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特权

    顾府阖家搬迁是件大事儿,总督府特地放了一整天的假,就连平日里跟顾媻友好的柳主簿全家都来凑热闹,一来便笑着说要等着吃席。

    顾媻也笑着招呼必须必须,怀里则抱着在房间柜子里找到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卷猫,心爱的小马也被牵着,全家的家伙什俱是被装在两辆大车上,由孟玉的家丁开道,先放了鞭炮,随后大喊启程,一家子行礼才随着轿子里先行的人缓慢往府衙行进。

    轿子只能坐一人,顾媻坐的是衙门里专门供他乘坐的官轿,是通体深蓝,顶盖明黄,头上坠着红宝石珠子的轿子。

    其他人轿子顶上都没有珠子,想来这应当也是只有当官的才有,算是一种类似清朝顶戴花翎的官阶区分之处。

    坐在轿子里,顾媻也其实没有自己真的做了官的实际感觉,只觉得轿子原来没有想象中这么舒服,摇摇晃晃,左右也不舒服,轿壁太硬,稍微摇晃一下,就让他东倒西歪的磕磕碰碰,必须得双手稍微撑着才行。

    不过等出了后排房,入了主街上,路似乎就好走起来了,顾媻悄悄撩开轿帘,下意识以为能看见拥挤的人群,结果却发现前方一片坦途,别说拥挤了,好像所有人看见轿子就立马给他让道,生怕挡着他的路。

    少年心中一愣,随即放下帘子往后一靠,笑眯眯地摸了摸怀里的小卷猫,高兴之余,干脆抱着小卷猫亲了亲。

    那小卷猫顶着张臭脸,似乎皱着眉,挣扎着从少年手上跳开,最后站在顾媻座位的旁边,舔了舔爪子,洗了洗脸,最后又看了看顾媻。

    好家伙,好像在嫌弃他。

    顾媻非要抓住小卷猫再亲一口,小卷猫生无可恋叽叽叫了两声,奈何猫微言轻,最后被揉拧了个彻底,放弃般瘫在顾媻怀里,全无平日高冷模样。

    这边顾媻开开心心,另一边和一家子坐在马车里的顾父顾母和幼弟也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与顾母的妹妹同车,顾母之妹其实也不是亲妹,而是都是妾室所生关系很好的庶女,妹妹的母亲生产时就没了,夫人又托病不愿意带,于是家中就把妹妹给了她母亲带着,两人从小情同亲生姐妹,可后来嫁人之后,却也十多年未见。

    当姐姐的嫁给了当地有名的破落户顾家,当妹妹的嫁给了殷实的耕读人家,一个城西,一个城北,其实离得也不算远,可偏偏就是不曾走动。

    顾母也觉得神奇,后来想想,大约是太穷了,妹妹也有妹妹的难处,又都有了孩子,谁家不忙啊?

    所以顾母也不做他想,也不曾怪过。

    后来顾母的母亲去了,她回了一趟娘家,家中也没有怎么办法事,草草就找地方给埋了。

    顾母心里难受,却又无能为力,去祭拜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了祭拜回来的妹妹,顾母心中便是格外的熨帖,她都没想到妹妹能回来祭拜……

    这件事在顾母心中记了好些年,其实明明就应该是姨母去做的事情,但顾母就是觉得感激,心中惦记着。

    如今家里好些了,顾母又有了身孕,心思更细腻,想念亲人,这才忍不住想要请妹妹过来帮衬。

    顾母也是没有转过来弯,还当自己家只是小富了,叫妹妹过来帮忙照顾自己月子,自己也要给钱,还能关照关照,觉得亲姐妹,应当不忌讳什么,殊不知王姨母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便气得在家中狠了许久,私底下把信撕了,嫉恨不已,从前知晓姐姐过得不好,她尚且还有怜悯之心,如今姐姐一家子竟然投奔到扬州,儿子还成了扬州府尹,这怎么可能?!

    王姨母小时候便讨厌这个什么让着自己的姐姐,总觉得姐姐是可怜她没母亲,所以处处让着自己,好让父亲夸她。

    母亲也是表面对自己好,实际上心里也只有姐姐一人,不然为什么给姐姐的嫁妆就是比自己的多?

    这桩桩件件,王姨母都记在心里,婚后也便时时刻刻都爱打听顾家如今怎么样。

    早年听说顾家长子考学屡试不第,她不知有多开心,真恨不得上门也去安慰安慰姐姐,让姐姐别气馁。

    后来听说他们欠债无数,就不大想去了,怕被借钱,她的日子可也不好过,因着没有儿子,夫君又娶了个小的,她成日在家中斗得成了乌鸡似的,也就没心思再打听顾家的事情。

    再一次听说顾家事儿,还是夫君带回来的传闻。

    王姨母嫁的那户人也姓王,说起来和当地王家实际上有些沾亲带故,只不过远得不行,但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中过秀才,在当地也成了一户有钱人家少爷的私塾先生。

    读书人家消息灵通,她夫君一次教书回来,立即便火急火燎的急忙问大姑姐是不是在扬州落脚了,有个儿子叫顾时惜的,是不是做了扬州大官了?

    王姨母一问三不知,第一反应便是绝不可能,后来心里是既希望是真的,又希望不是,若是真的那挺好,以后有人帮衬他们家,她在家里也能有些地位,这些年她即便是生了个儿子,也没有挽回夫君的心,夫君老说要再纳个小的,王姨母是既不敢不从,又恨得要命,只恨外面那些妖精似的东西全死绝了才好,才不会把自家男人给勾引走。

    她惦记着从前和夫君也有过情投意合的时候,因此夫君骤然对她一个好脸,王姨母便真心又期盼起来姐姐真的发达。

    后来不等她找人打听,就收到了姐姐来的信,信上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现在家里好些了,又怀了孕,家里管不住,希望妹妹过去住上一段时日,帮衬一下,也好叙叙旧。

    送信来的是官府的人,王姨母接到信的时候,周围的街坊邻居斗看见了,俱是探头探脑说着顾家人好像真的出息了,还有人专程跑去老王家报信。

    王姨母当时就觉着自己仿若站在云端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强烈的羡慕,让她背脊都挺直起来,犹如自己也成了达官贵人似的,夜里做梦都在数钱。

    只是信中的话,王姨母的夫君看了连连说好,立刻便命她即日启程去照顾姐姐月子等等,她倒是看了信便怒火中烧,只觉得脸上无光,那信里所说,岂不是要她过去当佣人似的?

    王姨母想起从前自己嫁入王家时,曾去看过姐姐一次,拿回姐姐刚刚生产,还要给她客客气气的端茶倒水,自己只需要叹息几声,关心关心,就惹来姐姐一阵的感动,如今她却要去给人家端茶倒水伺候月子,凭什么?!

    王姨母心中纠结不已,去不去都不痛快,最终却还是上了路。

    可既然上路了,王姨母一路上便打定主意要么去了就干脆定居扬州,再不回那样的乡下,必须也得给自家闺女找个大官做媳妇,哪怕是小老婆也行。

    到时候夫君定然也回夸她能干。

    王姨母还想着,既然外侄儿已经是大官了,干脆就亲上加亲,岂不是更方便,也省的找的人不如顾家。

    王姨母算盘劈里啪啦,从辉县打到了扬州,打了足足一个月,期间耳提面命地吩咐大女儿巧儿到了姑姑家,要如何勤快,如何的接近表弟,如何的在表弟一众姬妾中脱颖而出等等等等。

    谁知道等到了顾家,顾家却还住在比他们乡下房子都要小的排房里头,落差大得王姨母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怒气冲冲便要找姐姐质问。

    然而质问不成,王姨母就看见不少邻居问她是不是小顾大人家的亲戚,一哥哥笑脸相迎,亦是热情之至。

    王姨母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心中把自己来时一路上的算盘有打了一遍,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她只恨姐姐是个没出息的,她可是顾时惜的长辈,昨日那么低声下气说想要把姑娘给顾时惜做小,那顾时惜居然搭理都不搭理一下,姐姐居然还那么搪塞自己,明显是早就准备好了话。

    王姨母心中焦躁,她如今看顾时惜就跟看大元宝似的,原本还以为顾时惜如今地位肯定早就相看了人家,要不然屋里也早就放了几个大丫头,谁知道竟是一个也没有,这机会她若是抓不住,不死死绑住这小子,她干脆别活了。

    王姨母睁眼,看姐姐姐夫都在睡觉,斜眼便瞪了瞪不成器的巧儿,巧儿一个哆嗦,低着脑袋不言语。

    王姨母只好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眼珠子继续滴溜溜的转,直到了府尹大门口,外头齐声高呵大人喜迁新居,王姨母连忙撩开窗帘,就见威严的官府大门此刻大开,比他们辉县府衙大几倍的狮子与朱红大门还有那整齐肃穆的官吏俱是聚在门前朝着身着便服的少年行跪拜之礼,王姨母眼睛都愣直了,越发坚定地又掐了一把巧儿。

    顾家众人都急忙下了车,王姨母这会儿趁着与女儿独处,狠狠又按了按女儿脑袋一下,骂道:“你笨得跟死猪有什么区别?叫你找机会与顾时惜好好接触,找机会让他同你亲密接触,我就不信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能不动心?”

    “男人都喜欢骚的,你多主动,别死闷着不吭声,以后你做了官太太,就知道娘是为你好!”

    巧儿被骂了一通,眼泪又掉了下来,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只能闷着点头。

    王姨母又好奇问说:“那个总跟着顾时惜的公子是谁啊?瞧着也非富即贵。”这个巧儿知道,小声说:“是扬州牧之子。”

    “哎呀!扬州牧那可更是个大官了!巧儿,你除了有些黑,其他哪里不比扬州的小姐好?说不定这扬州牧的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呢?你找机会都接触接触,只要让他收了你的手帕啊什么的,娘都定然把你送去做太太!”

    不比王姨母的兴奋,好像两个大好公子随挑似的,巧儿姑娘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她怕自己还没靠近那公子,就被杀了……

    下车后,巧儿远远看过去,越过无数官府人员的衣摆,只见俊美非常的扬州牧之子总是护着表弟左右,这会儿要进入府中去,还伸手去牵表弟,生怕表弟摔着磕着。

    “你瞧瞧你表弟,跟扬州牧的公子多要好,我断定你表弟肯定也是巴结人家,才得来这官位的,你多学学!”

    巧儿又被母亲骂了,心想她也不带把啊,如何学得来?

    与此同时,顾时惜被引着,第一个踏入从今往后属于他的府邸,跨过门槛,脚落地的那一刻,少年心中激荡,环视四周,心道:这就是属于他的商住一体大别野了吧,你好啊,特权阶级。!

    第 72 章 写诗(二更)

    虽然之前来过这里,如今成为自己的大别野了,顾媻却还是搬家当天就拉着母亲弟弟还有父亲四处乱逛,孟玉作为常年来这里游玩的客人,便担当起了导游一职。

    府上如今各处大大小小的院子有六七个之多,回廊数不胜数,左右花园各一个,后院还有个清净的池塘,池塘旁边是一颗很大的樱桃树,池塘的两边分别通往两个景致极好的院子,那两个院子又连着倒座房,从倒座房旁边又连着后门,总之极大,四通八达。

    经孟三公子贴心介绍,之前的余大人因为爱好怪石,原本的西厢一侧整个房子便都被摆上了架子,摆满了余大人的爱石,后来余大人进京述职,整整拉了三大车的石头,路上还翻了一次,石头和满山的碎石挤在一起,分都分不清楚,余大人又哭着专门休整了几天,来分辨哪些是他的石头。

    顾媻听之哈哈大笑,指着院子里硕大的一颗爬满苔藓的大石头说:“这颗怎么没被搬走?”

    顾父走过去装模作样学着欣赏了一下,结果硬是欣赏不出来这石头哪点儿好,摇着头跟顾媻说:“除了大、圆,看不出美感。”

    一旁肚子已经微微有些型的顾母手掌揉着幼子的脑袋,在一旁轻笑:“你们慢慢看吧,我去看看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到哪儿去了。”

    顾母身边跟着两个大丫头,闻言立马跟着夫人一块儿走了。

    顾媻看了一眼,心里清楚这些也都是上一届府台大人留下来的一些聘用制的下人,都是扬州本地人,出来到有钱人家里做工,一个月休两天,可人还是太少了,他自己得再找一些回来才行,不然偌大的院子,没个人气儿,他还要把小江秀才也弄回来,捉摸着要把霍运也招府上,这两人都是孤家寡人,最好是住在他家里比较方便,也显得他礼贤下士,是个亲近属下的好领导嘛。

    嗯,必须得给下属们挑选几个好看的大丫鬟,良家出来的那种,到时候看对眼了,成了家,那就更好了,人都是这样,一旦有了家庭,也就有了软肋,更安定了下来,自己作为他们的领导加媒人,这辈子不得对他死心塌地啊?

