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公公

    从扬州城去往枣县,坐车需得三个时辰才到,骑马则快得多,一个多时辰便可抵达。

    顾媻打算骑马去,可骑马去身边能带的人不多,他自觉虽然看过无数柯南,但哪都是国外的,怎么可能完全符合古代实情,不得拉上个老手?

    于是他出发前深夜又寻人去把值夜班的李捕头给找来,与孟玉在廊下等李捕头过来的时候,孟玉问他:“觉着你倒是对李捕头很是欣赏。”

    春夜有露,空气中仿佛都飘着潮湿又芬芳的气息,叫两位少年仿佛站在一层薄雾之中。

    顾媻笑道:“有才之人,谁不喜欢?”

    “那倒是。”孟三公子倚在马上,手里捏着他最近极爱把玩的玉佩,捏着那玉佩晃着玉佩上的穗子,不时让穗子扫过自己的脸颊,“只不过我们骑马去,李捕头年纪大了,恐怕吃不消长途跋涉。”

    “孟公子此言差矣!”不知何时,李捕头已经到了,却隔着十步之遥,就开口说话,性格爽直,面色如冰,“李校拜见大人,拜见孟公子。”说着,没一会儿就到了跟前,对着两位少年行礼。

    顾媻连忙走上一步,亲手将人扶起,对李捕头说:“李捕头不必多礼,现我与孟三公子要出一趟公差,去枣县查明真相,你是府台的老人了,时惜听过你许多案子,敬佩不已,还有许多要想你学习的地方,不知今夜你愿不愿意同去?”

    李捕头目色坚定:“听候大人随时调遣!”

    “好,我与孟公子骑马,李捕头你……”

    顾媻话没说完,就听见李捕头说:“李某也能,别看李某如今老了,但比那些年轻人也是不差什么,每天要吃三斤酱牛肉,一顿能吃三碗大米饭。”

    好好好,现实版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答案很满意。

    小顾领导立即宣布启程,身边有个展昭与公孙策的合成版本,还有一个古代版柯南,顾媻心想这次不稳他干脆别干了。

    由于路途遥远,顾媻舍不得骑自己的小马,又很想让自己的小包也出去显摆显摆,好歹额头有个月亮,自己骑小包岂不是相当于包拯。

    只是思索没多久,顾媻到底是放弃了,找了府台马厩里随便一匹,便与孟玉、李捕头深夜前行。一路上大道平坦,基本都是官路,古代的官路是没有铺什么石板的,都是被压平的泥巴路,这种路平时跑起来,马儿能健步如飞,可就怕下雨天。

    顾媻看了一下天上,星星多不胜数,便又没有这个担忧了。

    骑马的过程起初很美好,后来大腿被磨得痛不欲生,再不到枣县,顾媻都要忍不了了的时候,远远的总算是看见枣县那灰扑扑的城墙与紧闭的城门。

    此时天边刚刚冒出一丝亮光,顾媻与孟玉、李捕头混在围等在城门外面,就等着城门一开进入卖菜的商贩们中间,没有持令牌要求城门提前开启。

    顾媻准备微服出访,闹得太大,真凶肯定警觉。

    好在没有等太久,没一会人枣县的城门就有两个守城的小兵从里面推开,随着大门轰隆隆的移动,露出城内同样热闹的早市主街道,顾媻却都无心去看,两人跟着来过此地的李捕头径直去往枣县县衙,连街边叫卖炸馒头、炸年糕、枣糕、牛肉面、砂锅粉的店铺看都没看一眼,真的一眼没看,便到了枣县县衙大门。

    顾媻通报了县衙的守卫,不多时里面就冲出来个一夜衣裳都没换,满头大汗的圆滚滚的林大人。

    林县令一见顾时惜,眼泪都要下来了,连忙要给顾时惜行礼,却被少年伸手拦了一下,说道:“又见面了林大人,进去说话,我此来是微服出访,领着我府衙最得力牛逼的李捕头,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现在你只需要和我说一下你找到管家下落了没有。”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府衙里面走去。

    县衙肯定是比不上府衙大的。

    顾媻观其大堂,就连牌匾似乎都比自己的牌匾要小一圈,嗯,果然官还是要越大越好,不然自己得多有落差。

    顾媻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转眼就跟着林大人一块儿去了后堂,后堂正厅似乎是议事的地方,林大人的师爷和县丞都在,他们三人,顾媻这边也是三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行礼之后,便开始互通消息。

    顾媻这才得知林县令信上写的并不完全,那管家虽说一个月前走了,但是刚刚得到消息,那管家也并不在老家,管家的妻儿和老母也都还在郭家当差,只管家走了。

    林县令觉得不太对,又不敢强制抓捕管家,只能又去询问那管家的妻子,谁知道管家之妻却说丈夫是出门运输货物了,得个把月才回来,郭老爷与管家夫人说的话也自相矛盾,简直搞不清楚郭家到底在干什么。

    林县令最后只好问了郭家运输的什么货物,寻的什么镖局运输,路线是什么,然后连夜派人去追,只是人都走了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若真是管家杀人,这人估计也早就逃之夭夭了,抓不回来。

    顾媻听了这些,坐在半旧不新的官帽椅上,沉思片刻,忽地看向一旁的李捕头:“李老先生,你怎么看?”

    李捕头愣了愣,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大人是在叫自己,他有意纠正这称呼,嘴里却更快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对案情还是不够了解:“需得去现场看看,再多问问,尤其是问一下郭家的老爷,我以为老爷定然知道管家去向,一个人要逃跑,不可能一点儿迹象都没有,他妻儿俱在,还信他会回来,说明他可能根本没想跑,或者就在城中,那郭老爷说派他外出,可管家怎么可能外出,其中疑点重重。”

    顾媻点点头,自己不用动脑子舒服多了:“好,那李捕头,追捕管家一事交给你,让林大人找人陪你去郭家再走一趟。”

    林大人立马让县丞陪着李捕头去,自己则跟师爷还唯唯诺诺站在一旁等候教训。

    顾媻其实没什么好教训的,他就是觉得这个林大人应该是个好官,但是约莫先入为主了,所以一叶障目,需要有人插手,好把所有的线索规整重查。

    顾媻想到这里,发现好像还有一个人隐身了,忽地问说:“郭家公子的外室可询问过了?”

    “这个……”林大人擦了擦脑门的汗,抖着肥脸,眸中为难道,“实在是不好公开提审,所以只是派人去问过几回,人家不见,什么都说不知道,也不承认是郭公子的外室……咱们也不好……”

    “什么意思?”顾媻皱眉,如今大魏这么开放,当个外室好像也不是什么要死的事情,顶多被人背后说几句,过段时间被娶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怎么还死不承认?

    “所以林大人你没审过外室?”

    林大人苦道:“属实是不好审,那外室是前几年刚从宫里荣养回乡的苗公公的夫人,这如何好问?都是私下去接触,不敢声张,若是被人知晓了,那苗公公的夫人定然身败名裂,她否认,情有可原。”

    顾媻无语,他道:“你倒是挺会替别人考虑,你替自己考虑了没有?原本还觉得林大人哪怕被人蒙蔽,但也算明白事理,关爱百姓,可那什么劳什子公公的夫人是人,死去的人就不算人了?他们死了,所以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不配咱们为他们寻找真相,白死得了?”

    “不不不!下官从不这么想!”林县令吓得脸色苍白,直接跟师爷一块儿跪倒,“下官这就提审!这就!”

    顾媻看林县令惶恐,哪怕说要这会儿就提审,语气也中气不足,他顿了顿,没说话,看向孟玉。

    孟玉不需要顾媻说就知道他的少年想做什么。

    孟玉点了点头,说:“林大人起来吧,不必惊慌,顾大人也不过是气急了,其实心中还是很信任你的,只不过他不知道林大人的难处,想来肯定那位苗公公也护着自己的名声,您不敢得罪,您不敢,咱们大人敢,你只需要去派人直接把那位苗公公的夫人提到县衙里来便可,明日即刻升堂,由我们顾大人亲自提审,如何?”

    顾媻想说的就是这个,只不过刚才他唱完了白脸,总不能立马又和颜悦色起来,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后,别人只会觉得他这个人喜怒无常,身边没个懂他心思的搭档,还真是不好做呢这个官。

    小顾大人眸色满意地瞄了瞄他的孟三公子,两人视线对上一秒,俱是很快离开,默契至极。

    林大人感恩戴德地立马点头,却又忍不住提醒:“大人坐堂当然无人不听,只是那苗公公……”

    顾媻:“哦?但说无妨。”

    “那苗公公是从小伺候皇上长大的公公,只是因病才荣养,养好了说不得还要回宫中继续带小太子的……不好得罪……公公们,最要脸了……尤其是他们这样,坐到这个位置的……”

    顾媻心里顿时有些没谱,他闹不准自己如今和一个公公比起来,禹王是不是应该还是比较看重自己……

    应该吧。

    他看向孟玉。

    孟三笑道:“哦?既是如此体面的公公,不如叫他一起来旁听。”

    顾媻嘴角翘了翘,明白了,也说:“嗯,去办吧。”

    林大人震惊片刻,连忙跟师爷去提人去了,路上师爷忍不住问:“大人,这顾大人到底是何来头啊?苗公公脾气可不好啊。”

    林县令继续擦汗,小声道:“我只晓得这顾大人年少有为,四品以上官员的举荐信三封,同时送到禹王手里,大魏朝这可是头一回!”!

    第 82 章 光芒(二更)

    苗公公收到官府提审讯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逗鸟。

    他爱养鸟,肥雀儿、八哥、海外来的会说话的五彩大鹦哥、鸽子、环颈斑鸠,每只鸟儿都有名字,都有专人供养,掉了毛了,不吃不喝了,都得拿那些伺候的下人是问!

    苗公公生得也与那些鸟儿差不多,六七十岁的人,头发还浓密着呢,只是尖嘴猴腮,鼻子乃鹰钩鼻,乍一看去,简直犹如大鸟成精。

    苗公公倒是挺喜欢自己这鸟养,觉着好像自己也有翅膀似的,还挺喜欢下人们叫他鸟爷爷。

    今日鸟爷爷惯常起来监督下人们给鸟儿们喂食儿,盯着最爱的大鸽子吃那精贵的小米,满脸慈祥,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却听见外头一阵嚷嚷,没多会儿就有人前来通报,一脸慌张,苗公公见状很不喜,尖着嗓子便怒斥:“没头没脑,天塌了还是地陷了?爷爷我还活着呢,喊什么喊?叫丧啊?”

    前来禀报的小厮垮着脸,瑟瑟不敢说话,直到听到苗公公说‘说吧’,才立马上前小声道:“县衙传话,叫夫人过去问话,还叫……”

    “还叫什么?支支吾吾的,没出息,你个没把儿的东西,有也和没有差不多。”苗公公骂人尤爱从这方面骂起。

    那小厮也不敢反驳,只是委屈道:“还叫爷爷您也过去旁听,说是要问郭家公子夫人死了的事儿。”

    “还来?头些天问过多少回了?我苗公公家里的夫人,岂是那种偷汉子的人?打出去!直接打出去!再来问直接捉起来,咱家送去长安千刀万剐了去!”

    那小厮缩了缩脑袋,很快又为难地说:“不去不行,扬州府台顾大人要提的,说是即刻去受审,不然就抓过去……那太不好看了点。”

    “顾大人?哪个顾大人?咱家在朝廷当了几十年,就没听说过扬州有个顾大人。”苗公公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心想肯定是哪个新上任的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机缘巧合当了扬州府台,这会儿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想烧到自己这儿来,没门!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苗公公不耐烦地说:“你回去告诉他们,谁敢抓,就让他们过来抓,反正我夫人绝不会出去的,再来污蔑,别怪咱家告到长安去!治他个为虎作伥鱼肉百姓之罪!”那小厮被骂的狗血淋头,差点儿没滚着去回话,苗公公这边则好心情全无,想了想,转身就回去找自己新夫人月芜,进了里屋,就对着病怏怏却依旧美貌至极的新夫人道:“骚货,你说,你到底跟郭公子有没有!人家官府三番四次的找上门来,若不是爷爷我在前头挡着,你以为你还能躺在这里享福?”

    苗公公的新夫人生得一张瓜子脸,眸子尤其好看,又大又圆,瞧着年岁也不大,二十出头,此刻正咳了几声,随后就掩面泣道:“爷爷你怎么只会听旁人的,不听月芜的?月芜对您怎么样,您不知道吗?月芜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嫁给你了,多少人在外头说月芜贪财,骂月芜为了荣华富贵脸皮都不要了,月芜都忍下来了,您却帮着旁人来骂我……呜呜……”

    苗公公登时抿了抿唇,看新夫人年轻漂亮又可怜,着实又觉得大约是误会了,自己新夫人跟郭家的公子根本不认识,没有交集,鬼知道怎么回事,郭家的下人好几个说郭公子的外室是自家夫人。

    说不得是诬蔑。

    嫉恨他夫人貌美如花,也看不起他这个阉人,所以连带他一块儿侮辱了!

    苗公公气得半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到底是舍不得美人哭泣,又抱着哄了哄,说:“好好好,是爷爷我错了,只是刚才又有人来拉你去审问,被我挡了回去。”

    “怎么又来了?都说了不认识,天天来,如今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爷爷,月芜父母都没了,只有您了,您可一定要为月芜做主啊!”

    “好好,一定一定,哎呀,可别哭了,你放心,爷爷我定然不会让人污蔑你的,想抓你,也得看爷爷我同意不同意!”苗公公拍了拍胸脯,刚说完,却发现外头又是一阵吵闹,他对着外头吼,“又怎么了?一天天的,还让不让咱家消停?”

