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洛阳赋
恍惚间, 齐滺觉得他仿佛就是一只瓜田里的猹,一个又一个硕大饱满的瓜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被瓜田笼罩以至于目不暇接, 瓜都吃不过来。
齐滺震惊地左看看右看看, 看着萧楫舟严肃的脸色与李问疆紧闭的唇还有萧盛蠢的不可置信的笑容, 顿时觉得这个院子里面可能只有他一个纯洁的小孩子。
齐滺震惊得如同一只看到主人竟然把掉在地上的骨头自己捡起来吃了的哈士奇:“你们……”玩得这么花吗?
萧楫舟怜爱地摸了摸齐滺的狗头:“这些事情以后慢慢告诉你。”
觉得自己因为太蠢而被敷衍的齐滺:“……”
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我真的很想吃瓜。
只是可惜现在确实不是齐滺吃瓜的好时节,其中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实在是太多,萧楫舟没有时间一一讲给他听, 只能忽视了齐滺想要吃瓜的愿望, 转头问一旁的李问疆:“阿姐, 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 萧盛用晶亮的目光看向李问疆,仿佛要从李问疆的口中听到什么会让他开心许久的消息一样。
只是可惜,李问疆像是并没有感受到萧盛充满希冀的目光一样, 她抿着唇,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声音回答道:“不怎么样。”
萧盛晶亮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李问疆敛眉, 说出的担忧句句都在点子上:“现在她是凤翔县主罗靖儿,是豫章公主和驸马的孩子, 不论驸马是否迎娶新妇,她都是待在豫章最为合适。将靖儿带回大兴,若是太后娘娘教养也就罢了, 让我教养,名不正且言不顺。”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不管罗靖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现在她都是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的女儿, 只有太后娘娘心疼外孙, 将幼年失恃的外孙接到膝下扶养的道理, 可没有李问疆这个名义上的舅母越过外祖母插手的道理。
只是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想法谁都知道,元沚恨了萧百川和慕容须蜜多一辈子,连带着甚至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感情复杂,怎么可能有多余而无用的同情给罗靖儿?
元沚不愿意接回罗靖儿,那么罗靖儿一旦被接回大兴城就不能住在大兴宫。但罗靖儿若是避开大兴宫住在广陵郡王府,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真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让天下人都在猜测,豫章公主这个因为先天不足而从出生就被寄养在寺庙中、一直到了三岁才出来见人的女儿,为什么会和雍明太子萧桧舟的女儿一个年纪?
因此李问疆上来就是否定:“靖儿接回来,我们都没办法照顾她,不如让她待在豫章。豫章罗氏再隔阂她的出身,好歹靖儿只是个女孩子,豫章罗氏总会让她平安长大的。”
齐滺不得不佩服李问疆的眼光——李问疆所说的几乎和历史的走向一模一样。
历史上的凤翔县主罗靖儿确实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并在十四岁那年嫁给了远赴豫章担任郡守的关陇贵族之后、安定蒙氏的下任家主蒙臻。
但从另一个角度解读,李问疆的担忧也是真的——豫章罗氏确实隔阂罗靖儿的出身。
有史学家对大梁以及后续虞朝的婚嫁做过相关研究,大量史学家吸纳了一些地理学家的成果,普遍认为梁朝和虞朝所处的时期是华国历史上少见的温暖期,温暖期相对来讲算是风调雨顺的气候造就了相对的盛世,反映在婚嫁上,就是女孩子的普遍晚婚。
南北二十七朝乱世的时候,北方战乱更重,平民百姓的婚嫁年龄在男子十四、女子十二左右,南方好上一点,但也是男子十五、女子十三。
但到了太平盛世,这个年龄被延后了好几岁,在梁朝中期,婚嫁年龄达到了男子十八、女子十七这个相对较大的数值。
甚至在一些野史上有过记载,在梁朝和虞朝前期太平盛世的时候,贵族们普遍流行“晚嫁”,即贵族遵循《周礼》,家中女儿不到十八不嫁人,甚至有的贵族少女十九、二十了才出嫁,为的就是女孩子的父母向婆家表示“女子是我们家的掌中珠、我们真的舍不得她嫁人、你们要好好对待我们的女儿”。
在晚嫁的习俗盛行的大梁,豫章罗氏却在罗靖儿十四岁那年就把她嫁了出去,怎么看怎么奇怪。
而且按照史书上的说法,萧楫舟应该只有在琼阳大运河建成、他下江南南巡的时候短暂地见过罗靖儿这个外甥女或者说侄女,二人相处不过几月而已。
就是这么简短的接触,就能让罗靖儿在大梁分崩离析之后建设娘子军反叛自己的夫君、抛弃自己的儿子,想必她和蒙臻婚后的生活也未必幸福。
这么一想,李问疆给罗靖儿选择的这条路,对于罗靖儿来说,优势可能真的只有“平安活着”这一点了。
更何况……
齐滺可没有撒谎,雍明太子萧桧舟留给萧楫舟的绝笔信,真的是在罗靖儿的墓中发现的。
罗靖儿为什么会有萧桧舟的绝笔信?也许罗靖儿对自己的身世也未必不知情呢。
条条思绪在脑海串联,齐滺忍不住说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见?”
几人一愣。
齐滺继续说道:“罗靖儿七岁了……虽然七岁确实不大,但陛下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凉州刺史了。”
古代人本就早熟,又是南北二十七朝乱世结束不久的年代,少年英才代代不休,十几岁的文臣武将就没断过,焉知七岁的罗靖儿还是个只会捏泥巴的小女孩?
齐滺:“你们都把她当小孩子,但也许她有自己的想法呢?”
齐滺的话无疑是在建议他们将罗靖儿接回来,萧盛的眼中又冒了精光,他拉着李问疆的衣袖,近乎是在撒娇:“母亲,我们给靖儿送一封信去,好不好?”
齐滺被萧盛这可怜巴巴装模作样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愣是没想过这么一个看起来少年风流的广陵郡王背地里竟然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李问疆似乎是被齐滺的话说动了,有些冷硬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松动。
看得出来,这位也曾浴血沙场的女将军心底终究是软的,她不仅仅在那场大火中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下了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儿子,也对那个和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存有浓厚的关心。
见有门,萧楫舟立刻加了一把火:“阿姐,这封信我去送。我现在是靖儿的舅舅,给她寄封家书理所当然。”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李问疆在思考许久之后,到底还是妥协了。她说道:“如果靖儿愿意回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好她的。”
得到了李问疆的支持,萧楫舟这次来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他没有继续留下来,很快就提出了告辞。大抵也是怕流传出风言风语,李问疆也没留人,而是直接让萧盛送萧楫舟和齐滺出门。
齐滺和萧楫舟依旧是从后门离开的,萧盛在他们身后拱手作揖:“小叔叔,齐大人,我就送到这里了。”
齐滺表示理解:“郡王请回吧。”
萧盛又对萧楫舟说:“小叔叔……”
萧楫舟直接拽住了萧盛的耳朵。萧盛疼得直皱眉,但又怕大声喊叫引来别人的关注,不得不压抑着嚎叫,只能小声又委屈地求饶:“小叔叔,你轻点。”
萧楫舟却没理会萧盛的求饶,手下的力道是半分不减:“萧盛,你行啊!没看出来,我们老萧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
齐滺:“???”
齐滺看得一脸懵逼,萧盛却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什么,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告饶:“小叔叔我错了。”
萧楫舟冷笑:“还敢不敢了?”
萧楫舟的威胁冷冰冰的,萧盛这次却犯起了牛脾气:“那小叔叔,你敢不敢了?”
萧楫舟眯起了眼,目光十分危险。
齐滺是真的很想吃瓜,但看萧盛一脸吃瘪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在一旁小声地打着圆场:“陛下,你先松手,别把郡王弄伤了。”
萧楫舟“哼”了一声:“这小兔崽子还怕受伤?我只觉得他挨揍挨得还是不够狠。”
但说是这么说,萧楫舟还是松开了萧盛的耳朵,冷眼看着萧盛疼得龇牙咧嘴。
萧盛委委屈屈:“小叔叔……”
萧楫舟嘲讽:“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
萧盛:“……”
萧盛闭嘴。
齐滺左看看右看看,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可惜这对叔侄一样的嘴硬,丝毫没有给齐滺解惑的意思,齐滺只能遗憾地将这个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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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放松之后,重新回到大兴宫的齐滺又开始了努力工作。只是这一次,比起之前的全部都在忙洛阳新都,齐滺新加入了一项工程:修路。
这是一条连接大兴和洛阳的路,后世的大兴就是长安,和洛阳相距八百里左右。但现在没法开山炸石,很多地方都要绕路,因此粗略估计,这条路的全长应该在千里之上。
工部员外郎陆渊渟看着齐滺新递过来的草案,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都在突突地跳——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陆渊渟都要维持不住自己的才子风度了:“齐大人,这份草案你和陛下汇报过吗?”
齐滺点头:“当然。陛下不同意,我怎么敢和你说?”
萧楫舟当然同意。
明年以及后年的关中大旱板上钉钉,纵然萧楫舟已经让水部和都水台一起在关中兴修水利,但是萧楫舟也不敢打包票,这样就能让关中顺利度过明年和后年的大旱。
一旦兴修的水利工程不能支持民众度过长达两年的大旱,那么就必须从其他地方运粮支援关中。
大兴地处大梁西北部,周遭没有大江大河,水路运输不通,只能通过陆路运输。然而函谷关地势险峻,洛阳仓足够大梁全国百姓吃上几年的粮食竟是一粒都运不过来,这才有了历史上大梁两任皇帝都不得不带着大兴百姓去洛阳就食的悲惨故事。
然而让百姓抛家弃业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这个时代百姓安土重迁,让他们迁徙,和要了他们半条命也没什么区别了。如今能用钱解决粮道的问题,那就不要拖到以后用人命去填。
只是利国利民之举,是当真让当官的秃了头。
陆渊渟一脸的生无可恋:“我需要陛下手谕。”
他解释道:“要修路,首先要向兵部的职方郎中要舆图,没有陛下手谕,职方郎中不可能给我舆图。”
“其次,要修路,就需要同步建驿站,这要和兵部的主客郎中商量。”
“修路过程中不免遇到农田山泽,还要和工部的屯田郎中、虞部郎中商量。”
“千里长的路,不晓得要多花多少钱,还要和户部要钱。金部郎中和仓部郎中就是两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为些许钱财鸡毛蒜皮不肯相让,简直有辱斯文!”
齐滺:“……”
齐滺心有戚戚:“你说得对,金部郎中和仓部郎中确实是两只有辱斯文的铁公鸡。”
整个户部就陆渊渟的好友顾逢还算有点君子风度,毕竟齐滺每次找他都是让顾逢帮着出主意,从来不向顾逢伸手要钱。
想到要和同事打招呼,齐滺也觉得头疼:“我这就去管陛下要手谕,你去解决户部,我去解决兵部,怎么样?”
陆渊渟:“???”
陆渊渟顿时摇头:“不,我去解决兵部,你去解决户部。”
齐滺惊恐:“还是我去解决兵部,你去解决户部。”
陆渊渟如果有毛,现在应该已经炸了:“我去找兵部,你去找户部。”
元岁:“……”
看着这俩人不停地甩锅,元岁将手里热乎乎的茶汤往小几上一放,满脸嘲讽:“瞧瞧,瞧瞧,这就是我大梁未来的股肱之臣,竟然怕和户部打交道。”
齐滺:“……”
陆渊渟:“……”
是的,没错,我们怕。
齐滺小心翼翼:“怎么,你不怕?”
元岁拿着手帕施施然擦了擦手,配合着他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庞,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元岁道:“不就是要钱吗?多大点事?世上没有我小亭侯要不来的钱。”
齐滺双眼一亮。
元岁勾着齐滺的肩膀,冲他扬了扬下巴:“走,跟着你元岁兄,元岁兄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
齐滺立刻崇拜地看着元岁:“元岁兄,你真厉害。”
这句夸奖直到齐滺看到元岁的要账方法之前——
户部衙门在皇城周遭,附近尽是六部及他省重要部门的办公地点。就在大街之上,官员们来往无数,元岁抱着金部郎中的大腿就不撒手,
金部郎中沈涵:“……”
沈涵,吴兴沈氏的嫡枝子嗣,从小跟随名师大儒学习孔孟之道、贯彻君子之风,一言一行都举止有度,何曾见过这样的泼皮无赖。
眼见周遭衙门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等着看笑话,沈涵死死地拽着绛纱袍,冷斥:“你给我松开!”
元岁就是不松手:“你先给钱!”
沈涵快要被气疯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是你让户部给你们工部拨修路的银子,不是我欠了你的钱!”
沈大人恨不得不顾风度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但大兴城满大街的小娘子都对他掷果盈车,他真干不出当街斗殴的事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们户部就要开始扯皮不给钱了,元氏深知户部都是一群有辱斯文的铁公鸡,死都不肯放手:“除非你先答应给钱。”
沈涵眼前一黑:“这么多银子,我就是想给你,我也没有权限!”
他区区一个四品的郎中,能调动这么多银子,去修一条长达千里的路吗?
沈涵祸水东引:“不是要修洛阳到大兴的路吗?你们去找仓部郎中郑问水,举国仓储都是他在管,让他开仓放粮,用洛阳仓的粮食来修路。”
元岁却不吃这套:“郑大人是管仓储的,才不是管出纳的。要花钱修路,就得找你。”
沈涵:“……”
你一个纨绔子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么清醒啊!
究竟是谁告诉你金部和仓部的区别的!
沈大人觉得生无可恋,在一旁扇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元岁的齐滺和陆渊渟也好不到哪去。
齐滺把陆渊渟拽到一边,小声嘀咕:“我们这样好吗?”
陆渊渟不太确定:“听说沈大人身体还算康健,应该不至于一次就被气病了。”
听了这句话,齐滺怂恿道:“沈大人江南士族出身,你也是江南士族出身,是不是有什么亲缘关系?”
在陆渊渟瞬间变得惊恐的目光中,齐滺看热闹不嫌事大,试图拱火:“要不,你去打一次亲情牌?”
“……”陆渊渟差点没给齐滺跪下来,“我的齐大人,你有事没事能不能背背世家谱?”
“不能。”齐大人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才问,“怎么,有小秘密?”
陆渊渟:“……”
陆渊渟都快要维持不住风度了,这个初次见面曾经让齐滺误以为是个教导主任的大男孩也在齐滺不按理出牌的攻势里显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我们有仇。”
顿了顿,似乎是生怕齐滺不信,陆渊渟还补充了一句:“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四个字不会让齐滺触目惊心,只会让齐滺更想吃瓜:“说说?”
陆渊渟:“……”
陆渊渟看起来很想揍齐滺一顿,但是他是真的怕齐滺把他推到沈涵面前,只能捏着鼻子说:“沈大人有一位族姐,嫁给了我的小叔叔。”
齐滺好奇:“所以你们还是亲戚?那怎么会变成仇人?哦,我知道了!”
参考了无数狗血网文之后,一段恨海情天就出现在齐滺的脑海:“你的小叔叔宠妾灭妻,伤害了沈大人的族姐?”
“恰恰相反!”陆渊渟连忙为自己的小叔叔正名,“是沈大人的族姐为了真爱逃婚,让我小叔叔成了整个江南的笑柄!”
听了这话,齐滺反而不明白了:“这么说来,应该是沈大人欠你的啊,你怕什么?大胆地往前冲,抓住沈大人的愧疚感,让他掏钱!”
“……”陆渊渟哭丧着脸,“我还没说完。当时我太气愤了,就去沈家讨说法,结果激动之下,打折了沈大人的腿。”
齐滺:“……”
齐滺:“看不出来啊兄弟,你还有这时候呢?”