    小顾大人捏着自己洁白的下巴,看着母亲远去,背影都不见了,才听见父亲也急忙说要去看着点儿母亲。

    顾媻点点头,放父亲走了,最后便只剩下他和孟玉还有弟弟顾复三个人逛院子。

    顾复小弟天生不大爱说话,依旧有些腼腆,只爱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媻走,顾媻绕着那大石头左看右看,小弟也绕着左看右看,绕来绕去,一旁的孟玉率先看不过去,方才他没开口完全是怕落了顾父的面子,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笑着道:“别看了,时惜,这颗不是什么余大人的爱石,就是普通一石头,摆在院子里做山水风景用的。”

    顾媻却摇摇头,他颇有几分惊喜地连忙招孟玉走进,指着大石头上一条不起眼的裂缝对孟玉说:“那余大人可是爱错了石头,这颗石头可不是一般的石头,里面有宝贝呢。”

    顾媻之前带着游客去参观过许多宝石,其中有一样名叫石英石的紫色石头便陈列在里面,是很巨大的两半,石头里面是密密麻麻紫色的结晶,灯光打在上面,像是有无数的星星在流淌一般神秘美丽。

    顾媻心里激动,他拽着孟玉的袖子便说:“能不能找两个人把这石头切开?不要弄得太碎了,我看这里面好像有紫色的玉呢!”

    比常年男子小腿都高的石头上的确有一条裂缝,孟三公子仔仔细细看了看,也觉得里面当真好像有些紫色,他笑着点头,立马着手找了几个侍卫把石头抬去前院刑房,刑房里面什么工具都有,孟玉打算让他们用锯子看能不能锯开。

    顾媻心里激动,心想自己不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升迁就立马又暴富了吧?

    于是都来不及去逛下一个院子,拉着小弟就一块儿去看开石头。

    孟玉在后面笑着说:“可不要报太大的希望,你这样子,我怎么有些害怕一会儿要哭的?”

    少年回头略有小脾气得可爱的瞪人一眼:“吉祥话会不会说?”

    “哦,小人知罪。”

    “免罪。”小顾大人忍俊不禁。

    三人皆是到了刑房,里面黑漆漆的,到处看着都似乎有拍恐怖片的潜力,尤其是那一整面墙上挂着的刑拘,那些锁链,穿肩胛骨的,夹手指的,打板子的,各式各样的铁具数不胜数,顾媻瞧着,好像还都有些生锈了,那被关进来严刑拷打的犯人指不定还有得破伤风的风险,死牢里了怎么办?

    ——整顿府衙第一件事,更换所有刑具。

    小顾大人心里默默在小本子上记下这点。

    等待石头被切开还是个苦差事,这刑房里面难闻得很,还没有窗户,整个分为阴恻恻的,顾媻站久了,总觉得身后有鬼。

    他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又提议还是出去等。

    孟三公子淡笑不语,从善如流领着少年又出去,眼瞅着终于又重回阳光下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他道:“你这样胆小,日后怎么看那些行刑场面?”

    小顾大人扭头理所当然地道:“何必我自己看呢?我手下那么多人,难道都指望我一个人做事儿?”

    “哈,有道理。”孟三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想说有些事情,当然只有自己做才能成,可他又觉得没必要非要在这些事情上与少年争个对错,便只是笑。

    三人在附近找了个亭子坐下等待,立马便有跟着的小厮和随从丫鬟分立左右。

    不多时又有人前来上茶和点心,顾媻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啊,就是这么的享受,他心中感慨不已,却不知道孟玉眉头微微皱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和他说:“这府上的人,太多都是余大人留下来的,你若要常住,亲近的下人还是要重新从外面买一些死契的,一般不怎么贴身的,可以用这些做工的。”

    顾媻略想想也明白其中道理,无非是他现在好歹也是一个官,身边人当然也要安全才行,不能跟个筛子似的,谁都能探听到他的消息,所以需要重新找人,要找靠谱的,能掌握那些下人生杀大权的最好。

    这些顾媻不打算自己去办,他母亲他觉着可以胜任,他只需要交代几句,顾母一向也很明事理,会办好的。

    至于顾父……本来顾媻想打法人回华安寺念书,不然这货天天在家里长吁短叹,看着都难受,但今天看父亲总围着母亲转,顾母又很受用的样子,顾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自己是不喜欢被围着转的,不代表别人不喜欢……

    等成绩出来后,再打发父亲回去念书也不迟,这些天就给父亲放个假,大家都好好享受一下也不错。

    由于顾媻还没有正式上任,住进来后也就只是粗略的见了一下前面各个部门工作的员工,大家也都没有正式的介绍自己,估计也是在等交接仪式结束才开始表现。换句话说,这些天他也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的悠闲日子呢。

    小顾大人吃了口精致的芙蓉糕,入口却不如平日里侯府送来的好,少年瞬间回到现实,心想今晚他得给草包写封信,问问他能不能把侯府的糕点厨子也送自己。

    这边厢少年们并一小童吃吃喝喝等待大石头里面开出宝藏来,另一边却是大闹起来!

    有被分配跟着顾夫人的小丫头跌跌撞撞惶惶恐恐跑来寻小顾大人,见着小顾大人就害怕地语无伦次,缓了好半天才说清楚话:“大人你快去看看吧,老爷和王姨母吵起来了,夫人也气得晕了过去!”

    顾媻立马站起来,一头雾水,这才什么时候啊,按照一般剧情,心怀不轨暗生嫉妒的极品亲戚怎么也要忍耐一段时间,徐徐图之,最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达到不了把女儿嫁给他的目的,才会开始犯蠢,然后事件败落,让母亲认清妹妹的嘴脸,也学会成长。

    顾媻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让亲戚来照顾这件事不靠谱,但体谅母亲思念家人,又深知很多事情旁人劝说一万遍都没作用,只有亲身经历吃了苦头才会长记性,于是便没有反对。

    结果现在怎么回事?

    “具体说说。”顾媻立即往父母住的兰沁园去,他一路上,与无数搬着家具的家丁们擦肩而过,每个人见他,都退至一旁喊一声‘大人’。

    那小丫头扎着羊角辫,穿着府上统一的灰红色撞色小短坎肩背心,浅灰色的裤子,才八九岁模样,也不知道是哪里办事儿的,这会儿看着小顾大人,还在抽噎,指着兰沁园那边就道:“王姨母本来好好的,和老爷说着话呢,说这么大的屋子,要添置些什么什么家具,什么什么摆设,还要多少字画,之后宴客还要请戏台子,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姨母说了好久呢,我记不得。”

    “后来……后来王姨母说怎么还不给大人您看人家,扬州的姑娘莫不是眼界太高了,看不上咱们乡下来的。”

    “就这么一句话,老爷就爆炸了!”

    顾媻乐道:“哦?怎么爆炸了?”小丫头好像每念过书,所以描述得也很奇妙,叫人觉着有趣。

    小丫头看大人笑起来比画儿上的仙子都要漂亮,一时间又忘了哭,眨了眨眼,脸蛋先一红,继续呆呆道:“老爷说全扬州的小姐丫头没有不喜欢大人的,多的是,喊王姨母闭嘴别瞎说,还说若不是大人您殚精竭虑处处为了家里考虑,何至于十五了都没成亲,边哭边骂王姨母居然阴阳怪气,还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想把自家闺女嫁给媻哥儿,休想!昨儿就说了媻哥儿如今情况紧张,一点儿差错都出不得,哪能让儿女情长耽误他的公事?你又提这话,是何居心?!我们顾家什么时候要一个姨母来指手画脚了?”

    “王姨母也爆炸了,说她什么时候阴阳怪气了?不过是问一声有没有相看人家而已,至于这么骂她吗?”

    “然后,然后王姨母就非要夫人评理,夫人没说话,直说头晕,就被扶去休息了,再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顾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不担心王姨母能翻出什么浪,只担心顾母怀着孕,要是出了事可不得了。

    于是领着弟弟和孟玉紧赶慢赶的去了兰沁园,结果就发现屋里只剩下母亲和父亲两人,王姨母不见了,哦,还留下了个不知所措的表姐站在一旁。

    “怎么了?姨母呢?”顾媻问。

    顾母只觉着妹妹不给自己脸,居然跟自己的夫君吵起来,也太急功近利,毫不把她这个当姐姐的放在眼里,一时间羞愧不敢见儿子,便不说话。

    顾父倒是义正言辞,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她请辞了,我做主,直接送客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媻哥儿你也不要管,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事情够多了,莫要也烦了你。”

    顾·日日辛劳往上爬·为了整个顾家殚精竭虑忍辱负重·如今正是关键时刻稍不留神就当不成官·时惜的形象似乎深入人心,顾媻站在旁边看了看母亲好像没事儿,却还是不放心,叫人请大夫去。

    顾媻吩咐完,扭头看一旁的表姐,表姐瑟缩了一下,忍不住说:“我母亲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在外院帮忙整理衣物,母亲现在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我……”

    其实很明显,表姐就是完全被抛弃丢在这里了罢了,当作一个棋子,姨母可能在想,留一个女儿在府上,说不定以后看造化能成个姨奶奶,在要不然反正会被养着,不养被丢出去她也不管,反正她是不会回来找巧儿的。

    这叫薛定谔的棋子。成功了,到时候姨母可能会回来找巧儿,说当初是故意留她下来的,巴拉巴拉,不成功也无所谓,还少一个人吃饭。

    顾媻说实话,没什么善心,看人可怜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帮助别人,他自己都是靠努力才获得重生,凭什么别人就只需要哭一哭就能得到帮助?

    这不公平。

    少年沉思片刻,说:“你要去要留,我都不管,但如果你要去找姨母,会给你一些盘缠,足够你从扬州回到辉县,要留下来也可以,好好把我母亲当作你亲姑妈孝敬,一个月后看你表现,你可以提出要么找个合适的好人家嫁了,或者提出寻个事儿做,也不至于在府上不自在。”

    表姐红着眼眶,微微点头。

    顾媻处理完毕,另一头也有人来报说是石头切开了。

    顾媻立马扭头跟孟玉道:“走!去看看。”

    弟弟则没有再跟着他,被他留在母亲身边看着。

    顾媻一心都在石头切开里面是不是玉,身边的孟三公子却满心都在刚才的事情上。

    根据刚才的对话可知,时惜暂且没有成亲的打算,那这真是大大的好消息。

    孟三公子忍不住又轻轻去牵住顾时惜的手,少年看他一眼,笑道:“你怎么同登徒子差不多?”

    孟三公子微微羞赧,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说:“那何时才不算登徒子?”

    少年此时高兴着呢,很愿意和小孩玩闹,他想也不想,浪漫地反去拉孟玉的手,逗人道:“我牵你的话便不算。”

    孟三公子浑身都是一颤,好像世界都因此慢下来,定格此时。

    “快点。”可少年嫌孟三太慢,拽了拽。

    孟三公子一个踉跄,无奈宠溺着快步同少年小跑过去,任由这春日的风吹过他们的发梢。

    希望能这样吹一辈子也好……

    夜里,孟三公子直接宿在顾时惜的新宅,夜里实在不能寐,提笔做诗尽诉情长。

    而小顾大人抱着自己的小卷,在梦里已然坐在高堂之上,和禹王分庭抗礼,大手一挥便是百万雄师出兵匈奴,就连皇帝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

    小顾大人嘿嘿笑了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另一边的孟三公子看着自己写的情诗,独自念了三遍,最后抱着诗睡去。

    此后两日飞快度过,放榜的日子便到了。!

