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知双手紧紧扣住方疏辞的手臂,大张着嘴喘着气,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看着方疏辞的眼神就和看仇人一样。


    甩开程予知的手,方疏辞拿着空了的瓷碗准备离开,这个时候有说话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声音铿锵有力,靠得很近,方疏辞和程予知都能清晰听见。


    “在下左金吾卫长史康世昌,见过谢先生。”


    “见过康大人。”这是谢迁的声音。


    听见外面的对话声,方疏辞的动作顿住,缩回角落的程予知此时却有了剧烈的反应。


    瘦小的身子抖如筛糠,呼吸急促,脸上所剩无几的肉用力地紧绷起来,还带着细微的抽搐。


    程予知死死环抱住自己,像是借此汲取着安全感,露出来的脖颈青筋暴起,面上身上都在不断地冒着冷汗。


    怎么会这么害怕?方疏辞有些疑惑,掀开马车的垂帘,往外看去。


    外面和谢迁说着话的人转头看来,看见方疏辞,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方小先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


    明明是笑着的神态,可方疏辞在对方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后背一凉,身体下意识进入警戒状态,汗毛倒竖。


    此人不同寻常,方疏辞下了结论。


    “不知康大人有何贵干?”方疏辞走下了马车,神情淡漠。


    康世昌对方疏辞拱手,“听说二位先生到来,前来拜见。”


    谢迁:“金吾卫不是负责京城地界的么,此地离京城可有数百里。康大人为何会在此?”


    再次听见金吾卫这个词,方疏辞心中一沉,为程予知刚才的反应找到了原因。


    面对谢迁的质疑,康世昌解释道:“任务在身,便滞留此地了。”


    挑不出错处,总不能问康世昌的任务是什么吧?


    方疏辞心下思忖,康世昌又道:“不知二位先生是否有时间,让在下款待一番。”


    方疏辞出声拒绝:“看来要辜负大人的美意了,我与师兄出谷已久,现在正要赶回谷中。”


    康世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再多舌了。带过来。”


    后面那句话康世昌是对自己带过来的人说的,不多会儿,就有人带着一个小少年上前,少年打扮得干干净净,容貌清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起来就觉得聪明伶俐。


    “听闻二位在通州买下了一个身有残缺的官奴,一介残缺之人如何能侍奉得好?在下给两位先生准备了一个更好的,还请先生收下。”


    果然,是冲着程予知来的。


    方疏辞心里的情绪开始翻涌,面上多了几丝不耐烦,“康大人,我们有手有脚的,要那么多人侍奉做什么?康大人这份‘好意’还是收回去罢。”


    被下了面子的康世昌也没有表现出羞恼神色,又劝了几句,见方疏辞油盐不进的态度,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方疏辞身后的马车一眼,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


    人一走,谢迁憋不住了,忍不住道:“金吾卫向来是为天子直接统领的势力,不可随意离开京城,这人待在这种地方,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受到皇帝的命令。”


    方疏辞面色稍沉,点了点头,“我能猜到他是为什么而来,金吾卫早就脱离天子的掌控了。”


    谢迁一惊,“你是说他是为了程予知来的?”


    方疏辞冷哼一声,“程家只剩下了这根独苗苗,还是他们故意留下来的,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让他离开他们的势力范围?师兄,只有回医谷他才能安全。”


    谢迁也意识到事态的不妙,沉着脸点点头。


    回到车厢内,程予知还是一副受到了刺激的样子,方疏辞心中抽痛,靠近程予知那只还能听见一点声音的耳朵低声说:“既然这么恨,就更应该把身体养好,来日方长,往后有得是你能报仇的机会。”


    方疏辞当然不会阻止程予知报仇,但是他不会让程予知再走上小说里的那条道路。


    他会在程予知身边,引导程予知走上正确的路。


    “居然主动吃东西了,阿辞,你对他做什么了?”


    当天晚上,没有再发生方疏辞掰程予知嘴硬灌汤水的剧情,程予知自己双手捧着个温热的碗,缩在角落里,一点一点小口喝着鲜美的汤。


    对此谢迁感到非常惊讶,看着方疏辞的目光变了又变,方疏辞沐浴着这奇怪的目光,面不改色吃着肉,“今天来的那个金吾卫,估计是他的仇人之一。”


    他讲这话的时候没有避着程予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声音不大,程予知没听见还是怎么,反正程予知没有反应,还在喝着汤。


    程予知喝汤,方疏辞吃肉。


    谢迁顿悟,“真惨啊。”他感概道。


    ……


    “过来。”