一开始的齐滺看到的是一个仿佛教导主任一般严肃的陆渊渟,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齐滺看见陆渊渟都打怵。
只是后来相处久了,齐滺发现陆渊渟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生人勿近,和陆渊渟的相处才逐渐放松起来。
但即便如此,齐滺也从来都没想过,陆渊渟能干出来把人腿打折这样的事来。
齐滺哈士奇震惊。
陆渊渟艰难地给自己找补:“我当时是不小心,真不是故意的。”
齐滺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陆渊渟身上,而是越过陆渊渟,看向了他身后热闹的大街:“陆兄,咱们得想点办法了,不能让元兄继续闹下去了。”
陆渊渟好奇地转身,原本他还在想元岁能做出什么事来,能让齐滺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都说收手。
只是等他一转头,当他看到户部衙门口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齐滺说得对,不能让元岁再继续闹下去了——
元岁都要把沈涵的裤子扯下来了。
在元岁的角度,他看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勇猛,造成了怎样的后果,还在不依不饶地拽着沈涵的裤子不撒手。
但齐滺和陆渊渟却都能看见,沈涵的裤子是真的要被扯下来了。
元岁当街胡闹不是什么大事,沈涵的心性也没狭小到这点小事都记在心里。
甚至齐滺看得出来,沈涵是在通过让元岁胡闹,给自己的老上司——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增加压力,逼迫户部给钱修路。
但过犹不及,元岁要是胡闹过头,真让沈涵丢了大丑,那就要出事了。
为了避免最后闹到不可收拾,齐滺连忙带着陆渊渟一起走了出去,冲着元岁大喊一声:“元岁兄,伯母叫你回家吃饭!”
跟在齐滺身后的陆渊渟一个踉跄。
扒着沈涵裤子不撒手哭穷的元岁瞬间忘了词。
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贞/操的沈涵忘记了拽衣服。
听说齐滺遇到了麻烦于是匆忙赶来的萧楫舟直接笑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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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洛阳赋
对于任何一个逆子来说, 老妈的威慑力都是很足的,没有哪个逆子会不害怕老妈的鸡毛掸子与笤帚杆子,元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逆子, 他当然不例外。
因此一听见齐滺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元岁立刻感受到了齐滺的威胁。虽然元岁不明白齐滺为什么要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让他收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话地站起身,在整理完自己的衣物之后还贴心地帮沈涵整理褶皱的衣摆。
沈涵一脸糟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又开始讨巧卖乖的熊孩子,觉得自己回家就应该嚼根人参续续命。
他懒得理会现在变成狗腿子的元岁,冲着救他于水火的齐滺拱了拱手:“这位就是齐……陆渊渟!”
陆渊渟被这声大喊吓得一个踉跄, 瞬间后退半步躲在了齐滺身后。随即,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疑一样, 又逼着自己从齐滺的身后走了出来, 人模狗样地冲着沈涵行了一个晚辈礼:“沈大人。”
沈涵磨牙。大抵是一看到眼前这个披着成熟稳重的皮的熊孩子,自己的腿就开始泛疼的缘故,沈涵的脸皮都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陆渊渟老老实实地回话, 丝毫不见在齐滺和元岁面前那幅老大哥的样子:“回沈大人,在下如今忝列工部员外郎, 是随着工部郎中元大人一起来的。”
好的,他和元岁是一伙的, 想通了这一点都沈涵眼皮都在不停地跳:“你也是来要钱的?”
“要钱的”让沈涵说得像是“要饭的”一样,听到陆渊渟脸上都要挂不住笑了。
但对面的沈涵曾经被年少气盛的他不小心打断过腿,陆渊渟现在依旧觉得愧疚, 因此也不敢和沈涵继续犟嘴,只能冲着齐滺使了一个眼色,让这个素来古灵精怪的齐大人有点眼色, 帮忙打个圆场。
齐大人确实很讲义气, 明知眼前就是一处随时都能爆炸的火药桶, 齐滺还是走到陆渊渟身前,截住了话题:“沈大人,我等持有陛下手谕,是来与你商量修路的事的。”
“商量?”沈涵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露出了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如此商量之法,还真是前所未闻。”
齐滺:“……”
要不是你们户部上上下下全都是一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你们手里扣点钱像是挖了你们祖坟一样,我们至于出此下策吗?
齐滺笑呵呵地打圆场:“那你这不就见到了吗。”
沈涵:“???”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像是听到了沈涵的心声,齐滺好心地满足了沈涵的愿望:“这样的事以后多着呢,现在就受不了了,以后可咋整。”
沈涵闭了闭眼,这才勉强维持住了风度,没有破口大骂有辱斯文。
陆渊渟在身后拽了拽齐滺的袖子,示意齐滺见好就收,别真把人气出事来。
接到陆渊渟的提示,齐滺估摸着下马威给得差不多了,这才老老实实地收敛了锋芒,又向沈涵拱手行礼,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温和有礼:“沈大人,我们去衙门里说?”
沈涵受够了这群官场街溜子,但齐滺一口一个“陛下手谕”,他还真不敢甩袖就走,只能捏着鼻子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齐滺、元岁、陆渊渟老老实实地跟在沈涵的身后,却见沈涵突然回头,眯着眼睛打量元岁:“元大人,令堂不是喊你回家吃饭吗?”
齐滺:“……”
元岁:“……”
陆渊渟:“……”
好在沈涵没有较真的意思,他也没继续追究这句“你妈叫你回家吃饭”的真实性,挥一挥袖子就径直走进了衙内。
不远处,王福全低着头问:“陛下,不跟着进去吗?”
萧楫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若是搞不定,朕再出面。若是他自己就能解决,朕没有出头的必要。”
王福全低着头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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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内,沈涵辈分最大、官职最高又是主人,因此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元岁虽然不着调,但只有他是四品郎中,和沈涵平级,因此坐在了沈涵的身侧。
齐滺是五品的中书舍人,陆渊渟是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两人官职低,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因此没有任何抱怨地坐在了下手。
书办挨个奉茶,热腾腾的茶汤在小几上荡漾出乳白色的雾气,让十月的冬日也染上几分暖意。
十月还没有下雪,但大兴城的风已经开始刺骨起来。齐滺端起茶汤,待热汤入喉,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暖了几分。
上首的沈涵也暖了身子,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条长达千里的路,纵然齐大人提出的水泥方子对比之前所耗甚小,但千里路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一个区区金部郎中,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一听这话,齐滺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元岁沉不住气,已经在一旁叫嚷开了:“你是金部郎中,掌管着全国的财务出纳,你没有权限,谁还有权限?”
能管着金部郎中、让堂堂吴兴沈氏的嫡支血脉都忌惮三分的人,还能有谁?
——自然是现在都神龙见首不见尾。齐滺几人见都见不到的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
大梁建国的背景特殊,上层贵族是由三部分组成的:关陇贵族,关东贵族,江南士族。
梁景帝萧百川关陇贵族出身,将关陇贵族视作自己人,对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则有着不经意的排斥。这种几不可察的排斥在大梁建国初年并不明显,但随着梁景帝萧百川的垂垂老矣日渐糊涂,逐渐被摆到了明面上。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梁景帝晚年,总管朝政的尚书令与尚书左仆射都是关陇贵族出身,只有尚书右仆射是江南士族出身,关东贵族甚至无人进入尚书省。
分管全国的六部尚书中,最重要的兵部、户部、吏部三部尚书都是关陇贵族出身,牢牢把持着国家的命脉,这也是萧楫舟刚刚登基就要迁都的原因——
关陇贵族被梁景帝重用的尾大不掉,已经隐隐有威胁皇权的架势。
而户部,这个掌管全国钱袋子的重要部门,不仅尚书是关陇贵族,就连腐竹与制衡尚书的侍郎也是关陇贵族。可以说,关陇贵族握住了全国的经济命脉,皇帝想要钱,都得向关陇贵族伸手。
迁都损害的是关陇贵族的利益,因此大兴城每一个齐滺打交道的关陇贵族成员都对他皮笑肉不笑,对齐滺的吩咐与命令玩得就是敷衍,往往让齐滺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而现在,洛阳新都逐渐建立,外城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齐滺大量撒钱的计策很是奏效,就连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贵族都惊讶于洛阳新都建成的速度。
这样快的速度让贵族们隐隐意识到,就在几个月之前,齐滺所说的在海平二年就能将洛阳新都建立完毕绝不是一句空话。
原本只在别人的话语中出现的洛阳新都一下子脱离了虚幻,关陇贵族们终于意识到,迁都带给他们的影响已经近在眼前。
因此沈涵与仓部郎中郑问水曾经被他们告病在家躲着不肯见人的老上司叫去谈话。已经发须皆白的户部尚书躺在床上,一脸病容地对他谆谆教诲:
“今年年初北方西突勒卷土重来,抢劫凉州八县之后转身就走,留下八县百姓望着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家乡失声痛哭;”
“西南边境不稳,党项、濮部等国暗中与羁縻州县暗通款曲,少民生事,匪患丛生;”
“东南海岸又有琉球年年叛乱,滋扰渔民;东北地区又有高丽趁势崛起,侵略附属国。”
“外患如此,内忧更是不绝。北方大旱、南方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官府却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来赈灾。”
“国库的银子要留着供应军需以防不测,大仓的粮食要留着安抚百姓以防大灾。我与户部侍郎均年老体弱,竟然因为十月寒风而一病不起,此次户部的家便要由你二人来当。”
“你们千万记得替陛下、替百姓守好这个家,不要因为佞臣胡言就随意散财,就算是陛下亲临,你们也要据理力争,不能看着陛下被佞臣蒙蔽乱用国库。”
“此番大梁危急存亡皆赋予你二人之身,你们都是儒家名士治世能臣,不要让我与陛下以及天下百姓失望。”
这番话说得可谓字字泣血,配上户部尚书的老病姿态与谆谆教诲,说得沈涵心中都在某时某刻升起来一番以身殉道的豪情壮志。
明知户部尚书不过是在画大饼,不过是把他们当枪使用来顶撞陛下、延迟洛阳新都的修建时间好维持关陇贵族仅剩不多的体面,但沈涵还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洛阳新都不该修建。
只是可惜,等沈涵终于从老上司的道德绑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郑问水已经不得不在户部尚书的一番忠言之下答应了这个为国为民的请求。
当时沈涵和郑问水对视一眼,都知道自己进了这老狐狸的套。今日一进尚书府,日后他们就是想拿钱给齐滺也不行了——
都是世家子弟儒家名士,都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么能在明知陛下被佞臣蒙蔽的时候,还对陛下予取予求呢?
只是套已经钻进去了,现在要出来免不了被污蔑首鼠两端,沈涵就是明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干脆利落地拨钱,反正他江南士族出身,不惧关陇贵族。
但是当“儒家名士”的枷锁扣在沈涵身上的时候,沈涵就明白,这笔钱他不能拨,因此沈涵只能隐晦地说:“家国大事自有录公总揽、有三公九卿担着天下臣民,在下位卑秩低,做不得这么大的主。”
这已经是近乎明示的暗示了,有些事不能上称,有些话不能直说,沈涵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明白告诉齐滺,有更大的官管着,不让他拨钱。
齐滺若有所思。
看着沈涵这样明哲保身,元岁都要被气死了:“我的沈大人,全国的财政出纳都是你在管着,你哪里位卑秩低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现在就能去国库拿银子!”
穿鞋的总是怕光脚的,沈涵纵横官场多年,不怕与人虚与委蛇,就怕元岁这样的愣头青。这种人,你和他讲再多的利害关系,他也听不明白,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偏偏元岁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孙、亭侯之子,身上还带着爵位,这样的身份让沈涵也不能以顶撞上司的罪名将元岁轰出去,只能头疼地听着元岁耍无赖。
就在沈涵被元岁烦得不得了、差一点就要破防的时候,齐滺开口说话了:“沈大人。”
齐滺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不像以往他说话时那种轻快的语调,反而带上了沙哑。这种听起来并不算悦耳的声音却让屋内其余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落在齐滺的身上。
齐滺坐在下位,他的身形消瘦,即便穿上绛纱袍,看起来也十分稚嫩,一看就知这人绝不是官场老油条,反而像是误入狼群的羊,再告诉周围每一个狼子野心人,肥羊在此速速来宰。
可是在这一刻,阳光洒落在齐滺的半张脸上,让他的脸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另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竟让齐滺无端多了几分冷冽来。
这一刻,沈涵恍惚间觉得,齐滺给他的感觉竟有些像一个人——
像那个高坐明堂不染尘埃的皇帝陛下。
齐滺用很慢的语气说:“沈大人,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修这条从大兴到洛阳的路吗?”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从这个消息从勤政殿传出来到现在,他们私下里想了不知多少遍,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萧楫舟放着好好的官道不去修缮,反而要重新修一条路来。
齐滺也没指望沈涵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现如今大兴至函谷关的官道盘旋蜿蜒,行人行走尚且困难,更何况是车队通行?正因如此,官道崎岖且破败,才导致关中关东不通,同为一国,竟似分处两地。”
“道路不通,关东与关中行商困难,商人来往耗费巨多却收益微薄,因此商人肯行商于关东关中者寥寥无几,偌大关中,竟找不出一家商会来。”
“商旅不行,关中资源无法与外界交易,百姓就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无法赚得更多家用,只能靠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这几年大索貌阅,户部递上来的奏折中写到,平民百姓之家,每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约在两贯左右,可是关中百姓,帝王所在之处,平均收入竟然仅仅为一贯五百钱,远远低于关东和江南的平均水平。”
“沈大人,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沈涵哑口无言——
还能为什么?商旅发达的地方,百姓有其他的收入,自然更富裕些。而关中不与外界通商,相较于来往交易繁茂的关东和江南,关中竟像是被锁在函谷关内一样。
齐滺又道:“这些年来,大梁天灾不断,可是不论是江南还是关东,都能很好地解决天灾,灾年也不至于让百姓无所依靠。可是为何每次一到关中天灾,死亡人数便是关东与江南的几倍?”
沈涵讷讷无言——
说白了,关中无粮。
大梁的粮食产量极为丰盛,五大粮仓足以供给整个大梁的百姓十几年生存。可是这五大粮仓,两个在关东,三个在江南,关中一个没有。
就因为道路不通,粮食运不进关中,历史上的海平二年与海平三年才会因为大旱死了那么多人,庞大的数字让齐滺一个后世人看了都觉得心惊。
齐滺抬起眸,晶亮的眼就那么看着沈涵:“沈大人,关中一千五百万百姓的身家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要因为一点点的私心,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辈子贫苦?”
“私心”两个字被齐滺重重加深,仿佛一柄无形利剑,划破了沈涵批的那身虚伪外衣。
沈涵确实是有私心的——
洛阳仓建立在洛阳,现在掌管洛阳仓的家族是关东贵族中的河南穆氏,河南穆氏和昌黎韩氏有亲,昌黎韩氏也是洛阳仓的受益者,而沈涵的未婚妻就是出自昌黎韩氏。
关中无粮,国库又空虚,国库若真的同意给钱修路,那也是下令让洛阳仓放粮,以洛阳仓的粮食抵给百姓的酬劳。
但是这样的命令下多了,就会造成一个后果——中央对洛阳仓以及附近的上党仓的掌控力进一步加强,而关东贵族则会逐渐失去对洛阳仓和上党仓的掌控权。
国都由大兴迁至洛阳的那天,就是关东贵族将洛阳、上党两大粮仓还给皇室的那天。
因此,在得知陛下要迁都的那天晚上,沈涵未来的岳父大人的一纸书信就以家书的名义送到了沈涵的书桌上。
想着巧笑倩兮的未婚妻,与沈、韩两家联姻能得到的好处,沈涵默默下定了决心。
肮脏的心思就算是包裹上了纯洁的外衣,也无法掩盖见不得人的本质。沈涵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他无法给钱都是上司的逼迫,他沈涵只是一个夹在上司与皇帝之间的可怜人罢了。
只是现在,齐滺用近乎无情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虚伪的外衣,让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任由滚烫的日光审判他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涵的脸都白了:“齐大人……”
齐滺摆了摆手,制止了沈涵接下来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的话,他微微直起身,态度更加严肃了一点:“《礼记》有云:‘古之为政,爱人为大。’沈大人儒学大家,应当比齐某更明白这句话含义。”
“何为爱人?夸夸其谈者空谈天下,难道竟是‘爱人’吗?”