    第 73 章 中了

    第一次放榜日,学子们都需得自己去考试院门口等着放榜,然后一个个名字去看有没有自己。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倒是不必从一早就等在门口,可以打发手下去外面看,看完再回来告诉自己就行。

    顾媻一大早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好事儿,以为父亲考中了呢,结果出去一看才晓得是父亲不好意思穿得太好,还想穿以前的粗布衣裳出门跟从前的朋友们等放榜,母亲把父亲骂了一顿,说父亲现在好歹是个老爷,再如何也不能再穿打了补丁的啊。

    顾父还是不肯,好像羞于以另一种身份去和之前的朋友们相会。

    两个半大不小的人了,吃饭都吃不安生,在前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偏偏又极为可乐,顾媻穿好衣裳出了自己的厢房,走过种了巨大银杏的院子,穿过还空空荡荡的多宝阁穿堂时,顾媻瞅了一眼孤独摆在其中的,那两半巨大的玉化失败满是裂纹的石头,眉眼一弯,行至正厅。

    暴富果然还是不可能暴富的,只能踏踏实实搞钱。

    他到了,就有丫鬟如云一般接连给他也上了一份早餐。

    看着整齐有素的丫鬟,和外面站着守卫的侍卫,顾媻心情舒爽地吃了一大碗米线,然后才问父母在说什么,一大早他那么远都听到了。

    府台后面的住家院子很大,顾家人口不多,也才四个,每个人分一个院子,那都还多出两个,不过顾媻昨天还想着让表姐也单独住一个,好让屋子都有点儿人气,表姐却摇了摇头,只说想要跟顾母住一处,顾媻不怎么在意,便应了。

    顾母闻言稍微解释了一番,还不等顾媻说话,顾父就着急要出去会友,要一块儿看榜,顾媻看顾父还穿着之前的旧衣,没说什么,任由父亲出门,只是必须得习惯带着两个小厮。

    分给父亲的小厮一个叫多云,一个叫清雨,也都是之前余大人给取的名字。

    可见那位哭唧唧的余大人平日里还挺诗情画意,给小厮的名字都如此风雅。

    顾媻沿用了,却也的确惦记着还是要找签了死契全家都在顾家干活的下人,这些都暂时用用,属于临时贴身小厮。

    眼瞅着父亲出门去了,母亲吃过饭,也有一堆事情要做,一来要见见许多人伢子看看送来的下人有没有合适的,要慢慢挑,还有给家里老少爷们都再添置一些新衣裳等等。

    顾媻笑着跟顾母做个拜拜的收拾,最后便只剩下他和小弟一块儿吃饭。

    小弟吃饭飞快,吃完便跟顾媻说要上学去了,顾媻这才想起来小弟似乎还在谢家的家塾里开蒙,这一来一回小孩子别被拍花子给拍跑了,那可真是人间惨剧,当哥的好不容易发达了,结果自己又眼睛一闭一睁回了农村给别人当儿子,啧……

    顾媻赶紧让多几个小厮跟着小弟,再让小弟做轿子去,家里现在好几顶轿子呢,都是现成官方发的,不用白不用。

    小弟也不大适应如今别人一看见他就喊‘二爷’,小脸蛋红扑扑的,但又羞涩不善言辞,只好受了。

    于是顾媻就看见一小豆丁飞快往外院跑,后面三四个十七八的小厮在后面亲切的呼喊‘二爷慢点,小心台阶’。

    少年哈哈大笑,继续嗦粉,吃了一半,就去找人去找小江秀才,晚上他要请小江秀才吃饭,直接把人接家里来住。

    对了,还有那个威胁他爹要两百两银子的考生,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胆子再来找他爹要钱。

    顾媻继续吃粉,吃了大半碗,又放了一些酸萝卜和豆角,才把最后一点连带着汤都喝完。

    “奇怪,怎么没见孟三公子?”顾媻问身边一来就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小厮桃石。

    桃石生得格外俊秀,身形更是纤瘦,说话也文文弱弱,皮肤极白,每回看见顾媻,都要害羞好一阵子,弄得顾媻很怀疑这货是个gay,可能还以为他们能搞个主仆play。

    但是很奇怪的是,一般情况下,新主子来了,下面的人大都会抢着在主子面前出头,好让自己跟着主子当个贴身的小厮或者丫头,结果他身边完全不像他爹和娘那边打得火热,他身边就只有一个桃石和长得妖里妖气娇滴滴的彩石,从他一进府就跟着他,其他人也不争不抢。

    “回大人的话,三公子天没亮就回家去了,好像是家中有事,说是晚上再回来。”桃石立马回答说。

    彩石落后了一步,完全掩不住别扭的表情,依旧是娇滴滴地瞪了桃石一眼,撅着嘴巴,看得顾媻脑袋都木了。

    他想了一会儿,干脆直接问说:“你们是余大人专程留给我的吗?”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了。

    彩石这会儿立马抢答:“正是!”

    桃石也立马补充:“余大人说顾大人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是很懂,就让我们两个随侍左右,好有什么地方及时提醒大人,帮大人在府台如鱼行水,稳如泰山!”

    哟,这位还会说成语。

    那彩石看小顾大人多看了桃石一眼,气得面红耳赤,忍不住也小声把余大人最后几句话也秃噜出来:“余大人还说了,说顾大人指不定也需要我这样的,一解平日寂寞……”

    好家伙,果然如此!

    顾媻咳嗽了一声,绷着一张谁见了都只会心神驰往的漂亮脸蛋,说道:“辅佐我可以,一解寂寞,你们看我像是寂寞的人?”

    那桃石跟看猪脑子似的瞪了彩石一眼,垂着脑袋回:“哪里哪里,并非此意,就是余大人说,顾大人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身边定然也得是拿得出手的小厮,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是听余大人的还是听本官的?”少年淡淡问。

    桃石登时一个激灵跪下说道:“桃石不敢,桃石只听手上拿着桃石身契的主子的!”

    那彩石好似有些笨,但也不算无药可救,一看同行跪下了,自己噗通一下子也跪下来,惶惶恐恐地搅着手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媻:“我手里何时有你们的身契了?”古代一般卖了身契的下人,是没有自由和人权可言的,哪怕是在这样开放开明的大魏,也是如此。

    桃石连忙说:“余大人临走前说交给了府台的府丞慕容大人,慕容大人应该会给大人的。”

    “慕容大人?”顾媻回忆了一下搬家那天不少官员都提前来庆祝的场面,不过由于太乱了,也没有谁组织,所有都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也没有全部人都来自我介绍一遍。

    “就是那眼下有一颗痣的大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模样长相身高都中等,习惯左手写字,后来为了考学,便成了左右手都会,曾经有过两手同时写出两篇佳作的美谈,名声都传去过长安呢。”桃石在府上呆了很久,十岁便来了,如今十七八岁,又被着重培养成一份礼物,专门送给下一任府台,所以是什么人都认识。顾媻听见这些,来了兴趣。

    他刚才还在心里骂余老狗老不羞的,居然送小0给自己,当他真是来者不拒的吗?

    但一听这两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便瞬间露出个笑脸,心想余大人果然未雨绸缪,知道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认识,问朋友也会显得他自己很无能,余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以后到长安见着余大人,顾媻高低给人磕一个。

    他让两人起来坐下说话:“坐吧,喝些茶,今日我也没事儿,不如给我说说这府台里,都有些什么人,性格脾气如何,平日里待下人又如何?有过什么比较出名的事情没有?”

    彩石嘴笨,知道也说不清楚,桃石便抓着机会,一件件的说起来。

    顾媻对待有价值的员工,那向来是和气至极,让人又收拾了早餐的碗筷,上了点心和早春的新茶,三人朋友似的坐一块儿八卦府上人物。

    说到府衙里人称铁面捕快的李捕头时,桃石眼睛都在放光,声称此位捕头特别神,但凡是小偷小摸,就没有他抓不到的,上头发的海捕公文,第一天到了李捕头的手里,第二天就能把人抓住。

    府上一大部分的案子,都是李捕头一人破的,只可惜李捕头这些年也没个升迁,人人都为他可惜着呢。

    其中有个无头尸案,和死婴堆的案子在二十多年前轰动整个扬州了呢,也都是李捕头破的,顾媻听得津津有味,和彩石一人嗑了一碟子的瓜子,日头都快中午了也浑然不知,还是顾父身边的一个小厮回来,满屋子的大喊才把小顾大人从故事会里拉出来。

    只听那小厮喊着:“中了中了!!”

    “什么?我爹居然考中了!”小顾导游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今晚必须摆一桌!

    那小厮跑到顾媻面前,气喘吁吁,把话说完道:“老爷……老爷中暑了!”

    “……到了是中了,还是中暑了?”小顾导游人都麻了。

    “中了!老爷最后一名!但也中暑了,老爷非要站在太阳底下去等,不要我们跟着,热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在茶亭乘凉。”

    顾媻哈哈笑了笑,从荷包里就掏出碎银子丢给这报喜来的小厮,随后回头跟自己的两个小厮道:“你们去传话,就说今晚顾府摆席庆祝我父亲中了院试。”

    彩石有些懵:“大人,这只是中了一半,还要考第二场过了才是秀才啊。”

    顾媻:“那又如何?我父亲只念了几个月,一把年纪,第一次考就中了,如何不能庆祝,你们把府台所有的九品以上官员都请到,有事情来不了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个小宴而已。”小顾导游笑眯眯。

    的确不来也没关系,但不来的人摆明了是看不惯他的,连装都装不下去的人呢。

    顾媻觉得自己既然要当这个公司的老板,手下人心思如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对自己有没有意见,这些当然都得清楚,不然如何干出业绩?

    正好晚上还要请小江秀才,一举两得,一块儿请了,免得浪费酒席的钱。

    小顾算盘打得不错,深觉老爹考中这件事真是来得及时,不然他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请客吃饭,等他正式上任再请大家吃乔迁宴,就显得他有显摆官威的嫌疑,惹人讨厌。

    上任后的乔迁宴顾媻准备只请几个亲近的朋友,和属下还是要保持距离。

    “对了,把李捕头也请着吧。”顾媻用人不在乎出身地位,只要能干,这人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个捕头,一见便知。

    领导一声令下,整个顾府顿时忙碌起来,与此同时谢府大房的贾宝玉之子谢傲也接到了请帖。

    谢大公子气得饭都吃不下,这些天生生饿瘦了一两,这次接到请帖,直骂起老侯爷来:“二爷爷怎么亲的不帮,非帮个什么外戚,我堂堂侯府大公子,在府台做了一年,连根升官的毛都没瞧见,那乡下来的大字不识的顾时惜,不过是谢尘的狗腿子罢了,偏偏现在成了爷我的顶头上司!这是什么道理?!”

    谢大公子对着自己的媳妇儿发了一通的牢骚,骂得难听的时候,媳妇儿就胆战心惊喊他小声点儿。

    谢大公子委屈道:“我在自家说话,还要顾及别人的脸色了?”

    说完,外面小厮问他说晚上去不去,顾府的人还在等着回话呢。

    谢大公子想了想,回说:“去,怎么不去?说破了天他现在也没有官身,任命还要过几天正式交接,今天我去了,也还是他主子的哥哥,他还得叫我一声大爷,怎么不去?”过去灭灭顾时惜的威风,让谢尘丢脸也好。

    于是夜里,谢大公子穿着格外奢华的仰着脑袋,砸场子去了。!

    第 74 章 信物(二更)

    一个正常普通的郡城,其最高领导称之为知府,又叫府台,等同于市长。

    市长之下是各地县城的领导,称之为知县,相当于县长。

    在扬州政府部门工作的大致能够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为府内事务管理处,由以文官之首的府丞统管,职责从府内工资发放、人员调动、各级上报信息、各处上报问题、大事小情统一整理,分批传给府台。

    另一部分为府外事务,由以兵马总领的武官为主,职责也分为城内城外、巡逻、抓捕、看守、护卫等。

    最后一部分是教育部门,独立又融合于其中,在府台内的官职称之为教授,职责为隔三岔五考校秀才们是否有认真学习,管理当地所有书塾是否合规,教育是否合格。

    将整个府台看作是公司的话,教育部门便几乎等于总公司排下来的外派人员,他们公司没有解雇这人的资格,还要给人发工资。

    顾媻一大下午都在了解整个府台的构成,最后发现除了固定的职位,例如府丞、知县、兵马总领、推官、都事、主簿、检校官、教授、教谕、训导、吏目、总镇、参将、游击、都司、侍郎、典籍官等这些有确切名称的官位,这些人下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员工,但都属于顾媻不需要接触的小兵类型,所以顾媻也就懒得记了。

    他给顾父举办的庆宴是在约莫七八点天将黑的时候开席,在此之前还特地把老爹打扮了一番,领出去一块儿站在门口等待各处员工、亲友上门祝贺。

    顾父今日别提有多紧张了,从站在门口开始,便不住的小声和自己的长子无奈道:“多不好意思啊,不过是小考过了而已,又不是真的成了秀才,哪家像咱们这样,只是个小试就显摆起来的?不如让我回去多看看书,不然过两天二试再考的时候没你爹我,那咱们家才是丢人得紧了。”

    顾父一边说,一边对着来来往往的客人点头微笑。

    今天谢府来的还有许多顾媻都没见过的公子小姐。

    但是只要是谢府来的,顾媻都照例安排去了花园里面的一桌,有丫头们领着去。

    他很明白大约是其他几房现在看谢尘这边的火旺,所以投诚似的来这边表示一下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顾媻笑着,一边看自己府外青石板台阶下面一顶顶颜色不一的轿子,一边笑着和父亲道:“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父亲,该庆祝的时候就该庆祝,更何况父亲你如此争气,我恨不得昭告全天下呢,我就知道父亲一定能行,不枉儿子也如此努力。”

    “不过也不要紧张,父亲你才学习几个月啊?能够考上童生,如今院试也过了一次,已然超越大魏朝九成的人了,这就是喜事,也顺便让儿子请谢家的人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就是可惜谢二爷来不了,老侯爷也没空,请其他房的也一样。”

    顾媻说完,老远就一眼看见一个穿着灰白色片色长衫,腰间挂着一只青色玉坠穗子,其人脸上眼下有颗非常明显的痦子,说是痣也差不多,但有点凸起,于是顾媻只是看痣,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不正是他公司里正儿八经985、211毕业的高材生慕容府丞嘛?

