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竹剑
阴光如乱影般从少年的身周四散, 身上的血色不断向外溢出。
黄离凝了凝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施出一招春雪诀, 恢复他的体表伤口和紊乱的灵气。
少年一直看着他, 神色莫测而带着点嘲意, 像一滩泥一般软在地上,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腐败的身躯。
不行。黄离蹲下身来, 仔细查看了下他的伤口。
不知是狼舌的原因还是蝙蝠的原因,那些伤口迟迟不愈合,甚至还在腐蚀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黄离不是医修,她是正宗的法修加器修,对上专业的问题,自然也会有些束手无策。
玉一般的指尖细挲着手上的一串琥珀珠子,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先前谷钟梨给她准备的丹药, 递到少年唇前。
少年却始终不张嘴, 一双眸如狼一般看着她。
“”
黄离也看了他的一眼, 双指径直掰开他的双唇,将丹药塞了进去。
谷家特质的九转回生丹, 能治疗极大部分的创伤, 在市场有接近十万灵石一颗的高价, 可谓珍贵至极。
少年气息微薄, 捂着嗓子低头咳了好几声, 慢慢抬头, 再次对上黄离的目光。
无月之夜中, 少女青衫配一琥珀珠, 黑发如鸦羽,一双温温然的眸, 成了那缺失的新月。
“我一无所有。”
少年张口,声音如黄沙一般的嘶哑,“救我,是白费功夫。”
黄离站起身来。
时间静了一瞬。
紫竹里,俯视她的少女开口:“我的确是为了某些目的救你。”
“我”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黄离明明生了一双风情万种的水眸,却温柔又夹杂着无视一切的漠,让人横横生出些距离。
仿佛她是水中花、镜中月,明明近在眼前,却怎样都抓不住。
“先睡一觉吧。”
她这样对他说,声音在寂静的紫竹林里,如同冰冷的冻泉,凝在川底。
*
“为什么这时候才打开模拟器?”
神识空间里,器灵这么问了一句。
它的这个小主人,总是会带给它意料之外的一些东西。
黄离用竹枝在地上画残阵,神态认真,沉默不语。
“不过那也不重要啦,没想到我们这个快就找到林又止了。”
“是啊。”
黄离画完最后一个残阵,将竹枝丢到一边,拍拍衣服起身。
几乎每一个炼器师都是阵法师。灵器的运行不但需要特殊的材料、特殊的配方、特殊的炼制顺序,还需要特殊的阵法辅助运行。
像某些高级的巨型灵器,其中甚至蕴含上千种阵法。
故而越炼器师越往上走,炼一件灵器的时间就越长。
作为炼器师,就像棋手背棋谱一样,也要背一些残阵。
黄离选了一个粗壮点的竹子,靠在上面休息了一晚上,便来到了新的一天。
腰间的紫玉一亮。
信息从灵器的阵法中传送给黄离。
【登舟步:九十九】
这是什么意思?
黄离将眼珠向下转,沉思了片刻,一旁传来响动声。
是林又止。
她看着他被蝙蝠啃食之后衣不遮体的身躯,顿了下,刚想说什么,林又止却开口:
“你真的想好了?”
“我天生便是不祥之体,气数极差,灵根已经破损,对你只有害而无利。”
黄离看了他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让她拨起情绪的东西。
“是。”
“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救你是有自己的目的。”
少女的眼神淡漠,却带着明亮的坚韧,定定望着他。
“我直言,我们宗门特别缺人,想让你能加入。”
“我?”
林又止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睁大眼睛,好笑地回望着她。
“对。”
“看来你们宗人真是缺人缺到了一定地步。”
“没错。”
林又止有些愕然黄离的坦率,他无声笑了笑,一手撑着地,艰难地撑起残破的身躯,踉跄地站起身来。
“那便一试。”
黄离微微挑了下眉。
“参加或者不参加,我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是并非强迫,最终还是看你的意愿。”
林又止顿时觉得这个姑娘有个性极了,咧了咧发白的唇,“那让我想一想,可以吗?”
“当然可以。”黄离这么回答他。
“为什么来紫山舟?”
林又止被问得一愣,低下头,苦涩道:“我的灵根。”
“传闻紫山舟是雷灵根大能所创的秘境,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治疗我破损灵根的可能。”
某些时候,黄离拥有商人般的敏锐和直觉。
她脑海中闪过某个念头。
“我能问一下,你的灵根是怎么破损的吗?”
林又止却摇了摇头。
黄离不是拎不清的人,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林又止抬头看向她,眼神中微微有些疑惑。
“我帮你找到恢复灵根的法子,你加入我们宗门,立誓永护于宗中,不得背叛。”
林又止听了她的话,愣了又愣,不知道是觉得这小姑娘太过异想天开,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可笑,低下头笑得全身发颤。
“好啊,好啊。”
“若是你真能帮我补全灵根——”
“你让我汪汪叫,我绝不喵喵叫。”
黄离:?
*
女装青年气急败坏地一摔瓷杯。
“周穆寒!你到底管不管!”
“你到底怎么养的徒弟,挖我的土就算了,还折我的竹子!!”
“简直是丧尽天良!”
周穆寒目光落在林又止的身躯上,眸色夹杂着几分不悦。
“林子里,还有什么?”
女装青年愣了愣,柳眉一竖,“你在骂我啊不咱们的秘境寒酸?!”
周穆寒淡淡道:“她不过挖了四勺土,折了两根竹。”
女装青年倒吸一口凉气,“你就护着她吧,你就护着她吧。这么惯着徒弟,小心有一点徒弟对你蹬鼻子上脸。”
周穆寒的目光一下子凛冽起来,向他刺去。
女装青年一惊,讪讪摸了摸鼻子,“什么嘛这么大反应干啥。”
看到屏风中下一瞬的画面,他却再也绷不住了,咬牙切齿,崩溃地怒吼道:
“我的竹子!!”
屏风的画面里,少女折了一只紫竹。
随意地削了两下,又在上面细细雕了些阵法,便递到少年手里。
少年衣衫残破,愣愣地看着她。
“呢,先用着吧。”
竹叶簌簌下,少年缓缓接过竹剑。
他的手将剑身捏得极紧,指尖微微发颤,带着些新奇和不可思议。
仿佛弃犬在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受到陌生人带来的食物。
他看向黄离的目光,隐隐变了些。
第32章 天鹏瞳
“”
方玄意气呼呼地将女装换了过来, 原本风情万种的美人一晃便成了俏郎君。那种感觉仿佛秋霜掠过大江,一瞬间天地都染上华美苍凉之意,风的翼角也收敛于金玉之中。
他刚想开口, 却看见雪发青年端坐亭上, 眼里的霜近乎凝住, 盯着“梦画屏”中的画面。
“怎么了,终于明白我的心疼了?”
顺着那凝成霜的视线看去, 只见跟在少女身后的弃犬一般的少年小心握着那紫竹削成了的剑,反复端量着,仿佛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赠予。
方玄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在周穆寒旁边再次坐下。
穆寒啊穆寒,你怕是, 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我为你卜的那一卦, 终究是成真了。
*
“怎么了?”
黄离突然停下脚步, 林又止握着竹剑一直跟着她在紫竹林中探寻, 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撞在了她身上。
少女身上的清香一下子撞了满怀, 林又止愣了又愣, 低头问:“没事吧?”
黄离额头一抽一抽地跳, 疼痛如蛆虫一般钻入额头, 痛得她直闭眼, 眉头紧皱。
耳边刚刚有些熟悉的少年声音萦绕在耳边, 但头痛所带来的头晕眼花之感愈发强烈, 如渐渐升起的白墙一般阻隔一切外界的景象和声音。
有人入侵了她的神府!
不对, 并不是这种感觉。
精神被连接上了什么东西。
一道身影如云雾凝聚一般,出现在白墙中。
青年身形颀长, 墨发披肩,如云锦般洒落,通身穿着不菲,透出一股大富大贵之气。腻玉般的手指加起来带着五六个戒指,衣袖和腰扣处都坠着花纹各异的宝珠。
手中不知何时又对了一颗核桃,在手中捧玩着。
是他?这么快就又登船进来了?
“黄姑娘。”
黄离眼神如实质一般扎在他身上,带着显而易见地警觉与敌意。
“我们之前认识?”
青年将核桃放入袖中,端庄之中又带着股风流韵味。“姑娘能这样想,我开心极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青照临,青天白日堆白骨的青,明月皎皎当空照的照,血拥长京临朱门的临。”
“”这人还挺有文化。黄离一只手扣了扣另一只手腕上的琥珀珠,“你对我做了什么?”
青照临丝毫不遮掩眼中的好奇神色,将黄离的每一丝反应都收入眼底,嘴角一勾:“一些特殊的灵术罢了。”
“怎么才能让你出去?”
“出去?”青年愕然,不怒反笑,“这是我的灵术,主动权在我手里。”
黄离眸色发冷,“肆意接上别人的神识,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该怎么说,不愧是你吗?”青照临脸上笑意突然褪去,眼角带着精明之意,“如果有所求,也有手段,为什么不可以呢?”
“相信我们都是坦诚人,我就开门见山了。”青照临摸出一个袋子,“我欲与黄姑娘做个交易。”
“”黄离抬眼,脸上看不出喜怒,等着他的下文。
“姑娘在理论方面真是造诣颇深,青某自以为不足。”
“这紫山舟炼武秘境,对青某意义深重,希望姑娘帮忙,助青某解决登山三问,青某可以满足姑娘任意一个愿望。”
任意一个愿望?
这么狂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阁下是筑基后期吧?”
青照临一笑,“形色皆空相,姑娘。青某这样讲,自然有这样的能力。”
黄离眼中的警觉越发深重:“为什么找上我?”
“方才不是说过了,姑娘的发言真是一语惊人。或许姑娘还不知道,自姑娘走了之后,整整一日的时间内,只只有五组人马登上了摆渡舟。”
五组?这么少?