沈涵被这一通话羞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免让人见得他这副窘迫的行径。
齐滺见已经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也不敢再添一把火了,起身便要告辞:“沈大人,齐某叨扰多时,告辞。”
沈涵呆呆愣愣的,一时间也忘记了骨子里的客套,竟是忘了象征性地挽留一下客人,就这么木呆呆地看着齐滺三人告辞离开。
出了户部衙门,三人一路漫步,直到在街角拐了个弯,再也无人能看到他们,元岁才憋不住笑,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阿滺,真有你的,看看那只铁公鸡,被你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就没见过他那副吃瘪的样子。”
看到在他面前一脸清高的沈涵竟然被齐滺几句话就怼的哑口无言,元岁胳膊搭在齐滺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来来来,阿滺告诉哥哥,你怎么做到的?”
齐滺也不藏私,低下头和元岁窃窃私语:“打蛇打七寸,你想让一个人按照你的想法做事,就得抓住他软肋,让他‘想帮你办事’,而不是‘不得不帮你办事’。”
元岁的当街拽裤子,让沈涵无地自容,走的是“不得不”的路子。这种方法可用,但不能长久,一旦对方反过劲来,就会立刻反水。
只有让对方“想帮你办事”,这件事才算成功了一半。
齐滺道:“沈涵此人,江南士族的出身注定他与迁都修路一事利益纠葛不大。所以想让他为我们办事,理论上是可行的,只是我们要找准他的软肋。”
“沈涵洁身自好不好女色,出身大族因此不贪,但他的软肋却很明显——甚至可以说,这是江南士族所有人的软肋——好名。”
北方的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都是武将勋爵出身,脾气上来一个比一个泼皮无赖不要脸。
可是江南士族却是儒学出身,在江南拜孔庙、行师礼,一个比一个在乎自己的脸面,还要欺骗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国爱民。
这样的人,说的难听点就是虚伪,但说得好听点,就是最起码还有根绳能拉着他们。
所以,只要抓住这一点,让沈涵的内心动摇起来,他自幼学习的孔孟之道就会自发地在心底占据上风,让沈涵接受良心的拷问。
结果是喜人的,萧楫舟将沈涵的折子递给齐滺,满脸喜色:“恭喜恭喜,沈涵已经上折子,恳请朕下令开仓修路了。”
说着,萧楫舟将面前一碟牛肉干递到齐滺的手边,说道:“这次打开了户部铁板一块的缺口,你有功,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说着,萧楫舟无意识地掸了掸齐滺被元岁碰过的领口,状似无意地道:“就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朕也不是不能赐婚。”
齐滺眯起眼,回味着牛肉干的味道,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讽刺:“你没事能不能少点心眼?”
萧楫舟:“……”
萧楫舟委屈:“那么多人要给你说媒,朕总要知道,你以后会成为哪家贵族的乘龙快婿。”
齐滺恨不得翻白眼:“行了行了,我是纯臣,我不娶妻,行了吧?”
萧楫舟开心了,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这怎么行,你总还是要找个人照顾的。”
虚伪。
齐滺撇撇嘴:“你再招我,回头我就多娶几个贵族姑娘,烦死你。”
看要把人惹毛了,萧楫舟瞬间闭嘴:“朕不说了。”
顿了顿,萧楫舟突然说道:“作为赔罪,我们去洛阳玩,好不好?”
“好啊……”话说了一半,齐滺突然反应过来萧楫舟说了什么,他的声调都高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楫舟摸着齐滺柔软的发,低沉的声音震动着齐滺的耳膜,“我说,我带你去洛阳玩,好不好?”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萧楫舟身上的龙涎香丝丝缕缕钻进齐滺的鼻尖,让齐滺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齐滺伸出手,抓住了萧楫舟的衣领,然后……用力将萧楫舟往外一推。
被突然间推走萧楫舟:“???”
等等,发生了什么?
萧楫舟还震惊在自己居然被嫌弃成了这个样子,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满脸的狗狗委屈:“你……”
“阿嚏!”回答他的,是齐滺惊天动地的喷嚏。
萧楫舟不可置信:“!!!”
齐滺揉了揉鼻尖,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啊嚏!”
萧楫舟:“……”
等自己的鼻子没那么痒了,齐滺才慢吞吞地补充了下一句:“有点怪。”
萧楫舟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毕竟就算自己被气死了,面前这个不解风情的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气什么。
萧楫舟面带微笑,咬牙切齿:“无妨。”
【作者有话说】
嘤~和大家说个不好的消息,我被公司临时借调到市场部,明天和后天(是的没错,周五和周六两天)都要去市场部跑营销,接到的通知是早上4:20(是的你们没看错,这个比鸡起的还早的时间)到公司集合。
【我无数遍问过我自己,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可惜,答案是肯定的TvT】
我没去过市场部,不知道那边的营销方式是什么样的,也不确定明后两天究竟什么时候能下班,所以先提前打个招呼,因为明后两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更新,你们不要等,我空了会更新的,谢谢宝贝们的原谅,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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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我基友“问桑”要v了,不确定她v的那天能不能更新,所以先提前恭喜,文名《穿成医师小夫郎》,狗血小甜饼,很好看的哟~文案如下:
即将晋升外科主任医师时,宋闻清被自己卷死了。再睁眼,他是云寒村一个被退婚的大龄哥儿。
开局便是王炸,他被舅母一家硬生生送上了花轿,嫁给了村头新搬进来的那个双腿残废的少年。
胜在相公长得俊美,不过是养一个哭包罢了,他忍。于是宋闻清重新执刀,日子越过越好,相公的腿也慢慢痊愈。
但他的医馆眼看着就要开张,人却失踪了。
村里的人都怕宋闻清一怒之下烧了裴瑾容家,没想到他低垂着头,摸了摸肚子,意味不明道:“走了就别回来,谁先回头谁是狗。”
——
裴瑾容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以为自己的一生完了时,却遇见了宋闻清,只是一眼,他便陷了进去。
宋闻清喜欢看他装哭装委屈,于是他靠撒娇服软吃软饭。夫郎比他想象的能干,来找他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村里人都说总有一天他会被休了。
怕被抛弃,裴瑾容决定回京城一趟,把府上值钱的都拿来给自家夫郎。没曾想这一回便是好几年。
还未等他回去,宋闻清却来了。平日好像什么也打不倒的男人眼尾发红。
他听见宋闻清哽咽道:“裴瑾容,你抛夫弃子,我不要你了。”
裴瑾容发现自己装哭也没用时,终于彻底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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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洛阳赋
萧楫舟的无妨咬牙切齿到此时此刻换作是任何一个人, 都听得出他想说的应该是“有碍”。可是偏偏他遇到的是齐滺,而齐滺没有古人对皇权的天然敬畏,并不打算惯着萧楫舟。
于是, 面对萧楫舟给出的颤颤巍巍的仿佛豆腐渣工程一样的台阶, 齐滺选择不下:“哦, 那我就直说了,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怪怪的。”
“哪里有奇怪的味道。”萧楫舟甚至还自己低头嗅了一下,却也只能闻到身上一直以来都用的龙涎香,“没有啊。”
齐滺却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 说道:“我鼻子尖得很, 你的身上绝对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说着, 齐滺做足了心理准备, 这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凑到萧楫舟身前,低下头在萧楫舟的领口处嗅了一下。
这一刻,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萧楫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自己身上笼罩的龙涎香之中掺杂了一道其他的味道。
这股味道很难用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非要说, 那便是萧楫舟觉得当他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暖阳在冬日照到大地上,被日光照耀到的地方生出了茵茵绿草。
这种感觉太过奇特, 奇特到觉得自己身处寒冰的萧楫舟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这道他触手可及的暖阳。
然而,当萧楫舟的手快要触碰到齐滺的脸颊的时候, 齐滺突然动了。他向后退了一步, 头差点碰到萧楫舟的手。
这个举动让萧楫舟恍然惊醒, 他立刻收回手,当做刚刚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怎么了吗?”
齐滺也没有注意到萧楫舟的动作,他皱了皱鼻子,确定地说道:“你的身上确实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荜茇?”
荜茇,原产于印度尼西亚等地,在南北二十七朝之前的统一王朝大齐时期,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从印度尼西亚传入华国。
后来华国进入南北二十七朝的战乱时代,海上丝绸之路被切断,荜茇也在华国失去了踪影。
再后来,统一的大梁建立,在梁朝和虞朝前期,海上丝绸之路重新开启,荜茇也重新出现在了华国的历史上。
想到记忆里荜茇的味道,齐滺肯定地说:“我没记错,这就是荜茇的味道。这玩意儿味道奇奇怪怪的,但是和其他的香料配在一起,形成的麻辣味道最好吃,我肯定不会记错。”
听到齐滺肯定的话,萧楫舟的眉眼微微凝了三分。他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严肃起来,不见刚刚的轻松,像是一秒钟从一个无忧无虑世家少年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帝王。
只是这一个表情,齐滺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楫舟抿唇,他的面上带上了几分犹豫,似乎是并不想告诉齐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齐滺脸上的焦急,萧楫舟沉默半晌,还是说道:“你说的荜茇的味道,应该是我在万安殿沾上的。”
萧楫舟道:“我每日的熏香都是王福全在管,日日相同。如果熏香有变化,王福全是会告诉我的。现在你说我身上的味道不一样,那问题就一定不是出现在我身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在别的地方沾到的。”
“今日我去的地方中焚香的场所只有一个——”萧楫舟顿了顿,似乎是一点都不想说出接下来的话、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但齐滺已经知道了萧楫舟那个不愿意说出口的答案是什么:“太后娘娘的万安殿?”
萧楫舟沉默不语。
那就是真的了,这个事实背后透露出来的隐喻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味深长——
荜茇是产自印度尼西亚的香料,但却不是焚香用的高雅之物,而是普普通通的食物香料,有着使用价值和药用价值,但真的没见过谁是用荜茇来焚香的。
不是因空气中飘荡的焚香而沾染上的味道,那么萧楫舟身上是怎么沾染的这种味道?
隐隐约约间,齐滺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故事:“然后呢?”
可是这一次,面对齐滺的问话,萧楫舟却不肯回答,反而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和你说的,我们一起去洛阳玩,你觉得怎么样?”
齐滺:“……”
齐滺真的很想吐槽萧楫舟转移话题的生硬,忍不住都想劝一劝萧楫舟没事的时候就多看书,尽量让自己的言行婉转一点。
但是看着萧楫舟脸上些微的尴尬与窘迫,齐滺顿了顿,还是说道:“听闻洛阳牡丹花好看,我想看。”
萧楫舟:“……”
隆冬十月,齐滺要看春日才有的牡丹花。齐滺从未提过这样过分的要求,萧楫舟知道,自己这是把人惹毛了,连忙道歉:“好好好,你想看什么都行,我这就让王福全去准备,好不好?”
萧楫舟顺着话说,齐滺反而不好意思任性了,他耸耸肩,道:“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看,我有正事问你。”
他抬起眼,滴溜圆的杏眼不眨地盯着萧楫舟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洛阳?”
萧楫舟:“……”
齐滺慢悠悠地说道:“当初你和我说,建都一事干系甚大,为了避免某些贵族狗急跳墙,你甚至阻拦我去新都视察,怎么现在反而要带我一起去新都了?”
萧楫舟:“……”
被自己的话术堵住的萧楫舟半晌无言,他低眸看着齐滺,却看见齐滺一副必须要听到理由的坚定神态。知道自己不给出一个理由,这关是过不了了,萧楫舟叹了口气,说道:“侯虔收到密报,洛阳新都出了点问题。”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齐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洛阳新都的建立事关萧楫舟之后所有的政/治蓝图,就连齐滺的许多想法也打算在迁都之后就开始实行。
一旦洛阳新都出了问题,不但这些想法蓝图要无限期延后,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宣布失败这个事实还会让百姓对萧楫舟失去信任,萧楫舟的帝王威严也将荡然无存。
想通了关跷,齐滺的声音中都开始带着几分焦急:“新都那边怎么了?”
萧楫舟的眉眼都低沉了三分:“你还记得你当初定下的策划吗?规定原洛阳城因为要被拆除,因此洛阳新都会按照这些百姓家中现任的格局,在新都中给百姓留下相应的住房。”
齐滺点头:“记得。”
这条规定当时齐滺也是思考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决定加在策划上。
洛阳旧都的选址在齐滺看来并不是十分完美,因此齐滺在和工部、兵部的官员做了详细的勘探之后,最终决定在离洛阳旧都不远的位置建造洛阳新都,建立一座齐滺吸纳了古今中外无数建造历史经验的、能够真正达到长治久安留存千年的古都。
重新建造一座新城所耗甚大,为了节约成本、减少浪费以及外部阻力,齐滺决定效仿大兴城与长安城的关系,拆了洛阳旧都,将能用的材料继续用在洛阳新都上。
只是这样一来,居住在洛阳旧都的百姓就会面临无家可归的窘境。齐滺综合各种利弊得失,最终还是决定在洛阳新都划分区域,在洛阳新都给洛阳旧都的每一个百姓同等面积的住房。
齐滺自认这是自己想到的最好的“拆迁方法”,但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将所有事在预先就安排好一切,计划在实行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因此听到萧楫舟这么问,齐滺的第一想法就是:“我的策划出了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萧楫舟摇头,神色暖了几分,“我知道,你都是为百姓、为国家好,才打算修建出一座全新的、真真正正可以长久地做一个国家都城的城市。”
萧楫舟善意的恭维齐滺很好地get到了重点,他没有被萧楫舟的善意谎言与顾左右而言他所蒙蔽,反而几乎是在萧楫舟的话音落下的刹那,就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执行出现了问题,对吗?”
想一想历史上对贵族老爷们与贪官酷吏的描述,齐滺大致猜出一个可能:“他们贪污了百姓应该有的住房面积?还是巧立名目向百姓收钱了?”
“都有。”萧楫舟的声音都冷硬了几分:“侯虔传来密报,那些修筑新都的官吏拿着很多年前洛阳旧都在户部建档,一丝一毫地比照百姓家产面积,将这几年百姓自行扩建的面积一刀砍掉,还低买高卖,榨取百姓身家。”
齐滺神色一冷。
萧楫舟的话竟然还没有说完:“而且他们以洛阳新都修建了新的下水道体系与其他便民设施为理由,向这些百姓增要钱财。侯虔那边的数据是,他们要钱几乎是平民百姓之家一年的收入。”
齐滺直接摔了茶盏:“一年的收入?他们怎么敢!”