    之前和孟玉聊天的时候得知过整个科考集团的文人对举荐一流的蔑视,和文人集团抱团严重,有时候几乎架空举荐流一事,对此,顾媻还想着今天晚上,他这个公司的文人一把手慕容府丞说不定要给他个下马威,要号召府台所有人都不来参加晚宴什么的。

    结果原来是他这个外来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人家慕容府丞不仅来了,还领着所有府台里大大小小有些名堂的官员全部到场,有些还携带了家眷,全员二三十人,其乐融融,笑脸相迎,对着顾媻和其父便是齐声恭贺。

    “哎呀呀,顾大人,顾府台,令尊高中实乃大好事啊,愿之后次次必中!”

    “顾大人有礼了,这是一点送给顾老爷的薄礼,徽砚两方。”

    “顾大人恭喜啊,老夫是考试院的教授,叫我老焦便是,令尊仪表堂堂,必定高中啊!”

    “顾大人恭喜。”

    “顾大人恭喜恭喜,前日搬家,如此大的事情,我外出去,没能随同僚们一齐拜见顾大人,失敬失敬啊。”

    “顾大人还记得我否,之前余大人还在的时候,我在当中算掌,和廖师爷一块儿呢,只不过廖师爷跟余大人一同进长安去了,哎。”

    前前后后几十人挨个儿跟顾媻打了个招呼,顾媻饶是做导游时曾有过一个团五十人,每人叫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辉煌事迹,这会儿也实在是分不清楚谁是谁,只匆忙挑了几个他觉得重要的,和长相特别的记住了。

    其中慕容丰他是忘不掉了,这人的确容貌身高都很普通,可其人说话谈吐俨然给人一种莫名相信觉得很牛逼的感觉,顾媻对这种感觉有个统称,叫做逼格。

    这是个有逼格的人物。

    另外还有个模样长得像青蛙的大叔是在教育部门工作,自称是教授,也就是他公司的教育局局长了。

    还有个白发苍苍的五六十岁的老者,身形魁梧,穿着平凡,与在场均有官位的高阶层格格不入,送了礼就走了,没有多呆,顾媻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后来问了门房的才知道是自己专门叫来一块儿的那个李捕头。

    李捕头送的是一条腊鱼,摆在众多昂贵的山水摆件、名贵花草、名人字画、文人雅具中间,突兀极了,可顾媻却站在外面远远看着那老者的背影,许久后回头让门房特地把腊鱼直接送去厨房,做成一道菜,当大家都尝尝。

    假若这个老者是因为怕自己上不了台面所以不进来坐坐,只送礼就走人,那么大可不必送一只腊鱼,送些绝不会错的茶叶也很好,又雅致又不贵。

    但偏偏送的是腊鱼,这么朴实无华,顾媻便也朴实无华地分享给所有人,觉着这样才对得起这样一份礼物。

    宴席最后到的是看书忘记时间的小江秀才和因为事务繁忙将将回来的孟三与好像把整个侯府都穿在身上,脖子上挂着老大一条金项链、手腕上很粗一跳紫檀佛珠的行走人民币玩家谢傲。

    “哎呀,谢大公子!”顾媻连忙上前热情招待,“就等你了,大家都在呢,位置也给你留的最好的,就在我父亲旁边,快快,请大爷上座。”

    原本绷着脸趾高气昂来的谢傲登时心满意足,有些飘飘然地被四五个小厮恭维着送进去,什么幺蛾子都忘记发作了。

    小江秀才跟孟三公子站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大敢说话,跟顾媻告别后就去里面帮忙招待客人,留下孟三与顾媻慢慢走进正堂,一路上顾媻都很奇怪孟三几次三番看自己却不说话的举措。

    实在是好奇,总算是忍不住道:“我脸上有字?”

    孟三公子叹了口气:“我一来便恭喜你了,时惜你什么时候恭喜我呢?”

    “哦?你也中了?!”少年反应很快,立马便鞠躬道喜,“恭喜恭喜。”

    “我送了令尊礼物,你送了我什么呢?”孟三公子还是叹息,叹息过后,忽地眉头一皱,狐疑一般问说,“你不会不知道你的师爷是这科第几吧?”

    “啊……”顾媻还当真是不知道,也没人和他说啊。

    孟三公子脚步一顿,顾媻心里有些紧张,生怕这小孩生气,说实话,自己现在还是孟三他爹的下属,人家爹举荐的自己,怎么好得罪的?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孟三忽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敲了敲顾媻的额头,无奈道:“当然是第一,我说了要三元及第,那必须是,不然怎么堪配我之心上人?”

    顾媻发现孟玉现在说情话有点儿越来越顺口,也不害羞了。

    顾媻揶揄地看着孟玉,孟三公子被瞧得立即又有些羞涩,然而再多唐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要礼物也要不出口,只说:“行了,不逗你了,都等着你开席呢,走吧。”

    顾媻轻轻笑了笑,追问:“不是说要礼物的?”

    孟三公子面红耳赤,声音清朗:“区区院试第一科的第一,不值得庆祝什么。”少年一脸正色。

    小顾大人却看这孟玉好一会儿,解下自己腰间几两银子买来的玉佩,说:“还是应当庆贺的,阿玉,你得了第一,我都给我父亲庆祝,怎么不给你庆祝呢?”

    顾媻给完,看见孟玉愣神的表情,连忙解释说:“并非什么信物,只是手边一时没有好的东西,只这块玉佩我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

    小顾下意识地喜欢去满足小孩子期待夸奖的心情,他自己琢磨,大概是自己小时候不管做多好都没有人夸夸自己,所以这会儿这么的无聊。

    “知道了,不是定情信物。”孟玉却如获至宝,接下自己腰间价值百两的带血玉佩递给顾时惜,“我这也不是定情信物,只是你今日作为主人,身上半点配饰也没有,说不过去,你先挂着。”

    孟玉说完,就帮顾媻挂好,自己也挂上了顾媻送的玉佩。

    回宴席的路上,顾媻一直在想,他们这样真的不算互送定情信物的吗?

    然而没想多久,顾媻就懒得管了。

    在踏入宴席,看见所有员工齐聚一堂,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自己的那瞬间,小顾领导就进入了开公司年会模式。

    什么感情什么定情信物?他现在公司聚会,人都不熟呢,先看看哪些认可他做老总,哪些对他抱有微词,还要了解一下今年公司KPI指标与上任老总留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

    小顾可忙了好吗!

    “哎呀,让诸位久等了,开席吧。”小顾领导笑呵呵地说。

    慕容府丞也笑呵呵地开口:“哪里哪里,大家根本没觉得久呢,顾大人快坐,刚才顾老爷还在说,他有今日,是顾大人的功劳,不如咱们让顾大人说几句,好叫咱们也听听长长志气?”

    顾媻听着这话,有一点点微妙感受,好像是在拍他的马屁,又好像是在给他出难题。

    要知道在场大多数是进士举人,都是科考出来的。

    这北大出来的高材生让一个小学没毕业的讲讲学习心得,这是真的就硬拍马屁还是高阶段的想看他笑话?

    小顾依旧乐呵呵地,却思考片刻便接下这话:“好哇,那本官就献丑了,若是说的不好,诸位海涵海涵啊。”就算是套又如何?他正好看看谁会偷偷取笑他呢。!

    第 75 章 演讲

    从前在旅游公司开年会的时候,台上领导唾沫横飞,讲述自己创业之艰难,恨不得从自己还是颗细胞开始,讲自己从众多基因里夺冠,是如何如何的苦难艰险最终取得胜利。

    然而总结从前老总的年会发现可以得知,无非也是三个部分,先是寒暄,然后诉苦,最后画大饼。

    顾媻心想,那就按照流程来吧,无数公司都在用的实用技巧,古人怎么把持得住?

    他清了清嗓音,琢磨着怎么也得说哭几个才是成功的大饼演讲会。

    “诸位,恐怕在做的大人们此前不认识在下的不在少数,因着学生如今也还没有正式交接,所以便还是诸位大人们的学生,不如趁此机会,让诸位大人认识认识在下。”顾媻姿态摆的很低,俨然是以为虚心的少年。

    此话刚出,不少大人便连连摇头说道:“怎会不识得顾时惜?”

    “是啊,一场家宴便名声大震,而后又替孟大人带领扬州刺史一职,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的际遇啊。”

    “是啊,那场仗着实漂亮,把如此大的一个贪官给揪了出来,吾等自愧不如啊。”

    顾媻听得出来大部分是场面话,他眸色扫过慕容丰,看见这人和一个主簿互相对了个眼神,但这两人又坐得很远,便牢牢记下那个主簿的模样,想着等之后再好好查查这两人的关系。

    他连忙摆了摆手,也做出一副惭愧的模样,一个白身之人,一来就拉下马了一个大官,哪怕是清官估计看见他都害怕,他这会儿不能自吹自擂,还得把功劳都推给孟刺史才行。

    “哪里哪里,学生什么都不懂,一切还是都听刺史大人的安排,我是稀里糊涂的,没成想竟是歪打正着了。”少年一脸诚恳。

    众人笑了笑,信不信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顾媻继续说:“今日时惜能有今天,全仗着侯府与孟大人的栽培,还有自己心中那几分不肯服输的念头,不然从辉县那小小一片天地走出来的那一个月,怕是都走不到扬州。”

    好的,承上启下,可以开始诉苦,引起同样从前贫寒之人的共情。

    “是的,我与父母幼弟皆是从贫瘠的辉县一步步走来此地。”说是走没毛病,反正也没人知道是坐的周世子的马车。

    “那年天寒地冻,我还记得我幼弟发着高烧,差点儿就要没了命,父亲着急,母亲忧心,我也刚刚大病初愈,还屡试不第,如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生死攸关之际,我全家不得不举家背井离乡前往扬州投奔侯府。”

    “说起来投奔,仿佛许多人会觉着丢脸,然而我却觉得是如何便如何,我当年就是这么穷困潦倒,连口米饭都吃不起,还要劳累母亲父亲日日耕耘供着我这样脑袋极笨之人念书,我心不忍,因此一到扬州,我便发誓,不再念书浪费家中钱粮,要撑起家中的大梁,此后每一日,都该由我来担起顾家之责,好叫父母安享晚年。”

    少年说着,双目含泪,但依旧声音铿锵有力,再观下方,好几个官员神色已不似之前虚假微笑,反而微微张着唇,认真聆听,目中也似有泪光。

    “我实在是个蠢人,不如大人们会念书,不然早该中了,不至于如今才醒悟,在此,我当给在座的大人们行礼才是,先生们都乃大才之人,我亦是考过才知其中艰辛,但我们为国为民为家之心,绝对相同,我顾时惜今日借父亲中试,邀诸位同僚前来赴宴,也不过是想要一表时惜之决心!”

    少年一鞠躬,全场员工立即站起来,对着少年也是一个深深的行礼,说道:“顾大人言重。”

    “此言不重,时惜虽日后是诸位之上司,然定有许多不足不懂之事,还望先生吗不吝赐教,但凡有做的不对的,有不应该的,但说无妨,时惜只想一心报答侯府,报答孟大人之青眼,报答大魏之栽培,报答扬州这样一个我真正的故乡,想和诸位一同将扬州发展成为大魏第一城!”

    “好!”

    不知是谁先高呵一声,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掌声雷动与喝彩。

    顾媻把握时机,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眼泪唰的下来,此刻竟是看不清楚大家的脸,但依旧保持着谦虚的青涩的微笑,他连连摇头表示大家不要夸了,换他爹上来喊诸位用膳。

    他自己则在小江秀才的陪同下去洗了个脸,好好清醒了一下,刚舒了口气,扭头却见小江秀才还在满目通红的看着自己,说:“公子切莫妄自菲薄,我觉着其实举荐科举,都一样,心怀百姓,那便是好官。”

    顾媻看着小江,叹了口气说:“还是不同的,所以小江秀才,你一定要考中进士,日后为官也不必如我这般辛苦,不需要时时刻刻证明自己的能力,说不得还能帮衬我一二呢。”

    江秀才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心中是知道顾时惜有大才大善,不然他怎么可能甘愿跟着一个白身呢?旁人的目光如何在小江秀才看来全是愚昧迂腐,既然朝廷有这样的举荐制度,就说明有其存在的道理,不然全是一群会读书不会治国的人,有什么用?

