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停天语(三)
紫色的光亮从符点开始升起, 如游龙跃蛇一般在符文中钻动,最后为整个符文涌上光亮。
紫光如浪潮般越涨越盛,逐渐将黄离包裹。
黄离只觉得,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 涌入了小腹之中。
那是灵海?
修士上有神府, 下有灵海,万千灵脉贯穿其中。神府之中生识门, 灵海之中生丹田。灵根无形而实,灵海有形而虚。修士以功法吸收化解身外灵气,通过灵根转化为灵力,在灵脉中运转,或扩张灵海、或存于丹田、或疏通灵脉、或滋养身体。
灵海的广阔度,代表着修士的灵力存储。
即使是同一个境界的修士, 也很可能因为灵海的大小不同而产生巨大的实力差距。
丹田的实度与质量, 代表着灵力的幅度与威效。
在紫光的进入下, 黄离的灵海正在以神识可查的程度下扩大。
我去
不会吧
黄离屏住呼吸, 将全身的灵力多数运转到灵海之处。
无尽的紫涌入灵海,如瑞气般为整个灵海铺上一层灵动, 强大而神秘的力量促使着灵海不断地扩张。
扩张, 扩张, 再扩张。
黄离几乎不敢大口呼吸, 刻刻瞬瞬都关注着灵海的变化。
到底能扩大到什么地步呢?
黄离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期待太多, 一边又止不住心中的澎湃。
这可是灵海的扩大多少修士穷极一生, 找遍天涯海角, 求宗问族, 都得不到灵海扩张的方法。她是得了个天大的机缘啊!
紫光渐渐化为雾气,笼罩在整个灵海上, 又缓缓坠入灵海,好似要和灵海汇为一体。最后紫光全部转化为雾,在海天交界处消失,顷刻之间,整个灵海竟然扩大到了原先的两倍大小!
黄离颤抖着手,不可置信地探查了好几次灵海。
真的真的是两倍。
黄离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去看石壁上的第二个符文。
第二个符文和第三个符文有些想象,仔细一看,有些微末之处是对称的。
这是相生符?
比套文符更难的一种,足以让符文大师都头疼不已的一种存在。
黄离冷静地察觉到,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对符文的造诣,怕是解开这个符文的概率小之又小。
但她依旧想要一试。
不试试怎么知道?
黄离抱着试试的心态再次蹲下,去解那第二第三的相生符。
相生符的难点在于两符相生,某些方面极为相像,某些地方又完全不同。所谓大同生异,大异生同。要两个一起考虑,两个一起化解。如果有一方的一处有错,整个符便得从新开始解。
关键是,这相生符的左右两符,还分别都是套文符。
就是要同时化解两边的套文符,还不能乱了相生符的规矩。
太难了!
黄离在心里呐喊。
这符文就是用来难为人的吧!
传闻有些大能为了打发一些学得极快或者闲来无事的弟子,专门创造极难的阵法和极难的符文,供弟子消遣,从而自己得出更多的时间。
认真,细心,专一,有耐力。
黄离一边在心里给自己进行暗示,一边解着符文。一只手不够用了,她便干脆腾出另一只手来,又抽出一只灵刻笔。
至于开阳火,黄离想办法将其悬空而燃,脱离了手的控制。
或许是累了,此时的开阳火听话极了,不哭不闹,乖乖巧巧地在空中燃着,为主人照明石壁,不知是被主人这幅认真的模样所迷,还是被石壁上凹陷下去的困难符文所迷。
解,不对,这边
黄离一拍手,将两只灵刻笔放下,揉了揉眼。
推演错误,全局作废。
谁知她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左眼,继续在一旁的空石壁上开始了推演。
一次作废,那就再来一次。
一半了!好险。
黄离笔尖停住,看着自己险而解出的第四层符文,头上出了不知道第几层汗。
竟然对了,那就继续
谁知峰回路转,下一步,黄离就被绕了进去。
再次,全符作废。
黄离懊恼地睁了睁眼,活动了下脖子,一边放松着出汗的手,一边继续盯在那符文上。
消掉,重来。
神智未完全开但开了模模糊糊的一点的开阳火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第三遍也失败了,同样实在中间的位置,符文是解对了,但触犯了相生中的对而消的法则。
第四遍也失败了,开头就错。
第五遍也失败了
开阳火真的十分佩服自己主人的心理素质。
它突然对这个小主人产生了些许的尊敬之心。
悬在半空的开阳火晃了晃火苗,好似在为光影中的少女加油鼓起。
第十一遍。
第十二遍。
第十三遍
第十四遍成了!