当初齐滺之所以一力推行修建新都而不是修缮旧都,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大梁的下水道系统不完善,排放的污水全部靠道路两侧水渠。
这是时代的技术局限性导致的,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有更好办法去处理生活废水。
但这种处理方式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污水处于明面之上,时间长了难免臭气熏天。而且各种垃圾堆放在排污渠中,还容易滋生蚊蝇与老鼠。
蚊蝇老鼠多了,造成的后果可不仅仅是偷东家米吃西家粮,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容易传播疫病。
大梁的医药体系并不发达,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疫病的传播,现在还在实行分餐制。一旦疫病真的传染开,在这个时代,那就是一城一城的死人。
综合所有的考虑,齐滺决定修建新都。而新都既然决定筹备,为了稳定民心,齐滺便吸收后世的一些城池建设的经验,建立了很多的便民措施。
但是这些,齐滺是从未想过收费的。
平民百姓兴亡皆苦,再富裕的朝代,只要是专/制统治下的封建王朝,普通百姓手里的钱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娱乐。只要没有饿死人,那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太平盛世。
因此,关于这些措施,齐滺再三下达文书,要求洛阳方面不准就此向百姓收费。结果没想到,河南郡守与洛阳县令明面上给了他肯定的答复,背地里竟然敢阳奉阴违。
齐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让他们一年的收入全部上缴,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哦,怎么不能呢?”齐滺甚至是堪称冷漠地说,“他们没钱了,可以掠之于民嘛。”
萧楫舟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滺的情绪波动得这样大。
在他的记忆里,齐滺一直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仿佛世界上再多的丑恶与污浊都不会污染他内心深处的纯净。
齐滺就像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天外来客,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干净与天真。
第一次,萧楫舟感受到了齐滺这样明显的愤怒,感觉到了齐滺激动的情绪与浓烈的情感。
萧楫舟知道,这个适合自己应该是和齐滺一样愤怒的才对,他应该想齐滺之所想,急齐滺之所急,与齐滺感同身受。
可是这一刻,萧楫舟却发现,他的心底第一个升起的想法竟然是窃喜——
窃喜齐滺的身上有这样浓烈的情感波动,让齐滺一下子从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谪仙,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芸芸众生。
只是萧楫舟再自大也明白,如果这个时候他在齐滺的面前笑了出来,齐滺绝对会对他很生气。因此萧楫舟憋住心底最真的想法,脸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说:“这群贪官,迟早屠刀落下一个不留。”
齐滺跟着附和:“他们真应该晚生几百年,生在那个官员俸禄低到可怕的大明朝,尝一尝官员俸禄不够吃饭、但贪污五两银子就要斩首的滋味。”
齐滺显然是气急了,话说得都口不择言起来。
萧楫舟为了安抚他,也跟着附和:“你说得对,按照《大梁律》,官员贪污受贿也是要被处刑的。我看五两银子这个数目就很不错,咱们把那些人都揪出来,一个个全砍了。”
齐滺:“……”
萧楫舟放纵他的任性,反而让齐滺冷静了起来。回过神的齐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别了,你又不是朱重八。”
“朱重八?”萧楫舟咀嚼着这个名字,回味道,“是那个砍了所有贪污五两以上的官员的皇帝?我哪里比他差?”
齐滺:“……”
齐滺悄悄地抬眸,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明显是故意在等萧楫舟给他点没什么用的保障。
看到做出这副神态的齐滺,萧楫舟差点被气笑了。但想知道自己在齐滺心里究竟差在哪的心理占了上风,萧楫舟到底还是满足了齐滺的愿望,说道:“说吧,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生气的。”
“这可是你说的。”齐滺挑眉,看意思竟然是再要萧楫舟的一个保障。
萧楫舟都无奈了:“对,我说的,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萧楫舟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诱哄:“可以了吗,我的齐大人?”
“我的齐大人”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怪怪的,听得齐滺心里都隐隐闪过几分异样。
但萧楫舟已经在催促,齐滺只能按下思考这种异样感觉的想法,对萧楫舟说道:“他是开国皇帝。”
等了许久,齐滺也没有说第二句话来,萧楫舟才不得不承认,齐滺拖了这么半天,想说的竟然就这么一句话。
萧楫舟不可置信:“就这?”
齐滺点点头,看起来竟有些乖乖巧巧的样子:“就这,难道还不够吗?”
萧楫舟:“……”
齐滺解释道:“他的开国皇帝,身上带着金戈铁马戎马江山的气势,自然说一不二,想杀谁就杀谁。帝王一怒,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
“但你不一样了,”齐滺耸肩,“你是从父亲手里继承江山的二代,贵族们都不服你。你敢兴起大狱血流成河,他们就敢反你。”
就像历史上的“荆扬刺史案”,萧楫舟兴起大狱血染长江,弄得满朝上下怨声载道,反对之声一片,让萧楫舟这个本应是天下君父的帝王站在了所有朝臣的对立面。
以至于后来阿鹿桓念玄起兵谋反,拥有私家部曲的贵族各扫门前雪,甚至有的跟着起兵造反,帮着平乱的竟然是大梁在北方设立的羁縻州与附属国。
情况讽刺到这样的地步,齐滺哪敢现在忽悠萧楫舟兴起大狱。他不但不能让萧楫舟严查,甚至还要劝说萧楫舟:“修建洛阳城的多是世家大族与依附贵族官吏,我们不能硬来,要怀柔。”
怀柔?
萧楫舟眯起眼。但看着齐滺的满目担心,最终还是压下了所有的杀意,顺着齐滺的话说:“好,我们怀柔。”
一开始,萧楫舟还以为齐滺是心软病又犯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在齐滺心软不想惩治贪官污吏的前提下要如何处罚那些人,才能既不伤齐滺的面子,又能达到惩治贪污的目的。
只是萧楫舟没有想到,第二天,齐滺就送给他一份大礼。
第二日是农历十一月十五,正是望日,大梁例行大朝会,大兴殿开的很早。
齐滺身为中书舍人陪王伴驾,掌管草拟诏书等要职,因此哪怕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也有资格上大朝会。
就在这一天早上,当这个平平无奇早上几乎快要就这样乏善可陈地过去的时候,齐滺竟然出列上本。
看着齐滺严肃的双眼,萧楫舟忽然间就眼皮一跳。
下一秒,齐滺高声道:“启奏陛下,臣齐滺上奏,今有河南郡郡守穆怀安公忠体国,知黎民百姓之艰且能感同身受,竟扬言愿散尽家财支援洛阳旧都百姓迁移。”
“《孟子》有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今有河南郡郡守穆怀安度百姓之艰如己溺己饥,乃陛下之福、大梁之福、百姓之福。”
“故臣滺上奏,陛下应对穆公怀安予以褒奖、著书立传,宣扬穆公美德,以做臣民表率。”
萧楫舟:“……”
你昨天还在痛骂河南郡郡守尸位素餐沐猴而冠蝇营狗苟恬不知耻,今日就夸他公忠体国应当著书立传了?
萧楫舟差点没笑出来——
原来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方法,他萧楫舟今日算是学到了。
好一个怀柔!
【作者有话说】
累死了,我来汇报一下我的战绩:0(是的你们没看错,我连着两天早上三点半起来晚上五六点钟收工八九点钟回家,战绩为0,一单也没卖出去)我就是个废物QAQ。
感谢各位宝贝们没有忘了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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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洛阳赋
萧楫舟努力憋笑, 争取不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笑场,以免让朝臣笑话。
齐滺的一番惊天之语让整个朝堂都愣住了,过了许久, 与洛阳郡守穆怀安同为关东贵族出身、勉强算是半个同乡工部尚书卢念雪颤颤巍巍地出列, 颤抖着声音问:“中书舍人哪里来的消息, 老夫怎么没有听到?”
齐滺心里憋着火,这时看谁都不顺眼,也看谁都不想给好脸色,因此直接冷冷地怼了回去:“那大概是因为老尚书病体沉疴消息迟缓吧。”
卢念雪:“……”
卢念雪当即沉下了脸色。
他沉下脸色不是因为齐滺的不客气, 而是因为这句“病体沉疴”, 让他有了些许不好的联想。
官应老病休, 齐滺作为皇帝心腹, 却在大朝会上公然顶撞于他,直言他病体沉疴,究竟仅仅是为他装病不肯为修建洛阳新都出力而生气, 还是皇帝已经对他不满,有了让他致仕的念头?
萧楫舟还是赵王的时候, 是卢念雪亲自为他开的蒙,并教养萧楫舟直到七岁远赴凉州为止。萧楫舟到了凉州之后, 也没有和卢念雪断了联系,两人用书信往来的方式维持住了这一份浅薄的师生情,因此萧楫舟在登基之后, 也愿恭恭敬敬地叫卢念雪一句“卢师傅”。
但君心从来难测,卢念雪也不敢保证,萧楫舟的这一句“卢师傅”究竟有多少是出于真情, 又有多少是出于对关东贵族的忌惮。
胡思乱想之下, 卢念雪的心都跟着乱了起来, 都忘记了斥责齐滺以下犯上、不敬尊长。
卢念雪吃下了哑巴亏,其他人却不肯,一个齐滺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年轻人出列便对齐滺呵斥道:“中书舍人!论官职,卢尚书位列三品,远在你的五品之上;论年纪,卢尚书是你尊长。《大梁律》有定律,不敬上官者杖三十、徙三千里,不敬尊长者杖十五。你不敬上官、不敬尊长,究竟谁是你的后台,竟让你如此猖狂?”
齐滺都懒得搭理这种毛孩子:“卢尚书抱病已一月有余,你竟不知吗?”
那个官员:“……”
竟是无话可说。
关东贵族为了保证洛阳仓和上党仓的控制权,并不愿意萧楫舟迁都洛阳;萧楫舟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一定要迁都洛阳。卢念雪夹杂在家族和帝王之间进退维谷,干脆抱病在家,把工部让给齐滺折腾。
齐滺说卢念雪“病体沉疴”,可是一点错都没有。若是有人非要说齐滺有过,那么卢念雪也少不得被安上一个“欺君之罪”。
大帽子扣下来,竟是无人再敢说话。见满朝寂静,齐滺继续自己的表演:“陛下,臣以为应当尽快为穆公著书立传,宣扬其利民措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我大梁的官是爱护百姓的好官,让全天下的官都看到自己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做官。”
“穆公高洁伟岸,臣滺佩服之至。臣滺身无长物,却也愿效仿穆公,捐出全部身家,为洛阳旧都的百姓出一份力。”
满朝文武:“……”
啊呸,谁不知道你的全副身家就是零蛋!
齐滺真真切切地让满朝文武都感受到了一把什么叫做道德绑架,他们被齐滺左一个“爱民如子”右一个“捐出全部身家”气得眼前发黑,却偏偏一句话都不能指责。
眼见朝堂已经肃穆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站在朝列末尾的元岁突然站了出来,对着萧楫舟便躬身道:“穆公与齐公高义,臣岁忝列官员序列,不事农桑却岁晏有余粮,心中惶恐之至,愿效仿二公,捐出全部身家。”
元岁的亲爹元春生:“……”
亭侯老爷闭上了双眼,才压制住在朝堂上就抽出鞋底揍自家不像话的儿子一顿的冲动。
元岁的神来一笔让这场“义捐”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朝臣脸上笑容满面、心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自己要捐多少钱,顺便坐实了远在洛阳的穆怀安要捐出全副身家的事实。
萧楫舟暗笑,却没放过这些突如其来的意外之财,心里想着这些钱财哪怕拿去喂狗,也好过放在这些人的家里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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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侯府】
下了朝之后,元岁跟在自家老爹元春生的身后一语不发,满脸忐忑。好在亭侯大人还没有被气疯,知道打孩子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因此愣是憋着所有的气,沉着脸回到了家。
一回到家,元春生直接让门房关闭大门,沉着脸对元岁呵斥道:“跪下!”
元岁心里竟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踏实感,一句话都没有顶嘴,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看到元岁这样听话,元春生反而更生气了:“逆子!”
闻讯赶来的亭侯夫人穆怀宜一听这话,立即竖起了眉:“老爷是在说阿岁?”
一听夫人的声音,元春生立刻软了语气:“夫人怎么来了?别为这逆子气坏了身子。”
穆怀宜却不听元春生的好说好商量,反而揪着这句“逆子”不放:“阿岁怎么就是逆子了?阿岁明明是在为妾出气,在老爷心中,竟是成了逆子了吗?”
一口一个“妾”,听在元春生的耳朵里,亭侯夫人说的却分明就是“老娘”,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元春生立刻告饶:“我怎么敢?我只是气这小子胡乱出头罢了。”
“什么叫胡乱出头?”穆怀宜瞪了元春生一眼,“阿岁这般做,陛下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元春生头疼。
穆怀宜却不再看这糟心的老白菜帮子,反而心疼地扶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我的儿,你受苦了。”
说着,竟隐隐有些要哭出来的征兆。
元岁吓得连忙说道:“母亲,孩儿不疼。”
穆怀宜假哭:“咱们娘俩儿命不好,遇到的一个个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东西,都只顾得自身前途,哪里管咱们娘俩儿的死活。”
元岁:“……”
看着自家老娘戏瘾上来,元岁沉默了。见自家儿子如此不争气,穆怀宜气的掐了元岁一把。
疼得差点喊出来的元岁:“……”
元岁无法,只得按照自家老娘搭好的戏台,跟着自己的母亲唱戏:“母亲放心,孩儿就算出去讨饭,也不会让母亲受委屈。”
被阴阳的元春生:“……”
元春生算是服了:“好了我的夫人,我不骂他了行吗?”
穆怀宜没理他,反而继续哭诉:“我这辈子可怜啊!”
“我那早死的老爹就我这么一个赔钱货,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绝户。又因为我这赔钱货被许给了前朝皇室,竟在死后被侄子迁出了祖坟,划掉了族谱。”
“我吃了这么多苦,受尽了这么多白眼,我可怜的儿仅仅是为我说了句话,竟要被自己的爹打死!我可怜的儿啊!”
穆怀宜拽着元岁的袖子就往后堂走:“我的儿,咱们这就找根绳子吊死去,免得打扰你那没良心的爹娶二房!”
元岁:“……”
娘,我还挺想活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家儿子求生意志,元春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拦住穆怀宜的身体,说道:“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气坏了身子。”
穆怀宜终于肯搭理他:“错了?亭侯大人哪里会错,都是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旧人才做什么都是错的。”
元春生都快哭了:“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我们的阿岁正直善良孝顺忠诚,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儿子了。”
穆怀宜这才受了那副做作的委屈,伸出手就揪起元春生的耳朵:“那我问你,你干嘛一进来就让阿岁跪着?给穆怀安那狗娘养的下套难道还是错了的吗?”
元春生哪里还敢说别的,连忙道:“没错没错,不坑死穆怀安那狗娘养的,是这小兔崽子没良心。”
小兔崽子元岁:“……”
元岁微笑。
穆怀宜出了气,这才收了手,面色冷冷道:“可惜我不在洛阳,不然非得跑到那狗玩意儿面前笑他几句。著书立传?便宜那狗娘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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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郡守府衙】
身为河南郡郡守的穆怀安从早上开始就觉得眼皮直跳,只觉得好像要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只是他将目前为止洛阳的现状想了个遍,也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书办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着急忙慌地说道:“府君大人,圣谕来了!”
圣谕!
穆怀安心里一惊。
萧楫舟登基不久,这位身上背着“杀父弑兄”名声的皇帝陛下似乎是为了笼络人心,很少对外放官特发上谕,颇有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
但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皇帝,第一次对外放官特发上谕,就是“荆扬刺史案”的时候,一道圣谕带走了两位刺史的命。
只是“荆扬刺史案”处理得太快,萧楫舟举起的屠刀又仅仅只带走了两条人命,因此引起的轰动不大,反而让很多人暗暗嘲笑这位皇帝陛下还是胆子太小,竟然点到为止,没有趁机收权。
种种猜测在穆怀安的脑中闪过,他在书办的伺候下换好朝服,就来到了府衙正堂,接待大兴来使。
来人是内史省的宦官,他见到穆怀安也不多说什么,公事公办地开始宣读圣旨。
听清了圣旨内容的穆怀安:“……”
什么叫他愿意为洛阳百姓散尽家财?
你们还著书立传,到处宣传?
现在全天下的读书人已经都知道,我要散尽家财了?
穆怀安眼前一黑。
紧接着,他看到了朝廷为他立的传——
署名:齐滺。
那个玩了他一手,逼他散尽家财的齐滺?