    话刚落,里屋的门却被猛地踹开,只看一个身着小吏服饰的捕头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数十捕快,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一皱,便对着自家新夫人冷声道:“苗家傅氏,郭家两死案,俱证人证词,与你有莫大关系,扬州府台顾大人提你去县衙即刻受审,若是清白,当庭释放,若有隐瞒,大刑伺候,带走!”

    “好大的胆子!”苗公公吓了一跳,尖起嗓子骂道,“爷爷我家你们也敢乱闯?!咱家要告死你们!顾大人?哪个顾大人敢抓我的人?!”

    为首的捕头原本也是不敢的,不然之前几次为何没有直接抓人审问?

    如今可不同了,捕头腰杆子都挺得笔直,目色冷淡。

    他早便对这阉人看不顺眼了,张口闭口便对着他们出口辱骂,如今扬州顾大人发了话,只管去抓,出了事儿他担着,那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县令也说了,这顾大人是朝廷新近红火的人物,年纪轻轻,三方举荐,白身之人,第一次当官便是扬州府台,直接五品,这是多少功勋贵族家子嗣都没有的待遇,可见其定然与禹王大有关系,背后靠山也定然便是禹王,不然谁敢同苗公公这样的人叫板?

    林县令和捕头分析了一通,也抖擞得不行,这才让捕头先礼后兵,这次不抓回来,他也不必当捕头了。

    捕头领了命,风风火火,如今也不给苗公公什么面子,当真直接抓人,把大哭着的那位傅氏嘴一捂,就抓了出去,其他捕快把跳脚的苗公公拦了拦,便说:“顾大人说了,苗公公若是有兴趣,前去旁听也是极好的,还说苗公公莫要怪罪,这也是为了苗公公好,如今县里到处流言四起,对苗公公的名声也有碍,如此彻查一番,才好帮苗公公认清枕边人是人是鬼,是人,那便好办,正好帮苗公公击破谣言,若是鬼,苗公公也不必感激顾大人,这都是顾大人该做的。”

    捕头背了这么一长串的话,自己都觉得说得分外痛快,看着苗公公那憋屈的表情,大胡子捕头大手一挥,暗暗笑着,回头便道:“好,兄弟们撤!”

    苗公公却心疼漂亮的新夫人被压着走,在后面皱着眉头,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地赶忙说:“那咱家同去!别压着我夫人,坐马车去!咱家到要去看看,那顾大人是哪路的神仙,真是好大的口气!”

    跟着众人到了县衙,苗公公刚下车,就看见县衙门口站了两个金玉一般让人眼前一亮的少年郎,一个温润优雅,另一个美艳动人,简直瞬间便叫苗公公连自己是来县衙做什么的都要忘了,心生赞叹喜欢,恨不得好好去问问那两人是做什么的,要不要坐自己的干儿子。

    苗公公心早飞到那俩少年身上,下了马车立马便笑盈盈地走过去,刚要开口询问是哪家的公子,就听那虽瞧着美艳,但眸色单纯干净,简直是美丽善良与邪恶狡黠融为一体的矛盾美人开口说道:“扬州府台顾时惜,见过苗公公,苗公公今日可好?时惜一时唐突,可莫要怪罪呀。”

    “哎呦,你是顾府台?真真的年少有为啊!”苗公公对好看的人,总是多几分宽容怜惜,一看见顾时惜,就觉得什么冒犯都没有了,只感慨道,“何来怪罪一说?顾大人居然出门相迎我这样的阉人,是咱家的荣幸啊!”

    苗公公喜欢的不知说什么了,手便也不大老实,抓着顾媻的手便摸啊摸,拍啊拍的,总觉着像是摸着块儿嫩死了的豆腐,比成仙都要美妙了。

    一旁的孟玉脸色不知黑成了什么样子,刚想说话,偏偏被顾时惜悄悄踩了踩脚,便忍住,没有发作。

    顾媻倒是对这些揩油毫无感觉,能以最简单的方法化解矛盾,何必费功夫搞复杂了?

    电视剧真是诚不欺他,历来宫中老太监,只要去在外头娶妻的,那都不止爱财,还极度好色,别说为了财色可以做什么了,什么都可以,基本属于一见财色便降智一类。

    顾媻原本也觉得过于偏颇,但试试也无妨,便专门拉着孟玉一块儿在门口等,他料想这苗公公这么护着脸面和夫人,夫人被抓没理由不来闹事儿。

    果不其然,人来了。

    “苗公公可别这么说,您能来听时惜第一次开堂,能坐镇堂上,我实在是安心多了,之前害怕苗公公生气,时惜是夜不能寐,如今一看苗公公如此支持时惜,真的,时惜心里,不知道多感激呢。”少年要想讨好谁,别说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就是成了佛的,都要动一动凡心。

    一旁的孟玉叹为观止,皱了皱眉,可又总觉得时惜如此,是从小环境所致,他从小无依无靠的,什么都得靠自己,所以也便不在乎很多东西,于是孟玉又释然许多,只是越发心疼起来。

    这边孟三公子心里作何感受,顾媻才没那么多精力去管,他和苗公公一副好得像是久别重逢似的,一块儿进了县衙,后头被压着的苗公公的夫人傅氏嘴还被堵着,眼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却呜呜说不出话,只能恨恨瞪着,眼珠子又飞快转了转,思索着什么。

    孟玉紧随时惜身后,看时惜与个老太监都和颜悦色谈笑风生,着实不太想加入,一个阉人,真没必要如此捧着。

    之前孟玉也和顾时惜说了,这苗公公不怎么有实力,一般有实力的都荣养在长安脚下,这人千里迢迢养在这边,可见根本不需要怕。

    正常对待便可,但时惜想这样……那便随便吧,时惜高兴便好。

    孟玉在旁边听着时惜与苗公公聊着家常,最后听得感觉差不多了,才说:“顾大人,该升堂了,时程到了,各方人证,包括郭老爷也都在候着了。”

    少年点了点头,却看向苗公公,缓缓抽回手,跟苗公公说:“公公一会儿在旁看着,时惜有做的不对的,尽可指出。”

    “哎呀,时惜太客气了,真是……咱家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你尽管审问,咱家在旁看着,有那敢闹事儿的,咱家第一个不饶他!”

    苗公公心中澎湃着,总感觉这顾大人,小小少年,好像对自己也有那么几分的钦慕,那小眼神,哎呀,不护着点儿怎么对得住这少年方才瞅自己的情谊?

    苗公公云里雾里的,恨不得干脆帮少年办案子去。

    顾时惜则扭头笑脸一收,眸中精光大绽,对孟玉挑眉说:“走,升堂!”

    少年仿佛能自由行走在乌黑与白日之下,此刻叫孟玉看得心神一荡,只觉方才时惜被那阉人摸手好像是幻觉,如今光芒万丈的少年才是真身。

    孟三公子连忙追随着,生怕落下。!

    第 83 章 舌头(二合一)

    县衙里升堂比府衙要简单许多,有小吏先高呵‘升堂威武’,随即堂上正坐的大人一拍惊堂木,全场便肃静,最后由一旁的师爷或者县丞说明今日升堂原有,最后才开始带原告被告。

    由于顾媻坐了正堂,林县令便搬了个小桌子坐在下首,孟玉作为师爷站在顾媻身后,苗公公则坐在左下首,一面喝茶一面跟看戏似的,全然没有自家夫人被抓的焦躁。

    今日审问的是郭家公子夫人双死案,原告是郭家老爷,人称郭大善人,顾媻坐在堂上,垂眸看下去,只能看见一个秃了的头顶,他淡淡观察这位老人,心里想起家乡的李大善人,心里倒是有几分好感。

    他想,能被人叫做是大善人的,总是有几分真正的善良,起码是真的有人得到了实惠,就为着这一份称呼,顾媻也不好叫人一直跪在堂下,便淡笑着对着下面的郭老爷说:“郭老爷尚在病中,能来堂上,实乃辛苦了,来人,赐座。”

    那郭老爷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瘦削微微有些过长的脸,像是一个半圆的月亮,眼睛也略有些老年人才有的浑浊,声音也颤颤巍巍伴随着几声咳嗽:“多谢大人……咳咳。”

    “今日只有原告,被告尚在扬州,本官观其案,发现有几处不合理之处,所以再审,可有异议?”小顾大人方才笑着,直叫人如沐春风,如今冷淡起来,堪称冷艳,依旧是让人生不出半点儿不好的感受。

    这会儿已有小吏搬了凳子上堂,等郭老爷拄着拐杖坐好,双手都撑在拐杖上的时候,郭老爷才立马又很拘谨地站起来回答说:“没有异议。”

    “好,郭老爷此后回话可以不必站起来,坐着便可。”顾媻说罢,看了看桌上由枣县县令林大人之前整理的文案卷宗,说,“郭老爷,你告家中公子的二奶奶谋杀亲夫与大夫人,可有证据?”

    郭老爷一听这话,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他一面擦了擦,一面说:“回大人的话,小人有人证,且那郑氏还偷走了我儿唯一的儿子,大人啊……请为小民做主,小民辛苦半辈子,只为了子孙,如今儿孙皆不在,小民真是生不如死,我们郭家,世代单传,若是到了我这里便断了,如何下去见列祖列宗啊大人……”

    顾媻还没有开始询问到点子上,原告就激动得痛哭流涕。

    一个老人哭成这个样子,是个人大约都觉得不忍心,可顾媻不,他等郭老爷哭够了,才平静地跟人道:“那你就从头再说一遍此事发生的经过,必须得找到真凶,不然你儿子儿子沉冤不得雪,你百年之后,也无颜面去见他们。”

    “……”郭老爷愣了一下,随后好像也觉得大人说得对,便擦了擦自己的鼻涕,委屈巴拉地一五一十又把当天自己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此事其实发生在一个月前,那会儿刚好是年节期间,郭老爷说他一大早习惯在院子里练太极,可因为年节期间每天应酬到太晚,所以没能起来,那天是听见管家大叫,才惊醒,他跑去儿子的院子去看,那会儿已经围满了仆人,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却看见儿子儿媳两人都躺在床上,身上衣裳都没换,身子却都僵了。

    郭老爷还说,他儿子死得惨,口吐鲜血,胸前是一大片的血迹,可怜他的孙子,刚刚才周岁,发育得晚,连话都不会说,还体弱多病,日后爷孙两个,可怎么活……

    顾媻听到这里,摆了摆手,感觉这些话里没有什么新鲜内容,自然也没有什么前后冲突的地方。

    于是点了点头,问说:“你府上管家,如今不知去向,你之前可知道他会逃跑吗?”

    “郭怀这老头,从小几乎与我一块儿长大,之前当我的书童,后来长大了让他在外面采买,成家后才做的管家,他全家身契都在我手里头,我没想过他会一去不回的……”郭老爷伤心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去不回……”

    顾媻又点了点头,看郭老爷表情没有任何不对,才说:“他事发之后,立刻就被你派出去运输货物了?什么货物这么重要,自己儿子儿媳死了,真相未明,还在审讯期间,管家作为第一案发现场的发现人,就这么被你派出去了?”

    郭老爷愣了愣,摇了摇头,说:“这……当时那郑氏已经被抓了,家里生意不能断,没想太多……”

    这也是顾媻之前觉得很奇怪的点,按常理来讲,家中突发噩耗,儿子都死了啊,头七都没过,居然还有心情去管生意,这得是多冷静或者看重生意的成功人士。

    可见了郭老爷,发现这人到现在还在悲痛万分,和冷静冷漠的生意人完全是两种,这便很是不对,这郭老爷必定有问题。

    顾媻在心里先给郭老爷贴上个‘疑似狼人’的标签。

    之所以是疑似,是因为郭老爷表情很真,一个这么心痛到大病一场的老头,不大可能亲手刀了儿子,所以郭老爷也有可能是被管家蒙蔽的愚蠢老爷,毫无主见,在府上颐养天年,啥事儿不管,所以出事儿后基本都听管家的,最后也能演变成这个样子。

    顾媻给管家也贴了个‘狼人’标签。

    可惜的是管家至今不知去向,说是去北边送货,那北边小城郭家开了两家店铺的绸缎庄距离枣县也就三百公里,从水上走,不遇水盗的话,一天可到,但就算是有些不顺路,一周也绝对是到了,陆运就更简单了,抛去夜里不运输的时间,抛去各种时间损耗,半个月也绝对到了,一个月都够那管家走个来回。

    这管家至今下落不明,连带跟着一块儿去北边城市运输的镖头都没回来,鬼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郭老爷也不操心,居然完全没有任何举措,当真是信任管家的不得了?

    这些顾媻都不得而知,他现在只想知道,事发当天夜里,郭家公子到底是不是半夜就回去了,若是半夜就回去了,那么管家一定是半夜就看见了他,所以一大早才回去敲门。

    他暂时按捺住对郭老爷的很多疑惑,说:“好,我知道了,可现在有证据证明郑氏并非凶手,带苗家傅氏!”

    苗公公听得正津津有味,好像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官司这么有意思,跟吃茶的时候听故事差不多,谁料下一秒就听见了自己的姓。

    这感觉并不怎么舒坦,苗公公开口道:“傅氏就是傅氏,前头做什么还要加个苗家?”

    顾媻好脾气地跟苗公公皆是说:“都这么说呢,那是您夫人不是?”