“为何不去找他们?”
“还不明白吗。”青照临眯住眼,“姑娘是特别的。”
“我建议姑娘同意我提出的交易,”
青照临眼角满出一抹厉色,
“被强制神识连接的感觉,可不好吧?”
*
“唔!”
锥心的寒,如重石一般一寸一寸碾着他的骨梁,如变相凌迟一般要将他的身体活生生压碎。
青照临恐惧地抬头,瞳孔在看到一抹白发时蓦然放大,身体颤抖地想缩为一团,却被冻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有趣有趣灵虚道门的寒桑子,竟然还活着?”
周穆寒俯视着他,加重了灵术的力道。
青照临疼得近乎要吼出来,骨肉里的脊椎仿佛冻裂一般发出碎响。
“活腻了。”
“活腻?哈哈哈哈,哈,怎会活腻。”青照临艰难地又咳出一口血,“还没拿到那个东西,我怎会甘心?”
他顿了顿,在这样旁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下,竟咧出明烈的笑意:“只是,曾经名满天下、斩十万妖魔的寒桑子,竟然会被修真界诸洲皆禁的禁术?”
*
“怎么样了。”
青照临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栽到老仆身上,“寒桑子,果然还活着。”
“我就说,有他在灵虚道门根本不可能全灭。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老仆看青照临伤得这么重,眼神快要溢出血来,后牙槽咬得死紧,“老仆马上将这个消息传给二宗三门!”
“嘘。”青照临咳出一口鲜血,抽出一方青龙帕子,细细擦在唇角。他将染上血迹的手帕放在手中,定定看着上面的血迹,“他看出我的真实实力了。”
“这样的好消息,我们要留到最后才好。”
“主子”
青照临挥挥手,“赵爷,不过太过忧心。狡兔还要三窟,我也留了后手。”
“可是,主子”
“不必多说。”青照临将那帕子叠好,仔细收起来,“分魂替婴之术,我必须要用。”
他扭头,神色晦暗不明。
“赵爷,那个黄离,真的很合我的胃口呢。”
“老仆明白。只是春夏秋冬,要用哪个替换呢?”
青照临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我看她们也看腻了,就都先换掉吧。”
只有这两人明白,赵爷口中的“换掉”,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
“没事了吧?”
黄离笑着看了一眼林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没事了。”
那个有文化的青照临,再也没出现过。
想来这紫山舟背后的秘境主人 ,也不会容忍这种邪门灵术在秘境中肆意出现。
林梢微寒,竹影深深,突然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喊声。
“有人吗——有人吗?”
“有人的话——回应一下——”
黄离目露惊色,仔细听辨声音的方向,与林又止一会意,快步向远方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掠过多少近乎一模一样的紫竹林,黄离终于见到了其他身影。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渐渐在视野中放大,愈发清晰起来。
身形娇小的白衣女修焦急又惊喜地看着他们,想拽住旁边黑衣男修的袖子,却被面容冷峻的男修躲开。
两人旁边,还坐着一位金瞳男童。
是天赋神通,金鹏神瞳?
看来这进入山中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女修迈着轻快的步子,提着裙子向他们小跑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黄离:“道友,终于见到活人了!!”
什么意思,你身边另外两人不是活人?
黑衣男修抱臂,别过头,脸色黑得彻底。
本在打坐的金瞳男童也随之睁眼,眼含笑意,走上前来:“幸会,两位哥哥姐姐。”
“你们晚上也做了奇怪的梦吗?”
黄离一愣。
黑衣男修也一愣。
白衣女修则双颊爆红,欲说还迎地偷瞥了黑衣男修一眼,红唇紧咬。
“我叫顾怜星,天鹏洲人,大家喊我小星就可以。”他仰头看向黄离与林又止,眼神清澈到极致,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哥哥姐姐对这个林子有什么发现吗?我们好像怎么都走不出这个竹林。”
黄离摇头。
顾怜星神色没有一丝的丧气,金瞳澄明,笑道:“那我们继续去找吧!人多力量大。”
几人商议了一会儿。
那黑衣男修名叫秦之,是天剑阁弟子,虽然看着冷峻,却在关键的时候担起责任,提出不少建议。
最后决定几人分头行头,以五行为位,寻找出口。
这绵延各处的竹林,总不可能没有终点吧?
水位。
白衣女修楚瑶瑶气急败坏地瞪着竹林,精神崩溃一般地连连砍下一片,“我精神状态很正常啊!我精神状态很正常啊?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就是一个陪伴”
火位。
黑衣男修停在一颗最粗地竹子旁,冷静端详了片刻,最后一刀砍下。
等了半晌又半晌,无事发生。
秦之神色愈发深重,抬头一望,紫色竹林如海,根本望不到尽头。
或许这真的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竹海?
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
第33章 情孽乱
金位。
黄离扒开一片竹枝。
竹阴如水, 晃晃荡荡,风如桨波其纹,无声无息。
那天剑阁的秦之, 竟然精通五行相生的术家之能, 还能借此列无形灵阵, 当真厉害。
至于秦之的师妹楚瑶瑶,则是纯粹度极高的水单灵根, 应当也是天剑阁的重要人物。
通常情况下灵根需要专门的测试阵法才能得知,或者是用特殊的灵术。但在九重金轮觉醒之后,黄离就发现,她可以模模糊糊感知到和自己修为距离不超过一个大境界的修士灵根。
至于秦之,她便感受不到。
黄离约莫在金位摸索了三四个时辰,依旧都是相同的景色。
这世外山上的竹林, 如同幻境一般, 怎么也堪不破、悟不破。
紫山舟秘境, 竟然如此之难。
黄离鼻尖一动。
有什么在味道, 像是在万千黑丝中的一丝白,敏然出现在嗅觉中。
她捏了捏琥珀珠, 确定方向后, 朝着更深的地方走去。
黄离心跳加快, 鬓边出了微微的汗。
会是他吗?
或者是刘子由?
黄离愈发靠近目的地, 周围的景象就愈发奇特。
可怜的紫竹如同被狗啃了一般, 参差不齐, 连断面都被削得极不平整, 放眼望去, 竟然有些滑稽之感。
黄离睁大了眼瞳。
一双漆黑如冥海死水的凤眼,倏地掀开。
白发如天雪, 容雕似冰菡。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灵仙子,只不过这灵仙子衣着邋遢,裙角起了不少碎碎的褶子,还沾上了不少泥巴。她靠在竹子上,一根长剑插在土里,抱臂看着闯入视线中的少女。
白发黑眸,在海浪一般的紫中显得格外显眼。
“你好,”黄离因为某种缘故,对白毛有天生的好感,“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两个人?”
灵仙子漆黑的眸看着她,似乎是要她继续说下去。
“一个是白头发白眼睛的男修,比我高半个头,穿着白衣服长得很好看。”黄离看了一眼灵仙子,对方的脸如冰山一般没什么反应,“一个是金发碧眼的西方来客,短发,脖子间有一个金铃铛。”
灵仙子竟然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张唇:“没有。”
黄离有些遗憾,还是笑道:“谢谢道友了。”
*
“喂!”
方玄意瞪大眼睛,看着雪发青年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
“你去干啥呢?你甚至还没有陪我喝完第十二杯韵天桥!”
周穆寒脚步一顿,略微侧脸。
“睡觉。”
说完,便不再和他言语,径直走入屋内。
方玄意眼巴巴地看着好友消失在门外,哀哀叹了一声,“我的命真苦呜呜。”
说罢,他捻起茶几上的几只小瓷。
小瓷有黑白颜色,置于几上,宛如棋弈。
方玄意将一枚小瓷撞倒,再将其捏起,放在“棋局”的一旁。
这周穆寒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模一样的性格,一点都没变。
方玄意一手执黑棋,一手执白棋,相互厮杀,战况惨烈。
他看着茶几上的残局,放下小瓷,向门内望去,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他真的很好奇很好奇,梦画屏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他这位高岭之花一般无喜无怒的挚友了?
*
五人按照约定,于五行阵阵心再次汇合。
黄离是最后一个到的,“不好意思,我遇到了一位新的道友,向她询问了一下我走散的伙伴情况。”
“走散?”
楚瑶瑶善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和秦哥哥也是一起来的,我们在船上被忘川浪声推入梦境,醒来之后便到了紫竹林里,没有出现走散的情况。”
黄离略沉思了一下,“我是一进入紫竹林,就找不到他们了。”
楚瑶瑶目光柔和:“不要灰心,姐姐,总会找到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之扫了她们一眼,取出一方灵盘。
竟然是五行方阵盘!
秦之不是天剑阁弟子吗,怎么这年头,剑修也开始修习副业了?
黄离目光微深地看了秦之一眼。
秦之不语。
“诸位,可否有什么发现?”
衣衫破败的林又止摇了摇头。
因为他衣衫被咬破了许多,零零散散露出了上身的精瘦线条,楚瑶瑶根本不敢看他第二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也没有。”
顾怜星眨巴眨巴天鹏神瞳,“我也没有好不容易进来了,没想道又要被困在竹妖林里,可恶!”
顾怜星的表情奶凶奶凶的,让黄离生出一种想要捏捏他的腮帮子的想法。
好可爱的小男孩。
黄离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扬了扬。
秦之的目光看向黄离。
“我遇见了一位新的道友,”黄离目光向下看,又抬起眸,“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发现。”
“我也没发现什么。”秦之眸色淡了淡,在最后说道。
大家仿佛都陷入失望之中。
黄离却突然开口:“不过,我有一个不成形的猜测。”
她想起那“灵仙子”的坐姿。
“我们之前说,大家都做了奇怪的梦。”
“睡觉的时候,好像都很喜欢靠在粗一些的竹子上。”
“有没有可能,导致我们做这奇怪的梦的,就是这些竹子?”
“既然我们做了很多探索,始终一无所获,那有没有可能,线索会出现在竹子所造成的奇怪梦里?”