黄离手上的灵刻笔忘了放下,懵懵地看着石壁。
完全成立了。
她解开了符文?
这么难的符文,她解开了?
黄离脸上逐渐爬上明显的喜色和不可思议。
虽然是摸爬滚打,撞大运般解开的符文,可她做到了,她解开了符文!
黄离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平时石壁,朝一旁的开阳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才是原来的黄离啊。
自信,开朗,执着,勇往直前。
而不是木讷,悲观,怯懦,了无生气。
从前的她,在慢慢地回来。
开阳火的火苗跳了一下。
伴生的异火,从她出生那一天,便在她身侧。
黄离开始尝试另起一边,开始刻画新的相生符。
相生符最不好解,也最不好刻画。
不出意料地,黄离的第一次刻画和第二次刻画都失败了。
然而那先前的十四次推演,却让黄离对相生符产生了某种类似大彻大悟般的认识。
第三次,在内心反复的揣摩与预刻后,黄离起笔,左右手同时握一灵刻笔,于空中画符。
左,右,上,下,成。
又是紫色的光亮,从相生套文符中涌出。只不过,这一次的光亮,要比上一次大上好几倍。
如果上一次是扩大灵海,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天大的机运?
紫光倾射而来,竟然如羽般落地,在黄离身周形成了一庞大而浓厚的灵力场。在这灵力场中,至纯至厚的灵力抢争着涌入黄离体内,钻入她的毛孔,来到她的经脉,一边开拓她的经脉,一边洗净其中的杂质,一边滋润着五脏六腑;继而来到她的灵海,在灵海里遨游了好一会儿,好似极其畅快一般,涌入了丹田。
丹田是灵之本源。
无形的金火灵根在微微地颤动,仿佛汲取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存在。
黄离整个人,都进入到了一种近乎质变的境界。
灵力,在她体内飙升。
筑基三层、筑基四层、筑基五层、筑基六层、筑基七层、筑基八层
她竟然一步,从筑基二层跳到了筑基八层!
黄离这会真的感到极其的不真实,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磅礴和厚实的灵力,再三确定这不是梦境。
她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脸。
软软的
黄离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发狠地掐了下去。
好疼!
一道红色的印子,就那么明晃晃地停留在了黄离白皙的脸上。
她,筑基八层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修士争先恐后地要来紫山舟,这样的奖励,这样的际遇,怕只要是个修士,都会眼馋吧。
也怪不得,在记载中,紫山舟人才辈出,有人一跃金丹,有人三月筑基圆满。
有这样的机缘在一切皆有可能。
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冲昏了黄离的头脑。
修为,完全地回来了。
在她修为尚未尽失之时,她的水平是筑基四层,被奉为修真奇才的筑基四层。
而现在,她不仅仅重新拥有了筑基四层的实力,更是直接跋涉到了筑基八层!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心里开了出来。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眶中崩了出来。
过去从前现在。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她拿回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并超越了她。
曾经失去的,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
以后的以后,她也会更加努力地争取,争取更强的实力,更优秀的自我。
想让过去能够更好地被释怀,想让重要的人为自己感到开心。
想让他扬起笑容。
好样的,黄离!
有什么曾经被压在心底数年的伤痕,如玻璃一般破碎了。
虽然模样依旧灿烂,但好歹长出了新的血肉。
黄离笑着擦干泪水,一连使出了好几个灵术,连最拿手的净岁琉璃星,效果都比之前厉害了不少。
这就是修为增加的益处?