    苗公公这会儿可不大想让漂亮的顾大人觉得自己跟傅氏有多好,连忙摆摆手,一副嫌弃得要命的表情,说:“不不不,这傅氏我早便觉着有些问题,平日里不是喊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成日的头疼,不叫爷爷我亲近……”

    苗公公说得有些露骨,立马又自觉闭嘴,他是嫌丢人,却又急于表现一些自己如今心无所属,便改口又接着说:“反正我心啊,凉透了,小顾大人,您快审吧,也好叫咱家清楚清除自己是不是被欺负了。”跟着苗公公来的,还有好几个小厮,这会儿人都傻了,呆呆站在苗公公身后,锯嘴葫芦似的,不敢支吾半句,要知道方才苗公公在家中骂得有多难听,这会儿对着小顾大人就有多柔和,他们还需要消化消化。

    “好,那苗公公且先听听。”顾媻一拍惊堂木淡淡道,“带傅氏。”

    话音刚落,小吏就压着穿着很是家常,却披了个灰色褂子的貌美女子上了堂,女子噗通跪下,拉了拉身上的褂子,正哭得梨花带雨,眸子一抬一抬的,往上望,但凡是个正常男子,都要我见犹怜一番,可惜了,顾媻没长这根筋,越发这姿态,顾媻与觉得这人是情妇的可能性越高。

    刚才在林县令这边了解情况的时候,有一个难题,那便是都是人证说自己从公子那儿听说的,外室是苗公公的夫人,但谁也没见过,公子又死了,那么死无对证的事情,光靠人证口供,不足以立足,最好是有什么信物什么的,就不需要听台下的人狡辩了。

    可惜的是林县令说他们当时查了,什么信物都没有,只有口供,不然也不至于至今没有审问傅氏。

    傅氏原名傅月芜,曾是长安一歌坊中小有名气的歌女,早在长安的时候,就跟苗公公互通暗曲了,直到苗公公回乡养病,傅月芜也就跟着回来,两人如同夫妻一般,还在枣县办了一场小规模的婚事,去的都是当地豪奢乡绅,可见苗公公虽然是退下来的公公,俨然也还是有些余威。

    顾媻心里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忽地看向大堂外面,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满了前来吃瓜的百姓。

    哇,这也是个扬名的好机会,顾媻感觉自己这场案子,即便暂时抓不到真凶,也要立下一个公平公正嫉恶如仇的人设,这人设宣传可跟之前给草包洗白要难上一些。

    草包洗白包装孝心这个事情,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矛盾和冲突,让人八卦心思浓厚,所以请说书的说上一说,很快就能传得到处都是。

    他这在堂上审案子,带有一定的官员的清高属性,再找说书的给自己宣传,立马就会掉逼格,且说书人自带夸张成分,渲染谢尘那种本来也编撰了一些内容的故事,就非常合适,说书的来说自己断案,这怎么渲染?也搞一些什么神仙下凡的神迹,那以后每次断案不弄出点儿神迹,旁人就会失望,久而久之,反倒拖累了他。

    顾媻想的很细,自己的官声可不敢乱宣传,实事求是,让百信们茶余饭后自己去说,哪怕他们说得不精彩,但给他们留下一个‘顾大人可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有事儿就去找顾大人’这样一个印象,便很可以了。

    小顾也不贪心,他感觉自己还蛮喜欢断案的,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去大理寺坐坐大理寺卿的位置。

    话说回来,堂下还跪着傅氏。

    顾媻还没开口问话,那傅氏就哭哭啼啼,抽噎着,说:“大人明鉴!小女不知为何,非要来这里问话,小女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与那郭家公子并无私情,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会跟他有私?”

    傅氏哭着,这会儿说完,左右看了看,忽地站起来,猛地冲到一旁小吏身边,拔出小吏腰间的佩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道:“人人都骂我爱慕虚荣,又恨我有荣华富贵,如今什么脏水都往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泼,我不如就如了你们的意,死了干净!”

    说吧,就要抹了脖子一死百了。

    顾媻惊呆了,不等他开口,就已经有小吏压着她把刀夺了下来,但那傅氏还是不依不饶,好像当真要以死明志,直接冲向顾媻的官桌,恨不得磕死在上头。

    顾媻真的吓得一时间脑袋都懵了,满心都只有一句话:你别害我啊大姐!

    这要是人很多死在这里了,被骂的就是他顾媻了!

    他都能想象得到明天整个大魏日报会些什么了:《震惊,新任扬州小府台逼死良家女》《府台与民女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郭家惨案顾大人居然这么判!》《人性扭曲!扬州顾大人的那些事儿》

    救命!

    顾媻后背一阵冷汗,再眨眼,看见那傅氏被孟玉手快直接从身后跃过去,把人给控制住,顾媻才松了口气,他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露出个微笑,对傅氏道:“傅氏,本官一个字都还没有问,你就急着要去死,到底是真的要自证清白,还是想要以死逼迫我们不问你话?!嗯?!从实招来!不然我和林大人必然从严发落!”

    一旁从始至终都像个吉祥物的林县令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愣了一下,连忙也点点头,顺着顾大人道:“没错没错。”全然不知自己只一句话就被拉上了一条船,要是判错了,两人得同被处罚。

    而心有余悸的顾媻感觉有人跟自己一块儿担责任了,心里也舒服多了,底气都更大更多,他看着门外那些突然窃窃私语起来的百姓,也几乎都能猜到百姓们在说什么。

    无非是:

    ‘哎呀,这傅氏如此有气节,莫不是真的冤枉了?’

    ‘好像是欸,她应该是有苦衷才会嫁给苗公公的吧……’

    ‘我看也是,不然如何会寻死呢’

    等等。

    顾媻不严厉发出质疑,说这女子是故意威逼他们,恐怕第二天舆论就要把他这个小小的府台都给掀翻了!

    虽然古代舆论恶评对地方官其实没什么损害,因为大部分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的,不像现代,但凡说错一句话,都能被整下台,所以古代很多地方官哪怕是为虎作伥,残害百姓,劳役过重,也没什么事儿,可顾媻觉得,做官,不能这么做。

    更何况他凭什么无缘无故就被这个傅氏给扣上加害百姓的罪?

    这傅氏真是不得了,不愧是长安来的歌姬。

    顾媻严词厉色问完,惊堂木一拍,那被控制住的傅氏便愣住,好像没想到剧情居然是这么发展,傅氏以为自己这番作为后,但凡是个要脸的官,都不敢再盘问自己,她很清楚自己跟郭氏公子的确没有物证证明关系,可为什么顾大人还要问?还这么斩钉截铁?

    莫不成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傅氏心里七上八下,疯狂寻找自己与那郭公子在一块儿时有没有送过什么东西,想得脑袋都快要破了,也想不出来,可又摸不准那郭公子会不会擅自拿了自己什么东西,不然为什么自己都要寻死了,这顾大人都不怕?

    “傅氏,还在想什么?!速速回答!”

    “我……”傅氏一场好戏,演了个稀巴烂,下意识干脆去哭求苗公公,“苗公公!救我!我真的没有!”

    “还在撒谎!若是没有,刚才做什么非要寻死?而不是堂堂正正说明清白?!”

    “我……我说了没有人听!”

    “本官看来,你却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我……”

    苗公公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不忍心两个美人对峙,但他依旧站在小顾大人的角度上,对自己夫人严厉了一些,道:“傅氏,你可是十七岁就跟了咱家了,从小良善,还是黄花大闺女,便嫁给咱家,陪咱家来这乡下受苦,就算是咱家对不起你,你假若有对不住咱家的,直说吧,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莫要耽误顾大人的大事儿,至于咱们之间,咱家也不追究了,老脸反正早便没有了,绝不会为难你,月芜,你就说吧。”

    “我……我没有!”

    顾媻原本还准备了郭家好几个小厮可以指正当初郭公子说的外室就是傅氏,可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眸色一亮,问公公:“咦,请问公公,这傅氏如今可还是黄花大闺女?”

    苗公公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对着小顾这样美成神仙的少年,苗公公哪里有在乎面子的时刻,只晓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惭愧惭愧,的确还是,咱家其实也就是寂寞,想要个老伴……”实际上苗公公只是喜欢完美无缺的人,自然连那方面都不曾去用工具折腾。

    “好,那么本官知道稳婆都有一门手艺,只需要稍微看看,就知道是否还是纯洁之身!来人,请稳婆!”

    此话一出,堂下傅氏脸色惨白,猛地跪坐在地上,脑袋转不动的颤了颤,只知道喊:“不!”

    “为何不?除非你已然不是!既然不是,那么与你私通之人究竟是谁?!快说!”

    傅氏再承受不住,颓然垂头道:“是郭公子……是他……”

    登时,全场哗然。

    “好,那事发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郭公子什么时候回去的,为什么回家,之后死了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傅氏摇头,一面惶恐地低头不敢去看苗公公,一面小声说:“我想要看看他夫人祖传的手镯,据说是带血的价值千金,许多人想买,那夫人都不卖,我求了他许久,他那夜喝了一些酒,总算答应了……是子时三刻回去的……钻狗洞出去的……”

    “后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他没有回来,第二天听说他死了,我都没敢去看。”

    子时三刻,晚上十一点四十五。

    “好好好!”顾媻他就知道郭家夫妇死亡时间不对劲!

    “林县令,你们仵作说,尸体死亡时间是在多少来着?”林县令人也懵了:“午时一刻。”

    午时一刻,十一点十五。

    “有意思,还在傅氏那里呢,就死了?”顾媻一拍惊堂木,“带仵作。”

    仵作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獐头鼠目,一上来,根本不需要顾媻问话,便哭着求饶全盘托出:“是郭管家给我了一百两银子,把时间往前挪了一些!”

    “为何?”

    那仵作摇头:“他说只是稍许修改,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错特错,卷宗上说,郭家人证,午时一刻见过二奶奶郑氏偷偷出门,明明下午才跟大奶奶出去买过首饰,可只看见她回来了,大奶奶没回来,所以觉得奇怪,喊了她一声,结果郑氏抱着怀里的东西,匆匆走了,没回头,后来在钱庄发现了大奶奶的首饰盒子,以此定罪。”

    “可今日我来时专程看了一下,那钱庄距离郭家需得一炷香来回,郭氏夫妻死亡的时候,二奶奶郑氏还在回府的路上!她完全没有杀人的时间!”

    “郑氏无辜,林大人,你说本官说得可对?”小顾大人一鼓作气,说罢便笑着询问林县令。

    林县令大为吃惊,愣神片刻,连忙下跪请罪:“大人英明!下官糊涂。”

    就在此时,堂上郭老爷忽地脸色不大好地发问:“郑氏没有时间?那真凶……”

    “真凶?等抓到了你府上的管家,一切就水落石出了。”顾媻原本还以为要开两次庭,可他把事件捋到这里,突然发现可能今日就能拨乱反正,“假若本官猜测得没错的话,管家定然在本官寻他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听说被提审,又躲了起来,如今正在县内,只看李捕头能否抓其回来。”希望可以,应该就在郭家里,不在的话,那真是有些麻烦了。

    少年府台微笑着,凝视郭老爷。

    他看见郭老爷冷汗直冒,心下已然有了数,只待李捕头给他个好消息。

    他还不太想放郭老爷回去,所以发话说要传李捕头回来问话,谁知道他派出去的人,刚出去没两步,就又跑回来,后面跟着压着个蓬头垢面老头的李捕头。

    李捕头跪下复命,说:“大人!这郭管家原来就藏在郭家内部,是昨日才回来,听闻林县令传唤,假装不在,躲在郭老爷的院子里,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所以真是没人知道。不过能躲在郭老爷的院子里,郭老爷应当知情才对。”

    顾媻笑着道:“好,你辛苦了,且下去歇息……”准备审讯郭管家。

    “不过……大人,还有一事。”李捕头面露难色。

    “哦?”

    “郭管家没有舌头,属下看了一下伤口,大约一个月前割的,且郭管家不会写字。”

    顾媻一怔,立马望向郭老爷,只见郭老爷有那么一瞬面色如常,冷静的,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一样……!

    第 84 章 封建

    审讯陷入了僵局。

    顾媻是怎么都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啊他真的好苦恼好苦恼哦。

    小顾大人冷淡看着下面跪着的郭管家和坐在椅子上的郭老爷,他先让一旁跪着的傅氏下去,已经没傅氏什么事儿了,紧接着便宣布暂时休庭,吃过午饭再继续审讯。

    原本顾媻想喊那位苗公公一块儿用餐,听听宫里的八卦也是好的呀,谁知道苗公公嘴上说着不怪傅氏,实际上恨得牙痒痒,笑容都挂不住,跟他告了别,紧接着便让自己的小厮把傅氏给压上车,也不知道回去想做什么。

    顾媻惦记着苗公公的配合,忍不住送人到大门口去,劝了一句道:“如此女子,你休了便可,公公如此威风,还怕找不到更好的么?直接送她回长安算了。”

    苗公公笑呵呵答应,扭头上了马车又是如何处置,顾媻也管不了,这一切也不是他造成的,他只是寻找出了真相。

    他可不像总督府的柳主簿,治下的百姓需要他抓地痞流氓,他抓了,结果地痞流氓们都死在牢里,从此抑郁寡欢,这种过分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事情得少做,追本溯源还是那大反派故意如此作为,要的就是你内疚呢。

    所以小顾从不这样为难自己,要是他成天善良个没完,早八百年前就饿死了,估计也等不到穿越这一件好事儿落在自己头上。

    他回去找孟玉还有林县令一块儿用午饭,也留了郭老爷用餐,郭老爷一边咳嗽一边说着想回去歇歇,顾媻没理由拒绝,总不能把人当犯人一样拘押起来,没办法,只能放行,不过还是叫李捕头并林县令县衙里的络腮胡子捕头一块儿护送郭老爷回家,到时候再‘护送’人家过来。

    那郭老爷听见这安排,也淡定自若,毫不慌张,甚至还谢恩了。

    而郭管家则被他送去临时的牢房看管起来,命令谁都不能和其说话。

    在林县令的后院吃饭,其实不算一种享受,林县令勤俭,哪怕当了县令了,也总是拿自己的俸禄去贴补县里的贫困人士,因此老婆都受不了了,今年年初分居了,留下个病弱的女儿跟着林县令在县衙住着。

    这会儿顾媻就看见林县令的千金正在跟几个丫头片子踢毽子,一个个造得跟泥娃娃似的,看见林县令领着外男到里屋吃饭,林千金也没有避讳,不像许多规矩多的家庭,还讲究一个什么男女大防,林千金直接蹦蹦跳跳跑到林县令身边,仰着脑袋就问:“爹爹!来客人啦?”