    但是这些话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小江秀才也就没吭声,他只心中激愤,应道:“你放心,我哪怕是进士归来,也不做官,只跟着公子做一辈子的幕僚也心甘情愿!”

    顾媻一愣,思考片刻,说:“不,你如果有能力,还是应该走出去,我这里太小了,你要飞得更高,我也高兴。”你不去飞得更高我怎么受庇佑?两个人往一处使劲儿,不如两个人各自在领域里发光发亮,日后顶峰相见,欸嘿,所有资源整合一下,立马就是半个天下都姓顾。

    小顾梦想着,明朝有过严阁老,如今有个禹王,未来为什么不能有个顾时惜呢?

    禹王这人太好杀了,得把他整下去,顾媻才感觉安全……

    只是这都是很后面很后面的事情了,眼下顾媻还要去收拢现在府台官员的心,他不好在偏堂与小江秀才久待,又喝了一杯茶,便摆好自己谦虚的姿态,出门跟未来的员工下属们联络感情。

    席上孟三公子一直很尽职尽责的陪着顾媻和诸位官员说话,官员们有的对孟三公子很客气,有些则比较冷淡。

    顾媻努力记下这些区别,又让父亲多和那些考过了的前辈们多学习,众人连称不敢,却又在就过三巡后便暴露出文人的好为人师出来,一个个说要行酒令。

    顾媻对这个进而远之,他脑袋里全是绝句,可不到关键时刻没必要用,这种玩乐聚会上,说出些李白杜甫的诗句的确会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但说不得也会有人觉得他是抄的呢。

    都说不准,毕竟之前他才说了自己不懂诗书,屡试不第来着。

    人设要一致,非必要不需要搞反差,目前顾媻看着,也就一个慕容丰这位二把手值得他用心准备一个自己的高光反差时刻,但也不应该是现在,应该是在处理公务上,闪瞎这人的眼。

    这场宴会宾客尽欢,顾媻最后送客的时候,看见大部分人都醉了,只有几个他注意跟慕容丰很亲近的官员没醉,其中包括那位教育部的教授和一个管理税课的主簿。

    他目送众人离开,深觉今天这一次宴会,自己办得非常漂亮,菜色也非常牛逼,好吃的很多,整个席面风卷残云一样光盘了,尤其是那道红烧腊鱼,绝了,有被烟熏过的烟味,还有一种清香的酱味,半点儿腥味也无,必须得犒赏厨子才行。

    少年哼着小曲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孟玉在中庭朝自己笑,立即走过去也笑说:“你笑什么?”

    孟三公子欣赏地看顾媻说:“我想起今日你在席面上讲话,原本我都想好了替你讲,结果……”

    “哦?结果?结果如何?”

    “结果我不如你,你该做这宴席状元。”

    “哈哈,我说得很好?”

    “何止是好,大约明日我父亲就要赞你之志向远大,要把扬州做成大魏第一城,这是何等的豪言壮志?第一城如今是哪里你可知?”孟玉淡笑。

    “不知,你告诉我。”少年懒得猜。

    “如今的第一城除了长安皇城,便是金陵、开封、洛阳、最后一个,才是咱们的扬州旁边的苏州。”

    “哦……”顾媻点了点头,和现代差别有些大,沿海城市还是得不到太大发展,发展中心还是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

    “时惜,你此话虽壮志凌云,但有一点,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恐怕不妥。”孟玉又说。

    “哦?何处不妥?”顾媻跟孟玉一块儿往内宅走去,两人住得很近,基本就在一个院子。

    “你想想,只有皇城才能称之为大魏第一城,你要把扬州做成第一城,那么是想要造反吗?”孟玉轻轻说。

    顾媻一愣,他着实没注意到这点,现代思维让他过于开放了,他看向孟玉,却发现孟玉毫不紧张,还有心思笑。

    “你居然还笑!我完了……”少年模样可怜委屈。

    “非也,只是说有可能会有小人借着你的话,断章取义,向禹王告你谋反,可惜了,他不了解禹王,若是了解禹王的人,绝不会送这样的奏章上去,惹自己被骂。”

    “此话何意?”顾媻觉得应当没人能彻底清晰的了解禹王这个变态。

    “禹王爱才,他把持朝政将近二十年,多少人猜他要反,多少人明着骂过他是国贼,可他依旧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不想反,不想担任骂名,所以若是有人想反,他大约很支持,等着反得差不多了,皇帝全家死绝了,他再出来肃清一切,正好这时候正统都没了,他这样一支皇室血脉,不正好名正言顺的上去了?”孟玉说话声音很小,最后却又加了一句,“也可能是我误会禹王了,但不管如何,禹王爱才,你只要不贪得太过分,能做些实事儿,都没事的。”

    顾媻却义正言辞:“我才不贪。”

    “哦?抱歉,是我语义不清,你自然绝不可能贪。”孟玉学着顾媻的表情笑道,“我是说旁人,你看吧,那戴通判估计也不会被砍,顶多被贬,随后过几年,风头过了,就又回来了。戴通判除了太爱权势,无所不用其极,但实在是个聪明人,禹王也喜欢他。”

    “这样啊……”顾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真的感觉禹王这个人着实复杂。

    另一边,坐在一辆马车回府的慕容丰询问身边的几位大人,说:“今日宴席,诸位怎么看?”

    长相青蛙的教授自视甚高,他扬州学问公认的第一,于是率先冷笑:“跳梁小丑,不学无术,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玷污整个府台的名声。”

    慕容丰又问税课主簿:“你觉着如何?”

    主簿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叹了口气,公允道:“很聪明,先让众人共情,抬高众人的地位,把自己放得很低,最后说出一个共同的目标。此人擅长诡辩,只是不知真才实学如何。莫是嘴上会说,实际上又是一套敛财的法子。”

    主簿顿了顿,又说:“不过我看李捕头好像也来过,还送了腊鱼给他……李捕头最是厌恶交际,上司多次相请,一次都不来,架子极大,却愿意送腊鱼给顾时惜……这……”

    三人沉思了一会儿,慕容丰笑了笑,淡淡说:“再看看。”!

    第 76 章 伸冤(二更)

    此后几日顾父继续闭门苦读,进考试院考试那天,顾家再度全家出动,只不过这一次送的是两位考生入场。

    顾母瞅着自家夫君和三公子一块儿进去,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回程时还在想,当初若是没有来扬州,还在辉县死撑着等时惜考试,那又是如何的光景呢?

    往日之日不可追,顾母不敢想,回到府里后,也有一堆事务要忙,前几日她就通过人伢子,买了不少她看着尚可的大丫头与小厮放置在各处,所有的身契则都放在她的嫁妆箱子里,今日她打算跟可怜的巧儿出门逛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摆件可以放在屋里的多宝阁上。

    前任余大人实在是造了太多的多宝阁了,以至于他们顾家就卷了铺盖卷就搬进来,至今家中各处都还显得空荡荡,但人气儿却是足足的了。

    顾媻自顾自的在花园里和桃石、彩石两人聊天八卦,听闻母亲要出门,便问其钱带的够不够,他们家现在好歹有些积蓄,只是还不多,所以出门买摆件什么的,估计也只能悠着点儿,不可能像和珅那样一箱箱的往家里搬。

    母亲笑着说‘够了够了’,晚上回来却也什么都没买,倒是又带回来谢二爷的信,说:“二爷还不知道咱们搬家了呢,我跟送信的小兵说了,让他以后往府台的后门或者二门送,前门不来客人基本不怎么开的。”

    顾媻接过信,随手放在袖子里,就亲自去接幼弟放学。

    日子匆匆,却也充实。

    很快,三月十五便到了。

    这天一大早,昨儿才从考试院出来累得眼下青黑的孟玉便跟着顾媻一块儿在府台大门口等待交接仪式开始。

    有府内的专管礼乐□□门的主簿准备好了一切仪仗、游行队伍与官轿,由二把手慕容丰站在府台前殿念任命书,随后把任命书交给叩拜的顾媻,再由顾媻这位新上任的官员坐着官轿绕城一周即可。

    顾媻只觉得这仪式又繁琐又奇妙,但很爽就是了,当他坐在轿子里,周围百姓对着他跪拜之时,他手忽地碰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暗红色官服,那绸缎犹如水一般趟过他的手指,水里是无数的金银玉石,琳琅满目……

    只是他没有抓住,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继续目视前方,透过轻纱帘幕,望向抬着官轿的两位轿夫的后背,也看向前面开道的孟玉和小江,顾媻真真切切地忽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当了市长了。

    仪仗很长,绕城一周中途还要在城外的群居区也绕一圈,总共耗时起码得三个钟头。

    顾媻有时候真的在想,还好自己脑袋够用,要是当个苦力什么的,那不得没几天就嗝屁了?

    他看着扛着轿子走在前面的轿夫,一面感慨一面想着也不知道府台的伙食怎么样。

    和总督府差不多,府台也有专门供给给在职员工的盒饭,一般早中午都有,只有晚上不管。

    参观府台的时候,顾媻就看见了在中院右面的一排房间,外面还摆了不少桌子凳子,有人就和他说那是府台的食堂,里面坐不下了,就摆出来了一些桌椅,语气还挺怕他追究,大约是前任余大人不喜欢这些不体面的行为,但顾媻不在意,民以食为天,他总觉得要想下面的人喜欢自己,第一点就是要搞好饮食。

    新上任的小顾大人还在想着自己上任后的三把火从哪儿开始烧,烧到何种程度呢,结果出了城门,刚准备在城外聚集处的凉亭休息片刻,他刚刚从轿子下来,就猛地听见有女子高呼:“大人冤枉啊!”

    “何人?!”孟玉比他反应快,飞速下马挡在他前面,顾媻看着高自己半个脑袋的孟玉,人都麻了,气呼呼地心想这货是第几次抢自己的风头了?

    他一把巴拉开前头的孟三,走到前面去,就见不远处,大约十步之遥的地方,侍卫们压住了一个抱着奶娃娃的女人。

    女人蓬头垢面,明明已然是春日,却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头发杂乱,遮住一张黑乎乎布满煤灰的脸,女人被压在外面,漆红的木仗把人的头都压在地上,但不仅女子在喊‘大人救命’,其背后的婴儿更是嚎啕大哭,惹来不少围观。

    走在后面的官员们俱是也围上来,其中慕容丰作为府丞,有督促府台的职责,见此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顾媻,等待顾媻说话。

    少年站在青天之下,身后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他想做什么,周围百姓更是窃窃私语,不知讨论些什么,孟玉则在他身边耳语说:“看上去不像是扬州本地的,最好是先送回府里,然后问其原籍,送她返乡,有冤屈就该在当地告官,而不是来这边,不管是跨府办案还是越级办案,这都能要了她半条命。”

    是的,顾媻这些天也突击了一些大魏律例,跟着孟玉晓得了不少规则,其中一条就是官员在没有上级指示的情况下,不可以越界管别市的事儿。

    这位女子明显不是扬州人士,更不可能是下面乡县的,她即便在这边告了,顾媻也管不了,可难就难在女子当众伸冤,自己若是草草把人送走,连问都不问一声,下面那些骨子里傲气慢慢一生正气的读书人怎么看他?

    顾媻电光火石间想了无数种情况,都觉得不好处理,随即他看了一眼总是游离在事外看自己所作所为的慕容丰,干脆一摆手,对着那女子便说:“好,本官今日刚刚上任,诸事还不明,不若你就在此地从实招来有何冤屈,我想我与慕容大人都会为你做主的。”

    慕容丰一愣:“大人做主便是,下官听大人的。”

    “本官初来乍到,既然你说听本官的,那本官命你一块儿做主,且听听她怎么说。”

    说罢,立马有侍卫就近搬来椅子,正正好三只,顾媻赞赏的看了一眼搬凳子的侍卫,侍卫一脸茫然,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儿。

    而慕容丰这会儿看着搬来的凳子,顾时惜与孟三公子——顾时惜的幕僚师爷——都坐下了,他不坐,便是不给面子,坐了便是答应要跟顾时惜一块儿给这位女子做主——好歹毒的奸计!

    慕容丰左右为难,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是不能不坐,于是笑容麻木地从了……

    小顾大人满意地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后就叫你慕容俊杰。

    “好了,这位夫人,请问有何冤屈,百姓在此,本官和慕容大人在此,请尽情说出,切不可造假胡说,不然大刑伺候。”

    顾媻话音一落,那女子便被压制的侍卫松开,女子背上的婴儿也被她取下来哄了哄,安静了后,女子才抽噎着,道:“民女本是枣县一乡绅的二奶奶,去岁刚刚入门,大奶奶待我很好,情同手足,为我葬母,为我庆生,今年初我出门祭拜亡母,大奶奶却与夫君全死于非命,尽是被毒死的,全家当日只我不在,抓了我去严刑拷打,说有证人,我不认罪,却逼民女画押,民女走投无路,只好求救牢狱中一心善的小吏……我偷偷回家收拾行礼,带着差点儿冻死的孩儿逃亡……”

    “呜呜……如今他放了我走,他定然是被我害死了……我是流落至此,在庙中藏了许多时日,听闻新上任的府台大人顾大人断案如神,曾一天之内破了大官贪污一案,民女……民女……求大人为我做主!”