原本惊喜的楚瑶瑶低下头,双腮染上桃色。
黄道友,你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梦,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黄离:其实,我也做了跟你差不多的梦。
*
林又止有些讶异地看着走到他面前的黄离。
黄离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厚披风,提着披风,静静看着他。
面如止水,没有半点的慌乱,也没有其他的任何情绪。
“你灵根有痒,抗寒能力减弱了一些,盖着这个吧。”
林又止脑海发白的好一段时间,从她手中接过了披风。
“”
黄离摆了摆手,扭头道:“早点休息吧。我也去睡觉了。”
林又止低下头,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他本是万中无一的变异雷单灵根,旧日宗门中众星捧月一般的天之骄子。师尊爱护他、掌门偏袒他、其他弟子敬嫉他。
可惜一朝跌落神坛,灵根受损,灵气无法再正常转化为灵力,就算寻尽万千方法,也只治疗好了一星半点。
他被掌门关在了禁地中无人问津的洞穴,若不是借特殊能力逃了出来,怕是要一辈子老死在那里。
没有人去看望他,没有人去关心他。
最开始还会有掌门侍从给他递送些饭食和丹药,可后来的日子,这些人连带着饭食和丹药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又止终于明白,他成为了弃子。
没有价值的弃子,是注定被人遗落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被人关照关心的滋味了。
所以明知道他是个废人的她为什么这样做呢?
苦涩混着辛甜,一同混入了肚腹中。
林又止合上眼。
*
青年雪发散乱,白衣沾血,如刺一般扎在黄离的视野里。
她连一句师尊都忘了喊,一个瞬影,上前搀住了周穆寒。
谁?谁能让分神之首的寒桑子受这么重的伤?
黄离眸色一暗略过一暗,牙关咬得死紧,将周穆寒扶到床上。
“阿离。”
周穆寒声音罕见得带着点哑。
黄离神色凝重,素掌一抬,竟然捂上了周穆寒的嘴唇。
哪个徒弟敢对师尊这样不敬?
哪个后背敢对寒桑子这样造次?
掌心微凉,黄离松开手,扯下衣袖的一小片布,三下两下将其折成条状,绑在了周穆寒脑后,再小心拖着他的后脑,将其摆布一般放在床上。
先喂最基本的止血丹。
黄离掏出先前掌门给她的几颗在旁人眼中有宛如第二条命般的天品止血丹,细指二话不说掰开他的唇瓣,将止血丹塞了进去。
周穆寒戴上眼纱后,看不太清黄离,感官又被挡住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身体一下子变得极为敏感。
她的手放在唇上,如同触电一般。
喂下止血丹后,黄离一直提在喉咙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管多深的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愈合,黄离静静地注视着溢出来的血从多到少,再由少到无,攀附到周穆寒身上,有些居高临下之感地望着他。
黄离咽了口唾沫。
她解开了周穆寒腰间白衣的系带。
本就敏感的腰间被徒弟这么一碰,周穆寒闷哼了一声,哑声含怒:“干什么孽障,快下去”
黄离不管不顾,直接掀开了周穆寒的上衣。
一只手,攀上了肌理清晰的腹部。
周穆寒身体狠狠一缩,瞪眼看她,却被眼上的白纱挡住视线。
伤口都止住了,但是不知道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竟出了一身的汗。
怕是被下了热毒。
黄离眸色发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三宗四门里,擅长热毒的,怕是只有一家。
她掏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一个“离”字。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擦上体肌。
周穆寒后背僵死,一股更潮的热从本源中钻出。
“孽障!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34章 情孽乱(二)
黄离淡淡一勾唇, “徒儿没干什么,在给师尊擦汗呢。”
她手上的动作没有收敛分毫。
“师尊看不见,自己也感受得到吧, 出了许多许多汗。”
“那玉药门的老祖真是歹毒, 让师尊出了这么多热汗, 真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这最后一句话,前面带着轻描淡写的戏谑, 后半句,却如同银牙咬碎一般的狠辣,好像真恨不得要将那人撕成千片万片、拽下阿鼻地狱地狱。
“你!”周穆寒直喷火,恨不得直接把她吞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愣了一刻。
“”
黄离吐气如丝, 在他耳边绕来绕去, “师尊听话些, 徒儿帮你将汗擦去, 你会舒服些的。”
若不是知道这徒弟性子纯,他定要好好查查这孽障又胡乱看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书。
指尖顺着肌理的纹路慢慢向上, 掠过小腹, 直逼胸膛。
周穆寒就算臻至分神, 也依旧不忘炼体, 胸膛紧实饱满, 而不夸张。
肤色雪白, 如霜胜雪。
轻轻一碰, 便会有极佳的触感和反弹一般的应激之应。
周穆寒的呼吸急了些, “孽障做事就快些做。”
黄离顿了顿,“是。”
她从胸膛擦拭至脖颈间, 掠过男性特有的突出喉结,最后在上颌上轻轻拭了下,将帕子从他身上拿去,又在一旁的温水盆里打湿,稍微拧干之后,竟然又放到了他的腹部。
“你孽唔”
黄离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周穆寒的唇。
“师尊,徒儿都是为您好。”
帕子未完全拧干,带着水的温凉,掠过体肤时,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
那漂亮的、雪白的肌肉线条上,便被水珠光顾了。
“师尊,舒服多了吧?”
黄离这样问,却根本没有松开那只手。
她一只手捂住周穆寒的唇,一只手为他擦身的模样,有些怪异。
可那又如何呢?
这孽障还没完。
她紧接着又出声:“师尊,男女有别,剩下的便不好为师尊擦拭了。”
黄离将帕子放到一旁,又从储物袋中掏出另一个小瓷瓶。
手刚刚松开一会儿,周穆寒刚要开口训斥她,却又被掰开唇瓣,塞进去了又一颗丹药。
“”
“这是解热丹,师尊。”
周穆寒怒视着她。
黄离却在喂完丹药之后,离开床边。
周穆寒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心中一跳。
这孽障又要去哪儿?
脚步声再次放大,周穆寒还没问她,衣带竟被一双手完全解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一层新的白衣。
“黄离!!”
黄离好像什么也没做一般,无辜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勾了勾,上前道:“师尊,原来的衣服黏上汗了,徒儿帮您换。”
周穆寒想,这孽障总算该走了。
谁知黄离又取出扇形的一玉制小盒子,将那扇褶一拨,指尖沾了沾温凉的膏体,穿过袖子,涂在他的手臂上。
明明是柔和的药膏,却让他难受极了。
他忍着难意,低声吼道:“又做什么?”
“师尊,”她慢慢在他伤口处涂抹打圈着,“师尊上身真的很漂亮。”
周穆寒双眸一狰,近乎吼了出来:“孽障!!”
*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惊霜寒掠百川。
“哈哈哈哈哈哈——天佑我周家,天佑我周家啊——这可是极致特性的变异冰灵根,极致特性的变异冰灵根啊!”
“三千洲在户册中的九十万万修士中,有极致之性的,千年来,不过十数人!”
“恭喜族长!本以为家族就此没落了原来,这是欲扬先抑之抑啊!”
“寒桑,寒桑?”
“寒桑啊,你该好好想想了。”
“为师一日在,道门便一日是你的归宿。”
月光如水,床头,黄离静静看着眉头皱起的青年。
怎么又出汗了。
她的手轻轻放在青年眉心上方,却迟迟不落下。
最后又收了回来。
黄离左顾右看,又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一道又一道的灵术。
最后将被子掀开一道小口子,滑溜一般地钻了进去。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离深深吸了一口,双臂换上他的腰身,将脸颊贴上了他的后背。
她悄悄,悄悄地道:
“师尊,徒儿在呢。”
*
“穆寒”
方玄意刚一进门,就惊掉了大牙。
门外的梦画屏只是一部分,只能看见紫山舟中的“山”。
而能窥见“舟”中全象的,则是“流萤扇”。
方玄意半步分神,眼力自然极好。
那流萤扇里,月色皎皎,同一床被褥中,少女紧贴着青年的后背,唇角擦上蝴蝶骨。
只是
那不是黄离吗?
“周”
方玄意连一个字都没说完,一方木盒便从某个方向袭来,他好不容易挡住,只见青年将流萤扇猛地往怀里一遮,一向冷清的脸染上怒红,一道昏迷灵术便不留情面地直中他身上。
“你小子”
方玄意还保留着震碎大牙又恍然大悟的震惊又怪喜的表情,直直昏了过去。
周穆寒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些,低眸将他用灵力抬至一旁的孔雀榻上。
只不过他手有些抖。
手中握着的流萤扇更是如滚铁一般炙烧。
他狠狠将眼闭了又闭,好像逼迫自己做什么般将眼神从扇中的画面上拔开。
周穆寒,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握住了自己的脖颈。
艰难地,喉结滚动了一下。
*
“你”
方玄意见周穆寒脸色有变,马上举起手:“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我什么都不问,我一个字啊不半个字都不问!”
周穆寒冷冷瞧着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唉”方玄意刚要仰天长叹,看了一眼周穆寒,却马上挺直了腰板。
他悻悻拿起茶杯,里面根本没有茶。
“那个我也困了,我也睡会儿觉。”
言下之意,你继续,你继续,当我不存在。
方玄意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其实是在装睡。
梅花数,三三六。
天机算不尽,劫缘两难全。
古今圣贤客,谁能过情关。
谁能过情关。
*
山外舟。
刘子由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一旁焦虑地不停踱来踱去。
“前辈,你说怎么办啊?”
“怎么就找不到她呢?”
“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刘子由猛地一抓金发,不安地捏紧胸口的铃铛。
雪发雪眸的少年却端坐石上,面色如常。
“前辈!!”
刘子由怒视周榆晚。
“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她?”