    林县令之女今年看着大约才十岁,小学生年纪,皮实又可爱,顾媻见状也笑着说:“是呀。”

    “是贵客!爹爹的上司?哇,你好年轻呀!”小丫头看得懂父亲与少年之间微妙的上下级气氛,惊讶的表情简直夸张得要命。

    林县令实在是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自家丫头的脑袋,让丫头到后面玩儿去,他们要在堂屋吃饭。

    林千金一边往里走一边嘟囔:“就一个院子,能到哪儿去?”

    县令的家的确是小了不少,县衙总共也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办公处,后半部分是住宅区,可林县令偏偏把住宅区也拨出去了一般,面朝街道开了个门,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后来吃饭的时候一问才晓得,林县令觉得自己县里秀才举人太少了,所以让师爷兼任老师,给许多想考秀才的学生讲课,自己则也有空就去传道授业解惑。

    说道这里,林县令还害怕小顾大人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谁知道眼前少年一边吃着简便的窝窝头,喝着咸蛋瘦肉粥,一边眼睛发亮地跟孟家三公子道:“哇,林大人好厉害!”

    林县令腼腆地缩在椅子上,山一样的肥肉这会儿都娇羞着,连忙摆摆手说:“过奖过奖。”

    孟玉则道:“的确厉害,县衙虽然不比府衙事多繁忙,然而却更注重与乡亲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林大人在当地,可谓是人人亲近,这是好事。”

    林县令没想太多,只是想让本县多几个有才之人罢了,以后也好合力发展一下枣县。

    说起念书,林县令又问今年的院试成绩出了没有,孟玉摇了摇头:“才考过,估计还要等上几天。”

    林县令惭愧道:“能第一次下场便过一试,孟公子果然才学出众,我们县里出去了四人参加院试,第一场无一例外全部落榜了,真是惭愧惭愧。”

    关于考试,孟玉跟林县令比较有聊头,顾媻是一窍不通,所以就只是在旁边听听,顺便多吃点儿本地的榨菜。

    本地榨菜好像和扬州的那种甜甜的不太一样,是甜辣的感觉,用萝卜豇豆嫩姜做的,泡在稀饭里,一口下去,别提多开胃了!

    顾媻喝了一大碗呢,最后又吃了个酱排骨,幸福得什么糟心事儿好像都不足为虑。

    可偏偏孟玉这会儿跟林县令说完了考试,又聊到了今天的案子上。

    林县令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发现管家恐怕都不是真凶,那郭老爷才是有能力作案之人,不然为什么管家的舌头都没了?不正是为了不让管家乱说?

    孟玉在旁边分析道:“可一会儿不管怎么问,那管家估计都说不出来,只会一力抗下所有的罪,那郭老爷可就逍遥法外了。”

    林县令也点点头,只是他还有一事不明:“可为什么呢?郭老爷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亲子?我与他也算是有些交往,此人为人十分的正派啊,就连我旁边的学堂,他都是出钱出力,还张罗着找有慧根的学生来这边念书,资助了不少贫困的学子,人人见了他,都要称一句郭大善人。”

    林县令真的是不理解:“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顾媻这会儿突然开口,他一边啃酱排骨,哪怕吃这样麻烦的食物,嘴角还沾着酱料,但他眸色分外明亮冷静,与之明艳迷人的惑人皮囊形成鲜明对比,直叫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此言差矣,总能知道的,咱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那天晚上,郭公子突然回家,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是他掐死了自己的夫人,然后不小心喝了桌上的茶,然后自己也被毒死了。”

    孟玉笑着给顾媻擦了擦嘴角,说:“这样的话,中间岂不是没有郭老爷半点儿的事情?再大胆一点猜测呢?”

    顾媻其实也想到了,他看向孟玉,发现孟玉好像跟他心有灵犀似的,说:“那么就是郭公子突然回去,撞见了什么,但是郭公子不敢吭声,只是委屈地坐在外头,等里面的人穿好衣服,等待的过程他喝了有毒的水,结果毒发身亡,那郭老爷发现媳妇儿居然在水里下了毒,这毒若不是儿子喝了,便是自己喝的,如今儿子死了,怒从胆边生,直接一怒之下掐死了儿媳,然后叫来管家善后。”

    “嗯,如此,很多地方也就说得通了。”孟玉点头。

    一旁的林县令人都吓傻了:“你们是说,那郭老爷跟自己的儿媳有……有……”

    “扒灰。”孟玉直言。

    林县令一怔,这可是大丑事!公公与儿媳搞在一起,那郭公子肯定气急败坏,可又的确不敢声张,只能忍气吞声,可谁知道那儿媳妇原本想要毒死公公,结果却被郭公子给喝了毒药,结果自己也被掐死,双双殒命。

    “可这种事情,郭老爷怎么可能承认?!唯一的知情人管家也不能说话不能写字。”

    “二奶奶郑氏一定知道。”顾媻看向孟玉,“不然当初她为什么死不承认那孩子是大奶奶所生,非说是自己所生?”顾媻眸子转了转,当即唤人去想要把那郑氏请到县衙来作证,可站起来后,又坐回去,自言自语道,“不对,她恐怕也不会承认,她的确与大奶奶交好,所以才知道这个事情,也心疼大奶奶,大奶奶肯定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表露过自己要是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所以大奶奶死后,她便总说这是她生的,希望大奶奶死后是干干净净的……”

    也因此,二奶奶就算是被抓进去关了一个月,那二奶奶郑氏也对大奶奶被公公侮辱的事情一个字没提。

    这是真女豪杰啊。

    顾媻感慨着,却又无可奈何,如今好像依旧是僵局,他还以为休息一会儿,谁会提出一些真知灼见,或者哪位仁兄会说出一些启发自己的话,好打破僵局,结果并没有,生活果然不是探案动画片……

    就在三人都愁眉不展的时候,吃过饭的林千金又提溜着一只大青蛙出来玩,她好像不知道在哪儿躲着,把大人们的话都听了个遍,这会儿在旁边天真道:“滴血认亲不就好啦?我前段时间还看葛家弟弟跟他爹滴血认亲了的,融了后,一大家子抱在一起哭,还请客吃饭了呢。”

    顾媻猛地恨不得一拍大腿!

    对啊,古代还有滴血认亲这种封建落后的好方法!这时代只有父母跟子女确定能融的概念,隔一代便普遍不准,所以认为隔一代后就不会相融,这不正正好好适用他们这个案子了?!

    “此女大才!”小顾大人连忙夸赞,干脆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想要送给小丫头。

    谁知道被孟玉拦下,眼神很明显在告诉顾媻,玉佩不行。

    顾媻默默收回奖励的动作,想起来玉佩含义太多,更何况自己腰间挂着的,好像还是孟玉送的,嗯,的确不合适,那就赏点儿银子算了,以后各个县申请财政拨款,必定给你爹多些!

    这件事小顾大人还是能做主的。!

    第 85 章 认罪(二更)

    这厢郭老爷也有个单独的房间吃饭,陪他用饭的,是两个凶神恶煞的捕头。

    大胡子的捕头平日里吃饭爱喝酒,郭老爷曾在酒馆看见过,这捕快一口气能吹下三两黄酒,然后大喊痛快再来一碗。

    另一个捕快是从扬州来的,观其容貌,气质,皆是深藏不露,郭老爷想了想,好像找不到哪里和这两人套个近乎,于是只能默不作声,自己喝着酒,偶尔乐呵呵地招呼两位捕快一同用膳。

    那大络腮胡的捕快快人快语,摇头直说:“不必,郭老爷你快些用吧,刚才干嘛不直接就在县衙里用算了,非要出来,来来回回的跑,着实是不嫌麻烦。”这络腮胡的捕快对郭大善人还是比较客气。

    郭老爷叹了口气,咳嗽了两声,道:“哎,人老了,就念旧,假若不是在家中用膳,我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说起来……也不知道我那孙儿现如今如何了……哎……”

    络腮胡的捕快声音粗犷:“你还惦记你的孙儿,你不惦记惦记一下自己,那管家到处都在抓捕他,结果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包庇同罪啊!”

    郭老爷还是叹息,一个小老头,人人都道他老实善良,这会儿果真也有点儿那种委屈的味道,说:“哎,我是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儿去世后,我成日只关心我孙儿如何,对外面的事情真是一窍不通……”

    络腮胡的捕快将信将疑,没吭声了。

    郭老爷却是悄悄看了看李捕头,看李捕头跟自己年纪差不多,都头发花白得好似要入土了一样,但李捕头体格却是自己两三倍,这人肌肉饱满,气色红润,看样子还能多活好几十年……

    这人应该也有孙儿了吧?

    郭老爷心想,张口刚要说话,就看见那李捕头冷漠望来,眸中满满都是对他的不信任和戒备,郭老爷立马又闭嘴,明白自己在这位李捕头口中,大概是什么都别想知道。

    ——那扬州来的顾大人,看来真是有些名头,身边俱是能人义士。

    不过不管如何,就算是抓住了郭怀又如何?

    郭怀从小便比他大,与他情同手足,且郭怀全家都在他府上,牺牲郭怀一个,换来他全家的消除奴籍有何不好?说起来,还好一个月前他就早有准备,让郭怀割掉舌头,这样不管是严刑拷打还是威逼利诱,都不至于一下子就把真相说出来。

    至于为什么当初没让郭怀畏罪自杀?非要栽赃给二奶奶?

    郭老爷心中也是叹息,叹息自己当初还是妇人之仁了,不忍心让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去死去定罪,哎……

    郭老爷心中万般感慨,却唯独没有后悔这一项,他只是可惜自己的儿,心痛自己的孙儿,其他人?其他人该死啊!害的他家如此家破人亡,尤其是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顾大人,为何非要揪着他一个小小的乡绅不放?对那顾大人有什么好处?

    郭老爷皱着眉,吃完了整顿饭,又去小憩了一会儿,直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郭老爷都怀疑是不是不升堂了,因为郭管家郭怀把一切都认了下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郭家外面就来了小吏,寻了那络腮胡子捕快过去,那络腮胡的捕快立马就来找郭老爷,通知郭老爷去府上一趟,好像是扬州府那边把二奶奶和二奶奶暴走的婴孩给送回来了,现在要郭老爷去认人。

    一听是孙儿回来了,郭老爷衣裳都来不及穿好,连忙把外衫披在肩上,鞋子都拖着,出了门便央求两位捕头:“快快!一起去吧!孙儿肯定想念我了!”

    李捕头淡淡看了郭老爷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络腮胡捕头点点头,也热心起来:“那你与我同乘一马,骑马过去可快得多。”

    说完,络腮胡的捕头好奇问李捕头:“你们大人可真够快的,他连夜就到了咱们县不说,还把郑氏也压过来了,你家大人真乃神了。”

    郭老爷心思都在自己孙儿身上,听了这话也没注意,上了马就飞快的跟着两个捕头前去县衙。

    等到了县衙门口,郭老爷看见好像后头还有马车正在外面等着,应该是真的把自己孙儿给送来了,便不疑有他,直接进了县衙,可在县衙里面等着他的,不止是林县令和顾大人等人,还有一直以来都对他饱含歉意的大奶奶娘家。

    大奶奶娘家是枣县同样有些名头的萧家,能将家中宝贝似的呵护长大的嫡女嫁给大户郭家的唯一儿子,本就是天作良缘,门当户对,谁知道两家同时死了孩子,办丧事时,两家老人们还一块儿哭着悲痛欲绝,觉得郭老爷也是个可怜人,一切的一切都要怪罪魁祸首郑氏。

    萧家今日来,也是不明所以,萧老爷跟其夫人到了县衙后,只知道原来凶手不是郑氏,而是另有其人,正不知道大人们叫自己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为了寻找真凶,萧家也很配合的留在堂上。

    两家亲家见面,还寒暄了一会儿,没多时,便看见林县令和一个模样绝美的少年府台上了堂,两人后面跟着一连串的下人,只是每个下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瓷碗,还有人捧着一些长针,站在堂上。

    萧家老夫人没见过这阵仗,一心也只惦记自己的外孙子,问林县令:“林大人,不是说,让我们来看看外孙子的?”

    林县令微笑着说:“不急,看孙子之前,有一件要事必须做一下。”

    郭老爷此刻太阳穴不停的突突跳动,总感觉不好,脸色也冷着,一言不发。

    “哦?不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的?大人请说。”萧家为了给女儿报仇,不抓着真凶也是感觉于心难安,萧老爷上前一步干脆表态,“只要大人能为我女抓住真凶,我萧家就是千金散尽也未尝不可啊!”