穆怀安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口蔓延,他一个激动,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隐隐约约间,穆怀安听到书办惊恐的“府君大人你怎么了”与那个宦官的“穆大人晕了,记得回去好好学给齐大人听,让齐大人乐呵乐呵”。
穆怀安再也撑不住,眼前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
嘤~我今天只写了三千,因为今天不上班,我睡了一上午,只有工作能让我作息稳定。
今天我和我基友讨论了一下为什么我感情戏写的不好,最终我不得不承认,是题材问题。如果换成《我的站/街时代》或者《大学生沦陷实录》,我的感情戏肯定不止眼前的水平(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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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洛阳赋
【大兴城, 帝王寝宫隆德殿】
轻纱幔垂,烟雾袅袅,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伶人正在殿中表演早早排练好的大戏。
一人腰肢婉转, 唱道:“千年河南百年穆, 传至如今腹内空。一开府库我一看。老鼠它打了个洞, ”
伶人甲装作探头探脑的样子,笑嘻嘻地说着:“哭着跑开了。”
伶人乙绕着伶人甲,他跪在地上,姿势摆得恭敬, 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格外滑稽:“府君大人呦, 这可怎么办呦?”
伶人甲:“还能怎么办, 抢啊!”
下一秒, 一群乌压压的白衣伶人如同蝗虫过境,飘飘的白衣将伶人甲与伶人乙团团包围。等乌压压的白衣伶人退去,大殿中央的伶人甲与伶人乙已是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
伶人乙哭哭啼啼小声抽泣, 伶人甲仰天大喊:“我是让你们去抢别人,不是让你们来抢我!”
伶人甲在地上打了个滚, 白衣之上沾满尘土:“我的钱!”
伶人甲嚎叫得撕心裂肺,齐滺却笑得差点喷了出来。他将茶杯顺手放在小几上, 笑得前仰后合,不见一丝斯文。
见齐滺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笑,不复前几日那样阴沉得仿佛大雪的天, 萧楫舟也放下了心:“开心了?”
齐滺直起身,点点头:“开心了。”
说着,他又问:“穆怀安真的把全副身家都捐出去了?一共多少钱?”
看着齐滺一副财迷模样, 萧楫舟哭笑不得。他从身前书案上抽出一份折子递给齐滺:“三百万贯, 侯虔带着外侯官从头盯到尾, 保证就连一床被子都没给穆怀安留下。”
齐滺咋舌。
大梁的经济条件下,一贯约等于一两银子,三百万贯就是三百万两银子。大梁的货币购买力很足,举国上下一年的赋税才六百万贯左右。一个穆怀安的家中,就有大梁半年的赋税。
而这还仅仅只是穆怀安在洛阳府宅的家产,为了避免穆怀安狗急跳墙,他名下兼并的土地商铺等各项资产以及归属于河南穆氏的资产侯虔可是一分没动。
百年世家的底蕴深厚若此,积攒的财富几世几代都倚叠如山,然而家中富庶至此,他们却还在不停地兼并百姓的土地、掠夺百姓的家产。
想到这一点,齐滺觉得更气了:“搜刮这么多钱财有什么用?留给盗墓贼娶媳妇吗?”
萧楫舟:“……”
萧楫舟差点被齐滺的这句话笑得破功,他伸出手摸了摸几乎要炸起来的毛,惹得齐滺不满地看着他,一把将萧楫舟的手打掉。
萧楫舟也不恼,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这才说道:“不提这些糟心事,我们去洛阳城玩怎么样?微服出行,一路游山玩水。”
齐滺被萧楫舟的话带偏了心神,他顺着萧楫舟的话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十分令人心动。
只是……
齐滺眯起了眼:“你要去洛阳,肯定不仅仅是因为穆怀安这样的贪官污吏吧?”
萧楫舟虽然登基不久不够有威信力,但梁景帝萧百川执政二十五年的余威犹在,现在世家贵族也只敢暗戳戳地搞点小动作,不敢真的在明面上对帝王不敬。
现在萧楫舟想做什么,至少没人敢明着和他作对,就是否决萧楫舟的意见,也要扯着“为生民立命”的大旗,看得人好气又好笑。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萧楫舟在面对这些世家贵族们还算有几分主动权,不论是之前的“荆扬刺史案”,还是现在的逼迫穆怀安,萧楫舟都做得还算顺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楫舟如果真的想整治洛阳,完全没有必要白龙鱼服亲去洛阳,派遣一批外侯官,就足够洛阳官员战战兢兢了。
齐滺带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楫舟,直将萧楫舟都看得有几分心虚起来。齐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心虚,眯着眼问:“出什么事了?”
“眼睛怎么这么尖?”见瞒不住齐滺,萧楫舟只能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大兴城内游玩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戏班子吗?”
戏班子?
萧楫舟一说,齐滺就有印象了。
那还是齐滺自从穿越到千年前之后第一次出门玩,结果他还没玩得尽兴,就在大兴城的街道上见到了这个当街卖艺的戏班子。当时这个戏班子竟然在表演映射萧楫舟为了皇位杀父弑兄的戏码,被萧盛带着左侯卫一锅端了。
齐滺还记得,当时萧盛是将这个戏班子关进了大理寺大牢,交给大理寺会同刑部会审。
这么说,有结果了?
齐滺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倾身上前,又长了几分的长发搭在萧楫舟的手上,带着几分痒意,让萧楫舟的手指忍不住动了一下。
齐滺的身上也沾了檀香,丝丝缕缕仿佛无孔不入,隐隐约约间,萧楫舟觉得,齐滺身上沾染的檀香中应该还夹杂着其他的什么味道,闻起来比别的地方的檀香都好闻。
萧楫舟半天不回话,齐滺心急,直接拽住了萧楫舟的袖子拽了两下:“哎呀,你快说,结果出来了吗?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萧楫舟低眸,就看见齐滺滴溜圆的杏眼中满是好奇。像是晴朗夏日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
萧楫舟仿佛被蛊惑了,竟就这么愣愣的不说话。
齐滺快被萧楫舟急死了,他的身体又前倾了几分,问:“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找萧盛去,他肯定知道。”
见齐滺真的要起身离开,萧楫舟连忙拉住齐滺的袖子,说:“哎,我告诉你,是阿鹿桓念玄。”
阿鹿桓念玄。
听到这个名字,齐滺的身体顿时顿住了。他略带几分僵硬地转身,问:“你确定吗?”
萧楫舟点头:“外侯官亲自查的,不会有错。”
外侯官是专属于帝王的特务机构,如果连这个机构都不可信了,那么这个帝王就离禅位不远了。
也就是说,这个答案是真的,真的是阿鹿桓念玄在幕后主导了污蔑圣誉的事。
齐滺的脸色十分难看,萧楫舟几乎从来没见到过齐滺这样的神色,仿佛是厌恶之中,又带着些微的……恐惧。
是的,恐惧。
萧楫舟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其中必然有故事:“阿鹿桓念玄……做了什么?”
齐滺沉默。
在萧楫舟的又一次催促之下,齐滺最终还是低下头,甚至不敢看萧楫舟:“海平六年,就是他第一个举起了造反的大旗,让你二征高丽铩羽而归。也……”
剩下的话不用齐滺说萧楫舟也明白——
当一个王朝开始有人第一个举起造反大旗的时候,那么就离天下大乱不远了。阿鹿桓念玄的造反失败了,却告诉了所有人,这个王朝是可以推翻的,这个皇帝是可以另选他人的。
从阿鹿桓念玄起兵造反起,就注定了大梁的灭亡。
沉默了一瞬,萧楫舟才问:“他是老太师的孙子,是大梁唯一可用鲜卑姓氏的家族,他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齐滺想了想,说道:“史书给出的理由是,他认为你杀了他的父亲,迟早也会杀了他,所以阿鹿桓念玄决定先下手为强。”
萧楫舟:“……”
听到这个理由,萧楫舟都要被气笑了:“他哪来的错觉?要不是他上蹿下跳,我知道他是谁?”
说着,萧楫舟冷笑一声:“要不是看在老太师的面子上,朕早就诛了他们九族,还能容得他在此放肆?我萧室皇族对他们可谓恩重如山,阿鹿桓念玄狼子野心,还觉得朕欠了他的?”
“……”齐滺小声哔哔,“你确定是恩重如山,不是故意捧杀?”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无言。
史书记载,阿鹿桓家族的来历确实有些特殊。
在大梁之前的大一统王朝、也就是南北二十七朝之前的那个王朝是大齐,皇室姓池。大齐也曾威名赫赫让四夷臣服,但最终却在长平帝池炤执政期间,被当时的北方强族鞑靼南下入侵。
大齐皇族仓皇南逃,将北方留给了纵马肆意的外族。
最终,难逃的大齐皇族被南楚代替,而北方则是先后经历了军阀混战、北郑一统、六镇分家,最终由大梁统一了天下。
当年北郑决定从国都平阳迁都至洛阳,让当年驻守平阳六镇的六镇贵族一日之间从拱卫京师的精锐之师变成了驻守穷乡僻壤的杂牌军。军事地位大幅度下降,六镇贵族反叛,分别建立了西齐和东燕。
而西齐之所以叫西齐,就是因为当初建立西齐的帝王自称身上带有前朝大齐池氏皇族的血脉,他的母亲就是前朝大齐的公主。
虽然这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扯淡,但扯大旗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遗留北方的汉人比起彻彻底底厌恶汉文化的东燕,更喜欢尊重汉文化的西齐,这才使得西齐在军事、经济等各方面都落后的条件下,愣是苟到能和东燕一较高下的程度。
而老太师阿鹿桓衡奇,年轻时打的第一仗,就是参加六镇起义,并成功跻身贵族行列。
阿鹿桓衡奇是正经的鲜卑人,阿鹿桓就是他最原本的姓氏,不像某些西齐贵族本是汉姓,是为了在鲜卑人统治下的西齐能够存活,才不得不改成鲜卑姓氏。
而阿鹿桓衡奇这个纯正的鲜卑外族,最后娶的妻子却是西齐皇帝盖章的“大齐公主池氏”。也就是说,阿鹿桓念玄和他的父亲阿鹿桓摩罗,都是“大齐皇族后代”。
虽然谁都知道,这个“大齐皇族后代”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点含金量,但梁景帝萧百川本身就是以臣代君窃取皇位,对“皇族”一说十分敏感,阿鹿桓家族身上带着的皇族光环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正因如此,在大梁建国之后,所有汉人改回汉姓、所有鲜卑人也被赐予汉姓,只有阿鹿桓衡奇被梁景帝“恩赐”,特许其依旧可以使用鲜卑姓氏。
使得阿鹿桓衡奇与其孙阿鹿桓念玄二人在整个大梁格格不入。
想到自家老爹干的好事,萧楫舟也说不出口那句“恩重如山”了,只能悻悻地转移话题:“那你刚刚说,他觉得我和他之前有杀父之仇?”
齐滺点头:“史书上曾经记载过,阿鹿桓念玄在起兵之时有写讨伐你的檄文,上面明确记载了你和他的杀父之仇。”
萧楫舟:“……”
萧楫舟语塞:“阿鹿桓摩罗不是我杀的。”
齐滺疑惑地看过去。
看着齐滺晶亮的双眼,萧楫舟想说的话却在这一刻全部凝滞在了嘴里。好半晌,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是……母后杀的。”
齐滺:“……”
不是啊兄弟,你杀的和你妈杀的区别在哪?
齐滺语塞:“你要让阿鹿桓念玄区分一下他的仇人究竟是你还是太后娘娘吗?”
说着,齐滺反而好奇起来:“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杀了阿鹿桓摩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鹿桓摩罗可是西齐和大梁的能臣,当年力劝先帝善待西齐贵族的。”
当年元沚还不是太后,即便是萧楫舟在凉州担任刺史的那十年,元沚在深宫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迎来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冒着灭族危险为西齐贵族说话的阿鹿桓摩罗,不应该是让元沚心存感激的吗?
而且从阿鹿桓摩罗自身来看,他文能担任鸿胪寺卿,献策将突勒分裂为东西两部;武能上马安天下,率兵让大梁北部多年再无刀兵。
这样一位治世能臣,也是元沚能杀得了的?
面对齐滺的疑惑,萧楫舟的脸色却难看了下去。他的神色里带着无尽的落寞与难过失望,一看萧楫舟的表情,齐滺就知道,他好像问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齐滺迷茫了一瞬,但看着萧楫舟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齐滺最终还是说道:“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听到齐滺这样为他着想,萧楫舟的脸色反倒是缓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掩盖了萧楫舟眼底如同深渊一般的漩涡。
也不知道萧楫舟究竟是想了多久,好像光已经走了一个光年,齐滺才听到萧楫舟幽幽的声音:“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阿鹿桓摩罗之所以惹来杀身之祸,是因为他更希望我阿兄当皇帝。”
萧楫舟的阿兄,雍明太子萧桧舟,那个史书认证的老好人,公认的若能登基必是温和仁善的守成之君的翩翩君子。
齐滺眼皮一跳。
接下来,萧楫舟所说的话更是直接让齐滺的手都抖了起来——
“在我成为太子的第三年,也就是父皇驾崩的那年,父皇后悔了。”
“临终之前终于清醒了的父皇意识到阿兄所谓的‘巫蛊之祸’都是母后在幕后主使,所以父皇叫来了阿鹿桓摩罗,让阿鹿桓摩罗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去岐山别馆,带阿兄出来。”
齐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萧楫舟所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兴业二十三年,雍明太子萧桧舟因为陷入巫蛊案、涉嫌诅咒君父而被废,皇后慕容须蜜多跪在勤政殿门口三天三夜,任由大雪覆盖了她的大氅,也没能让垂垂老矣疑心愈重的梁景帝萧百川改变主意。
好在梁景帝萧百川最终还是疼爱这个自己宠了三十多年的儿子的,对于巫蛊大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只将萧桧舟被幽禁于大兴城外的岐山别馆,无诏不得外出。
一开始,谁都以为梁景帝萧百川只是一时气愤,等他冷静过来,还是会恢复萧桧舟的太子之位。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不过三日,萧百川便下诏,诏时任凉州刺史的赵王萧楫舟返回大兴。
接到圣旨的萧楫舟星夜赶路回到大兴,却在大兴城郊遇到了前来追杀九江郡主萧盈的刺客。
萧楫舟救下了萧盈,并亲自护送萧盈南下豫章,将萧盈送到了亲姐姐豫章公主萧知福的手中。从此,萧盈成了豫章公主萧知福和驸马罗文礼的女儿罗靖儿。
安顿好罗靖儿的萧楫舟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大兴。但在回到大兴之后,他见到的是疑心日重谁也不相信的父皇、觉得皇位即将到手已经逐渐疯癫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已经开始不择手段的皇后,还有岐山别馆内他只能隔着高墙说上两句话的阿兄。
大兴的一切都让他陌生,记忆里那个温暖鲜艳繁华热闹还会在年节放烟花的大兴已经变成如今这幅冰冷的模样,就连大兴宫内的一朵花都呈现着死气沉沉的衰败。
陌生的大兴城、陌生的家人还有陌生的太子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萧楫舟感到无所适从。
他觉得他对不起阿兄,可转头看到母亲对月垂泪,他又没办法为阿兄平反——
一切都是他的母亲策划的,他为阿兄平反,就没办法在父皇的手中保下母亲。
为了保住母亲的性命,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萧楫舟第一次选择了逃避。他将自己关在东宫中谁也不见,天真地以为只要他闭门不出,关于皇位的任何阴谋诡计就都无法实施。
他觉得他赢了,因为直到兴业二十五年,整个世界都安然无恙,和平得仿佛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但事实证明他输了,他自囚东宫三年,与外界与世隔绝,以至于傻乎乎地入了所有人的套。
那夜,他的母亲星夜前来。元沚穿着黑色斗篷,一看便知是为掩人耳目偷偷行动。
元沚走到他的面前,问:“你父皇有意废弃你的太子之位,重新立岐山别馆的那位为太子,你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萧楫舟还在气元沚一手操控了巫蛊案,因此当时的萧楫舟凉凉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元沚被气了个半死,甩着袖子离开了。
那时的萧楫舟依然傻得天真,他口中说着“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却从未想过他敬爱的父亲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故事听到现在,齐滺只觉得眼皮直跳,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焦急地问:“后来呢?”