修为停止增长之后,浓郁的领立场依旧存在。紫色的光芒钩织成笼,如羽翼般将她包裹。
不用白不用,正好巩固一下得之不易的修为。
黄离如此想着,便在灵力场的中心坐了下去,双手结印,打起坐来。
原本体内的灵力更加浓厚,灵脉也得到了进化一般,前所未有的滋润和通畅。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或许这个符文,能对林又止的破损灵脉起作用?
不知道林又止知道了灵脉有救的消息,那张脸上又是什么表情呢。
第42章 菊觞觥
石解完毕, 黄离依旧在石壁前站立,目光紧紧捕捉在符文上,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本本, 在其中一笔一里。
以防万一, 。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黄离废了不少劲儿,才将它们记下来。随后将开阳火收起, 后背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修长的睫翼压在下眼睑上,右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解符真是一件费脑子的活儿。
个符文中的哪个,她都赚大了。
一般的符文都是一次性的,根据解符时的观察,黄离推测这些符文。
对于不符文, 灵海和修为能受益多少, 还需要出秘境后进行测试。
罩, 靠在石壁上小憩片刻后, 黄离再次打起开阳火,朝石洞深处继续探索。
脚步擦过地面,
黄离突发奇想, 在神识空间中打开模拟器, 想试着撞撞运气看看是否能再次触发任务, 但模。
果然, 像上次谷氏灵墓那样的情况, 太罕见了。
石洞内温度阴冷, 不过好在有开阳火, 与体内的九转金轮一起升高体温。
继续往前走,黄离遇到了三条岔路。
石洞自此一分为三。
长, 也照亮三条分路的情况。
这三条岔路情况各异:
最左边的石道上放着一片淡妃色的花瓣,颜色柔嫩,在一片灰黑中显得格格不入。
中间的石道铺着一幅画卷,但画卷上是完全的空白。
最右边的石道有几分可恐怖,残影如被牵了线的木偶,在石道口四处飘动,张牙舞爪。
“”
就在黄离站在岔路口思考之时,旁边的石壁上出现了几行小字,不仔细观察,甚至还看不到:
,别时舟动青山远。
欲画君颜勾不得,滴墨成影凝空恨。”
光影之下,那小字又忽地消失,字迹出现在了黄离脚下:“忽忆少年倥偬年,玉面女郎执三词。
人生境遇思何处,需惕脚下逢生时。”
黄离咀嚼着这几句诗,凭借她宏大的想象力,她实在想像不来这几
况且这几句诗看起来还拼得不错,实则对仗不工整、前两句尾句没压上兀。
黄离往后后退三步,身上的净岁琉璃罩还没消失,她一只手燃着一簇开阳火用来照明,另一只手捏起一簇攻击性更强的火苗,朝那攒动的乱影抛去。
果不其然,开阳火几乎是一切邪祟的克星,在触碰到开阳火之后,那些乱影在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又在下一瞬发出尖叫,幸耳,才免得耳朵被折磨的命运。
乱影在开阳火的烧灼下化为灰烬。
黄离看了旁边两处片刻,毅然决然走向最右边的第三条路。
第一条路太虚,只有一片花瓣,凭一句落英纷纷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效果。
第二条路更是只有一张空白的画卷,如果有图案还好,这毫无痕迹的空白再加上那什么“勾不得”,让黄离冥冥间有些毛骨悚然。
第三天路上虽然有看上去吓人的乱影,邪祟一类的东西,二是——摆在明面的东西,其实越是相对容易对付。
黄离其实打小与一般女孩不太一样。寻常女孩怕虫怕蛇,黄离非但对小小的虫子不曾有过恐惧之心,甚至还有些喜爱蛇。寻常女孩怕鬼怕得很,约莫是在道门修行的时间久了,对妖魔鬼怪之类便也没那么怕了。
她用开围的情况,发现没有异常后,径直走进了第三个石道。
谁知一踏入石道,
瑶金烁烁,蜒,屏风画竹,茶香四溢。
“林兄,此次我等好不容易相聚一回,你就别拗了,喝了它!”