    顾媻听着这话,总感觉过于夸张,他对这种深刻到有些不现实的父母子女之间的爱,没有同感,所以也就当夸张语法听听,他道:“现根据郭怀郭管家的供述,本官有理由怀疑当夜案发现场其实是郭公子提前回屋,结果发现郭老爷和自己的大奶奶在一张床上,于是悲愤委屈,为了降火,一口将屋内凉水一饮而尽,结果刚好喝了大奶奶想要毒死郭老爷的水,毒发身亡,郭老爷看自己爱子惨死,对下毒之人也就是大奶奶起了杀心,所以将人掐死,然后也灌了毒水,所以显示两人都有中毒迹象。”

    此话刚落,先一步闹将起来的却不是被说是真凶的郭老爷,反而是大奶奶的娘家萧家老爷!

    萧老爷夫妇目瞪口呆,随后坚决不信道:“怎么可能?!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家女儿最是恪守妇道!她人都死了!你居然这么说她!”

    萧夫人更是痛哭大喊:“我女儿怎么可能如此?!大人你莫要污人清白!”

    顾媻看这两夫妻吵得不行,倒是郭老爷完美隐身,虽然无奈,却又表示理解,这世道,就是这样,明明说了大奶奶不情愿,甚至想要杀了郭老爷,但家里人还是不能接受,觉得自己女儿连同自己的门楣都被污蔑了,被泼了脏水,自己头以后也抬不起来。

    想来估计大奶奶也是因为知道娘家人的反应会是这样,所以才会根本不敢回家告状,只能一个人吞下苦果,还生下郭老爷的孩子,最后忍无可忍,想要同归于尽。

    顾媻皱了皱眉,抬起惊堂木狠狠拍了三下,登时在场所有小吏便又大喊‘肃静’,气势如虹。

    堂上也很快被吓得所有人噤声。

    顾媻这才环视了一下四周,接着说:“所以,如今为了不让郭怀郭管家攀污主家,本官决定召集你们萧家一块儿做一次滴血认亲对照组。”

    “对照组?什么?”

    “大人在做什么啊?”

    “要滴血认亲了!”

    外面围观的百姓是越来越多,顾媻今天下午甚至特地把大门旁边的两个门都打开,就为了让更多人的看见这次实验。

    “肃静,本官解释一下什么叫对照组,未免有人说既然是亲爷爷,那么也应当融血才对,那么现在本官请来孩子的亲外公,好叫大家看看隔了一辈是否溶血,诸位,萧老爷,本官如此施为绝非是为了让你们家蒙羞,但既然你的女儿有可能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该恨该千刀万剐的绝非是查明真相之人,而是凶手啊!这世上没有受欺负的人还要害怕人言可畏,帮真凶遮掩的事情!此事过后,谁敢说你们家半句不好,本官直接以妖言惑众罪逮捕归案,本官说到做到。”

    少年府台再拍惊堂木,目光如炬,直叫众人恍然大悟,是啊,凭什么是女子受辱还要替凶手遮掩的?

    百姓俱是点头。

    顾媻看时机差不多,继续道:“在场的诸位乡亲父老,你们说,这滴血验亲,是滴得还是滴不得?”

    “滴!”

    “怎么滴不得?!那大奶奶惨死,总得有个说法!”

    “是啊是啊!”

    群情激愤,萧老爷看众人居然都是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最后一点顾虑竟是也没有了,是啊,为了名声,难道就叫女儿惨死不得昭雪吗?他的女儿……他如花似玉……养了十几年,就这么被糟蹋了?不明不白的?

    “验!”萧老爷双目含泪,“好!我验!”

    “好。”顾媻这会儿才将目光定在郭老爷的身上,冷声问,“郭老爷,你敢是不敢?倘若你是隔了一辈的,那孩子与你是爷孙,血液定然不溶,如果是你亲生的孩子,那血液便要相融,现在孩子的血已经挤好了,两人请吧。”

    只见萧老爷大大方方上前刺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两滴血没有相融,小吏报出结果后,全员目光便焦距在郭老爷的身上,那郭老爷原本挺直的背部这会儿僵在那儿,好似千万根针扎在他头上,快要炸掉,他紧闭着嘴,没有上前。

    “郭老爷,你不敢!你还有何话要说!你速速坦白!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大奶奶萧氏?!萧氏受辱,忍无可忍,才想下毒,结果阴差阳错被你儿子误喝!到底是不是?!郭管家可都全招了!你快说!不说便压着你滴血验亲!”

    “我……我……”郭老爷眼看着两个彪形大汉要压着自己来滴血认亲,他双目赤红,死活抱着双手,不肯就烦,可他哪里抵抗得了?

    就在针要刺破他手指的时候,郭老爷受不了地大喊哭道:“我认罪!我认罪!是我掐死了大奶奶!是我!不要滴血!滴了我那孙儿日后如何自处?!”

    “是我杀了萧氏!是我,抓我吧,我孙儿绝非我与萧氏之子,孙儿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啊……大人……”

    郭老爷哭着匍匐在地上,蜷缩成虾米一般。

    顾媻在堂上冷淡看着,毫无怜悯之心,只是那孩子的确无辜,滴血认亲之后,那小孩估计在县里是待不了了……可就算不滴呢?估计流言蜚语也要传遍了,有什么用呢?所以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哭有什么用?活该罢了。

    顾媻心中一阵冷嘲热讽,可嘴上却道:“既然你已认罪,那么便免了滴血认亲吧,且本官告诉你,这血你滴进去也是容不了的,用的是林大人的血,你孙儿和郑氏可还在扬州,没能过来呢。”这叫诈降,多读读书吧。

    郭老爷一愣,如今彻底如死灰般哑口无言,只垂着脑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如今情况,郭老爷是那孩子亲生父亲确已坐实,可又因为没有滴血认亲,所以百姓半懂不懂,事后枣县发出布告,只通报了了一下郭家惨案主犯郭老爷,从犯郭管家,原因并未多说。

    而不多久二奶奶郑氏就回了枣县,离开前郑氏还想见见府台大人,却因为听说府台大人忙于参加同僚们的秋日宴不得有空,因此只是出了大门,抱着孩子,对着扬州府宏伟的大门跪下,磕头三声,落下两行清泪……!

    第 86 章 要人

    秋日宴是官员们重要的一次社交活动。

    午餐时顾媻是这么跟父亲说的。

    顾父正在郁郁寡欢地坐在小池子旁边钓鱼,饭也不怎么爱吃,唉声叹气,顾母陪着顾父,挺着大肚子,也搬个小桌子,盘坐在池塘旁边铺了抬高木地板的露台上,两人背影美得像是一幅画。

    幼弟因为学业如今繁重,中午便不回来吃,倒是小江秀才和孟玉还在他家里住着,平日里小江秀才温课,就有孟玉陪着他上班,帮他打理各种事物,孟玉上课温习,就有小江秀才帮他温习。

    今日轮到小江秀才了,小江秀才便抱着本子一项项给顾媻念今日的行程,不时还透过房内漂亮的圆窗,略有忧虑看着小池旁边垂钓的顾父,问顾媻道:“令尊不要紧吧?其实落榜也不算什么,多的是人七老八十也只是个童生,秀才是真不好考。”

    是的,顾父落榜了,落榜当天回家就对着他痛哭流涕,顾媻可不想顾父这么一蹶不振,这位父亲已经emo三天了,再不好起来,顾媻感觉自己得干预一下才行。

    “没事儿,母亲劝劝估计就好了。”劝不好就由他亲自来劝,他成天在外面忙得跟狗似的,老爹在家里emo,这算什么啊,儿子是大官啊,考不考得上都无所谓,只是让老爹找点儿事儿做而已,无所谓的。

    可顾媻这些话又每次说出口,父亲都会觉得是为了安慰他才说的,就更emo了。

    顾媻无奈,叹了口气,问起秋日宴的事。

    小江秀才说:“方才去问了慕容丰,他说一般时间都定在金秋时节,往年上任余大人是看着秋叶都红了,银杏黄了的时候,领着诸多县令去山上采风,要不然就是坐船,包一艘漂亮的大船,停在小秦淮河畔,行赏过路的行人风采、看两岸的柳叶飘飘,和远处满山的枫叶。”

    “包船可贵了吧?”顾媻如今有一个难处,他刚刚接手的扬州府财政很是吃紧,前些年朝廷拨款下来搞建设,一个是修桥铺路,一个是下属官员们申请的建设专项款,这些钱全部花了个精光,但桥修得一般,下属县城里的建设好像也还没完工,又嚷嚷着要钱。

    顾媻感觉这秋日宴恐怕不是让官员们互相联络感情的地方,而是开年级大会,肯定会有人阴阳怪气问能不能再拿到拨款,等等。

    而扬州下属县乡有多达六个县,八个乡,每个县都基本与扬州毗邻,坐马车花费一到三个时辰不等。

    秋日宴所邀请的,也只是县衙里的县令,乡里的乡正,里正等等,品级不够,也来不了。

    “此次赴宴的,除了枣县的林县令,还有回阳县的江大人,夹水县的柯大人,金鸡县的马大人,桥县的乔大人,最后是三泰县的陈大人陈听,字八戒。”

    “啥玩意儿?八戒?”小顾大人吃着脆笋,哈哈笑了笑,歪在柔软的靠垫上,笑着旁人不懂的点,眼泪都出来了,才摇了摇头,继续问说,“怎么其他大人你都不详细介绍,单单详细介绍了一下这位陈八戒?”

    小江秀才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他弄不懂顾大人的点也属实正常,他修行远远不够,思维高度根本比不上顾大人的一根手指头,顾大人笑肯定是有顾大人的道理:“回大人,这位陈大人必须详细介绍,他之前和富琅那位远在山东的府台都是扬州府府尹最有力的竞争者,原本富琅胜出,但后来被大人您当上了,陈大人怕是更不服气。”

    “哦?还有不服的啊……”顾媻也知道,光凭自己会判案,名声鹊起这件事,恐怕对很多当官的大人来讲都不算什么,一个市长,会断案只能说是加分项,最最重要的,是要搞经济,经济好了才有业绩,才能给下面的县乡也带来实惠。

    顾媻反正是这么认为的。

    顾媻继续吃饭,忽地看见应该在温书的孟玉不知怎么的,来了他这边,一见面便很自然的坐下,让下人给他也上一份一模一样的餐食。

    “怎么了?”顾媻歪头看他。

    孟玉这几天根本无心念书,在想一件事实在是感觉心惊胆颤,不得不过来问问:“在想前些日子枣县那件事。”

    “哦?人都坐牢里去等着秋后问斩了,还有什么问题?”顾媻喝了一口玉米排骨海菜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了,一口下去,唇齿生香,连同喉咙胃里都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服,于是顾媻语气都很甜,“你问吧,只要你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那小孩的事情。”孟玉叹了口气说,“当初我们还是过于激进鲁莽了,我这些天派人打听过,那小孩在枣县恐怕是呆不下去,城内流言四起,都说他是扒灰得来的小孩,咱们即便是没有做滴血认亲,但那郭老爷伏法,懂的人自然也就明白,我们做的简直是无用功。”

    顾媻淡淡‘哦’了一声,对此没有太多感受,这是不可避免的,假若那郭家的大奶奶还在,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估计还会觉得母亲为什么对自己时好时坏,长大后就更加变态了。

    这样让他知道缘由,说不得是好事呢。

    顾媻冷淡说:“我倒觉得这样让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母亲挺好的,只有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受得了,以后才会成大器。”

    “历来名人圣人,都是经得住诋毁,扛得住所有人的质疑,才最终让时间验证他们的成就,那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承受的住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以后还得了?咱们大魏岂不是又多了一员能人?”

    孟玉失笑,总觉得时惜这是歪理,摇了摇头,正好这会儿他的餐食上了桌,便端着碗先吃,一会儿再同时惜辩论,这会儿人太多,孟玉喜欢安静。

    而孟玉开了个头,那边小江秀才便也蠢蠢欲动,忍不住也问说:“小顾大人,江某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解惑。”

    顾媻擦了擦嘴,午餐算是吃完了,但很快就又伸手捏了个芙蓉糕吃,他眨了眨眼,点头说:“嗯,你说。”

    小江秀才心中激动,他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跟着顾大人一块儿去看看,见见世面也好啊,如今小江秀才越发觉得学习仿佛无用,他学了这么多年,却什么都留不住,也不觉得自己多么有才能,但顾大人却并未考上秀才,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文采,可顾大人却文能做诗,武能平案,这才是有利于百姓,有用的官!

    小江秀才那日也是巧了,亲眼看见那位郑氏出了府衙,回头的那一刻,眼里满是泪,跪下磕头时,嘴里仿佛还在跟怀里的孩子说日后要报答顾大人之类的话,如此情景,顾大人没有看见,真是可惜了。

    为官者,为名为民为什么都行,只要能做出实事儿,便是好官。

    他要学的,还是很多,他甚至想要喊顾大人一声老师,却怀疑自己没有资格。

    “滴血认亲,诚然滴血认亲的确能使得血亲的血液相融,但当初听说大人用的是林县令的血,是诈的真凶,那林县令的血与孩子的外祖不能相融,学生能理解,可若是那真凶愿意滴血认亲,结果也不相融,岂不是糟了?”小江秀才光是想想,都感觉其中惊心动魄的计谋在运动。

    只不过他以为的惊心动魄在顾媻这边却是平常,只听小顾大人道:“你怎知不会相融呢?”