    全场哗然。!

    第 77 章 杖刑

    “枣县,枣县是我们下属县否?”顾媻听完,问身边的慕容丰。

    慕容府丞淡淡摇了摇头,后来又点头,说:“似乎去年并入我府,之前并不是县,而是一个比较富饶的村落,此地生产一种莲蓬,想来许多大人应该也知道。”

    “那她这算是越级上告?”小顾大人好像什么当真都要问一遍慕容府丞一般,充满敬意。

    府丞大人从始至终也都从善如流的回答:“算,她应该有冤情直接诉诸于枣县县令。”

    “那枣县县令何人呢?”

    “陕西人士,当年金科进士第二十七名,名叫林煦,字梦山,早年中了进士后,由于接连丧母,父亡,岳父岳母逝去,耽搁了许多年头,守孝了七八年,等他出来,风头早过了,好位置也没有,他却拮据不已,只好去往乡县做县令。”

    顾媻听罢点了点头,脑海里想着这个‘林煦’的名字,感觉上是个很儒雅的男子,既然又守孝多年,应当不是个坏人,哪怕是个迂腐纯孝之人,也做不出来屈打成招的事情,说不定是手下做的,但这些都需要多方认证才能得知,他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就判定所有。

    “那府丞以为,此案,是发配原审还是留在我们府并叫来枣县县令林梦山一同协理此案?”少年府台谦逊问道。

    可这回不等慕容丰回答,就听见顾时惜继续说:“不过此事闹得如此之大,说不得明日就传遍整个扬州,我们若是不管她,发配原籍,她又当真是被冤枉的,死了,于我们名声不宜吧?”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可后面几句‘发配原籍’却是说得很清楚,也叫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听了个清楚,立马大哭着抱着孩子给大人们磕头,头上很快渗出血来,声音凄厉可怜:“求大人们垂怜……求大人们开恩……我回去就死定了……我的儿……我的儿也死定了……”

    顾媻看了一眼身边的二把手,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动容之处,心想大约很多事情见得多了以后也就会没有感觉了。

    顾媻他可是第一次看见这阵仗,感觉比小时候看见的紫薇拦下福尔康的时候都要惨,更何况百姓?

    他环视周围,果不其然百姓俱是面露不忍,但碍于诸位大人都在,也没有人敢说话——大魏还是地位等级森严的。

    女子还在哭泣,已有侍卫上前呵斥说安静,众人都在等慕容丰开口,慕容府丞却在这种时刻依旧稳坐钓鱼台,硬是在顾媻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时候,才开口说:“依旧发配原籍……”

    “啊?”外围百姓俱是窃窃私语。

    但紧接着就听慕容丰继续道:“然,可以询问林县令是否需要府台帮助,此案疑点重重,建议重新再审,过后我们可以调查卷宗,确定没有错误,才进行判决。”慕容丰说完,面向顾媻缓缓道,“此乃大魏律例正道流程,必须严按此流程,方不会出错,不然此女轻则一百大板,落个半身不遂,重责因其越级上告直接打死在此。”

    好家伙,这是当众跟他科普不要乱来,一切都有规章制度,要分分毫毫都不能越界,不然说不得会落个跟此女一样的下场。

    这是好意提醒还是警告呢?

    顾媻心中不明,但他眸色一凌,心道他一路闯上来,靠的可不是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靠的是靠山!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靠山。

    他直视慕容丰,说道:“如此岂不是会寒了扬州百姓的心?这位女子既然告到这儿来,又是本官第一天上任,破例一次又何方,只是越界上告这一百板子,不知你是否撑得住?”

    后面一句话顾媻是对着那女子所说。

    女子急忙点头,泣不成声:“能!我能……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别谢我,谢诸位,谢诸位大人愿意与本官统一战线,接受此案。”少年站起来对合身后的各色官员一鞠躬,随后摆了摆手,表示把人带回府衙,随后立马在回轿子之前拽了拽孟玉的袖子,小声耳语说,“你找机会立马去侯府,帮我向老侯爷要一个人,就是当初在军营里仗打谢二爷的那位,我瞧着那位手法很是不错,一百杖子也打不死人,我怕府衙里面的手上没轻没重……”

    顿了顿,顾媻改口说:“怕他们不听我的,到时候把人打死了,那我就完蛋了,阿玉,拜托了。”

    这事儿还当真只有孟玉能去做,只有孟玉能见到老侯爷,然后从老侯爷那里请了命,去城外营地找那个打手,也需要时间,真是要争分夺秒才行。

    顾媻着急得很,眸色盈盈王者孟玉,孟玉此刻哪怕是困得一佛升天了,都立马精神起来,沉声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先坐轿子回去,我骑马先行一步,最迟下午日落前回来。”

    “好。”此时已然正午,绕城仪式也接近尾声,顾媻看着孟玉飞快上马,少年英气勃勃,回头又很温柔地朝他点了点头才离开,眨了眨眼,回自己的轿子里闭目养神,准备接下来一展身手。

    只不过事情并不如顾媻想象中顺利,回到府衙后,各处官员基本都各司其职,回到本来的位置上上班去了,府丞慕容丰却是跟着顾媻,问起那位女子的安置问题,是做犯人安置在暂时羁押用途的府牢中,还是在府衙找个闲置的房间让女子住下。

    “还有,越级上告一事,这一百板子在她入住之前便须打完,大人准备何时行刑?”

    顾媻这一路上,光坐轿子了,屁股都颠疼了,身边最得用的孟三不在,小江秀才还在备考,身边可以说是草木皆兵,想回内院躺一会儿都不行,居然还要立刻行刑?

    “立刻?”

    “立刻,不然为何要让她入府衙?从大人您受案开始,便应当行刑,只不过方才在城外,不方便,如今她既已被受理,就应当即刻杖刑,以正视听,不然官仪何在?难不成大人想要拖过去?这样官仪何在?府衙尊严何在?百姓岂不是日后想越级便越级?日后大人如何自处?如何管辖百姓?有何威严?”

    顾媻就说了两个字,结果听见慕容丰说一百多个字,且一句比一句声音洪亮义正言辞,简直了,又没说不打!

    顾媻知道这种行为是必须要进行惩罚的,不然治下百姓都不会觉得你很牛逼你很厉害,只会觉得你算什么?老子直接找更大的官压死你,这种行为成了风气,立马就会没有秩序,在古代,秩序尤其重要。

    顾媻忍不住说:“看她体弱,还带着个孩子,不如缓缓,等到她休息好了,养足了精神,大约日落时分便由你我二人亲自监督着……”

    “日落时分?”慕容府丞眸色清朗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府台,了然道,“大人如此善心,专门请外头的救兵来打虚一百板子?”

    顾媻脚步一顿,正色看着慕容丰。

    慕容丰面色如常,却语气略带几分严厉:“大人,府衙的事务,最好不要让旁的实力渗透进来,不管是侯府还是孟大人那边,咱们府台有府台自己的打手,很多事情有一就有二,你是不信手下的人?初次上任,就找侯府的人代替行刑,这会释放出什么讯息?大家都是人精似的,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一点儿风吹草动便知大人心中所想,无非是不信任诸位同僚,兴许日后也不会重用,那么今后不管大人做什么,说不得都要难上几分,除非大人把整个府台的人全换了。”

    顾媻这回是真感觉此人聪慧至极了,发展联想比他想的都要深刻,顾媻方才只想到最好让这个女子不要手上太严重,不然打死了怎么办,说不得案子草草了结,自己不就成了笑话?

    没想到如此发展下去,自己地位的确十分危险,所以还是得用府内人士。

    顾媻这会儿不太明白慕容丰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提点自己,明明这人对他其实好像也有些排斥,顾媻感觉得到的。

    慕容丰微微颔首鞠躬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人不妨直接下命令杖责五十便可,念其刚刚产子,以示仁心,下面的人自然就懂,不懂也会有人提点,如果故意办砸了,那么大人便处置打手便是。”

    顾媻心想,办砸了光是处置那个打手估计也没用,办砸了也就意味着那女子死了,他也完蛋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一把火都还没开始烧呢,就打死一个来上告的柔弱女子,说出去谁不骂他一句昏官?

    小顾感觉头都大了……真的……孟三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媻还在想,却突然意外发现那日夜里送腊鱼给自己的李捕头正在领着手下压着那女子,在不远处等候他发话,顾媻直接走过去,问那李捕头,说:“李捕头,你从前可做过行刑?”

    老李捕头满头华发,身姿健硕,深目冷面,老远就看见大人朝自己走来,他微微一愣,在听到发话后,立马跪下行礼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从前做过行刑官,牢头。”

    “好,这女子行刑,由你来行刑,只需五十仗便可。我与慕容大人会在一旁看着,你好好做。”

    顾媻拍了拍李捕头的肩膀,表情自然,心却颤颤。

    都看你了大爷,传奇捕头请发挥你的实力,别把人打死了,求求了!

    小顾还想继续升官发财来着。

    李捕头被众人期盼的眼神,尤其是新上任的小顾大人期盼的眼神凝望着,不自觉地心中有几分波动,好像这回的府台大人,当真是不大一样的。

    李捕头无法述说那种感觉,只无比冷静回:“遵命!”!

    第 78 章 规矩(二更)

    李捕头十三岁跟着师傅老刘做捕快,第一个案子便是抓捕一个偷了当铺金链子的小偷。

    那小偷深夜砸了当铺的后门,动静弄得极响,吵醒了当铺守夜的小二,那小二披着外衣前去查看,不料与小偷狭路相逢,两人一个大叫,一个慌不择路,伸手便把手里的榔头朝小二砸过去。

    那时小二脑袋顿时破了,血流如注,小偷卷了一条足足值一百两白银的金链子,便逃之夭夭,逃走前不少街坊也看见了他的模样,根据线索,当年还小的李捕快便和师傅刘捕头一块儿抓捕此人。

    那年那天下着大雨,冬日下雨意味着来年恐怕收成不会太好,小李当时边与师傅说起自己老家的地不知道如何了,师傅却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同他说,要他认真学习,看看自己是如何抓捕犯人的,以后才好将父母也接来城里团圆。

    小李年少老成,点了点头,跟着师傅一路淌水过了小秦淮河,直入城郊废弃了的城隍庙,在此地询问躲雨的乞丐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圆脸小眼,行迹鬼祟的男子,乞丐们都道不知,雨天又把犯人的踪迹遮盖了个彻底,小李傻眼了,总觉着怕是没办法继续追踪,扭头却看师傅不知道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小李问师傅:师傅你在想什么?

    刘师傅手持长剑,绕着城隍庙左右看了看,从右面堆满稻草的,乞丐们用来当床垫的地方,一直看向左边乱糟糟的,生火用的工具和没有吃完的稀饭,问他:小李,这雨是何时开始下的?

    小李不明白师傅问这个做什么,却老老实实回答:昨日。

    师傅点头说:没错,这里的乞丐身上无一人淋湿,但地面却有泥泞的脚印直入稻草中去,你猜这是为什么?

    小李当即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稻草中,大喊:你快出来!发现你了!速速束手就擒,大人们会从轻发落!

    谁知道他话一出,却被师傅制止,师傅无奈道:傻李蛋,他能躲在此处,说明绝非一人行凶,此地乃贼窝,全是同伙!你快走,我护你出去。

    这时小李才回头,发现在场所有的乞丐全部举起了木棍铁棒,将他们团团围住,师傅站在他的身后,与他背靠着背,猛地侧头对他潇洒笑道:小狗儿,去找兄弟们赶快来,师傅能撑一炷香,你跑快些,再快些,这事儿完了,师傅请你吃云吞面。

    说罢,乞丐们如鬼魅般扑上来,刘师傅大喝一声‘跑’!

    小李立马听话从人群缝隙挤出去,连滚带爬去找兄弟们支援,他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却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不敢回头了,直直冲向繁花似锦的雨夜城中。

    ……

    往日之事眨眼过,从前的小李如今是扬州府府台内赫赫有名的李捕头,李捕头今日一大早请兄弟们一块儿吃了云吞面,跟着队伍游行了一上午,兄弟们都累得不行,李捕头倒是老当益壮,依旧不觉着困,也不觉得累,此刻他扛出一个重达八十斤的木棍,让徒弟马二帮忙拿一下,他自己则卷起小臂上的袖子,露出青筋突出的结实小臂,然后对着新上任的少年府台道:“大人,属下开始的?”