“”
周榆晚凝视着石桌上的棋盘。
石桌上刻有字:
“山上山林灵有诗,
石壁提血置相思。
旧梦还来空一场,
到乡终为烂柯人。”
而石桌中心的棋盘四方壁上,隐隐约约描画着些紫色竹影。
周榆晚捻棋,沉思片刻。
最后摆出一局。
刘子由瞪着眼看着他的棋局,不由张口:
“前辈,你确定就这样摆?”
“这也太”
简单了吧!
她虽从西方来,但也在三千洲游历了不短时间,见过很多修士对弈下棋。
也买过一些棋谱,尝试研读。
如果将棋局的难度设置成一到十,那么周榆晚所摆的棋局的难度
近乎为零。
*
第二天醒来,黄离就听到了楚瑶瑶激动的声音。
梦里的周穆寒依旧历历在目。
怎么办,她其实挺想在那个梦里多待一会儿的。
从某个方面说,要谢谢这神奇的竹子。
“黄姐姐!黄姐姐你终于醒了!”楚瑶瑶激动地蹲下身来,水光粼粼的大眼睛兴奋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你说对了,秦哥哥在梦里找到了一处奇异的符咒!”
刚才晕晕乎乎的黄离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
她一个激灵,抬头望向抱臂而立的黑衣秦之。
不得不说,黑色衣服很适合他。
就像白色衣服很适合周穆寒与周榆晚一般。
“道友”
秦之却也同时开口:“我已经确认符咒的方向,准备好了,就一起走吧。”
一向平稳的黄离也不由得染上了兴奋,眸色透出点点开心,点了点头:“好!”
“谢过秦道友了。”
“不必多谢。是你先提出猜测的。”
顾怜星金眸闪亮亮,看看秦之,又看看黄离。
“两位都很厉害!”
黄离也不跟秦之继续说这些,一路人以秦之为首,向前走去。
秦之停在了一颗看上去与其他竹子没什么区别的紫竹上。
长剑缓缓出鞘,玄金长烈。
咔嚓一声,秦之十分有章法地将紫竹砍了一共七七四十九下,紫竹粉碎,最后生出一道符咒来。
“再确认一遍,都准备好了?”
紫竹簌簌,风声悄动,一切仿佛如常,又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我可以了。”
“可以啦,秦哥哥。”
长剑刺入符咒,紫光大射如曜日,
几人消失在了原地。
第35章 情孽乱(三)
白门开启, 黄离仿佛进入了一个小世界中的小世界。
星斗横动,蓝光曼妙,银河烁动, 阵法高妙。
黄离四处看了一周, 看见另外四人也陆续出现。
鸿蒙乍起, 泓影如涛。
天地为座,苍生为石, 万物为棋,万物亦为布棋者。
五人面前,出现了五条星路。
秦之略微沉思了下,“走吧。”
楚瑶瑶咬了咬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星路。
这怕是她第一次离开秦之的保护。
黄离也踏上了属于她的星路。
大道为始, 初心为终。
*
地上瘫着的水, 遇到黄离后马上黏成了蛇, 如海草一般向黄离袭去。
右边, 一道藤蔓慢慢吞吞向黄离爬来。
黄离习惯以谨慎的态度面对所有的挑战。
玄阶中品灵术,十字灵火斩。
水蛇和藤蔓遇到灵火所汇成的十字刃之时, 几乎是刹那间就被消灭得灰飞烟灭。
就这?
黄离略有些震惊。
她朝远方看去。
每个阵都有虚形的阵壁, 虽然看得不是特别真切, 但是能从刀光剑影中感受出试炼者的艰辛。
就在黄离远望之时, 身后浓影一聚, 如龙爪一般向黄离袭来。
黄离能明显地感受到, 这一击, 与前面两子完全不同。
黄离汇聚出三颗火属性琉璃星, 在身周汇聚起一层燃火的净岁琉璃罩。双脚汇上灵气,身后凝起不同金影, 踏步间灵光流转,躲过了龙爪这一击。
可龙爪并未就此消失,又朝黄离的方向扑来。
黄离一惊,抬手一扬,一拳轰上了那龙影。
地阶下品灵术,奔焱天金错。
两者重重相击,留下浓浓的黑烟。黄离被呛了几口,用手背捂了捂唇,眼神掠过一丝惊色。
这一子到底是什么回事,怎么连地阶下品灵术,也只能发挥出这样的水平?
*
“周榆晚。”
周榆晚一惊,神识被猛地一连。
“这是炼武秘境。”
周穆寒的声音在神识的另一端响起,周榆晚定定地看着手下的棋盘。
棋盘上,出现了多出来的一颗子。
周榆晚放在膝盖上的手隐隐捏紧。
*
周穆寒拧开塞子,将瓶中的液体倒入口中。吞掉液体的嘴唇带上晶莹之色,残留的一部分沾在唇上,发黏发凉,让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难堪的回忆。
“清心水?”方玄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长眉一挑,犯贱道:“我们清心寡欲的寒桑子,竟然还需要喝清心水?”
“闭嘴。”
周穆寒用手背擦了擦唇,这一动作让方玄意一愣。
“其实,穆寒啊”
“”周穆寒抬眸瞅着他。
“你只要多露点色相,”方玄意用一根手指比划着,“你懂。”
“”
“哎呦!你为什么又用灵术揍我!揍我就来真枪实拳的啊!”
方玄意表面上嬉皮笑脸,眼里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有些明白那个卦象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穆寒。
会时时刻刻挂念着一个人、你看他的眼神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透向梦画屏和流萤扇;会因为一个人对他人的行为而暗自恼怒不快,却又难以表达;会因为一个人而将原本不形于色的冷淡剥去,露出鲜活而脆弱的一面。
这样的周穆寒
实在令人担忧啊。
*
呼,呼,呼。
龙爪依旧不依不饶地追着黄离。
一道玄光斩斩过,黄离施展踏雪飞影,又躲过龙爪的攻击。
她才初初喘过一口气,那龙爪势态猛地加剧,体表旋转的灵力层涨了数十倍,直直像黄离逼来。
黄离瞳孔猛地一缩。
在强烈的危机感下,身体似乎爆发了某种机能。体内的开阳火如本能一般呼啸而出,化成更加狰狞的火龙,身形蜿蜒,向龙爪撞去。
地阶中品灵术,乾坤金。
黄离脚下升起太极一般的阵法,对应的阵位如天崩地碎一般钻出一山一山的金,其高度望去,差点就要钻破了这小世界的庐顶。
身后九转金日升起,更加强化了乾坤金所带来的威力。
破!
几乎是黄离的三招杀手锏同时出击,才勉强斩杀了龙爪棋。
在面对那突然被强化后的龙爪,她甚至感到了天地炉那一次一般的危机。
剩下的一些棋子也十分好打,在量不在强,相当于一场大规模的实战练习。
黄离明显地感觉到,在那一场危机之后,体内原本初步觉醒的开阳火又觉醒了一点点,离正式觉醒又少了一步距离。
而她对于战场上危机与杀招的把握,也有了更熟练的谋算。
所有棋子都被斩杀之后,棋盘中央出现了一方小盒子。
大概是闯完兵阵之后的奖励?
黄离蹲下身来,手在盒子上试探地摸了一下。
盒口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如同含羞草一般一颤,发出呜的一声。
盒身自动打开,一本经书静静地躺在盒中。
《地阶下品灵术:万象如星诀》。
黄离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经书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将灵术拿起。
这紫山舟秘境不亏是紫山舟秘境,一个兵阵,出手便这么大方。
万象如星诀,这灵术名字一听,就很强。
在黄离拿走万象如星诀之后,横竖列阵的兵阵便条条化为星光,于银河中粉碎。一股奇异的力量托起黄离,星雾如飞舟一般送她离去。
另一边,一手悬浮着五行阵盘,一手剑花狂洒的秦之,猛地向上一抬头。
水衣护体,通体缥缈如仙的楚瑶瑶也抬起了头。
竟然是她?
顾怜星弹了一下手臂上小型金鹏鸟的脑瓜子,“你看看人家,才筑基前期,就那么快就出去了。”
“我们也得加把劲了。”
衣衫破败的林又止手持紫竹剑,剑锋不断向下滴着雪。
他看向银河半空绽开的璀璨星雾,眸中闪过许久都没劈下过的紫光。
*
黄离被传送出了星象兵阵。
入目是点着些青色的土地,旁边生着些小石碎子,云雾在地面缭绕,宛如白绒般细密密地裹着山。
一方棋盘,摆在石桌上。
而再往一旁看去——
雪色的衣角,随风荡起。
朝雾如初音,霞光随晓生。
少年略带笑意的面颊,也被沾染上日轮坠下的金色。
“周——”
榆晚。
她睁大眼睛,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抱了个满怀。
少年的体温比她热些,如火粒子一般传来暖热,烧去她身上因紫竹林而沾上的寒气。
暂别终会之见,迷乱终开之霄。
黄离的心,在曦光之下,砰砰跳了起来。
被少年紧紧拥住的身体,也如刺猬收回利刺一般放松下来;甚至连表情,都浮现出了暖洋洋的微笑。
两人都没有立刻阐释自己先前所处的状况。
黄离任由周榆晚那样抱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其他四人一起到达山腰烂柯缘之时,便看到的是这幅景象。
“这些是”
黄离身形一顿,从周榆晚怀中脱出来,看向目光各异的四人。
她朝周榆晚笑道:“这是我在我们那儿遇到的几位道友,我们一起合作,才来到这里。”
“我没事,你们呢?”
周榆晚雪睫一眨,“你说你那位朋友?我们都在烂柯缘这里。”
就在楚瑶瑶的目光稀奇地在黄离和周榆晚之间飞来飞去的时候,秦之已经大步上前,停到石桌上的棋盘上。
他仔细看了棋桌,又抬头看了看周榆晚。
他大致知道了。
这紫山舟不亏是三千洲有名的炼武秘境,这布局真当是妙。
通过摆渡船渡过万忧河之后,一部分修士去了紫竹林,要从始终如一的竹林中找到走出竹林之外的方法;一部分修士直接到了烂柯缘,他们布下的棋子,便是另一部分修士通过紫竹林之后要进入的兵阵布局。
“道友,”秦之黑眸中出现些许波纹,“你们是各自布下一局?”
