走,华哥哥乖。”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华凌风眸底闪过笑意,意味不明,不等她看清,男人复合上眼,将头埋入她的颈脖,吞吐灼热的气息,又烫又痒。
“呜……”
这若是让皇兄知道,是她的腿先断,还是华凌风的腿先断呢?
她今夜,应当是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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