宴席上,一名中年男子举杯相喝,只是那盏里并非什么美酒,而是上好的茶。
他对面的青年连连摆手,“不喝就是不喝,我早几百年前就说过,我绝对不会喝一口茶。”
“切!”以中年男子为首,“你啊你,不就是一个茶娘?茶娘没了,以后还会有酒娘、竹娘、梅娘、兰娘”
听他们几人提起茶娘,青年脸色一黑,瞪着眼,将中年男子手中的盏杯打碎。
“你!”
“林子言,
“好好一个宴会,你非得提她做
几人争争嚷嚷,宴会不欢而散。
而黄离就躲在屏风后面,如
紧接着,又来了一批一批人。
黄离发现,他们好像看不到她。
她。
阁楼上的乐奏了一遍又一遍,宴会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紫山舟秘境的主人似乎,将试炼者关入其中,欣赏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
黄离侧头想了想,提起桌子上的一枚银边金壶,便往阁楼的二层走去——
“喂。”
方玄意捧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周穆寒,“平常看你恨不得一天,怎么,人家小姑娘一哭,你就闭上眼睛不看了?”
“”一天十二时答这个问题。
“我有时候很好奇啊,”方玄意没事找事,“你说,你那徒弟对你那个跟你长得特别像的分身,会是什么感情?”
很好。
我们的方玄意同志总能最无意最精巧地触碰到周穆寒的雷点。
周穆寒猛地侧过头,双目冷淬,未的笑意,“她怎么看,我怎么知道。”
呦呦呦。方玄意在心里大呼快意,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厮心里在想什么。
真搞笑。原身还能吃分身的醋呢?
不知若是有一天两人真的在一起,那小姑娘一天要哄这个醋坛子多少次。
“不过,你当时分出个分身,倒是很明智的选择。”方玄意快速转移了话题,“不然现在”
废话。分神期不化出分身,那不就白废境界了吗。
“我也想尝尝和分身互通五感的滋味,那就等于我在人间多了一具能感应的躯体”方玄意划拉着下巴咂咂唇,“那”
周穆寒生涩的,通过他的分身传递来的吻
滋味?
呵。能有什么滋味。
紧接着他又想起不久前黄离在石洞里黏着他,贴上他唇瓣的情景
“我说的是正经滋味,你小子脸红个什么?”
方玄意十分大声地向周穆寒喊。
周穆寒阖了阖,红,“你之前的话,继续。”
哦,我刚才在说分身,与滋味啊!”
“宗门。”
方玄意忍俊不禁,哈了一声,使劲拍了下周穆寒的肩膀,“你啊,即见不得人家哭,又\',周穆寒,我说你”
“咳。”周穆寒咳了几声,像是被戳中死穴一般怒视方玄意,“你先前说监视白玉门的方案,其中有”
方玄意知道这人面皮薄,清清冷子弟时,连耳根都是红的。
啧啧啧。
提到白玉门,方玄意的眸色暗了下来。
“我势必要让白玉门遭到十倍百倍的代价。”
“何为白玉?无暇而玉。他们以白玉命名,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轻烟袅袅,横斜而上。
,上了二楼。
面对二楼的侍者,她如面对一楼的一样,如无视一般绕开他们的步伐。
而黄离右脚刚踏上二楼,就被一只手拽住衣服。
这一拽,出来。
她被吓了一跳,侧头,子,身段妖娆而丰腴,扯着她便将她往怀里带。
黄离马上便贴上那细如脂的皮肉,只是那皮肉完全是凉的,没有半点温度。
这和周穆寒还不一样。
周穆寒的温度虽然冷,但起码还有温度。
这女子身上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黄离冷静地看了她一眼,抱紧怀里的银边金壶。
,手臂环上她的腰肢,吐气如兰:“姑娘,来玩呀~”
麻,身后寒毛倒立,她勉强勾勾唇,“不用了。”
“什么不用啊不用!真是不解风情!”女子哀怨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不用?是奴家不够美吗?”