周榆晚也看向秦之,或许是因为终于遇到黄离的缘故,心中的欣喜还未褪去,看向秦之之时,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是这样。”
秦之若有所思地再次看了一眼棋局,“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这位会五行方术的天剑阁弟子,好似对某些事情格外的机敏,似乎察觉到了周榆晚身上的什么。
周榆晚愣了一下,却也回答道:“找到烂柯缘中为自己布局之人,共碎兵符,便可再上一层。”
他的目光落在黄离身上,柔和而淬着光。
少年的心意直白又温暖,从眼神中流入她的心田,让黄离骤一想躲,略略错过了他的目光,却最终抬起头,与周榆晚的目光想接。
“阿离,你不需要去找。”
我就在你面前。
*
周穆寒看着梦画屏中的此番景象,脸色冷得快要掉出冰碴子。
一向少有波动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下去,揉捏不成,便错出了一道口子,漏出酸酸涩涩的风。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毒雾一般直直往心底坠去,如蛇一般扭曲,叫嚣着膨胀又压抑的情绪。
心脏处一鼓一鼓的疼。
他的手指攥紧瓷杯,原本青松雕雪的瓷杯上,隐隐出现了□□道裂痕。
砰地一声,瓷杯碎裂开来,鲜血与碎裂的瓷片一同,洒在了掌心。
周穆寒垂眸,修长的雪睫之下,幽光定定勾着掌间的一幕。
方玄意瞧着他掌心的血色,愣了又愣,最后大吼出声:“喂!!周穆寒,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穆寒眸色越发幽邃,嘴角竟也微微勾起些弧度。
他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36章 洞庭暗
林又止静静地在后面看着, 未出一声。
刚萌生的一点点微末的悸动,就这样被压灭了。
他心底不免有些苦涩。
原来看起来平稳内敛的她,也会露出这样的微笑。
“”
她的目光怎么看向了这里?
黄离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但这种笑意点到为止, 与方才和雪发少年拥抱所露出的笑意截然不同。
“榆晚, 这是林又止,这是天剑阁的秦之道友与楚瑶瑶道友, 这位小朋友叫做顾怜星。”
顾怜星眨眨金鹏神瞳,向周榆晚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哥哥好。”
剩下几人也纷纷问好。
只不过楚瑶瑶在问好的时候,眼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带着浓浓八卦之意地往黄离身上接。
问好之后,秦之和楚瑶瑶便告别去找对应的布局人去了,顾怜星准备再烂柯缘先随便转转,林又止却留了下来。
黄离弯了弯眸:“林道友有加入我们宗门的意向。”
“”林又止看了一眼黄离, 没有否认也没有拒绝。
周榆晚微微流过惊讶之色地看了林又止一眼, 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紫竹剑上。
紫竹林紫竹剑?
直接就地取材铸造的吗?这也是位炼器师?
*
有周榆晚在, 黄离几乎是开挂一般地找到了兵符。
兵符就埋在特殊的一块石头下。
周榆晚轻而易举地将重石劈开, 取出中间的一枚兵符。
兵符质地与入舟令一般,是同样的紫玉, 只不过紫玉之上, 雕刻着杀气四溢的一个“兵”字。
周榆晚在兵符上施加了一道灵术, 那兵符上如刀剑般四射的杀气倏地如如临大敌般收起, 乖乖巧巧地躺在周榆晚手中。
“拿着吧。”
兵符上还残存着少年手掌的余温。
他站到她背后, 白发如雪般, 飘过她的耳侧。
一只手, 捧住了她握着兵符的手, 虔诚而臻重。
咔的一声,黄离还没反应过来时, 眼前就又变了一番景象。
冥冥中,黄离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话本。
在金洞庭,每月固定都会有专人采购书籍,送给嫡家子弟。这其中,不妨会出现一些励志或传奇的大修传。
说是大修传,不如说是话本更为恰当。
这些大修往往一开局一无所有,或是一介废人,但在某个时刻觉醒或捡到了某样金手指,过五关斩六将,报仇雪恨,最终走了人生巅峰。而在其中,这些主角往往会遇到一些大能的指点或带路,开挂一般地过秘境、捡珍宝。
而黄离,被周榆晚这样带着,心中微妙地产生了与话本子主角相似的爽感。
*
骑鲸便欲超银汉,直钱台阶挹斗杓。
天阶四百八十四,死生妄念道心齐。
紫云如朝露,天阶凝玉石。
黄离四处环顾了一番,发现此处只有她与周榆晚两人。
腰间的紫玉佩一亮,一道神识又传入她的脑海中:
【登舟步:66】
周榆晚握着她的手略微松开,低头笑道:“阿离,加油。”
“到了紫云阶,离真正的山上舟也不远了。”他为她整整刚才被风弄乱的衣袖,“上去吧,我会在下面一直看着你,等你上完,我再上去。”
周榆晚的话如细水一般流入黄离心中,她愣了又愣,最后垂下头:“好。”
在周榆晚的注视下,黄离略了些准备,便登上了那紫云阶。
一迈上第一阶,便有滔天的压力铺面而来。
每上一层,那压力便变得更大。
前五十阶对黄离而言还算勉强顺利,可是到第五十一阶之时,黄离浑身出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气压如针孔一般,扎在皮肤的每一寸角落。
不光侵蚀着身体,也无声无息地腐蚀着意志。
小憩了一会儿,黄离继续前进,迈上第七十九步,欲要登上第八十步之时,黄离的大脑一晃,眼前的云雾拨开,竟然出现了旧时的场景。
小婴儿出生,第一声啼哭坠入金洞庭,整个氏族都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修士修为越高,便越难有子女,黄成玉对于膝下无后,始终耿耿于怀。而女婴的诞生,让他有了后人。
众修士纷纷向他敬酒,无数好话像发甜的海水一般将他抬起,捧到一个堪堪俯视整个海洋的位置。
黄成玉怎样都掩饰不了脸上的笑意,干脆不假辞色,递过来一杯酒就喝一杯。
“恭喜族长!”
“恭喜族长!”
“我们金洞庭有小少主啦!”
黄成玉笑着怒骂一声,脸上逐渐染上醉色。
另一旁,孙氏抱着怀里的小婴儿,温柔地观察着她的外貌与表情。
好嫩的皮肤,好新的生命。
有了她,她在金洞庭的日子,怕是会没那么难过了吧。
孙氏对女孩极为上心,一日一日看着她长大。
直到有一日,女孩被测出体内俱有天生仙骨。
整个金洞庭沸腾了。
“哇塞你听说了吗,是天生仙骨,天生仙骨啊”
“当然听说了,我真的羡慕死了,怪不得小少君修炼速度那么快。要是我有天生仙骨,说不定我也能成为那样的天之骄子”
“唔唔唔,我们金洞庭后继有人呀。”
“说什么呢,少主是女儿家,依我看,还是生个男少主接管我们金洞庭比较靠得住”
“搞什么呢,我们离少主的资质可是比如今的家主大人还好!你知道这是怎样一个概念吗?还有,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女修不如男修这一套呢”
孙氏兴高采烈地将女孩体内有天生仙骨这一事情告知黄成玉,虽然心里大致有数,家主应该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她期待着看着孩子父亲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但没有。
黄成玉非但没有露出激动、欣喜、自豪这种情绪,反而一脚踹了过来,将孙氏踹倒在地。
孙氏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忍着泪花,不敢抬头。
“你个娘们儿家家,你知道些什么?”
黄成玉呸了口唾沫,眼中汇满暴戾和阴翳,阴恻恻笑了笑,又一脚踹了上去。
“就算天生仙骨又怎么样?天生仙骨安在了她身上,也怕她能不能承受不了?先不说仙骨能不能成全她,她会不会毁了仙骨都是个问题。”
“她蠢得要死,都说她是什么狗屁天之骄子,怎么没看她像天问洲洲主那家的小姑娘一样,人家可是已经筑基大圆满了。”
“就算有了仙骨,她还是那个蠢样儿,不堪重任,你看她先前就只会一个劲儿一个劲儿的修炼,像个呆子一样耗费着宗里的资源,米虫一般,都是我养着她,也不见她给宗门带来什么好处。”
“有了仙骨,就能变成人上人了?就能被所有人认可、甚至爬到我头上了?”黄成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氏,“你们跟她一样,都是一群蠢货。”
“我黄氏金洞庭的权柄,交到谁手里,也不会给她。”
“等她长大,就让她赶快滚出金洞庭。”
黄成玉最后重重又踹了孙氏一眼,踹到她流泪满面,根本不敢抬头,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孙氏肩膀不停起伏,无数眼泪如丝线一般缠绕住手指,连着将整个心脏都绞碎。她起初是低低呜咽,随后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泣不成声。
你怎么能这么狠?对我狠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对女儿也那么狠?她可是你的女儿啊!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是怎么说出来那些话的,你说出来心里难道就一点也不去痛吗?
阿离她的阿离
咱娘俩,真的好难好难啊
*
孙氏又怀孕了。
黄成玉再次红光满面,往下面包了不少灵石。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不亏是主母,这么快就又怀孕了。”
“不知道这次出生的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还是男孩吧”
“为啥这么说?”
那人沉默不语,唇片蠕动片刻,最后才悻悻吐出一句话:
“在金洞庭里当女人,太难了。”
“管他呢,”另外一人喜滋滋地炫耀着自己从家主那里新收到的灵石,“这可是这一周第三次收到家主发下来的灵石,足足有两千呢!够我逍遥好一阵子了。咱就坐收灵石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孙氏临盆之日,整个金洞庭不一般的热闹。
“生了!生了!”
接生的婆子捧着刚出生的男婴,献宝一般呈给黄成玉:
“秉家主,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黄成玉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过望。
“好!好!好!”