    顾媻笑着,说:“其实滴血验亲只是利用了百姓们对这个东西深信不疑的观念,这滴血认亲到底准不准,我以为是不准的,甚至是能够作弊的,任何两滴血,只要事先在水里加好白矾,那么必定相融,而想要让两滴血不相融,只要把水里加盐,或者不加水,用醋擦拭容器一遍,便一定不相融。”

    顾媻说话还算客气,只能说滴血认亲这个东西根本没有科学依据,可能同血型的确能够相融,用于鉴定是不是亲生崽子,有一定的辅助作用吧,所以去宣传这个根本无用是不可能的,这个没用,指不定下个被百姓们研发出来的亲子鉴定是什么呢,顾媻默默想。

    他这边话音一落,就看见小江秀才目瞪口呆,像是三观碎掉了一样,道:“那……那……”

    “那什么?”顾媻笑。

    小江秀才摇了摇头,满脑子都是‘不可能吧’这四个字,可怀疑顾媻还不如怀疑自己,于是小江秀才又点了点头说:“那为何不公布这件事?”

    “说了无用,信的人还是信,不信的人也依旧不信,再来,这作弊的法子,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免得多出更多事端。”顾媻道。

    小江秀才受教了一样,恍惚了好久,之后更加坚定自己未来考上了举人便回来继续跟着顾大人学习,他还是太愚笨了,只有学到顾大人觉得他能够独当一面,不……他要永远辅佐顾大人!

    这边小江秀才心中豪情万丈,那边顾媻则跟孟玉说起想要去军营看看谢尘,顺便要回来一个人的事儿。

    孟玉:“哦?什么人?”

    顾媻有些不大好意思表现出自己超怕死,经此一役,顾媻真是感觉人命脆弱,各种毒什么的,防不胜防,真是不得不搞个贴身侍卫不可的。

    那霍运欠他一条命,不好好用上,怎么对得起自己?

    顾媻和孟玉说了一下,孟玉当即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此人狡诈多变,放在身边,怕是他才是危险源头。”“你也在我身边不是?你帮我看看,先看一个月,实在不行,你只要不点头,我就不用如何?”顾媻哄道,毕竟他想要一个代罪之身的犯人当自己的贴身侍卫,后续可能还要给个小小的职位做做,他一个人说了可不算,要侯府放人才行,老侯爷虽然要他帮忙为谢尘铺路,可不代表什么都会听他的,有个说客孟玉帮忙要人,才能万无一失啊。

    小顾大人笑眯眯地期待地看着孟玉。

    孟三公子被瞧得面热,熬不住地点头说:“行,那便先观察一个月。”

    说罢,又问:“你秋日宴决定好在哪儿办了没有?”

    顾媻摇头:“早着呢,如今刚入夏,还要三个月枫叶才红,你先快快用膳吧,下午我还有两个邻里纠纷案子要审,得速速去营中要人,回来办案啊。”

    孟三公子无奈,想说顾时惜真是小孩子似的,想要什么,立马就想得到,可又控制不住去满足他,当真是加快了用膳的速度。

    出门前,孟三公子等了顾媻一会儿,顾媻出发前把信交给府衙的信使,让其送去枣县,孟玉问写的什么,顾媻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孟玉便很识趣的不问,可不问他便不知道了吗?

    孟玉心想,大约是写信让枣县的林县令管好县内人的嘴巴,要不然就是写信让林县令给郭家最后两个主子找个新地方住,最好是谁也不认识的外地,改名换姓重头来过……

    孟玉心里门清,偏偏时惜还遮遮掩掩,好似多冷漠凶恶似的……

    孟三心中感慨,忽地又说:“时惜,秋日宴后我便要参加乡试,明天春天参加会试,最迟明年夏天,还需一年……从前总觉着日子短,眨眼便过,如今却觉着春长秋久……”

    顾媻才不接这人话嘞,这人考个院试第一,就习惯性拉手了,往后还得了?

    少年斜眼瞄了孟三一眼,笑意盈盈,烟波流转,似乎笼住着整个夏日炎炎。

    孟玉心口一烫,忽地也发觉自己酸溜溜地可怕,羞愧又忍不住追上快马出去的少年,喊道:“别太快,小心摔着!”

    “才不!我们来比试谁先到!”

    一个时辰后,在营中练枪的谢二爷老远就看见似乎是自己那两个好兄弟前来看望自己了!

    不枉他写了一百多封信笺,询问小亲戚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他。

    谢二爷感动万分,丢下枪便冲到营地大门口,谁知道两匹马儿呼啸而过,直直从他面前……停也没停,过去了……

    哦,应该是没看见吧,他如今黑了许多。

    谢二爷十分乐观。!

    第 87 章 嫉妒(二更)

    “顾时惜!孟老三!”谢家二爷飞奔着跑过去,笑容大得恨不得好像能列到后脑勺去,声音洪亮,两步并作一步跑上前去,前面跑着的两匹马才猛地停下,只见几个月没见的小亲戚与好友好似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的……漂亮的漂亮,有文化的有文化。

    “谢二,你小子,不在操场上操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多日不见,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孟三也真是有些感慨,跳下马去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又结实了。”

    “那是,不过如今我好歹也是小将军,下个月还要跟着神威右将军去闽南那边平一支起义军。”谢尘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还在马上没有下来的小亲戚,笑容纯真极了,目不转睛,“顾时惜,见了你二叔,怎么连吭都不吭一声的?不会是认不出我了吧?”

    顾媻哪里见过黑成煤炭一样的谢二啊,这草包,此刻被拉去拍盗版黑人牙膏的封面,人家谁分得清正版还是盗版啊?

    顾媻笑着也下了马,说:“怎么会?二叔,许久不见,你瘦了。”天地良心,这是顾媻顺嘴说出来的客套话。

    哪知道谢尘心中蓦地一怔,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依旧嬉皮笑脸道:“瘦个蛋,爷不知道多壮,平日里一顿饭能吃一头小羊羔。”

    少年们许久不见,谢尘真是兴奋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干脆大手一挥说:“走走走,去老子的营帐,好不容易来一趟,必须得请你们喝一场!”

    谢二爷如今在营中说话颇有威严,自从上回灭了山火后,不少兵丁都对他刮目相看,觉着他有种,是个汉子,再加上谢二平日训练都是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去,他营中的兵,便没有一个不佩服他不说他好的。

    许虹依旧是个例外,许虹如今惫懒许多,在营中逗猫遛狗,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谢二评价说:“那厮不知道从哪儿迷上了一个新教,叫什么火莲教,说是神迹频出啊,能一夜使得枯死的树木回春,甚至还能让人看见死去的鬼魂。老子操他奶奶的,爷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他劝我信一次,老子揍他一次,现在已经不大和我说话了。”

    顾媻对大魏宗教暂无涉猎,只晓得好像到处都有寺庙,很多地方还能看见道观,什么都有,只是没仔细过问。

    如今听谢二的口气,好像偶尔冒出来一些新教派也属实正常。

    好吧,那他是不是就不需要担心太多?毕竟以史为鉴,顾媻可是看过很多邪-教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叛乱,最后弄得朝廷乌烟瘴气,尤其是清朝有个白莲教,在清末时期十分猖獗,信徒疯狂迷信的后果就是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刀枪不入,然后四处封王称帝,判乱不止。

    火莲教这玩意儿跟白莲教就差了一个字,顾媻不得不记忆深刻些。

    只是不等顾媻开口说话什么的,一旁的孟玉便看了他一眼,替他问到:“那这次你们要去平叛的那边,火莲教发展如何?”

    “不清楚,估计不成气候,许虹那小子说如今他们教众也就几十人,传教的是个老太太,其人听声音有五六十岁,但看上去只有七岁大小,已然是信到了返老还童的地步,我说莫不是个什么骗子,找了个侏儒骗他的,许虹不信,说侏儒他能认不出来,说那就是个小孩。”

    谢尘说完,不欲多讲,只觉得无聊,什么神神鬼鬼的,有本事他妈的站在他面前试试?看看是谁的刀快!

    “原来如此,那肯定是个成年人,有的侏儒能做到就和小孩一模一样,这世界这么大,许公子未免太独断了些,不是什么都跟他想的一样。”顾媻说着,也看向孟玉,想听孟玉怎么说。

    孟三公子则淡淡道:“无碍,许多新教要不了几日自己都会黄掉,本朝有个新教立派标准,但凡是造成重大人命损失,蛊惑人心煽动人祸的,谁加入,便灭了谁九族,这火莲教我瞧着目前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且等等看,看它是要生,要是要死。”

    顾媻明白了,大魏根本不怕这个,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铁血手腕来抑制□□壮大,但凡有人信了□□,亲生父母子女都得举报,来换个死你一人,活全家。

    三人还站在太阳底下聊天,说了半晌,谢尘又提出说:“走哇,去我的帐子里,我如今真是单人一个帐子,哪怕你们是睡在我这儿,那都不成问题。”

    顾媻立即不好意思道:“实在是不方便得很,我来这边……是有些事想求你办,叫上孟玉也是一会儿还要他去你府里,找老侯爷说项呢。”

    “什么事儿?你说。”谢二激动的心渐渐平复,明白原来小亲戚不是来找自己的……好吧,也没什么,他知道现在小亲戚忙,都当府台了能不忙吗?手下还管着自己的大哥呢,他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很痛快了。

    “我来要一个人,就是之前求你多关照几分的霍运,我那边差个看家护院的,也不知道二叔你能不能帮我把他给要来,你撒娇不管用的话,我就让阿玉去说的,两边一块儿使劲儿看看呢。”小顾大人微笑,眨了眨眼,活像个不好意思讨要礼物的小孩。

    谢尘:“哦……要他……他一个山匪,嗜杀成性,你……”你文文弱弱的,谢尘根本不放心。

    可是谢尘话都没说完,就听见好友在旁边背书道:“这你放心,我在呢,总会护着他的,他想要,你帮他说一下,日后我必重谢你。”

    谢二爷一时间都要分不清楚小亲戚到底是谁家的了,难道不是他家的?什么叫重谢?需要吗?

    谢尘莫名其妙地看着孟玉,心里有些堵得慌,可又说不清楚,只能又在小亲戚期待的眼神下,立马去把那个霍运给揪出来,先送给顾时惜,先斩后奏,再找祖父说。

    谢二爷把霍运送了过去,眼瞅着好友和小亲戚都立马要走,说是府衙还有要事,可什么要事又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两人便从来时两人骑马,变成了三人骑马而去。

    望着那三人的背影,谢二爷愣愣了半晌,夜里都没能睡个好脚,他想起营中也曾有兵丁的妻子来看望士兵,哪怕士兵胖的跟头牛似的,那妻子都含泪觉着丈夫受苦了,说人瘦了。

    梦里,谢二爷又听见小亲戚说自己瘦了,他心脏噗通噗通的跳,还未跳出个所以然来,好友孟玉就把人拉走,两人一块儿回家去了。

    ——这他妈的很不对劲啊!

    谢二爷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口真的堵得慌,难受,好像当初那个说要一辈子追随自己,只为了报答自己的小亲戚,已经变成了别人家的,小亲戚也不记得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了,自己找他聊天,也得看孟玉准不准……

    还有许多许多,他好像被落下了,怎么就他一个在营中,小亲戚和孟玉在府台呢?

    孟玉就必他会念书而已啊,骑射功夫哪一项都弱于他的。

    谢二不大明白,甚至有些厌恶这样对朋友还要斤斤计较的自己,明明还是他自己亲口说让孟玉多照顾照顾小亲戚的,是他自己说的……

    可……

    他为什么忽地,这么难过?

    爬起来的谢二爷无事做,索性又给顾时惜写信,他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堆,从早上自己吃了二十个包子,到夜里睡不着觉,心里难受,事无巨细,却死活不敢写自己那微妙的嫉妒。

    那仿佛是不能见人的东西,挺丢人的,他谢尘堂堂扬州第一二世祖,朋友遍天下,豪气万丈是他的人生信条,挥金如土邀万人同乐是他的常态,所以……嫉妒,大约是错觉。

    另一边,回到府衙就给霍运安排了守大门工作的小顾大人夜里也睡不着,他半夜醒来,满脑袋问号,忍不住找孟玉吐槽去,两人对坐池边,搞了点儿小烧烤和梅子酒,便道:“慕容丰是不是有病啊?今天非说我迟到,要扣我俸禄!”

    他可是慕容丰的上司啊!!

    第 88 章 卖画

    如此寻常平凡的日子,顾媻过得都快要习惯了,小江秀才和孟玉便又要参加乡试,乡试在盛夏时节,考试地点还是考试院,只不过这回人都换了一批,也没有之前那么多的考生。

    顾父由于上次考第二试的时候落榜,这回无缘乡试,连个秀才都不算的老顾伤心欲绝,又上山学习去了,这次出门前,还跟顾媻说,下次若再不中,就出家去的。

    然而这话传到顾母那边,顾母是真狠狠伤心了一番,百八十年舍不得骂夫君一句的顾母硬是揪着顾父的耳朵问他是不是要学济公,把全家人都抛弃了?

    顾父一愣,弱弱不敢吭声,后来看夫人哭了,才道自己是错了,乱讲的。

    这场事故后来被顾媻评为本年度最有趣的事,真是有趣,母亲那么喜欢父亲,都能揪人耳朵了,看来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孩,怕是脾气也不小的。

    乡试考试要比院试时间更长,但不需要分为两次科考,一次七天,考完便能出来,这七天却又刚好是顾媻准备秋日宴的关键时刻,不过无所谓,阿玉都跟他说清楚了,秋日宴其实本质上不算官方组织的活动,而是官员们自发的,约定俗成的聚会,免得在扬州当了几年官,连上司和周边县城的领导都互相不认识,说出去都不是个事儿。

    只不过顾媻自从上回在枣县办了件奇案后,有些后续的副作用,那便是枣县县令林梦山这货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每办一个案子,都要写得详细至极,然后来问他可有错处。

    本来他一天到晚看的文书就够多了——慕容丰这个可怕封建的中年人,估计是到了更年期,居然只帮他接待一些当地的文人墨客和商客,相当于只帮他处理外交,内务是一概不管的,平日比他还要悠闲,去访友,去郊游,听说还做了不少的新诗,回来发现他迟到,顺便还要举报他,扣他工资!