她挥挥手,从一间房屋里
这位美人依旧穿着紫色的襦裙,手中持一兰花团扇,清中带艳,风月无边。她走上前来,黄离能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兰花清香。
“如果姑娘不喜欢竹娘,那就看看兰娘,符合姑娘的口味吗?”
谁知黄离听闻此言,微都很美,与我的口味无关,两位
竹娘和兰娘都愣了愣,兰娘用团扇掩唇低笑:“看来这回遇到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黄离怀中如宝贝般抱着的银边金壶上:“不如,姑娘为我们泡上杯茶?招待了这么多贵客,我和姐姐们都渴得很了。”
竹娘看黄离的目光却变了些,仔细端察,其中竟然出现了微末的点动摇。但她还是点点头:“是啊,客人,随我和妹妹来吧。”
黄离抱着金边银壶左看右看,最后还是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惊鸿一瞥,屋门半遮半掩,雪衣女子静坐其中,朱砂点眸,胭脂研唇,天香国色,寒霜风骨,
冷若冰霜,艳若桃李。
时,却张口做了两个口型:
“别——去。”
黄离后背一凉,双腿隐隐得有些发软,身前的竹娘和兰娘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的不断催促,黄离思索片刻,决定继续小心地跟着他们。
“客人,请进。”
黄离为自己施加了一个隐性防御灵术,身前的两位打开了房门。
门扇许许打开。
屋内莺歌燕舞,好不欢快;豆觞之会,八珍玉食。
美人们轻纱飞扬,玉身玲珑,舞乐曼妙,笑声清脆。
然而,让黄离感到一阵恶寒的是——
这几乎上百名美人,每个人都裙。
而她们的脸,也近乎一模一样。
但仔细看,你会发现,还是有微末的不同之处。比如这个眼下多了一粒小痣、这个脖子稍微长一些、这个人中稍窄、稍高——
她们甚至画着一模一样的妆。
黄离感到后背发凉。
视野走向宴席的中央,是一位倒在柔软金榻上的英俊男子。
这男子的确生得相貌不凡,是不少
英俊男子一身花衣,,眼神迷离。
然而,在他怀里的,是一位身着紫衣,妆容却与大家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皮肤雪白,唇脂鲜橙,眼尾飞墨,脖颈处纹了金灿灿的菊。
又吻,啃她的唇脂,咬她的下巴,两人咯咯咯地发笑,好不快活。
竹色。
“主人,
那英俊男子也不理,自顾自和菊花美人挑着情。
“主人,”
“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听闻此话,菊花美人笑得更明艳,“哎呀,人家就想听听嘛。”
英俊男人被美人哄得开心,在她脸颊上啪嚓咬了一下,“不骗你,我最喜欢菊。”
菊花美人却愣了愣,扑到他脖颈处,亲密无间地贴着他,“哎呀,讨厌啦。”
“了。
兰娘在一旁看了她一眼,怯生生道:“主人,有贵客来了。”
那男子被问得不耐烦了,一手推开菊花美人,菊花美人却哪儿,别烦我兴致。”
然而,刷地一下,那百名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紫衣美人脸上却没了笑意。
她们如僵硬的人偶一般,停在那里。
无机质的眼珠子,朝英俊
“嗯?”英俊男子不耐烦地一挑眉,“干什么你们?继续啊!”
然而,他怀里的美人儿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鲜血,顺着刀锋,溅到了男人惊讶的脸上。
不紫衣女子,神色平静。
“山郎。”
“你对我说过,因我最爱菊花,便
“因我最爱菊花,花,供我泡茶。”
“然而茶娘却不知,山郎却把茶娘最喜爱的东西,用到了别人身上。”
那英俊男子面露尴尬,看着她手中尖锐的刀锋,语气踟蹰,“茶、茶娘,你这是干什么?”
“你明明.有的修为?”