萧楫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起身从一间暗格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齐滺探头看去,就见那是一串佛珠。
佛珠是桃木所制,却因被人时时把玩,而产生了琉璃状的包浆,粗粗看去竟像是琉璃打造的一般。
齐滺好奇:“这是什么?没见你戴过。”
曾经日日夜夜不曾离手的佛珠因为齐滺的到来已经许久没再出现在萧楫舟的手腕上,想到这,萧楫舟的心情都明媚了几分:“这串桃木佛珠,是父皇送给我的。”
“那时候父皇和我说,他这辈子对不起我,让我小小年纪就被外放至凉州,这些年来竟然没送给我一件像样的礼物,因此便把他终日不离手的佛珠送给了我。”
萧楫舟说的温情脉脉,可齐滺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如同萧楫舟所说的这样充满善意,事情就不会是后来的结局。
齐滺静静地听萧楫舟说:“当时父皇和我说,以后我会是天下的王,他希望我善待阿兄,不要对阿兄赶尽杀绝。”
“我对父皇说,我不想要皇位,如果真的有父皇百年的那天,我会让阿兄登基,自己回到凉州,永生永世不再踏入大兴一步。”
齐滺有些心疼地看了萧楫舟一眼——很显然,后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按照萧楫舟的想法发展。
果不其然,萧楫舟道:“父皇听了很开心,他说,皇位他已经传给我了,让阿兄登基于礼不合。但是他希望在临终之前再见阿兄一面。因此我当即便出了宫,前往岐山别馆,想要接回阿兄。”
“只是在路上,我遇到了刺客。几百人,就在大兴前往岐山别馆的必经之路等着我。那时,我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因为我发现——”
“那些刺客是——”
“内侯官。”
【作者有话说】
又想写无限流了,明明无限流那么难写,我还是开了预收TvT。我发誓,我这本一定将所有副本和设定都想明白了再开文,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开(肯定会在《男妈妈》之后的,下本《男妈妈》不动摇)
那本无限流叫《长安街444号[无限]》,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考虑一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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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传说长安街有444号,只是普通人进不去,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进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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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姜央,是一名催眠师。学催眠的理由和我选择进入长安街444号的理由一样——
我想知道那个在梦里日日呼唤我的名字的人是谁,他为何让我痛彻心扉。
或许是我的求知欲感动了上天,我终于见到了长安街444号。
它隐藏在夜色里,矗立于浓雾之中,优雅而神秘。
我进入长安街444号,一个声音对我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完成十个任务,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签下了卖身契,因为我想知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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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一:《石壕吏》
迷蒙的小镇里,祭祀庆典之上,有人在我耳边说:
“我们是官,我杀人无罪。”
“你们是民,你死了活该。”
副本二:待定
cp:十分淡定不会恐惧的催眠师受x自从得了精神病之后精神多了的攻
*十个副本都有灵感了开文
*1v1,he,甜文不虐
*攻受名字来源于《诗经》:“夜未央,庭燎之光”
第46章 洛阳赋
内侯官, 专属于帝王的特务机构,是大梁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利剑,随帝王之念而动, 剑之所至一往无前。
能驱动内侯官刺杀一位皇子的, 除了帝王本人, 还有谁?
想着那时候萧楫舟猜到这一切的时候心该有多冷,齐滺都忍不住心疼起萧楫舟来。
他伸出手握住萧楫舟的手,只觉得萧楫舟的手在这一刻都是冷的。在齐滺的记忆里,萧楫舟的身体一直都是暖的。他像是一个大火炉, 任何的寒冬腊月都掩盖不住萧楫舟身上的那股暖意。
只是此刻, 齐滺竟发现萧楫舟的手这样的冷, 温度竟比体寒的齐滺还要凉上三分。
齐滺轻轻地抬起眼, 心疼地唤了他一声:“陛下……”
萧楫舟握紧了齐滺的手,他长臂一伸,直接将齐滺揽在了怀里。
齐滺下意识要推开他, 但他的手刚刚触碰到萧楫舟的衣襟,感受到萧楫舟身上温热的温度, 齐滺又迟疑了。
萧楫舟都这么惨了,就别推开他了吧……
犹豫着, 齐滺最终还是没有推开萧楫舟,反而抱住了萧楫舟的腰,与萧楫舟衣衫相贴。
萧楫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陛下?”
萧楫舟的声音响在耳畔, 带着些许落寞、些许小心翼翼的期盼:“他们都叫我陛下,但从他们叫我陛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能是君臣。”
曾经的至交好友崇玉山也因君臣之别而对他疏远, 为了维持他们岌岌可危的友谊, 萧楫舟能做的竟然仅仅是将崇玉山外放至凉州。无事不相见, 才会最大程度地减少君臣间的猜忌。
怪不得始皇要将帝王自称从“寡人”改成“朕”,帝王之位当真高处不胜寒。
萧楫舟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齐滺难以相信的祈求:“阿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帝王。”
“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一个不会在意我的身份的人,你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这话说得简直可怜至极,齐滺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唬住了。他微微用力,将萧楫舟抱得更紧了一些:“好。”
齐滺满心心疼地想着怀里这个男人真可怜,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呢,却要经历这么多的伤心事。
而在齐滺看不到的地方,萧楫舟微微扬起了嘴角,脸上不见一丝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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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楫舟着实是一位执行能力很强的人,他说要白龙鱼服去洛阳,就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在齐滺都没想到的时候,萧楫舟便直接宣布自己得了风寒,将朝政交给太后携尚书左右仆射暂领。
太后元沚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但最终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默认了萧楫舟的任性,在满朝文武面前承认了陛下的偶感风寒不宜见人。
于是,齐滺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塞进了东去洛阳的马车。
最开始上马车的时候,齐滺还是迷迷糊糊的。身边萧楫舟的身体温热,马车中檀香绕梁,一片靡靡之景让齐滺不想思考,任由身体软了下去,躺在萧楫舟的腿上补觉。
直到天色大亮,齐滺才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起身。他掀开马车车帘,看着车窗外的一片冰天雪地,问道:“我们走到哪了?”
萧楫舟放下手里的书,说道:“没走多久,刚刚离开大兴。”
齐滺倒也不例外。有史学家计算过,古代马车的时速大概是20千米-25千米,一天的行进路程大概在300千米左右。
大兴到洛阳的距离,现代约800千米,古代官道曲折,大约1000千米左右。按照一天300千米的行进路程,他们在路上需要走三四天,这还是在不停赶路的状态下。
如果中途休息时间够久,甚至去周边城镇逛一逛的话,走上七八天甚至十几天都不是没可能的。
不过马车并不颠簸,也不知是如何做的防震系统,齐滺坐在马车里,竟然真觉得如履平地。加上马车内厚厚的软垫与燃烧得很旺的火炉,再配上几乎可以说成是宽广的空间,齐滺觉得在马车上竟然不比在宫殿里差。
齐滺喝着茶,目光落在马车外的雪景上:“史书上说,海平元年又叫红雪之年,因为这一年你杀了很多人,流出来的血一年都未曾干涸。”
萧楫舟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齐滺的想法,便试探着说道:“那我现在没有杀人,你开心吗?”
齐滺却未曾说话,只是目光悠远地看着车窗外的雪,任由袅袅茶香迷蒙了他的双眼。
毛绒绒的领子覆盖了齐滺的下巴,让他看上去比之绛纱袍在身一脸官威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稚气。但稚气之外,映着车窗外的白雪,萧楫舟却隐隐约约间觉得,齐滺的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一些他并不懂的东西。
“阿滺……”萧楫舟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好像叫住齐滺的那一声不过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嗯?”齐滺回过头看着他。他身上那股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缥缈感不见,像是谪仙又回到了人间。
萧楫舟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眉头也逐渐松开:“我就是……”
“谁!”
随着一声喝止,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驾车是内侯官令侯虞,平日里驻守大兴宫,率领内侯官保卫萧楫舟的安全,与外侯官侯虔一外一内,是萧楫舟的左膀右臂。
侯虞与侯虔齐滺都接触过,两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或许是接受了同样的侯官教育,两人都牢记不能和官员交集太深的规则,因此齐滺也没和他们都说过几句话,对他们也并不了解。
但仅仅的几面之缘也足够齐滺明白侯虞是个多么谨慎小心的人,一般情况下,侯虞根本不会这样大喝,吵到萧楫舟的休息。
齐滺连忙直起身,想要上前查看。但萧楫舟直接伸手拦住了齐滺,对齐滺说道:“我下去看看,你在车里待着,不要下车。”
齐滺也没在这个时候和萧楫舟唱反调,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萧楫舟掀开车帘下了车,齐滺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因此他拉开了车窗的帘子,探头向外看去。
等他看到了马车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侯虞为什么会大惊失色——
马车外跪着的,竟然是一队流民,一队面黄肌瘦、在冷冽寒风中只穿着单衣的流民。
【作者有话说】
滺滺:老攻好可怜
舟舟:今日份忽悠老婆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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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宝贝们,今天只有这么多了。一来是剧情转折有点卡,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公司领导让我写稿件《我的迎新日记》。
我哪会写哦,我只会写《骚零站街日记》,我敢写,领导敢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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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洛阳赋
看到这队流民的时候, 齐滺的眼皮都不禁跳了一下。刚刚萧楫舟还说过,他们并没有离开大兴城多久。按照时间推测,齐滺觉得他们应该还在大兴的周边地区, 有没有进入下一个城市的管理范围都不好说。
换句话说, 这里现在还叫天子脚下。天子脚下竟然出现了流民, 这可不是盛世之景。
萧楫舟的政/治敏感度比齐滺还要高,他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些流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而是冲着侯虞使了个眼色。
侯虞领命,他腰间佩剑, 满面寒霜地走到流民面前:“你们拦车有何要事?”
面对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那队流民中领队的老者脸上竟然不见瑟缩与害怕, 他挺直因为寒冷而佝偻的脊背, 看上去气势竟然不比侯虞弱上多少。
那个老者对着侯虞欠身行了一礼,竟然是大梁通用的士子礼——这老者很显然读过书,甚至可能是什么小贵族出身。
老者道:“这位先生, 老朽姓赵名拓,乃是洛阳下辖乡村永明村的村民, 老朽忝为里正,现如今是带着村民去大兴告御状的。”
洛阳周边的村民, 还要告御状……齐滺隐隐猜测到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但齐滺没想到,赵拓竟然没有继续深讲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 说道:“天寒地冻,我们没有存粮了,故来请问先生能否施舍一些衣食, 至少让孩子和老人们吃点。年轻人体力壮, 可孩子们和老人们要撑不住了。”
齐滺顺着赵拓指向的方向看去, 就见流民队里真有几个被护在中间的老人和孩子。他们瑟缩地挤在一起,但身上的衣物却明显要比其他人厚实一点,几个孩子的脸上更是能明显看出比成年人更加精神的风貌来。
看来赵拓倒是没有说谎,他们确实很照顾老人和孩子。
老幼从来都是人心里最软的一部分,见到这队流民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愿意照顾老幼,萧楫舟的眉头也微微松了下来,转身对侯虞吩咐道:“给他们一些吃的穿的。”
侯虞点头,很快就拿了许多衣物食物分给那些流民。赵拓当真在这些流民中很有威望,在他的组织下,食物与衣物最开始都被分给了老人孩子,之后才是年轻人,而赵拓则是最后一个领食物的。
饥寒之下护食是人类的本能,但面前这些人却知道要将衣食留给弱者,这和齐滺想象中的封建王朝以青壮年为中心的分配方式有些不小的区别,齐滺对这伙流民也好奇了起来。
眼见流民已经被安顿,三三两两地在附近烤起火来,齐滺也不再憋在马车里,直接拉开马车的车帘跳了下去。
萧楫舟给齐滺整理了一下衣襟,狐狸毛的衣领将齐滺裹得严严实实的。确认齐滺不会被寒风吹到,萧楫舟才说道:“跳下来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的路有多滑?”
齐滺眨眨眼,他自知理亏,只能撒娇耍赖:“我知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认错倒是很积极,积极到萧楫舟想生气都气不起来了,只能无奈地点着齐滺的额头,叹了一句:“你啊。”
齐滺知道这茬算是过去了,他笑嘻嘻地跑到老者赵拓面前,在赵拓面前坐下,问:“老人家,你们要去大兴告御状?告谁?”
听到齐滺的问话,老者却谨慎地看了齐滺一眼,眼底谨慎的神色分明是并不想多言,以免节外生枝。
齐滺见状倒也不觉得意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来都是官场特色,如果赵拓见个人就说出他们的目的,可能都没办法活着走到大兴地区。
逢人就说自己是去告御状的,是希望让各方势力都盯上他们,这样反而让某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人灭口。
想通了这一关窍,齐滺反而不执着问他们究竟要告谁的御状了,而是问道:“老人家,老人和孩子们都带来了,你们的村子没有留人吗?”
听到这句话,赵拓的眼底竟是闪过浓浓的悲痛来。他的眼中有晶莹闪烁,就连声音中都带沙哑:“村里没有留人——如果我们告御状成功,我们就一起回乡,应该还赶得上明年的春耕;如果告御状失败,大概一个人都活不了,留人做什么?”
语气中尽是浓浓的绝望,又带着破釜沉舟的狠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齐滺瞬间就明白,这些流民遇到的困难一定不小——
封建王朝更迭,从来都是种田的人无田可耕才会揭竿而起,等推翻了腐朽的旧王朝,则接着回去种田。
换句话说,封建王朝的农民群体,但凡活得下去,就不会背井离乡。而封建王朝百姓的根则在田地,有田可耕,他们就活得下去,活不下去的时候,往往是无田可耕的时候。
这么一想,齐滺恍然间猜到了什么,他试探着开口:“是不是那些贪官趁机兼并你们的田地了?”
赵拓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几分吃惊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突然间,赵拓似乎是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倏然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遍周围,当他目光落在内侯官佩刀的腰间的时候,他又缓缓坐下,小声问:“你们……你们是不是皇帝老爷的人?”
齐滺:“???”
老人家,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离谱至极又准确至极的答案的?
齐滺自己都好奇了:“老人家,你怎么会这么说?”
赵拓却道:“听说皇家侯官无孔不入无事不晓,我今日才算见识到了。”
说着,赵拓竟然直接哭了出来。
齐滺:“???”
恍惚间,齐滺好像知道面前的这位老人心里是怎么想了——
他逢人便说自己是去告御状的,打的就是让内侯官知道的消息。内侯官知道了,就是皇帝知道了,这个时候谁先出手杀人灭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心虚,明晃晃地给政敌递上把柄。
想到这里,齐滺忽然间回头看了萧楫舟一眼,眼底全是询问。接收到齐滺的眼神,萧楫舟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竟然心虚地移开了。
齐滺:“……”
很好。
齐滺此时此刻才算是明白了,什么为了引蛇出洞故意让阿鹿桓念玄等人露出马脚只怕都是顺带的,萧楫舟的目的从来都是这伙上京来告御状的流民。
眼前的赵拓不但能将一群村民带领得如此知礼,更是知道侯官这一特务机构,显而易见的不是普通人。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里正,手段也绝非寻常,手中不知道握着什么证据呢。
而更加显而易见的是,赵拓告的肯定是洛阳的官,推理一下,赵拓告的是关东贵族。而萧楫舟却显而易见地在保住这些流民,要拿到关东贵族鱼肉百姓的证据。
——萧楫舟这是要提前杀一杀关东贵族的锐气,以免迁都洛阳让关东贵族趁机膨胀。
果然不愧是帝王,走的每一步都带着看三步的深沉。
齐滺冷下了眼,但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拓身上的时候,目光却瞬间柔和下来了:“老人家,你猜得不错,我们就是陛下派来查证这件事的人。”
赵拓闻言瞪大了眼睛。
齐滺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摆在赵拓面前:“老人家,你认识这个吗?”