    顾媻这会儿跟慕容丰一块儿已然坐在堂中。

    他坐在府台大人专门断案的‘光明正大’牌匾之下,前面是一张朱红的判官案,案上摆着一只棕色竹筒,筒中是十几只令牌,与电视剧中一般无二,只是更为精致,上面还有细小的木雕花纹。

    顾媻所坐的椅子更是舒服极了,宽大无比,能放下两个他的屁股,可见余大人平日里多爽。

    椅子还有垫子,不知道缝的是什么绒的,总之比沙发要舒适得多,顾媻喜欢这种软硬适中的感觉,再看视野,哇,居高临下,下面人开小差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左边倒数第三个,捏着仪仗站着闭眼睛的侍卫,这货绝对睡着了!

    听到李捕头的询问,顾媻立马回神,淡淡点了点头说:“可以了,开始吧。”他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连忙谦虚地继续问身边的慕容丰,“慕容大人,你觉得呢?”

    慕容丰坐在顾媻的右下首的桌子旁边,一般情况他是不需要出来坐镇的,只是之前府台都没有一把手,全府上下都听慕容丰的,他暂领府台一职,处理一些需要上堂的公事案子时,既不能坐真正的府台位置,便找了个小桌子搭在下面,合情合理。

    顾媻对此很了解,刚才李捕头去拿杖子的时候,顾媻就听慕容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大堂上面还有一张小桌子。

    其实慕容丰不解释也没关系,顾媻一猜就猜得到,可偏偏慕容丰好像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怕他多想,因此事事都同他说得清楚明白。

    对此顾媻觉得,慕容俊杰这人,大约对规矩很是在乎,所以但凡有一点逾越的地方,都会格外强调对错,解释原因,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慕容丰第一次与他进行冲突,是要求他立刻对女子行刑了。

    ——一个极重规章制度的逼格很高的二把手。

    顾媻思忖着,慕容丰或许不是看不起自己是举荐来的,而是不喜欢他总是剑走偏锋的风格。

    这属于三观问题,那么以后跟慕容丰共事,恐怕还有得磨合啊。

    “大人既说了可以了,那么下官并无疑问,开始吧。”慕容丰坐在堂下,身后是年轻的府台大人,这个府台大人,几乎能够做他的孙子了,让谁坐在他这个位置,大约都如坐针毡地浑身不舒服。

    可慕容丰即便不舒服,又硬是习惯了下来,甚至再少年不断的询问谦逊的皮囊之下感受到几分为人师表的尊重。

    哪怕这种事事问他,什么都以他为中心,听他的话,接纳他的意见,这些所有的所有都只是顾时惜这少年假装出来的,慕容丰也觉着无比舒坦,他想,这大约便是少年府台的高明之处,能屈能伸,如此之人,不被举荐,谁被举荐呢?

    慕容丰今年四十有二,家学渊源,虽慕容一族不如几百年的孟家,扬州土皇帝一般的侯府一样昌盛,但慕容自其父起,便师从名师,励志振兴慕容家,他祖上甚至比顾时惜的家庭还要贫寒万倍。

    说出来恐怕无人相信,当年他祖父是个沿街乞讨的小儿,因其一日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吃了送往大户人家的乳猪,被主人家当众抓住,原本要打死送官,但大户家中小姐心善,饶了他祖父一命,曾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回家乡做点儿小买卖,不要再要饭了。

    祖父当年十岁,捧着五十两银子,看着站在梨花树下的小姐,像是看见了属于他的菩萨。

    祖父没要那钱,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亲,只求府上收留他做一看护便可。

    从此祖父在大户人家做仆人,一做五年,跟着小姐出嫁去了门当户对的男方家后,陪小姐生的公子念书,又是五年,其后小姐与男方不合,遭受家暴,祖父奋起反打回去,拉着小姐回了娘家,结果小城流言四起,皆说是因为祖父与小姐私通,这才遭受家暴。

    那时大魏风气尚未开放至此,小县更是要求女子甚严,为了避嫌,祖父被赶了出去,离开前小姐再送了他一百两,让他去别的地方,好好娶妻生子,这边的事情不要管了,也不要挂怀,世人的流言不过过耳云烟,行得端坐得正,便谁说都无畏。

    祖父那年二十,一贫如洗地揣着小姐给的一百两上路,离开前对小姐说他会回来,小姐只是笑。

    又几年后,祖父中了举人,回了小县,大户家中却早已人去楼空,问人去了何处,街坊说什么的都有,但最多的都说,这大户的小姐被休了,其父送她回了老家做姑子去了。

    祖父买了那栋宅院,四十五岁才经媒人介绍成亲,如今祖父八十高寿,还常常念叨当年穷困潦倒的际遇,慕容丰儿时养在祖父膝下,年年听,年年新,听的最多的一句便是:要守规矩,要感恩,念书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慕容丰身居高位,比之鳏夫祖父之成就高不止一星半点,比懦弱父亲之成就更高许许多多,他亦是晚婚,至今无子。

    慕容丰奉行祖父教导他的格言,将方方正正地恪守大魏律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只是很多时候,他看见独坐梨花树下的祖父,忽地冒出过几个离经叛道的念头,却又只是冒出来,又缩回去。

    慕容丰有时感觉自己像是活在祖父的愧疚中,替祖父偿还那无人知晓的僭越。

    慕容丰眨了眨眼,回神回来,他眸色冷淡望着下面越级上告的女子,心想如今与七十年前相比,当真是处处无规矩了,一百板子,其实就应该是一百,打死也属是正常,怎么他刚才偏偏要跟顾时惜说五十板子也无妨呢?

    慕容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堂之上堪称美艳绝色的顾大人,其人少年心性,观其面向便不是个守规矩之人,但少年眸子清澈如水,只看了一会儿,那女子被打出血来的瞬间,少年就惶惶垂眸下去不忍看了……

    如此仁善当官,能有什么出息?

    根本不堪做扬州府台。

    慕容丰冷漠想着,后背却缓缓靠在椅背上,肩膀都松懈着,在后面少年府台喊停,让女子歇一歇的时候,慕容丰一句话都没说,依旧是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感到轻松。!

    第 79 章 折子

    孟玉是傍晚时分领着一个红脸短须的老人进来的,可惜来晚了,听说人都打过了,请了大夫好生照看,还请了奶妈子帮忙照顾小孩,孟玉便给了打手一两银子,让其自行回去,自己则径直去往府台后院。

    府台办公区与住宅区紧密相连,最常用的通道是两个,一个是大门旁边的偏门直接连着后院的入户前廊与屏风,一个是正堂判案之所的两侧皆连着顾媻所住的主院,方便顾媻临时接待高官升堂之用。

    孟玉是在书房找到顾时惜的,少年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夕阳斜入,从后背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将发丝染成昂贵的金色绸缎,把少年的皮肤都照耀得仿若透明,一碰即碎,像是孟玉的一场梦。

    “时惜?”孟二公子站在顾媻正面的窗口,隔着窗户叫醒坐在窗台下的少年。

    少年睫毛率先颤动着,很快猛地做起来,愣了一会儿,呆呆的,又几息的功夫,才恢复如常,抬头看见是孟二,立刻跟看见亲人似的诉起委屈来:“你可回来了,方才真的要命了,打手你让他回去吧,都打完了。”

    “嗯,我知道,给了人一两银子,让其自行回去了。”孟玉垂眸,想要伸手摸摸神情格外可怜的少年,想问问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可这话说出来真是可笑,也未免不会让少年多想。

    少年如今已然是一方父母,如何能再用‘欺负’一词?

    那样岂不是掉了府台大人的面子?

    孟二公子心中总是思虑许多,顾媻则没注意孟玉的眸中有什么,只放松地像是跟朋友聊天似的说起方才发生了所有事情,最后又指了指手边山一样高的文书,还有另一桌子一座山的文书,拽着孟二的袖子便说:“余大人可真是牛逼啊,陈年的案子多得数不胜数,至今没结案的在那一桌子,调解纠纷打官司的在这一桌子,还有一桌子的各种官员下属提出的意见也有一桌子,我是看不过来了,孟公子,孟师爷,你教教我吧。”

    “我也问过了,说是现在我还没有自己的检校,之前余大人可有两个检校负责安排他每日须做些什么呢。”检校就是秘书,差不多是全能的,有些大人会让师爷担任这个职责,顾媻也决定这个做,可想要担任检校必须是科举过的举人,顾媻只能等小江秀才考完再说,决定先将这个位置空着。

    这也意味着他每天事务繁忙到爆炸,方才看完行刑后,慕容俊杰就跟他大致说了一下他每天雷打不动需要做的事情,和除此之外需要腾出时间来处理的事情:

    前者是每日早六点坐堂,处理民事纠纷;要回复朝廷发来的信件,就跟写报告似的,每日报告自己当地都有什么新鲜事,问候皇帝是否安康这样;还要腾时间走访民间,观察百姓务农情况,当然这些可以让手下代劳;要接待偶尔来访的本地乡绅,接待来访的县令,接待过路或者来做生意的豪奢之族;去总督府开会;继续完善上任领导留下来的烂摊子;想办法做出自己的政绩。

    光是说出来,顾媻都说了一分钟,可想而知这些事情,有些每天都要做,他得学会影分身之术,不够用,完全不够用,其他人是怎么看着那么快乐的?他看余大人当官就当得很舒坦嘛。

    顾媻怀疑是自己人才还不够,所以什么都操心,要亲历亲为。

    当然,也有自己现在业务还不熟练,所有光是听着就觉得头疼。

    少年苦恼不已,拽着孟二的袖子晃啊晃,孟玉被晃地笑着道:“没这么多事儿,那慕容丰专门说给你听,要你烦的,大部分事情,你直接丢给他就行了,他说出来,其实也是看你会不会再交给他去做,比如接待各路拜访人员,很多时候你直接让他去就行。”

    “我父亲的检校有五人,你如今一个都没有的确少了,但目前我可以暂代,等小江秀才考过举人,他若回来,你让他做便是。”

    孟玉事无巨细的讲解:“还有,每日早上的开堂也并非是当真每天都要,每月休沐两日,其余时候可以自行决定一天处理多少案子,你是府台,你说要处理什么,提前与我说,我去让下面的人通知那些苦主与原告什么时间来,有无状师,还有案子具体什么内容,你都不必看,等到了堂上再看也一样,我父亲虽然极少上堂,总督府也只处理越级上告的案子,但基本流程一样,不需要提前看,等苦主到了,他们还会再说一遍缘由经过。”

    顾媻一听孟玉这么解释,顿时舒了口气,心想原来如此,难怪慕容丰故意把他需要做的工作说这么多,就是想听自己安排一部分事务给他,也就是说二把手其实做什么还是听他的,这人绝不敢逾越,哪怕有这个实力。

    顾媻感觉自己抓到了很重要的一个点,一直以来被架空的担心也似乎瞬间消弭。

    “原来如此,多亏了你阿玉,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没有小江当秘书的日子,阿玉可不能走。

    顾媻目光盈盈望着孟玉,孟二公子看得出来少年在想什么似的,笑道:“嗯,我来陪你看看文书吧,这一堆不用看,只看之前许大人是如何给朝廷写日报的便可。”

    “好。”顾媻立马点点头,去后面搬了个椅子过来跟自己并排放着,然后等孟玉从门口绕进来,两人当真一块儿看起日报来。

    似乎每个府台以上包括府台的官员都要每天或者每隔几天向皇帝问好,说说自己最近准备做什么,问问皇帝可不可以,当然了,皇帝不一定仔细看,也不一定会回复,但官员们对此乐此不疲,毕竟很多时候,你在这个位置说不得要当一辈子的府台,皇帝一面都见不到。

    这是唯一可以与皇帝沟通的地方。

    顾媻以前当导游还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他自己背下来还在游览故宫的时候将给客户们听,说的是海南有一个官员,每隔几天就向康熙发出友好问候:皇上您吃芒果吗?

    挺有意思的,顾媻怀着好奇便也去看余大人每回给皇帝发出的日报都是什么。

    由于每份日报都有存档,因此顾媻这会儿也不必费心去寻找,直接在书房后面的大箱子里就看见了满满当当的纸张,都是余大人先写下来,然后觉得不错,再誊抄在请安折子上面。

    顾媻和孟玉两人把里面密密麻麻的纸张全部拿出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全是:皇上你好吗????