“干什么?修为?”茶娘轻柔地冷笑起来,指尖缓缓揉过刀刃,“今日,便为山郎沏上最后一盏菊花茶。”
说罢,她那
“你说爱菊是因为我——”
“又为何因爱菊而爱上他人?”
此时,竹娘娘,住手!”
第43章 卷生香
在那僵硬住的百名傀儡美人中, 其中一位的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色。
那异样的神色像是藏在棉花里的细针,随着瞳眸里的飞掠而过的一抹青色而钻出布表。
明明都是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唯有“她”的脸上浮露二色。
处身“台下”的黄离, 对上了“她”的眼神。
奇怪地, 竹娘的话好似对茶娘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茶娘握住手中的锐刀, 拇指在刀柄上一下一下磨着,温色的眸子在看向竹娘之时烫上了些莫测的颜色:“阿竹?”
她的唇角缓缓一咧,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嗯?”
下一瞬,她便瞬移到了竹娘跟前,掠过雪芒的刀刃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像是镰刀对准了瑟瑟发抖的苇草。
“我本待你如亲姐妹,你却干了什么?”
“我们亲成一家, 于是你也要分享我的男人?”
“茶娘!”竹娘眼里似乎有别的什么, 又似生气又似哀恼无奈, 认命般地阖了阖眼, “事到如今,我说什么, 你都听不下去了。”
然而, 就在茶娘微微一笑准备动手的时候, 身后却突然扑上来一道黑影。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山郎大口大口喘着气, 俊美的男面上渐渐抹上阴森。他将茶娘斜扑在地, 宽大的身躯如阴影一般牢牢笼罩住身材纤长的茶娘, 大手摁在了她的脖子上。
“茶娘亏我待你一向不薄你竟敢这样对我”
即使酒里的散灵药已经生效, 但毕竟境界摆在那里,虽然大多数灵力暂时无法使用, 但是躯体的强度依旧是普通修士无法匹敌的程度。
茶娘盯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哪一张脸,冷笑一声,手中的弯刀便要刺穿男人的胸膛。
而这时,乐律再次响起。
茶娘面色却猛地一变,短刀上的光泽一瞬而失。
宴会上的百名舞女再次翩然而起。
从风回绮丽,映日转花锚。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千娇百媚之姿,芳泽无加之动。
另一侧旁的菊娘也扶着榻侧缓缓站起,脖颈处的菊花纹路开得更盛。
衣袂纷翻之间,竟有戏音响起:
“可怜世间有情儿,妾意脉脉向郎生。
一朝有幸得郎赏,茶中有误顾郎知。
身无灵脉幸敏慧,金雀缠丝绕梁飞。
谁知郎意三千丈,飞垂万尺处流泓”
这戏词宛如缝针,一孔一孔崩散茶娘脸上故作的镇静。
“好你个茶娘,我先前都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敢整这招”山郎脸色更加阴沉,阴恻恻一笑,握着茶娘脖颈的手掌骤然缩紧。
谁知就在下一句戏词就要唱出来的时候,两人身后的声音突然一停。
黄离眼眸一睁,目露惊讶之色。
那人紫衣蹁跹,菊色浓盛。
虽然黄离对紫和橙的配色并不认可,但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有几分奇怪的衣裳,穿在菊娘身上,却显得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然而,那张美人面上,却转变出渐浓的嫌恶之色。
她双手收在腰间,冷冷看向两人。
“够了。”
兰娘纤细的脊背一抖,双眸悻悻对上菊娘,眸光泻出些恐惧之色。
菊娘含蓄一笑,端着轻盈的步子,徐徐走了过来。
本以为她要来到二人跟前,谁知步子一错,就到了黄离面前。
涂着丹寇的手,轻挑起黄离的下巴。
“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家主人俩不懂事,疏忽了对您的接待。”
菊娘嘴上这么说得礼貌而谦和,神情却充满戏弄和打量。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却让客人看了出自家的好戏,”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勾唇角,“还真是让人有些许难堪啊。”
“贵客,”她语气轻柔如棉,“你瞧我的两位主人,一位天之骄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美人、灵石、修为,无一不得,一位貌美惊人、才高八斗,却被一个男人迷昏了眼,为其自折翅翼,甘藏笼中,却又要怪他厌烦一时、外出寻乐。”
“敢问贵客啊,这其中,当究是谁对谁错呢?”