这是外侯官的令牌,临出发前萧楫舟塞给齐滺的,说是如果路上出了意外,那么齐滺到了城镇之后就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去寻找外侯官的帮助。外侯官遍布天下,只要找到了外侯官,齐滺便性命无虞。
只是现在,这块令牌被齐滺先拿来忽悠赵拓了:“老人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受陛下之令,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听到齐滺的话,赵拓立即起身,跪在了齐滺的面前:“青天大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齐滺:“……”
随着赵拓的话音落下,这些流民竟然都一齐跪在了齐滺的面前,高声哭喊,还有一名女子直接高喊:“大人,给我们做主啊!我们活不下去了!”
哭泣、尖叫还伴随着小孩子的懵懵懂懂,这个瞬间,齐滺竟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一般。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说道:“你们都先起来,若你们当真有冤,陛下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齐滺话音落下,萧楫舟一个眼神,内侯官们纷纷扶起这些跪在地上的流民。好一通兵荒马乱,流民才被重新安抚下来,齐滺也终于有机会能和赵拓好好聊几句。
赵拓已经平复了心情,他被内侯官搀扶着跪坐于齐滺面前,张口一句“大人”,声音又带哽咽。
齐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姓齐,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我说。”
说着,齐滺看了身边的萧楫舟一眼,沉默半天,才说了一句:“他叫小舟,是陛下的……贴身侍从,是陛下派来协助我的。”
听到齐滺说了什么的萧楫舟:“???”
等等,贴身侍从?
是我想的那个贴身侍从?
萧楫舟不可置信地看了齐滺一眼,仿佛没有想到齐滺竟然这么的小心眼,仅仅是因为他隐瞒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在他人面前这么污蔑他。
萧楫舟还在陷入自我怀疑,那边赵拓已经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就贵不可言的男人身份,对着萧楫舟就弯下腰,唤了一声:“舟公公。”
萧楫舟:“……”
舟……公公……
萧楫舟微笑。
【作者有话说】
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本来是打算今天开始努力日六的,但是今晚码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手疼……写文大半年了,从来没有过手疼的毛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可能只能日三养一养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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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洛阳赋
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的萧楫舟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冲着赵拓矜持又骄傲地点了点头, 仿佛自己真的就是皇宫里一位深得圣眷的小太监。
舟公公面带微笑地听齐滺和赵拓瞎扯:“老人家,陛下知道了你们的冤屈,才特意派我们过来为你们解决困难。有什么委屈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陛下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赵拓忍不住红了眼眶:“大人, 不是我们这些刁民非要和朝廷过不去, 实在是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是那些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啊!”
齐滺点头表示理解:“老人家,你说吧,我们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赵拓红着眼说:“几个月前, 朝廷说要修建新城迁都洛阳, 每个去修建新城的人不但能领到钱, 做工的时长还能抵扣徭役, 做工的时间还是秋收之后我们都闲的时候,因此全村的人都去了。”
“结果上个月结工钱,徭役按照之前说好的抵扣了, 但是钱却比之前说好的少了一半。村里有人去理论,被打折了腿扔了回来。”
齐滺脸色一沉——少的那一半的钱最后去了哪里, 简直不言而喻。
齐滺微微抿起唇:“那个人怎么样了?”
赵拓摇摇头:“当官的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贱民,下手太狠, 人当晚就没了,剩下六十的老母和年纪轻轻的媳妇儿,还有个五岁的孩子。老母和孩子有兄弟照顾, 媳妇儿……媳妇儿被家人逼着改嫁,最后吊死了。”
“混蛋!”齐滺倏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衣袖扫过小几上的茶杯, 青玉杯滚落在地, 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齐滺的声音都在颤抖:“贪污也就罢了, 他们怎么敢闹出人命!”
齐滺激动万分,萧楫舟握住齐滺的手,小声安慰道:“阿滺,你先冷静。”
比起齐滺的愤怒至极,赵拓这个当事人却显得那样冷静:“大人,还有呢,如果只是几人生死,我们又何至于抛家舍业颠沛流离?”
齐滺深呼一口气,才说道:“你继续。”
赵拓:“后来县衙就来了衙役丈量土地,说明年迁都,洛阳旧城会被废弃,我们这些人都要到洛阳新都去,现在的土地都要被回收,衙役让我们到新都附近开荒去。”
说到这里,赵拓满面沧桑:“祖祖辈辈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啊……要是官衙给的合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让我们开荒,开荒十亩地,只有一亩是我们的,这我们怎么开得起?”
齐滺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海,他近乎是咬着牙说的:“明明朝廷命令工部划地,百姓一亩换一亩,开荒的辛苦一亩地补发五十文的辛苦费,怎么到了他们这里,辛苦费没了不说,还是开荒十亩换一亩?那你们的地呢?就被他们白白收走?”
赵拓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寒冬腊月的,竟要把我们赶走,让我们现在就到洛阳新都附近分地,过了年就自己建房,开了春就要开荒。”
齐滺差点没笑出来:“新都搬迁,附近的村镇可搬可不搬,要搬家的按照朝廷修建洛阳新都的工钱给钱建造新村,不搬家的朝廷给出补偿,哪有强令百姓搬家的道理?还是在寒冬腊月?”
这样的反常让齐滺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老人家,是不是你们的村子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有些人要村子里的东西,才借着迁都一事,强迫这些百姓搬家。只是没想到上奢下贪,原本让百姓们闭嘴的补偿款真的到了百姓手中反而所剩无几,逼得百姓不得不上京告御状。
听到齐滺这么说,赵拓抿起了唇。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个东西不大,只有一半的拳头那么大,被厚厚的布包裹起来,沉甸甸的,像是带着无数人的希望。
赵拓道:“被打死的那个人住在村边上,后来他没了,我们给他收殓后事,在他的家里发现了这个。”
赵拓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的布料,其中露出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石头来。石头呈现出晶亮的光泽,看上去竟像是在上面敷了一层闪粉一样。
齐滺瞳孔一缩。好一会儿,齐滺才道:“老人家,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吗?”
赵拓点头:“老朽年轻时是西齐人,读过书也打过仗,更在军队里做过工,所以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后来老朽问过那人的媳妇,媳妇说那人用这个东西来记账。去县衙讨说法的那天,正好是那人买完东西之后。后来我问过他媳妇,他媳妇说当时没注意,但后来确实找不到那天他带走的石头了。”
齐滺的眉目已经寒霜一片了,他紧紧地盯着赵拓手中的那块石头不错眼,过了许久,齐滺才对赵拓说:“你先把东西放下,我想好之后,会告诉你怎么办。”
赵拓也没有多言,将那块石头放在小几上后便躬身退了出去。齐滺看也没看那块石头一眼,转身便走回了马车。大氅一甩,扬起的弧度刚好将萧楫舟扇了个劈头盖脸。
萧楫舟:“……”
眼见齐滺沉着脸一语不发地走了,萧楫舟自知理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默默地拿起那块被布包裹的石头,跟在了齐滺的身后。
走了没两步,萧楫舟突然折回身,看向一旁直挺挺站立的侯虞:“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恨不得自戳双目的侯虞:“……”
侯虞瘫着脸,声音也是不带一丝情绪:“属下眼睛瞎了,没有看到齐大人对你生气了。”
萧楫舟:“……”
萧楫舟微笑:“你给朕扫雪去,扫不干净不要吃饭。”
萧楫舟在马车前整理了一下衣衫,确认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看上去依旧和以前一样风流倜傥之后,才打开了马车的车帘。
齐滺正跪坐在软垫上看书,手中拿着的恰好是刚刚萧楫舟看的那卷《左传》。听到萧楫舟进来的声音,齐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旧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萧楫舟跪坐在齐滺身侧,含着笑问他:“生气了?”
齐滺没有看他,口中冷冰冰地说:“臣哪里敢?陛下承天之德富有四海,天下都是陛下的,臣哪里敢生陛下的气?”
这就是真的生气了,还哄不好的那种。萧楫舟眨眨眼,当即飙起演技来:“阿滺,你不是说过吗,不会再用陛下这样冷冰冰的称呼唤我?”
齐滺:“???”
被雷到的齐滺终于肯抬头看萧楫舟一眼,齐滺微微张嘴,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委委屈屈的人是谁?
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
齐滺目瞪狗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楫舟却持续委屈:“当初说好的,我不是君,你不是臣,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这才过了多久,就都没了。我就知道,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怎么配得到爱呢?”
齐滺:“……”
齐滺闭上了眼:“行了行了,我不叫你陛下了。”
萧楫舟:“那阿滺叫我什么?”
齐滺深呼一口气:“文殊奴,可以了吗?”
眼见齐滺快要被他气死了,萧楫舟却继续进攻:“那阿滺还生我的气吗?”
齐滺微笑:“不生……不对,你套路我?”
齐滺眯起了双眼,他倾身上前,一把拽住萧楫舟的领子:“你胆子不小啊。”
萧楫舟无奈:“阿滺……”
齐滺却不听萧楫舟狡辩,他指着萧楫舟手里的那块矿石问:“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萧楫舟一时语塞。
齐滺却不肯放过他,而是坚持逼问:“说!”
萧楫舟暗道不好,但齐滺心里明镜一般,萧楫舟也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铁矿石。”
齐滺都要被气笑了:“你知道洛阳那帮人发现了铁矿并打算私占,你还敢来洛阳?”
“你又是怎么想的,嗯?”齐滺凑近他,眼底是熄不灭的怒火,“你应该明白,赵拓他们能走到大兴就是洛阳那帮人放任的结果。那群人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比起齐滺的愤怒,萧楫舟在此刻却显出几分冷漠的沉静:“知道,无外乎想用这件事做套,来个一了百了。”
萧楫舟指了指自己:“关陇贵族都能弑君,凭什么关东贵族不能?”
齐滺眼前一黑:“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根本就知道那群人究竟想做什么,你怎么还敢出来!”
齐滺气得快要吐血:“我说你怎么会在临行前给我外侯官的令牌,原来是早就猜到了此行一定会遭遇刺杀。那是关东贵族!关东贵族自晋朝起源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几百年的根深蒂固,你凭什么觉得就凭你带着的这几个外侯官,就能在他们的地盘全身而退!”
齐滺气得恨不得揍萧楫舟一顿,可萧楫舟却平静到可怕,甚至于在听到这样的话题之后,他的脸上竟然隐隐带着笑意:“阿滺,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要相信我,对于这一切,我心中有数。”
“举棋不定,不胜其耦。你也清楚,这些百年世家轻易动不得,只有有足够的理由,才能一击必胜。”
齐滺抿唇不语。理智上来讲,他知道萧楫舟是对的。他不是开国之君,而是一个背着杀父弑兄的恶名被自己的母亲匆匆推上帝位的继位之君。
他接手的是一个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先天就不良的王朝,他想让这个王朝尽在掌控、想让这个王朝步入正轨、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权在握的帝王,就不得不以身犯险。
只是理智上理解,情感上齐滺却无法接受:“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真的出了事,结局会怎么样?”
如果萧楫舟真的在白龙鱼服期间出了事,这些关东贵族不管有没有参与到这场刺杀来,为了避免被牵连。都不得不反。
届时大兴萧室皇族只有萧盛这个下九流出身的前太子妾室生下的皇子,这种出身就注定了萧盛无法得到世家的认同与支持。
往小里说,萧楫舟弄丢了祖宗基业;往大里说,这就是让全天下都会因他一人而陷入战火。
齐滺气得眼睛都红了:“我不求你为这个天下想、为所有将你当成君父的人想,但你能不能至少为了广陵郡王想一想,他才十四岁、他几年之前刚刚没了父亲,你是他所剩不多的亲人,没了你的保护,他会被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撕成碎片。”
“你又能不能……为了我想一想……你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了。”
泪珠在眼眶打转,没想到齐滺竟然会直接哭出来,萧楫舟当真是慌了。他连忙拿着袖子给齐滺擦眼泪,可袖口的刺绣却将齐滺的脸磨得通红。萧楫舟瞬间慌了神,凑过去吹了吹齐滺的眼角,问:“疼不疼?”
他们离得太近了,齐滺的眼前是萧楫舟放大的脸,鼻尖萦绕的是萧楫舟的味道,他所见所感皆是萧楫舟,就好像现在,他的整个世界都是萧楫舟。
齐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张地推开萧楫舟,小声嗫嚅道:“不疼。”
萧楫舟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齐滺还处在被萧楫舟刚刚的动作震惊到的状态当中,听到萧楫舟的话,他也只是愣愣地点头,像是一只刚刚被铲屎官亲了的哈士奇,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楫舟趁机握住齐滺的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齐滺低垂的眼,柔声说:“阿滺,这次是我错了,我……我就是担心你不同意,所以在出来之前才瞒着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会为我自己负责,也会为这个天下负责,更会……”
他低声,声音中竟是说不出的缱绻:“为你负责。”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要负责啊,还不是因为睡了啊……盖着被子纯聊天,别误会,我不想进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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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洛阳赋
齐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也不像之前那样绷得紧紧的,仿佛山雨欲来之前的天幕。
他的脸色由阴转晴,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我知道, 你有你的考量, 可是……”
齐滺咬着下唇, 略带几分犹豫地说:“太危险了。”
萧楫舟轻声安抚他:“阿滺,你信我,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他眨着眼,黑曜石一样的眸中是睥睨天下的强势:“局势如此, 皇族和世家绝不可能相安无事君臣共治。两方角逐, 强则一步登天, 弱则大浪淘沙。祖宗基业在我身后, 黎民万千在我身后,我不能退,也退不起。只是……”
萧楫舟的目光在落到齐滺身上的刹那, 倏尔便变得柔和起来:“我放心不下你。”
齐滺抬眸,就看到萧楫舟满目的担忧:“我早就知道有一天我和贵族之间必有一战, 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粉身碎骨也不怕。只是我从来没想过, 世上会突然出现一个你。”
萧楫舟抬起右手,他的手在齐滺的脸颊处游移几分,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齐滺的脸, 但在齐滺也说不清是含着什么感情的目光中,萧楫舟的手最终还是徒然地放下。
萧楫舟低声说道:“你是我计划之外的意外,但是我甘之如饴。”
眼泪瞬间决堤, 齐滺泪眼蒙眬地看着萧楫舟:“那、那你是不是愿意为了我这个意外, 多顾着你自己几分?”
萧楫舟抱住齐滺, 将齐滺牢牢地锁在怀里:“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
侯虞拿着扫把面无表情地扫雪,属下内侯官侯十三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拿着扫把,却只是出工不出力,扫把一扬,反而将侯虞扫好的地又扬上了雪。
侯虞顿时停住了手,他抬起头,阴恻恻地看了侯十三一眼。
侯十三却不惧,他看着自己的恶作剧,笑嘻嘻地问:“老大,你怎么惹陛下生气了?”
侯虞没理他,继续低下头扫雪。
见侯虞不搭理他,侯十三继续跟在侯虞的屁股后面犯贱:“老大,你就说说呗,兄弟们都好奇得很。”
手中的扫把一扬,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侯十三照了个劈头盖脸,侯十三没有防备,就这么被扬了满脸的雪。
侯十三委委屈屈:“老大,你这么凶做什么?”