他被喜悦之火冲昏了头脑,大吼道:“我金洞庭有后了!我金洞庭有后了!我金洞庭,有后了啊!”
跟在他身后的族人纷纷附和,一时间恭维声和道贺声不绝于耳。
黄成玉大手一挥,便给了接生婆二十万的灵石票子,又如灵石花不完一般地到处挥洒灵石票。
“赏!赏!重重有赏!”
喧嚣之外,某个房间里,老先生看着家族的账目,幽幽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小黄离静静坐着,像是被遗弃到角落的小木偶。
第37章 唇丝缠
“你在担心她?”
方玄意不嫌无趣地探出头, 仔细盯着周穆寒的面部表情,恨不得要在她脸上盯出来个洞来。
紫云阶登山所幻化之心魔景象,是无法被梦画屏和流萤扇所呈现的。
所以周穆寒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握着流萤扇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悔之前加大难度了?”
“”周穆寒掀眸, “他弄得太过简单了, 达不到试炼效果。”
“他?”方玄意玩味地咀嚼着这一个字,“那可是你分身, 来自于你神魂的一部分。他这样对待你那徒弟最本源的原因,还不是因为”
看到周穆寒的眼神,方玄意连连举起手,“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可周穆寒,你虽然嘴上不承认, 但心里却比谁都在乎。
只是这样最吃亏的, 是你啊。
*
“姐姐。”
黄川拉着她的衣摆, 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只是那和她有六分想像的眼睛里, 有着明显的邪恶与玩弄。
“我就要和姐姐一起睡!”
“就要!”
男孩执拗地扯着她,她不同意, 他便又哭又闹。
黄离冷着脸, “你已经长大了, 我们不能再一起睡了。”
“就不, 就要和姐姐一起睡觉!”
黄川的大哭大闹声, 很快便引来了孙氏。
孙氏好生哄着黄川, 却连对方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得到。
孙氏实在无可奈何, 便向黄离求助, 希望她能妥协:“阿离川儿好歹是你弟弟,你就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最后黄离还是没答应。
再然后, 便是仙骨被抽。
锋利的刀滑开女孩娇嫩的皮肉,取出其中珍贵至极的仙骨。
她仿佛一个蕴藏品质上好珍珠的蚌,被人撬开蚌壳,取出其中的珍珠后,便变成了无用的装饰物,被随意地遗弃到一旁。
她好像,又十分真实地濒临了一次死亡。
仙骨被取、修为尽费、生死一线。
但场景,又转化到周穆寒救她的那一幕。
这一关,算是堪堪撑过去了。
*
黄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完这四百八十四阶紫云阶的。
越玩最后一阶,她的皮肉仿佛就马上要垮掉,神魂千疮百孔,马上就要脱离躯壳。
她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栽倒到地上,却落入一片温暖怀抱。
周榆晚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一下子从登上了紫云阶顶端。
他的双臂如翅膀一般将她裹在胸羽里,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没事了”
“我们登上来了。”
一瞬间,黄离有些恍神,身前的少年身影与青年身影一闪一错,恍惚间几乎融合。
啪嗒一声,少女的身体软在了少年怀里。
眼角,有一串泪珠无声坠落。
*
“恭喜你们,离最后几乎只差一步之遥。”
穿上,头戴蓑笠的摆渡人再次出现。
黄离的状态不是很好,周榆晚紧紧地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摆渡人的眼神似乎重重落在两人身上。
或许是因为两人是此次紫山舟秘境中的首位过阶者?
“上来吧。”
黄离头脑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依旧感觉这位摆渡人,好像与之前的那位不同,并且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紫山舟的摆渡人,她为什么会有熟悉感呢?
周榆晚牵住了黄离的手,朝她笑道:“阿离,我们上去吧。”
摆渡人手中的船桨一顿,蓑笠下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凝在两人交织的手上。
“”
“好好睡一觉,”周榆晚摸了摸她的碎发,嘴角的弧度温暖而干净。
少年脑后竖起的白色高马尾,扫过黄离的手心。
“”这是在干什么啊。
“睡吧,阿离,”他也不在意,“我在你身边呢。”
浑身依旧僵硬的黄离听到这句话,好像获得了什么重要的承诺一般,一点点放松了下来,不久后,胸口出现了有规律的起伏。
一梦忘川。
*
【登舟步:33】
玉佩再次传来一道信息。
黄离朦朦胧胧睁开眼,模糊中看到了极其熟悉的身影。
在梦里出现无数次、让她念想千百遍的身影。
“师尊”
那白色的身影一愣。
时间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黄离好像是遵从本能一般的,一下子抱住了那白色的精瘦腰身。
疯狂地,贪婪地,汲取上面熟悉的气息。
鼻尖在上面一轻一重地蹭。
好好闻。好舒服。
“”
“阿离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你。”
“阿离好想好想好想你。”
臂膀中的身体更僵了,却又慢慢缓了下来。
周穆寒低下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动作极其轻柔,软得像是化成水雾的棉云。
黄离咬住了他的手。
像小兽舔舐一般,将他的手指在嘴中含着,又如磨牙棒一般啃咬。
离开之时,抽出细长的银线,又一把抱上他的脖子。
“”
周穆寒原本想说的话都塞了回去。
他太了解她了,也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个样子。
心脏钝钝地疼,她这个样子,无意是从他心里抽血。
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陪伴他近十年的已经长大的少女、缠着他耍赖皮的小蛮猴。
周穆寒任由她扯着自己雪白的长发,甚至放任她在自己身上啃来啃去。
“师尊”
嘴上喊着师尊,实际动作上却做着近乎背|德一般的事情。
她拽住他的衣领,眼神与平常完全不同,咬着他的锁骨、他的脖颈侧面、他的肩窝、他的喉结周围。她像小蛇一般舔咬,先用牙狠狠地扎下去,再用舌尖舔舐,每每下口稍微重了些,她便会后悔性地多舔几下。
“”周穆寒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任由她作为。
结果是黄离越发肆意放肆,手臂一用力,就将周穆寒整个人带到了床榻上。
雪发飘乱,像是堕入凡尘的圣者,不染世俗的六欲七情,独为她沾染上颜色。
“你”
黄离抬眸看着他,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如同抚摸什么极其珍爱之物一般一寸一寸摩挲着他的眉峰、眼皮、眼角、两鬓、鼻梁和嘴唇。
最后,杏唇一张,便狠狠咬在了他的嘴角上。
溢出清甜的鲜血,被她一滴滴舔入口中。
“”如此被她这样反复了四次之后,周穆寒将脸转了转,鼻尖正对斗八,胸口上下起伏,“别这样。换种方式。”
黄离似乎极其不解,但是根本不愿多想,扑过去压在周穆寒身上,就要再次咬在他的唇上。
“阿离”周穆寒的声音略微发哑。
“你对他,也这样做过吗?”
“不,该死的,你们早就”
黄离愣了愣,趁他怒容渐起的间隙,又是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任他发愣、挣扎,她用身体牢牢抵在他身上,女性的起伏压着他的胸膛,让他根本不敢乱动,无奈至极地虚搂着她的腰身,防止胡闹的小孩掉下去。
她掰开他的唇瓣,撒酒疯一般地往里面扫,攻进得愈发之深。
“唔”
周穆寒的脸唰得红透,搂住细细腰身的手不自知地紧了许多,不由自主地生涩地回应着这个吻。
不他在干什么?
阿离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哭了比不哭好,她这个样子,让他可怎么办。
他只不过就是在哄她罢了,仅此而已。
平时,怎么能让她如此欺师妄为?
绝不是自欺欺人。哄她罢了。
黄离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周穆寒险些有些喘不过气来。
“够了”
他面上的潮红欲要滴出来,推开她,雪眸染上迷离,精瘦饱满的胸膛不停上下起伏,喘着气。
甫一推开,谁知那小孽障又缠了上来,不依不饶地攻城略地。
“阿离”周穆寒的呼吸猛烈地急促起来,一只手握住了黄离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去。
温柔,缱绻,冰山化尽般的千重风情,稍带着点惩罚意味,尽数压在唇舌之间,纵身为不尽的纠缠
他真的疯了。
她好甜,好甜好甜好甜。
甜到想把她一口吞掉、与他融为一体,这样便再也不能离开他身边。
小孽障似乎是感觉到身下气息不对劲了,动作没那么嚣张了,轻缓了少许,额头一贴,对上了周穆寒的眉心。
是神府的位置。
这小孽障,光是这还不够,难道她还要
罢了,只要她想要,给她,都给她。
但愿她能快乐一些。
周穆寒轻轻抚了抚摸少女头顶柔软的发旋,堂堂分神大能,竟然向自己的徒弟敞开了神府大门。
反正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侧身在榻的寒桑子,面色湎红,不化之雪染上欲说还休的靡色,衣领被掀开,露出其中雪白凝实的胸膛。
而这样的寒桑子,像是邀请一般,对怀中的少女敞开了自己的神府。
“手”
玉手不安分地攀上颤动的胸膛。
“不许摸那里!”
第38章 唇丝缠(二)
“放肆”
黄离杏眸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那只不安分的手无辜地被他抓住。
他明明是怀着怒气的,却被她的指尖在掌心绕了几下,如触电一般麻到心里, 手松了松, 随即握得更紧。
周穆寒第一次这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失控, 自从那件事以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失控过了。
他定定看着身侧相接的人儿, 无数碎片与问题如海流一般神府中滚过。
一道柔和至极的灵术闪过,黄离感到无尽的困意,如丝线团一般缠住她的身体,一层一层裹住她,温暖又厚实。
四下无人,年轻的雪发男子将少女搂入怀中, 轻抚她的后背, 摩挲她散落与鸦羽一般的发。
两人如胶似爱侣, 又似漆如亲人。
相互爱恋, 相互取暖。
*
黄离以为周穆寒这次会放过她。
但她错了。
黄离苦兮兮地坐在方桌前,方桌上摆满了厚厚的书卷, 如小山一般堆叠着。一道宣纸摆在桌上, 黄离一手提着笔, 漫不经心抄写着经书的内容, 一手捧着脸, 似乎起到防止突然睡着被发现的作用。
周穆寒站在她身后, 眼神穿过她指尖的缝隙, 来到书卷上。
这都写的什么跟什么?