茶娘贝齿咬在唇上,险些溢出血来。她凤目圆瞪,即使现在身周没有了灵力,迥然的目光却依旧像是要将身上人的身躯穿出一个大洞来。
将茶娘撑在地上的山郎也侧头,目光发暗地瞧着黄离。
“”黄离看了一眼菊娘,又看了一眼维持着诡异姿势的两人,对菊娘道:“姐姐,我是来客,又则能随意评判道主?”
菊娘摸了摸下巴,眼中笑意更盛,“你真这么想?”
“的确。”黄离隐隐感觉到不对,目光顿了顿,“更何况我初来乍到,本就未知全貌,更不当予以置评。”
“”菊娘精心绘制的眉毛却是一挑,语气倏地变得尖锐,“你是在觉得我添油加醋?我有什么好添油加醋的——”
她眉心一拢,眸间如焰火般满上怒色,“既然如此——”
喂喂,我可没有说要质疑你啊。
可菊娘长袖一鼓,凤箫声动,那百名美人又迈起舞步来。
这一圈一圈的舞步在宴厅上形成莲波一般的形状,仔细观之,竟是向黄离步步环来!
随着乐声越发的紧张,美人们的舞步也越发加快。
逐渐飞步如云,舞步翻飞,向黄离逼来。
不好!
察觉到数十处灵力的涌动,黄离后退几步,几乎是一瞬间本能似的为自己套上了双重的金火净岁琉璃罩。
“呦,看来还有两下子。”
菊娘步伐缓慢地走回了原先与山郎交缠的华榻上,慵慵懒懒地舒展了一下四肢,蹬掉脚上的绣花鞋,露出一对精巧的玉足。
然而,她在看向自己的玉足时,神情甚至也是厌恶的。
一波又一波的“美人”向黄离如剑光一般袭去。
她摇了摇双足,看了马上就要跟傀儡们打起来的黄离,眼里多了些什么,兴致缺缺地一挥手。
在几位马上就要逼中黄离的前一瞬,宴会上的一切都像人为打造的戏景一般停了下来。
菊娘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幅画卷,双手一抖,便将那画卷长卷上来,花瓣灵动,菊香一晃间,那画卷便飘到了黄离手里。
黄离双手接住了画卷,目光却在接触到卷面的一瞬间,僵了下来。
菊娘笑意纷纷:“怎么,很震惊吗?你只能选一样进入'观赏'哦。”
黄离手上的画卷原本是一片空白,只是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生出了画面。
画卷左方列着两个小字“情障”。
而紧接着,画卷上出现了与一楼的景象极为相似的画面。
雪发青年抬膝而坐,华冠其上,霜姿无二。长发纷落,淡色的眼瞳因饮酒而染上些许颜色。他肤色如雪,脸庞的轮廓如线条锋利的寒川山仞,薄色的唇缺失血色,遥遥一坐,便如山巅透明的雪莲,仿佛风一吹,便会自行消散。
他掀眸坐在中央,旁边人不停地上前,欲与其应和攀谈。
然而,画面一转,原本暗藏的刀光剑影无一不显现,直直刺向画中央的青年。
离他身旁最近的中年男子,一身绯衣鲜红如血,颅顶光润,手持一串血红琥珀十二转佛珠,笑容中隐藏着狡诈与狠厉。
画面再变,便成了风雪千山,苍茫无尽。
漆黑冰冷的洞穴里,寒风依然幸存,串串相连的银白锁链,将青年锁在冰壁之上。
青年瘦了许多,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雪衣,锁链滚过,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腰线。冷白的皮肤少许露出衣梢,冷风嚎过洞穴,在单衣中鼓起一个大洞,如刀刃般将霜雪剥开,露出其中脆弱的伤痕与颜色。
未干之血,未愈之痂。
他嘴角发猩,咳了几声,鬓边发丝凌乱,原本就没什么颜色的雪眸更是被剥夺了生机一样,死静地睁着,无喜、无怒、无哀、无乐。
紫色的淡雾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浮现,如蛛丝一般交缠在锁链上,纵横交错般向青年捕去。
蛛丝将他的身躯束紧,露出清晰的线条轮廓。他好似为抑制什么而花了极大力气,双鬓染汗,雪睫半颤。细细密密的汗珠生出,原本冰冰冷冷的人好似变得又热又燥,被紫色蛛丝与银链拴住的胸膛起伏地愈加剧烈,如露浓化雪,沉霜生香。