侯虞终于纡尊降贵一般开口了:“让你憋着。”
侯十三:“……”
侯虞又低下头扫雪,只是比起之前的沉默不言,这次他却是难得的正经:“你没有感受到吗?”
“感受到。”侯十三脸上笑嘻嘻的神色也收了起来,娃娃脸上略带了几分凝重,“他们也太心急了,我们才刚刚离开大兴,现在还勉强算得上是天子脚下呢。”
侯虞:“一会儿若是他们忍不住动起了手,你记得,先保住齐大人,别让齐大人受伤。”
“晓得了。”侯十三点头,随即又说道,“老大,真就让我只保护齐大人啊?我也可以保护那些流民的。我保证,不让一个人出事。”
侯虞抬起了头,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凝重:“十三,你是最小的弟弟,平时我们都让着你,但这次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保护好齐大人,他的性命比起你我都更加重要。”
看着侯虞这么一副托孤的神态,侯十三的心里忽然间就慌了起来:“老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
侯虞:“不是我不对劲,是现在的情况不对劲。”
他的目光在周边扫了一圈,一一扫过白茫茫的一片之后,侯虞才说:“来的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
侯十三皱起了眉:“怎么会这样?”
侯虞敛眉:“他们是冲着齐大人来的。”
侯十三震惊:“啊?”
侯十三像是一只找不到骨头的蠢狗,连身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显露出愚蠢来:“为什么啊?齐大人咋了?他除了是咱们陛下的心上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重要性吗?”
侯虞:“???”
这把轮到侯虞震惊了,他目瞪狗呆地看着满嘴跑火车的侯十三,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明白侯十三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
侯十三还在发散思维:“莫非他们打的是让咱们陛下痛失所爱然后方寸大乱的主意?”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侯十三猫猫震惊:“他们竟然想得出这样歹毒的主意!”
侯虞痛苦地闭上了眼,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究竟在哪里出现了问题,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白痴出来。
侯十三摩拳擦掌:“老大你放心,我肯定保护好齐大人,绝不让咱们陛下当寡妇……不是,鳏夫。”
“十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定会……”侯十三施施然转身,就看到了面带微笑看着他的萧楫舟,还有萧楫舟身侧一脸尴尬的齐滺。
侯十三:“……”
侯十三近乎机械一般地补充完了后面那句话:“……保护好齐大人。”
侯虞后退一步,死道友不死贫道。
萧楫舟走到身体已经快要僵硬的侯十三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侯十三的肩膀:“说得对,齐大人的安危,朕就托付给你了,别让朕失望。”
眼看自己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侯十三忙不迭地点头:“陛下放心。”
像只乖巧的大狗,天真单蠢地让人心疼。
萧楫舟跨步走过侯十三,侯十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看见萧楫舟回身,阴恻恻地对他说:“齐大人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朕……”
萧楫舟眯起了眼:“朕就让你尝尝当寡妇的滋味。”
侯十三:“……”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成了寡妇的侯十三下一秒就看到萧楫舟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他脆弱的脖子,意识到这个目光的瞬间,侯十三心头一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到侯十三成功被自己威胁住了,萧楫舟才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侯十三欲哭无泪,又感受到肩膀上传来阻力,侯十三苦着脸抬头,就看见齐滺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十三顿时像是看见了希望:“齐大人……”
被侯十三寄予希望的齐大人面无表情:“我最近休息得不是很好。”
侯十三一脸懵逼:“???”
齐滺这才慢悠悠地补上了下一句:“最近头发掉的有点多。”
侯十三:“……”
想到萧楫舟那句“齐大人要是掉了一根汗毛”,配上齐滺的这句“我最近头发掉得厉害”,侯十三真心觉得这对小情侣在玩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齐滺跟上萧楫舟,问:“侯虞刚刚说的是什么?那些人为什么是冲着我来的?”
萧楫舟停住脚步,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被大雪封住的山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你说过,明年会关中大旱。”
当初为了让卢念雪支持迁都,齐滺曾说过海平二年与海平三年,关中会迎来一场长达两年的大旱。为了大旱之时尽可能地减少损失,所以齐滺赞成迁都。
齐滺:“当时卢台阁不是觉得我们是在联手做戏忽悠他?”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萧楫舟凝眉,“你不知道,已经十一月了,但关中很多地方其实根本没有下雪。”
冬日的雪就是春日的雨,冬天不下雪,来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歉收。
这话听到齐滺眼皮一跳:“大兴附近雪下得很多啊,哪里没有下雪?”
萧楫舟:“过了京兆就没有下雪了。从北方的冯翊开始,下连北麓、新平、扶风、武都、梓潼、汶山,这一条线以西以北,今冬无雪。”
地图在脑中呈现,齐滺顺着萧楫舟的话在地图上画了条线。看到这条线以西以北的地区,齐滺只觉得眼前一黑。
萧楫舟说的部分包含了并州是西南部、司州的西部、益州的西北部以及整个凉州区域。这么大面积的无雪地区,只要有一半的地区干旱歉收,就足够关中自乱阵脚应接不暇。
尤其是凉州,这可是大梁和西域的交界处,能带来大量财富的丝绸之路贯穿整个凉州。
丝绸之路因南北二十七朝的战乱而衰落,但即便是宛如破布娃娃一样的丝绸之路,也能给大梁带来每年近百万贯的收益。萧楫舟想重开丝路重塑贸易,就要保障凉州的兵力足够震慑整个西域。如此一来,凉州就不能乱。
齐滺终于明白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我有一个问题真的特别地好奇。”
萧楫舟:“什么?”
齐滺:“你上辈子是不是睡了老天爷的老婆还打了老天爷的儿子?”
萧楫舟:“……”
齐滺:“不然你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事偏偏都赶到一起去。”
刚刚登基就碰上世家夺权,萧楫舟想到了最温和的打击世家的方法就是迁都,结果先是碰上洛阳出现铁矿激起了某些士族的反心,再是遇到关中无雪眼看着饿殍千里遍野哀鸿。这简直是老天爷在给野心家送上一份投名状。
齐滺:“你说实话,你上辈子到底干了啥?你放心,我肯定不笑话你。”
萧楫舟:“……”
我信你个鬼。
萧楫舟伸出手就要揪齐滺的耳朵:“我看你是找抽。”
大棒则走,齐滺转身就要跑,但他刚跑了一步,就被萧楫舟拉住了手腕。齐滺自知不好,刚要开口求饶,却直接被萧楫舟一个大力压在了身下。
齐滺:“!!!”
还没来得及推开差点要把他压死的萧楫舟,齐滺的耳边却先传来一声冷冰冰的破空声。
紧接着,是侯十三惊恐的大喊:“有刺客!护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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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洛阳赋
身下是冷冰冰的白雪, 齐滺被萧楫舟压在地上,只觉得身下白雪的冰冷透过了衣衫,径直刺入他的骨髓。
鼻尖是萧楫舟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萧楫舟将齐滺牢牢护在身下, 身上传来的温热驱散了齐滺骨子里的寒冷。
耳边是刀兵相接的声音, 确认内侯官已经将这里牢牢护住,萧楫舟才翻了个身,从齐滺身上爬起来,对着齐滺伸出手:“把手给我。”
齐滺没有犹豫, 他抓住萧楫舟的手, 一个闪身便站了起来, 躲在了萧楫舟的身后。
萧楫舟将齐滺护在怀里, 一路护送齐滺到了马车旁,对齐滺说:“躲在马车里,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 知道吗?”
齐滺点点头,二话不说便转身上了马车, 不用萧楫舟提醒便自发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萧楫舟关在了马车外。
萧楫舟:“……”
下一秒, 马车的车窗被打开,萧楫舟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见齐滺说:“你快去吧, 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我瞧不起你。”
说完,便一下子拉上了马车的车帘, 根本没有给萧楫舟说话的时间。
萧楫舟:“……”
行叭。
这是还在为他隐瞒的事生气呢?
气性还挺大。
萧楫舟无声地叹了口气, 抽出腰间佩剑, 便和内侯官一起加入了战局。
等萧楫舟走了,齐滺才别别扭扭地打开了车窗。侯十三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齐滺身边:“齐大人,你放心,侯十三定然保护你的周全。”
齐滺:“……”
齐滺好奇:“你们是怎么训练的,一直以来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侯十三得意洋洋:“我们经过专业的训练,只要我们想,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怪不得,”齐滺幽幽地说,“我刚刚差点就被你吓死了呢。”
侯十三:“……”
侯十三:“齐大人,我错了。”
齐滺没接这句话,他看向战局中央,摸了摸下巴:“刚刚文殊奴和我说,来的人比他想象得多。现在看来他准备得很齐全嘛。”
刺客不少,可出现在战局中的内侯官也比齐滺想象中的多多了。齐滺可以肯定,从大兴出来的路上,他见到的内侯官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多。
将大量随行的内侯官放在暗处,麻痹一路追踪的敌人,萧楫舟也没齐滺想象的那么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萧楫舟还是挺鸡贼的。
这个推测侯十三深表认同:“陛下熟读兵书,用兵出神入化,对付这几个废物,岂不是手到擒来?”
还是个萧楫舟的小迷弟?齐滺瞬间来了精神:“听你的语气,你曾和文殊奴一起上过战场?”
听到这样话,侯十三当即扬起了下巴:“那当然,想当年我也是杀过好多突勒兵的。”
齐滺更好奇了:“这样的军功,足够让你受封将军位列将官吧?为什么放着正经官职不做,要做内侯官?”
内侯官,近身保卫帝王,是帝王手中最尖锐的利剑。但这种说法也只是说着好听,实际上这种特务组织并不招人待见,不但文武百官深恶痛绝,就连黎民百姓提起这些人来也没什么好话。
能有正经的官职光宗耀祖,这些人为什么要选择当帝王手中看不见的刀剑?
侯十三歪了歪头:“我是陛下从死人堆里救起来的,当然要一直跟随在陛下身边。”
侯十三说得轻飘又淡然,仿佛并没有弄明白,齐滺为什么会问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当了将军,就不能时刻跟在陛下身边了。”
齐滺一滞,一时间,他想再问些什么,却又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处,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好半晌,齐滺才说出来一句:“原来是这样。”
侯十三铁憨憨一样挠了挠头。然而下一秒,齐滺就看见侯十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侯十三尖锐的目光透过马车,看向远处山林中的某一处。
齐滺感觉到了侯十三凝重,他下意识问:“怎么了?”
侯十三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眸一缩,竟隐隐漏出几分惊恐来:“趴下!”
侯十三想伸手,但齐滺侯十三更快。没等侯十三推他一把,齐滺就瞬间扑到了马车的地板上,还打了个滚。
下一秒,一道破空声传来,与马车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
马车的一面车壁被箭矢撞裂,木质的车壁直接碎成了粉末。呼呼的风灌了进来,吹得齐滺的脸都隐隐发疼。
齐滺顾不得许多,在发现马车车壁碎裂之后,他一个翻身,直接从马车的地板上滚了下来。好在身下是软绵绵的雪,齐滺没有受伤。
齐滺从马车下滚到了另一边,正好滚到了侯十三的脚下。侯十三连忙蹲下身将齐滺扶起来,小声问:“齐大人,你没事吧?”
齐滺搓了搓脸,带着几分牙疼:“有点冷。”
侯十三:“……”
没被吓坏就行。
这时,听到声音的萧楫舟带着大批内侯官都赶了过来,内侯官将马车附近团团围住,确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萧楫舟大步跑了过来,他将佩剑收回腰间,捧着齐滺的脸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怕不怕?”
齐滺摇头,还带着几分诚实:“说实话,有点刺激。”
萧楫舟:“……”
齐滺:“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那人是怎么做到?就一支箭,竟然能将马车壁都直接撞碎了?我记得这马车挺值钱的来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功夫?”
萧楫舟:“……”
齐滺:“你怎么不说话?”
萧楫舟:“……是我的失误。这应该是昌黎韩氏豢养的部曲,常年与北部高丽作战,极为擅长骑射。”
顿了顿,萧楫舟才继续说道:“传闻昌黎韩氏豢养的部曲中出了一位神箭手,箭无虚发不说,还能拉开百石硬弓。外侯官从未见过此人,我只当是昌黎韩氏放出来的烟雾弹,却没想到是真的。”
萧楫舟的眸光深沉了几分:“更没想到,第一次遇见他,竟是昌黎韩氏为了要你的命。”
“……”齐滺疑惑了,“要我的命?你才是皇帝,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为什么他们反而想要我的命?”
刚刚萧楫舟就说过,来的刺客比他想象中的多,而多出来的刺客就是冲着齐滺来的,理由是齐滺曾经说过海平二年会关中大旱,而今冬关中大半地区便真的无雪。
齐滺不理解:“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会预言吗?”
萧楫舟神色复杂,好半晌,他才说道:“不是预言,而是……”
顿了顿,萧楫舟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听过一个人吗,他叫……白未晞。”
“……”虽然不明白这个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但齐滺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过去的记忆在脑中过了一遍,最终齐滺肯定地摇头,“没听过,怎么了?”
萧楫舟的脸色露出了齐滺从未见过的复杂,就连侯十三都震惊地转过头看了齐滺一眼,眼底写满了无声的“卧槽”。
齐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吗?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萧楫舟道:“大梁之前是南北二十七朝,南北二十七朝之前是大齐,对吗?”
齐滺点头。
萧楫舟又说道:“大齐之前是大晋,对吗?”
齐滺依旧点头。
萧楫舟:“那大晋是分为南晋和北晋的,对吗?”
齐滺愣住了,好半晌,他才憋出来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南晋北晋,我只知道,最开始大晋的国都是在南方的南京。后来晋朝内部叛乱,晋朝在南偏安一隅,北方则被少民政权和汉人政权分治,最终是大齐结束了分裂,带来了统一。”
齐滺语气干涩:“南晋北晋是什么?”
萧楫舟半天没有言语,反而是一旁愣愣的侯十三仿佛做梦一般开口:“南晋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北方的天子王叔在一位旷世名臣的辅佐之下推翻权臣解救天子。最终天子感怀王叔忠心,又觉得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便将皇位禅让给了王叔。”
“王叔北上迁都至洛阳,便是北晋,之前的晋朝便被称为南晋。”
齐滺好像猜到了些什么:“那个旷世名臣,就是文殊奴说的……白未晞?我怎么……”
齐滺默默咽下了之后的那句“没有听说过”——他记忆中的历史,可和侯十三萧楫舟知道的不太一样。
齐滺:“这位旷世名臣,也会预言?”
萧楫舟点头:“传说中,这位白先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便是专门辅佐北晋太祖的。白先生会预言,哪里大旱哪里大水哪里地龙翻身,他都知道。而且……”
说到这里,萧楫舟的脸上闪过浓浓的犹豫,似乎是在纠结接下来的话究竟要怎么说。
萧楫舟表现得让齐滺都好奇极了,齐滺忍不住催促道:“而且什么?这位白先生还有什么神奇事迹,快说说!”
齐滺不停催促,萧楫舟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说道:“白先生胸中沟壑无人能及,他知道许多天外之物,只是因为白先生智多近妖又有天神下凡的传说,不利于后来的大齐一统,因此关于他的典籍被大齐都烧光了。”
“但是在关于白先生的传说以及江南士族偷偷留存的记录中,还是能探得一点端倪。”
“比方说,白先生曾经为了修城修路,拿出一种很神奇的材料。那种材料的名字已经被模糊,但有一种说法是,那种材料叫——”
齐滺接话:“水泥。”
萧楫舟点头。
齐滺微笑。
【作者有话说】
回来给我爸烧纸,听说我奶奶病了,想我爸想的,当时我那个愧疚,因为我都没有想我爸想到生病。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奶出去旅游的时候,我爷爷不知道火车上有开水,倒了生水给我奶奶,我奶奶喝了生水才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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