    这天理何在?!

    顾媻上了四五个月的班,天天勤勤恳恳,下面要什么给什么,事必躬亲,府台上下现在大部分他也都认识了,一边落实上届残留的还田问题,一边省吃俭用从各处开销节约下来,给小秦淮河又修了一座石桥。

    有意思的是,顾媻当初为余大人忽悠来了几百万两的银子,那余大人是一点儿没留在府台里啊,多出去的那么多钱,全都被余大人自个儿给吞了!

    顾媻想起这个就气,不然他现在面对各县申请的拨款,也不至于那么头疼。

    原本顾媻以为,各县的经济开发所需钱粮是朝廷发给他,他再发给下面,结果不是这样的,是每年各地除了上缴的各项税费,剩下的,才作为各地自行发展的经济储备。

    也就是说,假若今年扬州全部要交给朝廷的税费是五十,那么本地就向百姓征收七十,这样剩下的二十就可以用作下一年的经济开发和分配个周边县城。

    顾媻总觉得这种略有些不合理,这样的话,地方官员岂不是权力有些过大,且很容易有压榨百姓的情况?

    不过他又想到了慕容丰这货,大约每个官身边设置一个可以越过他告状的府丞都是为了监督所用吧,这种时候若是他收税过高,逼得民不聊生,就会被告,所以中间还是有个度的。

    顾媻心中逐渐有一笔帐,不过账目不多,总数也就二十万两。

    是的,他们扬州府今年可用的公款只有二十万两,当初他给余大人整来两百万两,那货取了五十万两外加之前收税所得,上缴了八十万两的税给朝廷,然后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揣在兜里全部都带走了!

    如今扬州府……光是扬州府这么一个市,需要用钱的地方就数不胜数,首先是需要发钱给还田的百姓予以鼓励,还要给府内聘用的各种小吏发工资,那些没有品级的,基本算是他聘用的,所以需要用公款发工资,最后还有节庆装点城市、管理扬州夜市、修桥补路、城外救济粮摊子、城市统一美化、城墙加固、河堤修筑、扩展扬州城规划、等等等等,哪样不要钱?

    经济发展、城市规划、教谕改革、市场监督,顾媻感觉处处都要钱,而他只有二十万两,给谁好像都不够他做出一个好的业绩,就更别提下面的县令还在朝他伸手了。

    县令们和他其实差不多,每年县令虽然向他交税,但是同样的不敢多收百姓,每年都是财政赤字,只依赖着扬州这一大户税收够多,养着下面六个县,今年属实不同往日,王八蛋余老狗揣着一百五十万两巨款去长安潇洒去了,留下二十万两给他创造奇迹,创个头!

    更可怕的是,之前为了给余大人填窟窿,已经请过扬州的豪奢们来捐款了,这才短短几个月啊,他如果又叫那些大款们捐款,人家该对自己有意见了。

    本来也是,好不容易赚点儿钱,今天这个惦记,明天那个惦记,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不干了,干脆撂挑子走人。

    扬州为什么这么繁华,少不了的就是这些商人们在中间的作用,没有了这些人,经济就少了一半,哪怕是再好的地理位置,也架不住一个不好的环境,久而久之说不得他还要被上头斥责,把一个好好的扬州变成人去楼空的荒地。

    顾媻想得长远,他猜测自己恐怕得在这扬州府呆上不少年头,因为起点抬高,若是没有个机会让他搞个更大的成就出来,怕是十年后才能挪一挪位置。

    就算是为了以后着想,也不能杀鸡取暖,再找那些富豪们捐款了,起码要等明天再让他们卷。

    那么眼下秋日宴开始了,慕容丰和下面县令们接触后,回来和他透露过,许多地方都要修路,要钱,尤其是最穷的夹水县,去年因为大雨,又糟了泥石流,半个县城被毁,就连县衙都冲没了,夹水县的县令柯大人痛哭了许多天,带领着死了儿子死了爹妈的百姓们,清除淤泥,重建夹水县,现在工程未半,县衙都只有一个茅房而已,全等着扬州发放救济金,好叫夹水县的百姓早日回府生产劳动。

    顾媻还记得自己当时问慕容丰,夹水县这次重建,需要多少钱?

    慕容丰那更年期的讨厌鬼绷着脸,淡淡笑道:“不多,最低二十万两即可。”

    二十万两即可?不如杀了他!

    顾媻真恨不得写信去骂余大人,喊他还钱,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然而慕容丰却给他出了另一个主意:“大人深受刺史大人赏识,刺史大人也深知扬州今日之难,并非大人造成,不如大人向刺史大人申请些公款,好度过今年,明年等税收上来,处处只要正常丰收,便无需忧虑了。”

    慕容府丞说得很对,顾媻其实也知道向自己的上司要公款其实很正常,可问题是往年扬州府阔绰得要命,从来不曾伸手向上司讨要些什么,反而是扬州刺史为了其他市,向扬州市借调银两,次年还来。

    他一个刚刚上台的小小府台,居然就打破了这一规律,顾媻想想都觉得脑袋疼,他只要朝刺史孟大人诉苦要求上面拨款,孟大人肯定不会从省里的公款拨给自己,而是也帮他上请,向朝廷总部申请,这一来二去,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无能了?

    顾媻怀疑慕容丰是故意这么出馊主意,好激将他努力想办法。

    可钱哪儿能凭空产生啊?

    这天,送完小江秀才和阿玉去考试后,慕容丰便好似踩着点又来找顾媻询问可想出了解决之法。

    慕容府丞依旧老神在在逼格甚高,双手揣在袖子里,一派的沉稳老派,见了顾媻,先是行礼,随后开口就是一句:“大人可想好了应对之法?秋日宴快要到了,届时下官可无法再替您推脱了。这几日夹水县县令发来的公函越发激进,已经在骂大人您草菅人命了……”

    顾媻:“……”

    “还有一封血书,说大人再不发赈灾金过去,就要越过大人,向朝廷求救。”

    顾媻皱了皱眉,越发觉得前任余大人可恶至极。

    其实这种灾难重建,各地向上面寻求帮助多不胜数,偏偏扬州之前调子起得太高,搞得顾媻这会儿也不能破例向上面求助,简直跟打肿脸充胖子没什么两样。

    他这几日甚至在想要不要去求助一下老侯爷。

    可老侯爷对他本来就保有戒备,自己如果去求助,人家日后要求百倍偿还可怎么办?顾媻对老侯爷也不放心。

    以私情去求助孟大人,人家孟大人对他也仅仅只是欣赏,哪里有什么私交?顶多他儿子想跟他那啥交。

    顾媻脑袋疼,慕容丰还在等着他回话,顾媻却摆了摆手,说:“先给夹水县县令十万继续修缮,然后到城外贴告示,但凡愿意参加夹水县修缮免费出力的,都分夹水县公屋一套,修缮完毕后,再发五两银子用作安家费。”

    顾媻暂时只能想出这么多,再找他要钱是真没有,今年可还有七个月才过年,这七个月他扬州十万两也不够,其他县难道就不需要他支持了?

    只能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和和气气的让秋日宴举办成功,让扬州志上漂漂亮亮的留下几首好诗,再说其他。

    顾媻其实也想过,倘若夹水县真的那么艰难,自己为了名声,依旧不向上寻求帮助,是不是更容易被骂?

    可到底是没有到草菅人命那么严重不是?

    小顾大人觉得,冬天前让夹水县百姓有住有穿有吃,就可以了,钱总会有的,要他头一次当扬州府台就丢人向上要钱,他绝对做不出来,除非是真搞不到钱。

    可真的搞不到吗?

    那不一定,总有办法。

    顾媻脑袋飞速思考,闪过无数可能,最终依旧是落在孟玉那张脸上,他记得孟玉和谢尘送过他两幅画!两幅画据说都价值千金!

    是啊,他还有这等好东西,卖了不就行了?

    虽然掏自己家底填公家窟窿这种事情,顾媻很不提倡,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总得付出啊,顾媻下午就让慕容丰去各处本地豪奢家里问问有没有喜欢字画的,茂山居士的画愿意出多少钱什么什么。

    结果得到的回复却是统一的:此画千金难求,无论给多少,都玷污了此画。

    顾媻:哦,难怪当初阿玉和谢尘都说从家里拿的,几两银子意思意思,家长就给他们了,艺术无价,换言之,就是一文不值。

    小顾头皮发麻,微笑坐等孟玉考试出来,让孟玉把画再买回去吧,不然绝交。!

    第 89 章 自愿(二更)

    考试院里等待出院的考生一个个汗流浃背,身上臭烘烘的好似在粪池子里摆了几百个炮仗,突然炸掉,那些黄色的星星点点就落了考生们一身,味道还经过加热发酵,更加的酸爽。

    考生们的家长们族友亲朋这回大都因为的确受不了里面的味儿,一接到秀才,便先呕一下,随即连忙拉着秀才回家,好好洗上一洗才能进家。

    顾媻这回去接也是接两个人,只不过他找孟玉有些正事儿,所以主要还是跟孟玉一个马车,另一个马车用来给小江秀才独坐。

    “考的如何?”顾媻忍着那汗味,本着有求于人的小心思,特地体贴入微还送上了一杯冰镇过的酸梅汤。

    他服务周到,甚至是扶着几天几夜没睡好的孟玉上车,然后又用湿帕子给人擦脸,又用酸梅汤去俘获人的味蕾,最后目光如星软软望着孟三公子,直把人瞧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皱眉道:“奇怪,我莫不是还在梦中?”

    孟玉此刻略显消瘦,然而人总是俊美的,长手长脚,懒散坐在马车里时,哪怕再累都是坐姿优雅,颇具威仪,他一把抓住喂自己喝酸梅汤的顾时惜的手,嗅了嗅,一手的不知名的香气,像是冬日在暖炉子上烤橘子皮那般汁水四溢的香喷喷,又像是夏季最美丽的花朵聚集在一起,落在水里的清淡芬芳。

    孟玉无法形容,只感觉心下一片踏实软绵,恍恍惚惚地,便对着犹如梦中之人的顾时惜道:“你莫要待我太好,我要误会你也心悦我了。”

    少年坐在孟玉身边,看这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还在说些情话,倒是笑了笑,伸手敲了敲对方的额头,只不过这回,他在孟玉的眼里忽地瞧见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居然也是十五岁的少年模样,和映像中老早就加入社会摸爬滚打了许久的年纪不大一样,他居然和孟玉差不多,孟玉瞧着甚至比他要老成。

    这一认知忽地打破了自己总念叨这些人是小孩的言论,顾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地就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稍微再任性妄为一些,他也是小孩来着……

    然而想是那么想,做却做不出来。

    顾媻这辈子好像只有童年与成年,少年时代是空白的,他是一夜之间突然就成年了的,哪怕当时他岁数小,可他就懂得人世间不少的悲哀和痛苦。

    话说回来,他好像是要找孟玉要钱来着,注意是要,不是借,借了还要还,他打算把茅山居士和黎山居士的画都卖给孟玉,只等孟玉出个好价钱。

    最少二十万两,不能再少了。

    往年扬州财政公款都有三四十万居多,今年格外艰难主要原因是去年收成不好,外加有个夹水县受了灾,所以再让他找到二十万,便足够今年开销。

    找朝廷要钱是不可能要钱的,让他丢脸,承认自己的无能?

    顾媻走的可不是余大人那种哭包路线,他走的是包青天名扬天下路线,那么就一点儿污点都不可以有!

    自古以来人们对圣人的要求就比较高,虽说人无完人,哪怕是神仙说不定也要拉屎放屁,但一个好人、一个好官,就是不可以做任何半点儿有损名声的事情,不然被人抓住放大,那便不得了了,之前一切的努力都付之一炬,成了个寻常的,平凡的官员,那百年后谁还记得他呢?

    顾媻心中有一点执念,他总觉得自己是千百年后来的灵魂,怎么找也得在史书上留下一两页的字才算对得起自己来这一遭。

    所以此刻,顾媻对孟玉那荒唐暧昧的情话毫无抵触,甚至破天荒感觉有点儿东西,顺其自然地就顺着人家的话头,撒娇道:“喂咱们的大秀才喝酸梅汤就算是待你好啦?日后你要事做了举人老爷,我喂你吃燕窝,当了状元,喂你吃龙肉,如何?”

    孟三公子笑起来别有一番风流味道,但他的眼里只有顾时惜,便也只将一腔的柔情都付诸于此:“龙肉?这天底下可没有龙肉,当了状元我也不要吃龙肉,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晓得,我是准状元郎的准爱人。”小顾大人俏皮道。

    孟三公子立即脸红,想说怎么这么别扭,可又对这话无比受用,好似吃了一大口蜂蜜,甜得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却又惦记着下一口。

    结果下一句,就听漂亮的时惜对他道:“那你的准爱人,有个东西想要卖给你,你买不买?其实不贵,主要是东西难得,阿玉……”

    少年讨好人也别有一套,既不显得格外的低微,却又让人如沐春风,好像自己当真从此就长在少年的眼里似的,别说什么买不买,买什么了,要什么不给的?

    生平头一次如此深陷非其不可的孟三公子,从来做什么都讲究一个度,他是二世祖们疯狂干坏事儿、逃课、打架时喊停的那一个底线,如今却在此宣布,再没什么底线可言。

    他觉着自己考状元都是为了顾时惜去考的,考上状元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已经不是洗清全族耻辱,而是得到顾时惜。

    哪怕时惜或许对他并没什么感情,那有什么关系?