周穆寒发直地盯着书卷看。黄离本写了一手好字, 风骨遴瘦,锋中藏润, 自成一派。曾经还偷偷做扇子,在上面写些漂亮的字,藏到他的起居室里。
可她现在写的字,扭扭歪歪,这一横那儿一道,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怕不是这小孽障想活生生气死他。
“你”
男声如惊雷般响起,黄离身子一缩,马上清醒过来。
黄离侧过头,微微一伸,便能蹭上他的腿部。
她真如那样做了。
“”
周穆寒没有退后,垂眸盯她了一会儿,“十遍《太虚经》都抄完了?”
黄离背后恶胆寒生,可怜巴巴地看了周穆寒一眼,迟疑道:“没有。”
她用柔软的发顶向后蹭着他,“太多了,不想抄。”
“想把这些经书一把烧了。”
“”周穆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十五遍。”
“啊?”
“二十遍。”
周穆寒长腿一迈,来到了桌几另一侧,坐在了黄离对面。只手支颐,雪发如流苏一般,静谧地垂到桌面,雪睫闪动,目光将她完全的包裹住。
“我看着你写。写完为止。”
谁知,黄离眼中竟闪过一丝黠意,瞥了几眼周穆寒,嘴角使劲地偷偷向上勾。
周穆寒用和黄离同一边的手支着下巴,抬眸看着她。
黄离原本写得更慢了,一笔一划慢得跟乌龟爬一样,但她不太适应周穆寒这样的目光,耳朵慢慢烧起了红色,低下头来,似乎想要欲盖弥彰。
周穆寒顿了顿,瞳孔化开涟漪一般的柔,目光软和和地看着她。
完蛋。
黄离想,她可能要从紫山舟进程第一人,变成倒数第一人了。
这二十遍的《灵虚经》,她可以抄很长很长时间,可以是二十天,也可以是二十年。
如果是这样和他在一起,多长的时间她都会觉得安心而舒悦。
她握着笔的手微微软了软,指尖在那目光里止不住地颤,眸光使劲向下垂,似乎想刻意将其缩在书卷上似的。
墨水在笔尖凝滞,带出小朵小朵的墨花。
时间静静流淌着,笔尖擦过纸卷,青年的睫毛偶尔一眨,一时间,石洞烛光淡淡之下,一切显得精密而美好。
这种宁静宛如梦境一般,让周穆寒不敢出手打破。
周穆寒雪睫一顿。
少女不知道何时阖上了眼,修长的睫毛如蝉翼一般,在下眼睑之处落下蝶吻般的影。烛光闪动,她的皮肤白皙如玉,焰影在玉面上跳动成不同的姿态。
“”
青年雪发掉了一撮,瞳眸像一面镜子,将她满满地承放其中。看她看了好一会儿,自顾自一愣,无声地起立,走到黄离身边,将其一点一点地纳入怀中,抱进怀里,就保持那样的姿势,讲她放到了石洞另一方洞天里的床榻上,为其细细掖上被角。
周穆寒坐在榻边,静静地注视着她,随后轻声起身,却被一根手指签住衣角。
少女困极了,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还是困顿不已,呜呜囔囔地勾住他的腰侧,似乎对他的离开极为不满。
“别走。”
她的鼻音中带了几分委屈与蛮霸,哼哼唧唧地栓住他的腰。
周穆寒垂眸看着她那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不等她把自己往榻上带,自己便翻身上了榻,又害怕压住黄离的手,将其微微拨开了些 ,却被更劳地抓住。
少女慢吞吞地进攻着,像八爪鱼一般牢牢爬在他身上,春尖不由自主地攀伤他的肩膀,周穆寒一怔,耳根发红,往外扭了扭身子,将宽阔有力的后背留给黄离。
少女哼唧了几声,还是往他身上蹭,被他往下摁了好几次,终于老实起来了,双手偷偷摸摸地从上下两边环住他的腰,鼻尖触碰上了背部的肌肉线条。
周穆寒微微咬牙:“你醒着?”
黄离往他背上蹭了蹭,如喝多了果酒说胡话一般贴上他的脖颈,吐气如丝线一般将他的心脏绷紧。
“师尊那天的摆渡人,我知道,是是师尊。”
周穆寒身体一僵,耳廓处洇出的酒红向下流至脖颈,连锁骨都透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欲色。
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
黄离将他抱得更紧,嘴角啃上他的后颈,唇片留恋过耳廓与耳垂,在耳根处留下一个细小的印子,轻轻迷迷道:“我就知道是你不为什么就是知道,一下子,就能”
周穆寒声音微微发恼:“不准咬”
周穆寒越是这样说,黄离的破坏欲就越大,又张口在后颈处留下一个深一些地印子,复而用舌尖舔了舔,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你可是我无所不能的师尊呀。”
“你是我最最最敬爱的师尊。”
第39章 停天语
黄离在他身后亲昵无间地贴着他, 分有兴味地想要从侧面看到他的反应。
谁知周穆寒阖着双眼,鼻尖起伏着有规律的吐息,仿佛累到极点, 马上就进入了梦乡。只不过他的耳根透出的淡粉出卖了一切。
黄离嘴角控制不住地使劲上扬, 端端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师尊的睡颜, 鼻尖轻轻在他脸颊处蹭了蹭,身体贴得更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笑出了声。
紧贴后背的心脏声如撞钟,一声一声把他的矜守和冷淡敲碎,如灵植抽出花苞一般抽出流浆与炙焰,在他五脏六腑中跳动着。
好想做些什么——
黄离最终还是抄完了那二十遍《灵虚经》。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没有一个工整而修丽, 却端端正正地捧给周穆寒。
黄离原本抄得很慢, 但那是因为周穆寒在的缘故。但半途周穆寒被方玄意叫走之后, 黄离便觉得无趣, 那摆在面前的道经仿佛从书卷上飞了出来,变成了先前宗门大堂中讲经那些老头子嘴里不停念叨的催眠咒。
反正周穆寒也走了, 再磨叽也没什么意思, 便抄起笔哗哗哗开始写, 只不过写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让周穆寒看直了眼。
他抿着唇站在她身前, 好好地“欣赏”了一番她抄写的经书, 抬眸带这些似有非有的笑意, 看着她。
“师尊。”
“师尊不在, 我就不想写了。”
“”周穆寒唇峰一启,又抿平, “行了,在这里注意安全。”
“我手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在此处休息片刻,便继续探索吧。”
言罢,他将手中的书卷收到袖中,带着不放心的眼神定定看了徒弟一会儿,最后消失在洞天之外。
周穆寒走后,黄离在那里站了久顷,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低头看了看脚尖。
随后她还是移开了脚步,将精神转移到了这洞天之中。
谁能想到,师尊竟然伪装成了摆渡人,将她送到了这洞天之中。
心尖漫出一丝甜,丝丝缕缕交错成网,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真好啊——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方玄意装恼般瞪了一眼周穆寒,叉腰道:“你小子,我真的是”
周穆寒淡淡瞥了他一眼,在一旁坐了下来,“你先别吊我胃口。”
“好啊!”方玄意怒怒一拍桌子,“倒成我吊你胃口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你还能去干什么?还不就是找你那心爱的小徒”
周穆寒眸还没掀起来,方玄意便求生欲爆棚地道:“不不不,我是说,是去教导你那认真勤勉的小徒弟。”
认真勤勉?
周穆寒笑了一下。
方玄意看着笑得如昙花一现的周穆寒,险些失去了一向优良的面部表情管理。
罢了,罢了,他高兴就好。
如果有个人能让他一直这样高兴,那也是极好的。
人人都以为冰雪之巅之人至高、至洁、至圣,携寒霜而生,步履冰渊踩莲,供人敬拜而尊崇。而实际上,冰雪之巅最易化,如斜涯之雪,或许只需一刻,就会向下无尽塌陷。
如果有了一道防线,约莫会好上许多吧。
他这个做兄弟的,也不会像这样天天担人家的心还遭人家的烦,哼。
“好了,我们最近也说了不少闲话了,”方玄意一脸的不正经如变脸一般褪去,眉目间拢上一层肃色,“该说正事了。”
“当时道门被灭那件事,相信你已经摸到了些门路。”
“三宗四门中,竟有二宗三门联手,斩你道门,后美其名曰:清道侧。”方玄意哼笑了一下,眸间斜过一丝浓翳,“真是好笑啊,那些自诩名门的大宗修士,竟在道门中轻道侧。还说什么清道侧,难不成这群蠢蛋真以为画了个通天阵的初步模型,就真能代表天道了?”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们抓住了能颠倒黑白的把柄?”
“不是颠倒黑白。”周穆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放远了些,空旷而散漠。
“我们的掌门师兄,真的修习了禁术。”
方玄意一愣,不可置信地凝起眉,声音中出现明显地裂痕:“你说什么?寒桑,停天他,修习了禁术?”
“你不是早就听到过着传闻吗。”周穆寒从袖子中抽出来张惨不忍睹的书卷,摸了摸上面的鬼画符,垂眸道:“传闻所言不虚,他不但修行了大禁七术,更修行了三千四禁。”
大禁七术,虽被列为禁术,但其实在三宗四门中,不少高层都是掌握并会在某些特殊时刻使用的。对于这些禁术,三千洲没有明确规定,在不造成剧烈严重的场面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三千四禁不同。
三千四禁之所以被称之为三千四禁,就是因为它们是明明确确被三千洲修真者联盟所严令禁止的。不管是再强大的宗门、或者是再强盛的氏族,但凡被发现有使用三千四禁的,都会被戒律堂严惩。
比如,灵虚道门。
“所以,这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
方玄意睁大了眼睛,眉目中染上怒意,“周穆寒你他妈——”
“既然知道停天误入歧途,为什么不出手阻止?”