    顾媻翻了一大堆,全是一样的废话。

    且问题是他这样等级的官员,属于地方上五品官,写的请安折子都是不会直接进入皇帝手中的,是由督察员先看,再决定要不要呈上给皇帝。

    想来余大人这些年折子估计没在皇帝跟前出现过吧。

    可怜。

    “你父亲每日写请安折子吗?”顾媻忽地问孟玉。

    这会儿天色已暗,两人还在书房谈话,顾母那边却是派了小丫头前来让他们过去用晚膳了。

    顾媻先应下,拉着孟玉去兰沁园的路上继续聊天:“总不会也是一直问安吧?”

    孟二公子平日最受父亲宠爱,很多事情,连朝廷上的要事,都会将给他听,更别说写折子了,很多时候都问孟二想写什么。

    孟玉这会儿也就有些谈资,一面说,一面发自肺腑的感谢自己生在如此家族,对时惜有些帮助:“倒不是,折子总共分为四类,请安、谢恩、庆贺、奏事。”

    “一般情况下,奏事折子越少越好,只有像是某地叛乱、某人造反,这些大事,必须禀报,你地方若发生此事,但被别人先说了,上头虽然不会怪你,但会觉得此人不堪重用。”

    “哦……”顾媻认真学习。

    “所以基本上都说些请安和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前几天,我父亲说的便是金陵那边有个妇人拾金不昧,陛下回了一句‘知道了’。”

    孟玉淡笑着说,说完看时惜也笑,心里便是一阵甜意。

    晚饭时,一桌子美酒佳肴,顾父特地也来喝两杯,说喝完明日上山继续学习,顾媻晓得家里是想要小小的为他庆祝一番,于是也很投入地吃得很香,与家人闲聊,聊着聊着,母亲却是问起了今日被拦路告状的女子如何了。

    顾媻:“挺好的,大夫说并无大碍,那李捕头有两下子。”后一句顾媻是对着孟玉说的。

    孟二公子点点头道:“李捕头的确厉害,下面许多事儿都做过,只是一直没有升迁的渠道,好似本人也不愿意升。”

    顾母却叹息了一下,说:“此事我哪怕没在当场,也听许多人给我说了一遍,这事着实复杂,媻哥儿你没事儿吧?”

    此话一出,顾媻发现父亲也垂眸停了筷子,显然也是担心他。

    他不免笑了笑,安慰说:“没事儿,就是一桩县里的小事儿,对我而来并没什么难处,只要公正公平找出真相,还百姓一个公道,那么儿子这府台的位置,便不算白做。”

    “此事如此复杂,又相距咱们甚远,若是判错了……”顾父不好多说,怕说出来不吉利。

    “怎么会?我不行,阿玉还不行吗?就算是我也找不出其他真凶,那么说明真凶就是那位女子。”顾媻冷静道,“总之这个世上绝没有完美的犯罪。”

    一旁吃笋的孟玉一惊,他诧异地看着顾时惜,发现少年似乎总说些让人灵魂震颤的话,的确,这个世上绝没有完美的犯罪,有,那说明你不够细心,找不到破绽,时惜这话说出来,他仿佛能切身感受到时惜来自骨子里的对智慧的骄傲。

    孟玉还在愣神地凝望少年。

    屋外却传来小厮传报的声音,道:“大人!大人,枣县县令林梦山深夜求见!”!

    第 80 章 案情(二更)

    林煦此人生得模样粗蠢,眼距较宽,呆坐在大堂等待新任上司顾时惜时,整个人像是窝在电影院卡座起不来的大胖鹅,直到听见门口有动静传来,才立马挣扎着把自己的肥肉从椅子上抬起来,连连对着门口作揖:“下官林梦山,拜见顾大人。”

    “嗯。”

    林梦山悄悄抬起脑袋,就发现眼前新上司俨然跟个下凡来渡劫的小神仙似的美貌非常,哪怕只着简单的便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装饰,腰间两个坠子都没有,却清丽脱俗又笑时风华万千,是聚集了奇妙的天真、狡黠与一体的少年郎。

    林大人愣了一下,随即在看见上司坐下后,才连忙道出自己的来意:“禀大人,下官深夜到访,是为了今日郑氏上告一案,这……”

    “哦,这个啊,不急不急。”顾时惜笑着询问林大人,“林大人用膳了没有?”

    林梦山一愣,不知道这个少年上司想做什么,脑门子都是汗,他擦了擦,哪怕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不回答,只得老实道:“下官还未用膳……不过……”

    “即使这样,陪本官一块儿用些,林大人远道而来,本官总不能连顿晚膳都不给。”顾媻说完,对着陪自己过来的孟玉说,“让厨房做些好菜来,再上昨日同僚们送的梅子酒,这酒很是不错,喝起来醇香,入口如丝绸,还是咱们府台慕容大人亲自酿的呢。”

    林大人继续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摸不准这和气漂亮的上司到底是什么脾气,又为何做这副姿态,可林梦山不敢不从,讷讷点了点头,就抱着自己大肚子,站在一旁,瞄了一眼上司身边同样风姿卓越的少年,猜测大约是师爷……

    既然是要吃饭,三人就去了后院清净风景极好的右花园的花厅。

    虽是入夜,但群星璀璨,月光如水,满院子的花全开了,从县城好不容易赶过来的林梦山此刻到底是也不如何焦急了,他坐在花厅,看上司与师爷说着冬日骑马的趣事,忽地还有毛发卷着的小猫在花园串过去,一切都祥和安宁。

    这时菜也上了桌子,林大人看了一眼,总共四菜一汤,还有一道炸红薯丸子,这菜格外好吃,是林梦山的最爱,光是闻着味儿便食指大动口水横流。

    顾媻这时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循序渐进地跟林大人边吃边聊:“听说林大人当年可是进士第二十七,如此厉害,家父如今刚刚开考,刚过了院试第一科,第二科从成绩还没出呢,每日都焦灼得要命,林大人当年定然胸有成足,实在是佩服佩服。”

    “不不,当年属实侥幸,我乃进士最后一名,差一点便要归为同进士去,真是侥幸。”

    “欸,学问之事,向来没有侥幸,林大人谦虚了。”小顾大人笑着给林大人倒酒,又夹了颗对方盯了很久的炸红薯丸子,放在对方的精致小瓷碗里,“可惜林大人如此英才,时运不济,但本官也听说了,自林大人担任枣县县令起,将新并的枣县管理的那叫一个百姓丰衣足食,人民安居乐业……”

    “过奖过奖。”林梦山心想这上司听说没怎么念过书,但说话却是一顶一的有文化。

    “所以郑氏上告之事,我想应当与林县令渎职的关系不大,属实有奸人作祟,蒙蔽了你我的耳目,不然一件乡绅夫妻俱死的案子,尸体、案发现场俱在,还有人证,怎么也不可能有冤情,你说是吧?”顾媻微笑。

    林大人一张汤圆似的脸上几乎要挤出两行泪来,立即站起来又对着顾时惜一个行礼:“大人英明,下官此来,真是为了自证清白,真是人证物证俱在,可这郑氏,不知怎么的,居然唬得下官的狱卒同情她,将她放了出去,她还偷了人家郭家唯一的男丁,说是自己的孩子,现在郭老爷,积善之家,儿子儿媳俱没了,连唯一的孙子都被偷走了,已然病倒……”

    林县令苦着脸,小心翼翼的缩着自己,去看小顾大人的表情,继续说:“不管如何,下官一听说找到了那孩子的下落,就紧赶慢赶的过来了,只希望先让那婴孩回到郭家,让起亲爷爷照料,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顾媻正在吃夹了豆沙的糯米团子,他手指纤细雪白,与那糯米团子放在一处,更显玉一般的精致,他想了想,说:“其实不瞒林大人,本官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相信林大人绝非昏聩之人,对林大人心生仰慕,所以不想让林大人紧张,林大人说的,本官也觉得可办,不管那孩子是否是郑氏的孩子,总归是那郭家的子嗣,不会害了那孩子。”

    林县令被说得心中澎湃,面上却羞涩,不好意思道:“下官怎能让顾大人心生敬仰,是下官对顾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才是。”

    顾媻愣了一下,想起看过的电影里也有这样一句话,他心里感慨,忍不住对林县令当真有几分好感,说:“快吃吧,对了,不如跟我讲讲这件案子的始末?不是不信林大人,主要是郑氏将事情闹得大,我不过问,就这么把郑氏送回去,那我不好做不是?”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

    林县令喝了口酒,当真是对这位少年上司十分恭敬,也心有亲近之感,于是不敢有半点隐瞒,想了想,从头开始讲述整个案子的经过:

    报案的是郭家的管家,管家是郭家的家仆,世代为奴,忠心耿耿,每日早上,管家都要去少爷处汇报昨日店铺收成,要与少爷一同去店里视察,但这次去敲门,却不得回应,等了半个时辰再去敲,却还是没有人应,这才推门而入,发现两人俱是死在床上,面色青紫,死了足足有六个时辰以上。

    随后官府介入,发现死者夫妻二人昨晚上还好好的,一个说要去打牌,一个说要去给小孩儿买些首饰,此后没人见过他们两个,身边此后的仆从说,公子和大奶奶平时就不喜欢人跟着,公子是觉得出去会情人不方便,所以出门都不让人跟着。

    大奶奶则是清净惯了的,出门买首饰基本都跟二奶奶一起,两人情同手足,只是当天夜里,众人只看见二奶奶回来,没人瞧见大奶奶回来。

    公子打牌打一夜,不回家都是正常的,所以也没人寻他。

    直到出了事儿,整个府上的人都接受了拷问,好些人都说看见二奶奶行迹鬼祟,还藏了许多府上的钱财存到钱庄,经查,就连大奶奶最宝贝的首饰盒子,全部都在,这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

    人证,物证,俱在,所以就关押了这位郑氏。

    顾媻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问:“那郭家的少爷夫人究竟是死于什么呢?”

    林县令也皱了皱眉,说:“这里的确有些不明,两人,一人死于中毒,还有一个死于窒息,脖子上有被掐过的痕迹,不过□□郑氏从哪里买来,暂不清楚,可郑氏一女子,体力比不过公子,用毒合情合理,但不知什么原因非要掐死大奶奶。”

    林县令叹了口气,很是惋惜的说:“郭家的大奶奶为人很是良善正派,对下人尤其的好,对这位郑氏更甚,曾还说要拜把子,义结金兰,这郑氏,家中贫寒,其父好赌,是将她卖给郭家的公子的,郭家公子对这郑氏好过一段时间,后来就迷恋上了外室,对家里的两个女子,都不如何亲近。”

    林县令事无巨细的说:“此事发生后,郭家下人们都骂郑氏不是东西,祭奠大奶奶的时候,悲痛万分,本官去看过,不似作假,是真的都伤心。”

    顾媻点了点头,大致明白故事背景了,但正反方发言有两处漏洞,顾媻眸色登时凌厉不已,直直看向林县令,问道:“本官有两处不解,不知林县令可否回答?”

    林县令顿时心中一紧,不知道哪里有纰漏,顿时诚惶诚恐,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顾时惜一时亲切一时冷漠的态度弄得半点儿城府也没了,半点儿不敢撒谎:“可以可以,大人请说。”

    “第一,中午郑氏说怀中的孩子是她生的,你却说孩子是大奶奶的,这究竟是谁的?”

    “第二,你方才说所有人都知道郭家公子打牌,出去一整宿不回来是常事,那么管家为何一大早还要去敲门?他知道少爷回来了?那事发当晚见过少爷,他为什么证词里没说?”

    “这管家现在何处?林县令,你现在回去立刻提审他,若是审不过来,本官愿意陪你去,帮你审,如何?”

    林县令如临大敌,汗大如豆,连忙作揖:“下官这便去……这便去……”

    林县令飞快的走了,回到自己府衙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和师爷说起新上司,只摇头,半晌评价出一句:深不可测。

    然而深不可测的小顾大人半夜却收到连夜回县里的林大人的信,不是个好消息,他立马便去找孟玉,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消息?”孟玉还在整理亵衣,生怕露出什么,唐突了佳人的眼睛。

    顾媻却不在乎,坐在孟玉床边儿,着急道:“那管家一个月前就辞了,回老家去了,再没人见过他!这一点儿线索断了,所有疑问都解决不了,这个案子肯定完蛋,我要不要去枣县坐镇啊?阿玉,我能去吗?那林县令办事儿我真是不放心。”

    孟玉这会儿总算系好了自己亵衣的带子,对着也穿着亵衣浑身白得发光的漂亮少年道:“去,如何不能去?你是他上司,上司偶尔下县督察办案也是有的,你想什么时候出发,我陪你去。”

    “好,那现在!”小顾大人心中团着一团火,非要把这一团乱麻捋直了不可,越是困难,他越是兴奋,哪里还睡得着觉?

    孟三公子宠溺笑道:“好好,现在。”他看着被顾时惜拉着的手,感觉如此永远下去,也不失来人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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