    只要在一起,慢慢的,总会有的。

    “那你说,你要卖多少钱?”孟三公子笑着问。

    顾媻眨了眨眼:“一张画二十万,你若是两张都要,给你打个折,算你三十万两。”

    “什么画?别是当初我送你的那个吧?茅山居士的?”孟三公子失笑道,“奇了,这世上还有把别人送的礼物又转手卖给别人的。”

    顾媻也晓得这样好像很不礼貌,但在他与孟玉之间,这可不能用礼貌来表述,谁叫孟玉喜欢他呢?

    少年心中自有一盘棋,很明白怎么让喜欢他的人为他付出些东西,而自己又可以全身而退。

    金牌导游,不是说说而已。

    给人富婆老大爷当干儿子干孙子的事情顾媻都没少干,还做得挺走心,隔几天一个电话打过去,从不间断,哄得老爷老太太们恨不得在旅行团办年卡跟团,就为了照顾他生意。

    如今,估计也是差不多的,顾媻心想。

    “怎么没有?我这不是正在做?”小顾大人轻轻‘哼’了一声,佯装生气,实则撒娇。

    孟玉被‘哼’得心跳都重重顿了顿,随后以更可怕的速度猛烈跳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浑身血液都流动的快了不少,叫他瞬间也不困了,打起精神来,恨不得去捏捏顾时惜的脸蛋或者手或者哪儿都行,为着这种冲动,孟玉脑袋一昏,忍不住道:“既然是准爱人了,说明你也信我日后必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功盖世状元之才,不若你我开个预支如何?”

    “预支?”顾媻有点儿愣,他从古人身上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先进的词。

    “咳。”孟玉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可看着眼前的顾时惜,他又鬼使神差的说了下去,“倘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自然是互通有无的,你要什么,我哪怕是把头割下来,都给你下酒吃,要几十万两白银算什么?我独有一个钱庄,是母亲送我的,钱庄里我自己便存了十万两,还有长安有一条街的酒楼,每日最高收益上万两,一年纯利三十万两,我要的,不过我一年零花,时惜,要不要预支?”

    说完,孟玉深觉自己这些年的圣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时惜会不会觉着自己轻薄他?他是不是该道歉?

    孟玉说罢便后悔了,张口便想说‘我方才瞎说的’。

    可偏偏对坐的少年没有给他机会。

    只见顾时惜忽地拉起他的手,软软将脸蛋贴上去,仿佛有些害羞,将大半个脸都藏在他手掌心上,唇瓣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贴在他手心,随后睫毛颤了颤,像是振翅的蝴蝶一般,声音无比柔软:“那……这是你的预支,阿玉。”

    孟玉头中仿佛有什么炸开,半晌道:“明日,明日三十万两必到,不必还,给你花应该的。”

    时惜抿了抿唇叹息道:“也不是我花,是扬州百姓要的,我待他们谢谢阿玉。”

    ——开玩笑,这个账日后若是算起来,也不能算到他头上。

    小顾心想,肯定得说清楚,免得爱时说的好好的不必还,日后不爱了就要还了,还得签个条子‘自愿赠与’,回去就让孟玉签字画押。!

    第 90 章 饭票

    孟三公子这次考完后便回了家里一躺,刚进家门便迎来了四妹孟朱的严厉拷打。

    孟朱生得娇俏可爱,如今刚刚十三,可以议亲的年纪。

    于是今年过了年便被母亲带着参加了许多王公贵族的宴会,春日煎茶、踏春、桃园宴饮、临池观书、蹴鞠马球;夏季竹篁鸣琴、闲庭弈棋、瓜棚说鬼等等,孟小姐只觉得脸都要笑僵了,好不容易逮住三哥哥,便不依不饶,非要问三哥哥什么时候再带自己出去玩。

    偌大的堂屋里,几个叔伯正在跟父亲议族中事务,母亲在隔壁厅与亲姑嫂们闲话家常,中间只隔着屏风,小孩子们绕着屏风嘻嘻哈哈玩笑追逐,只不过年纪都跟孟小姐差距甚大,孟小姐一个人着实无聊,方才已经把孟大人最爱的文竹给拔秃了。

    “三哥三哥!!”孟小姐一见孟三公子,犹如鸟儿见了虫子似的,飞扑上去,比任何小孩子都要最先抢占孟三公子的眼睛,拽着三哥哥的袖子便对着里屋喊,“父亲母亲!三哥哥回来啦!”

    只这一句话,屋里孟家的几个叔伯立即出来相迎,女眷那边更是如云一样涌出,簇着一个明艳大气的美妇人,一见孟三便含着泪喊‘我的儿你受苦了’。

    孟玉好不容易清静了一段日子,乍一回来,还有些不大适应这一大屋子老老少少莺莺燕燕冲过来的画面,耳朵里都是一嗡,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微笑着与族叔族老、母亲、伯娘、姨妈、老姑、大嫂、侄儿侄女们挨个儿问候。

    等到他被小孩子们拽着进入了正堂,看见同样站在里面的父亲,才行礼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孟大人微笑着,一派和气老好人的形象,笑起来更是仿佛好欺负一般,乐呵呵地对着儿子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了’,便让人起来,询问考试如何。

    孟玉昨天才从考试院出来,心中有几分把握,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绝没有。

    他从前通过父亲,看过不少别省有名才子的试卷,好是好,但绝对比不上他。

    他对孟父点了点头,说:“儿子有把握金科三元及第。”

    叔伯们一听这话,皆是感慨不已,间歇又说起当年被冤枉的那位族叔,如今可怜不已,已经疯了,虽然族里颇多照顾,但……哎……这都是那姓戴的造的孽!

    于是又开始怒喷被压入长安的戴通判。

    众说纷纭之际,孟小姐忽地好奇问道:“那戴通判如今被判何罪了?”

    众人叹了口气,孟父倒是心平气和地说:“无罪,一个失察停职留用罢了。”

    孟小姐不解:“欸?那小顾大人不是查出那十几条人命与他有关?怎么只是个失察的罪?”

    孟父早料到如此,要想搬倒与他们家能抗衡十年之久的戴宗,那戴氏一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戴家是一早就搭上了禹王这条船,假若禹王有要坐龙椅的想法,那戴氏便有从龙之功。

    戴家总共三人在朝有着相当重要的职位,戴宗从前是杨州通判,意欲取得扬州刺史一位。

    戴宗二爷爷,戴师,当今内阁大学士,三朝老臣。

    戴宗之兄,戴数,顺天府尹,坐镇多年。

    相比之下他们孟家虽然也在朝为官者甚多,可戴家分明是踩着他们孟家的骸骨往上爬,此仇不报非君子,当然也并非要立刻便报仇,孟家沉得住气,硬是隐忍多年,至今才撕破脸皮,将戴通判给拉下马。

    人家戴家自然也出了不少力,通过与禹王的关系,又保住了戴通判,这些都在孟父意料之中。

    且等着吧,等他儿三元及第,谁与争锋?

    孟父很信奉一个道理,那便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此之前哪怕是与人称兄道弟都无所谓。

    孟家因为孟玉的回来,还准备中午摆一桌,全家吃个团圆饭,谁知道孟玉有些为难,但到底是答应了,可晚上那一局无论如何都要走,说是府台还有事,下午便得回去。

    孟父瞄了儿子一眼,没有强留,他们吃他们的,孟玉在不在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孩子们也得有自己的社交,孟父一向开明,可当孟父听见孟玉要拿存了两年的银票全部出门时,孟父倒是好奇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连忙将人领到书房询问:“哪里需要几十万两了?出什么事了?”

    孟三公子也讲究,绝口不提是心上人想要,而是道:“听闻临县夹水县去年糟了灾,逃难到扬州城外的,父亲也知道有多少人,如今那边要重建,府台着实是没有钱,我想着我的钱放那儿都要生出虫来了,何不拿出来做做好事,也算是积德行善,为明年殿试做做准备。”

    孟大人坐在简朴的用了数十年的太师椅上,看着孟玉,仿佛一眼看透了一般,笑道:“你与我还打什么埋伏?你像我,若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那是多少金银都花得,可如今是为了别人的前程,你做这么积极,莫不是觉着顾时惜那人当真值得交好所以以金钱结交?”

    孟玉其人如名,不爱做虚假之行径,且也不觉得自己与时惜的君子之交如何见不得人,因此在父亲面前,也便不做掩盖,略略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儿子与时惜便如大哥与范大哥那般,已引为知己,儿子慕其聪慧过人,慕其宠辱不惊,慕其天人之姿,所以区区钱财而已,赠与他也是儿子的福气。”

    孟大人对此毫不意外,自从儿子夜夜不归,打定主意要去府台做师爷起,放话说绝不会耽误前程,必定三元及第起,孟大人就晓得会有这么一天。

    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孟大人点点头,对这种关系也没什么特别感触,习以为常,他甚至也很欣赏顾时惜,不然不会纵容三子与其混在一块儿。

    不过既然如此关系了,日后娶亲的时候,他们家也能帮顾时惜挑个好的,也能让两家更加亲密,说不得直接挑个族里的姑娘,这样顾孟两家便更加紧密了。

    时人虽好南风,却也不耽误娶妻生子,孟大人当然不会反对。

    孟玉也没说过自己满心都是顾时惜,根本没心思娶妻,父子两个便阴差阳错的过了明路,甚至孟玉离开前,还得了孟父一块儿上好的徽墨,此墨加了金粉,写出来的字华丽无比,全世界也找不出三块儿。

    孟父说:“当初你大哥带着范元来,我也做儿子看,如今顾时惜应当也算我半个儿子,改日别总躲在府台清净,到家里来坐坐也是好的,你母亲正巧近日也想看看他,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少年郎,居然能为我解围。”

    孟玉心下一喜,满口应下,怀揣着三十万两银票与父亲的赞同还有那块儿徽墨,回了府台去。

    临出门前,又碰见了小妹,小妹孟朱也不知道等了他多久,一看见他便嚷嚷着想出门想出门。

    孟三公子经不住,只能答应过几天夜里带她再去夜市转一圈。

    谁知道孟小姐尤不知足,顽皮问了一句:“光三哥你去吗?三哥哥你如今不是跟小顾大人形影不离?不如让小顾大人也出来玩?”

    孟小姐说着小顾大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发现三哥眼里都淌着笑意。

    孟玉心里也愿意让时惜多同自己的家里人亲近,他总感觉时惜过于孤独,家里人丁又少,什么都他撑着,太辛苦了,他心疼。

    “好,改日改日。”

    “总改日,你不说出个确切的日子来,我不放你走!”孟小姐撒娇。

    孟玉想了想,好似秋日宴前时惜有空,不若让时惜出去散散步,也放松放松精神,好第二天应付六个县令。

    他便道:“三日后,晚上我跟时惜来接你,你到时候喊他顾哥哥便好。”

    “晓得啦。”总算可以放假的孟小姐欢呼雀跃,跑走了,又跑回来,说,“对了,母亲让我别忘了告诉你,前些天好多县里来找过爹爹。”

    “哦?怎么说?”

    孟小姐想了想,回忆母亲是怎么说的,复述道:“母亲说,那些县令,自命不凡,清高的很,生怕顾大人像插手枣县事务一样,跑去他们县里查案子,说到时候他们官难做,百姓只知道顾大人,不知道他们,那他们还有什么能力管理一方?总之就是希望父亲施压,让顾大人别乱跑。”

    孟玉这边则笑着摇了摇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出了门,骑马回府台去。

    今日府台又有好几个案子要时惜处理,孟玉便没有走偏门,而是去了正堂,看身着暗红色官服的少年端坐堂上,面无表情,肃穆到犹如玉面修罗,在听完一个农户告另一个农户霸占自己田地后,干净利落询问证据,发现证据不足,是诬告,然后判原告被打二十大板,随后宣布下堂。

    少年像是老早就看见孟玉了,一说下堂,便像是换了个人,对着孟玉笑得无比漂亮,甚至挑了挑眉,连话都不说。

    然而孟玉懂,拍了拍胸脯,表示银票在这里呢。

    小顾大人立马笑得更加灿烂了,穿着一身犹如嫁衣一般的暗红色绸缎般的官府,款款向孟玉走来,被孟玉拉住手,也不躲了,而是悄悄拉了拉袖子,让宽大的袖子遮住他们的手,然后笑道:“欢迎回来,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川菜。”

    “哦,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顾媻期待孟玉说什么多给他十万什么的,结果听见的是:

    “我父亲知晓我们关系,让我们有空回去坐坐。”

    “哦……”小顾心无波澜,略有一丢丢失望,不过很快调整状态,对待长期饭票,当然不能扫兴,“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早有意去拜访呢。”

    “还有一件事,我觉着恐怕要注意一下。”

    “哦?”

    “秋日宴,有些县令恐怕来者不善,怕你也去他们县里,怕是要逼你做出承诺不过去才罢休。”

    顾媻好笑道:“我是扬州府台,偶尔下去视察有问题?”

    “当然没有。”孟玉笑道。

    “那便对了,他们怕我去,我还偏要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几位这么心虚。”顾媻微笑。

    孟玉想说,那些县令所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假若百姓们只知道顾时惜,不知道地方官,那么那些人心存怨气也正常。

    可他偏偏也就爱顾时惜如此模样,心中阵阵发烫,眸色忙着盯着少年艳红的唇,又连忙自制着挪开,不敢擅自前进哪怕一步。

    于是,也便什么话都没反对,只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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