在方玄意紧逼的目光下,周穆寒竟缓缓露出一个再浅淡不过的笑。
“你忘了,停天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停天想做的事情,我们都阻止不了。”
“况且,我觉得他做的没有错。”
“你!”方玄意险些没被气笑,“三千四禁?没有错?周穆寒,我看你是不是在寒桑峰呆疯了吗?”
提起寒桑峰,周穆寒好像想到了什么,眼中透出柔和之意。
“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
“只不过你肯定不会懂罢了。”
“好,好,好。”方玄意轰隆一声起身,冷笑道:“以前的时候,你们两个就喜欢耍得我团团转,一个化神,一个甚至分神了,还是死性未改。”
方玄意正要甩袖而走,周穆寒却开口:
“你知道,,是谁吗?”
第40章 停天语(二)
故事的起点如一片漂过时空长河的碎叶,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方玄意还是个呆呆愣愣的傻小子,会因为没有取得第一继承权而抱着娘亲哭上一整个晚上,会因养的小猫死掉了而丧着一整个月的脸, 会因为周穆寒的离去而难过很久很久很久。
曾经的方家和周家, 是渡神州的三大世家之二。
渡神州是典型的氏族掌权的大州, 方、周、明三家鼎立。人们的野心从来都永无止境,他们一边学习着道经里的相含相包, 一边又渴望着无尽的权柄与力量。于是在这样三足鼎立的情况下,只要有两家出现联手的迹象,另一家便会陷入隐于海面之下的危机旋涡之中。
周家从不掩饰自己的能力与野心。在家族高层的策划之下,周家与方家进行了联手。
少年时的周穆寒与方玄意也因此结识。
“喂,你好,我叫方玄意, 很高兴认识你!”还是个小不点的方玄意蹦蹦跳跳看着周穆寒, 只觉得面前的白发小孩十分好玩, “你的头发是白色哎!好神奇!虽然之前在书籍上见过, 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
方玄意将小手收在胸前,双眼放光地盯着他:“我可以, 摸一下你的头发吗?就一下。”
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小少年看着他, 高高冷冷地不说话, 那样子十足像个小大人。
方玄意第一次见到对他如此冷淡的人, 转念一想, 这位也是周家的小少爷。虽然跟他一样也是家中老二, 但是貌似很厉害很厉害, 天生便觉醒了某种神通, 被周家一直小心翼翼地包在纸里。
可惜纸包不住火,各大家族和势力也都有自己花了大心血培养出来的情报网, 极致之冰的消息也渐渐传入各家。
方玄意对冷冷淡淡的周穆寒起了好奇之心,两家初初建交,少不了宴席与往来。
对于修士而言,年岁如沧海,指尖便沧桑。几年的时间飞过,周穆寒也愿意与他讲上三两句话,然后是五六句,最后,他们便成了“朋友”。对于这种世家的孩子而言,“朋友”这种东西又常见又稀缺,方玄意十分臻重与周穆寒的这段友谊。
他发现他并不坏。
后来的少年也向他坦白,天生白发,便是那“极致之冰”所造成的。
方玄意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想着,他们将会一起走下去,像话本子里的好兄弟那样,一个执掌方家,一个执掌周家,就算不是一把手,二把手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
突如其来地,方玄意得知,周穆寒要去离开渡神州,前往五百洲之外的地方,进入一个宗门。
所谓的,灵虚道门。
灵虚道门到底有什么好的,比渡神州还好,比周家还好?
很久很久之后,方玄意才知道真相。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祖父说得对,他那时没有获得第一继承人的原因之一,便是没有足够复杂的头脑。
世家、内争、外斗、天赋神通、宗门、灵术、三千洲
同为世家子,周穆寒身上的担着的东西,比他多太多了。
如果是他,负着小山那样的重量,或许是无意中踩到了一个伴脚的小石头,便会摔得四分五裂吧。
方玄意有时候会大发善心地去担忧周穆寒。
他那么一个孤僻、淡漠、看上去无悲无喜的人,看上去就跟雪人一般,轻轻碰一下就化了,到了那遥远的灵虚道门,又该如何守住自己的一切呢?
后来他再次见到周穆寒,倒也放下了口气。
他还是以前那幅老样子,冷冰冰的,站在那里便如雪雕一般,清冷出奇,纤尘不落寸身,冰霜为衣风为姿。还是一刻钟憋不出一句狗屁,还是一双白眼儿瞪不出半点颜色。
不过,他身边出现了个话痨。
那话痨是个光头,圆澄澄的头顶亮得发光,有他在,在黑暗的茶室里连蜡烛都不用点。
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明明是个光头,穿那么耀眼干什么呢?
这位红衣光头总是身板笔直,无论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明明是个正统的道修,看上去却跟个不伦不类的佛修似的。
他话很多,找到谁都要拉着胳膊唠一唠,连周穆寒都无法避免。
奇异地,周穆寒这厮竟然没有扭头走人,而是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
方玄意忍不住去探寻,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哦吼,原来是道门的掌门大人,名“停天”。
停天,好一个停天。
看不出,这个爱笑的假和尚,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又过了很久很久,方玄意闲得无聊,再次光临了灵虚道门。
这回停天看出来了他的身份,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喝酒,并且准备拉着他的胳膊进行温情唠嗑。
这个停天,有点意思。
就在这一次,方玄意知道周穆寒收了一个徒弟,叫做黄离。
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木木讷讷的,眼睛里没什么生气,唯独在看向周穆寒时,眼中会钻出些光。
周穆寒对这个姑娘一等一的上心,上心到了方玄意疑惑的地步。
周穆寒这厮虽然一向是认定一件事便一定要十二成心地做下去,可这未免也太上心了吧?
方玄意好奇不已,干脆答应了停天的盛情邀请,在灵虚道门多待些日子,权当是度假了。在灵虚道门,不用对付那些花花绿绿的母亲安排来的来相亲的姑娘们。不就是每天要被停天拽着胳膊炖鸡汤吗?无所谓,神游的他能忍。
他必须要瞧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再弄两钱碧壶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灵虚道门“窥探”了小半年的方玄意最后知道了结果。
一个沾满风雪的人回望深渊时,如果能在深渊里对上一双与曾经的自己极为相似的眼,他会不可避免地伸出手的。
更何况,她的身上有火,会烧灼他,也能在侧渊无尽的夜,为身边人贴上淡淡的暖。
周穆寒太需要了。
方玄意好整以暇地瞧着二人,小姑娘还小,未来可能还很多。
只是他恶劣地想,如果周穆寒有一天也会被拉下神坛,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可惜,周穆寒的景象他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停天的景象。
他就说为啥一个好生生的道门掌门,天天穿的跟佛修一样。
停天在看向任何人时都是笑的,除了她。
坐莲三千金,飞指如凝露。
那是身裹金娑的佛女,眉目间慈悲天成,普度万生。
方玄意快要将眼睛瞪出眼眶,不可置信地长大嘴,那表情看上去即憨态可掬又夸张极了:“停天的\'锚\'?不会是那个谁吧?”
“就是她。”周穆寒霜发擦过额角,眉目低垂,“千佛神女,江紫望。”
“这个江紫望,也是经过那件事后,为自己重新择的名?”
“对。”
金色、尊贵、圣洁的佛女,在人们的遐想中,或许应该起“如尘”、“明镜”、“净然”这样的名字。然而,她却偏偏为自己起了个浓墨重彩的“紫”。
佛女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千佛飞舟,将以登天。
或许,“停天”之名,便是与此相关——
黄离越走越远,身后对周穆寒做了大不敬之事的那石屋,出去之后,无论怎样都再也找不到了。
石道狭长,四处冷暗,没有风声,也没有什么响动。黄离指尖夺出一芯子开阳火,起到照明辟邪之用。
这看起来像是藏着经宝的大能府邸,理应当没什么魑魅魍魉,但是也说不定。
大能考验人的方式总是千奇百怪,给你活生生变出几只妖魔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黄离脚步一停。
开阳火的火苗在指间跳跃,在阴暗的石壁上射下错跃的光影。
光影之下,她看到那石壁上,记载着繁杂又晦涩的符文。
这是
地阶符文?
对于她们炼器师来说,炼器一道,除了材料、火候、工序之外,符文和阵法也是加分要点。故而如若能得到高阶符文,对于炼器也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不过,这符文太过繁涩,要破解,需要不少时间。
可黄离一向是个要做一件事就不罢休的人。
她蹲下身来,一手燃着开阳火,一手细细抚摸着石壁上凹陷下去的符文。
符文有一式符、两式符、三式符与多式符之分。而这几道符文无一不是学起来最困难的多式符,并且还是多式符套多式符,多式符套三式符,三式符中套二式符,二式符又套多式符的套娃符文。
黄离解符文解得脑仁发疼,眩晕感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刺得她双眼发昏,眼前的开阳火都烧出重影来。
她试图站起身来,却因为蹲得时间太久,再加上底盘不稳而差点摔跤。
黄离悻悻摸了摸鼻子,眼神却继续黏在了墙壁上的符文上。
任何一个能够变强的机会,她都不想错过。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连开阳火都烧累了,蔫蔫儿地丢了一个火星子。
黄离的眸光却在焰火中雪亮。
多式符套三式符又套三式符又套多式符再套二式符的符文,成功地被她解出,从储物袋中召出灵刻笔,挥手便在一旁演画了起来。
这每一笔都不容易,但凡有其中的一丁点细节出错,整个符就会毁于一旦。
好在这时黄离专心到了极致,一笔一划倾注了十二分的心思。
最后一笔,构成。
符光大亮。
黄离不禁开始期待起来,这从紫山舟获得的第一项宝物,会有什么样的功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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