    一如往昔的命令语气,方疏辞头也不抬,把黑乎乎的药汁摆在桌面上。


    一个身影瑟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挣扎着靠近,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听话,方疏辞就会用强硬的手段灌他。


    见程予知乖乖喝完了药,方疏辞回到谢迁身边,谢迁见他回来了,刚好面前的村民已经看诊完,便起身将位置让给他,“阿辞,你坐在这里,村里有户人家的孕妻不太舒服,我去看一眼。”


    “好。”


    方疏辞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质朴局促缩着手的村民,温声道:“将手拿出来,放在这个上面。”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脉枕。


    回医谷的路上会途径数个村子,这些村子大多偏远清贫,村中没几个大夫,靠着时不时到访的铃医治病。


    不过由于这些村子位于医谷外出的路径上,每次医谷弟子出门以及回归,都会在这些村子里停留一段时间义诊,这成了医谷弟子不成文的规定。


    此次方疏辞和谢迁回来,当然也少不了。


    方疏辞表情沉静,不管前来看诊的村民病况如何,都是用着平稳温和的语气说话,配合那张清隽美丽的脸,坐在对面的村民都会迅速平静下来。


    “哥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村口的三妹还要好看!”稚气的小孩轻轻拉了拉方疏辞的衣角,立马就被家长抱了回去。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他不是有意的……”抱着小孩的村民惊慌失措向方疏辞道歉。


    方疏辞笑了笑,“童言无忌,再说了,这不是在夸我吗?用不着道歉。”


    看诊的队伍排得很长,方疏辞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始终温柔。


    他身后的马车,车窗被掀起了一角,一只灰褐色的眼睛偷偷透过这一角看外面的世界,最后目光落在那道清逸的笔挺背影上。


    方疏辞仰头微笑,嘴唇启合,听不见说了什么,大抵是些温柔的话。


    太阳西落,昏黄的光照在这个人身上,为他勾勒出了一圈金边。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人比阳光还要耀眼。


    程予知小手攥住帘布,细细吸了一口气,已经不是地牢里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臭空气了,现在的空气清新,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药香。


    他又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多好闻啊!


    方疏辞一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


    “这是最后一个村子了。”谢迁外出的次数多,对回谷路上有多少村子熟记于心。


    方疏辞嗯了一声,手上给程予知配着要吃的药。


    见状谢迁开玩笑道:“阿辞,看你这尽心尽力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儿子呢。”


    方疏辞将一剂药包扎好,方便下次直接熬,“师兄,我现在就是他的亲人。”他是程予知唯一的亲人了。


    谢迁一愣,“啊?你不是孤儿吗?”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车厢的门帘被掀开了一角,程予知又开始了他的偷窥经历。


    将包好的药袋子收好,方疏辞面向谢迁,神色是少有的严肃认真,“或许我们身上没有流着相同的血脉,可是,我就是程予知的亲人。”


    程予知眼睛眨都不眨,盯着方疏辞的嘴唇,一点点分析说话的内容。


    程……予知……


    是在说他吗?


    亲……人……?


    是程予知的亲人?


    程予知神情呆了呆,但是敏锐的感知力让他在方疏辞看过来之前就躲了回去,几乎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


    想要真的进入医谷,还要穿过一片毒虫无数的森林。


    这道天然的屏障才是医谷最有力的防守。


    到了森林中,谢迁悬了一路的心才算是放下。


    已经是半只腿迈入家门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马车在森林里艰难前进,可谢迁也没办法。


    除他以外,方疏辞是个身体虚弱的,走两步就气喘吁吁。至于程予知就更别提了,他脚踝因为长时间被沉重的镣铐锁着,目前就和断了双腿的人没什么两样,根本走不了路。


    如果不是得到了及时的治疗,程予知这双腿也会废掉。


    带着两个不便行动的,只能不舍弃马车,慢点就慢点吧,还有保障呢。


    方疏辞看着近在咫尺的医谷,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主角不会再变成小说里的那样了。


    至于小说中将程予知带走的那户人家……


    “什么?早就被人带走了?!有没有问清楚是什么人带走的?”


    蓄着一把胡子的中年男子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拍着自己大腿一边哀嚎道:


    “程兄啊,愚弟无能,连你这仅剩的血脉都护不住啊!”


    身边围着的一圈人连忙上前劝说,有人说道:“据一个小官说,是被两个青年男子带走的,但是对方的具体身份他也不知,只说看起来不像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如果仅靠外表就能断定善恶,那程兄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与此同时,京城的某个角落。


    “被医谷的人带走了,康世昌拦了,但是没拦住?”


    说话之人轻哼了声,“反正也变成个残废了,就算是医谷也无力回天,带走就带走吧。”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