凸出的喉结上吻着一枚红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一下一下动着。
他的呼吸愈发强烈,被银链捆绑的单衣之下,逐渐浮现出些怪异的黑色纹路。
黑蔓横张,纹于脖颈之下,宛如圣人堕渊,目染异色。
原本无机质的白,被紫、黑二色混濯,散发出坠变一般的堕落感。
“”黄离握着画卷的手缓缓捏紧,指尖发颤,不知是怒是愤,脸上神情却平静地出奇。
这秘境的主人也太过大胆,竟然敢
该被千刀万剐。该被万刃凌迟。该被五马分尸。
她的身躯微微发抖,看向菊娘的眼光也蓦地变了,平和之下凶光大涌。
第44章 桃枝明
菊娘噗嗤一笑, 雪白的罗袜摇得更加欢快。
“别这么瞪人家嘛,好客人,您再好好看看”
“但凡所见之物, 皆非虚妄, 画由时生心生, 将溯以往。”
什么神神叨叨的,她听不懂。
但画卷上接下来的画面, 却确实让黄离驻目下去。
她一愣。
画面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周榆晚。
少年的脸与青年的有八成像,只不过一个像是常年风化的不化川,一个像是春枝上浓郁的新雪。
他跪在青年身旁,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雪眸一高一低想对着。
周榆晚明明身上拥有着同为分神的修为,理应当拥有不少的年岁,可他的眼神纯白, 像是一个来到世间不久炙粹而无知的灵魂。
“不问问我,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年声音略带着嘶哑, 就像砂纸磨过凹凸不平的冰石面。
“”周榆晚摇摇头, 双手被银链捆绑在身后,仰起头看着他:“你看起来很不好。”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
“”
周穆寒低头看着这个和自己极为想象的少年, 嘴角划过几分自嘲, “周榆晚。”
“即使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 你也仍旧这样问我?”
周榆晚笑了笑, 白发过肩, 在阴暗的冰穴中笑意明明:“嗯。”
“哈。”周穆寒碎发扫过前额, 眼中漫出难明的淡笑, “我把你分出来不是为了拯救我的。”
“我不需要被拯救。”
“你只需要为我做事就好了。”
“来, 割掉你手上的银链,你可以的。”
周榆晚眨了眨眼, 雪睫轻动,“可是,没有这些,你会更加痛苦的。”
周穆寒嗤笑一声,“那种东西,我受得够多了,再多一些也无所谓。”
“”
“怎么,你想反抗我?”见周榆晚不语,周穆寒拧过一丝凛色,“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
周榆晚却抬起头:“阿离在等你。”
!
周穆寒一愣,雪白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神情有一片刻的空白。
“”
他垂下眼帘,低眉。
那小家伙见不到他的神情,他不用看,就能在脑海里秒回出来。
“我们可以杀了停天。”少年纯真地说,“或者你一个人也可以。可是之后该怎么办呢?阿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离会很伤心的。”
阿离会很伤心的。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周榆晚。”
“我会犯和停天一样的错误吗?”
周榆晚认真地想了想,“有一天如果阿离被迫要离你而去,你会怎么办?”
离他而去?
心脏紧抽了一下,全身上下被冰封的血脉仿佛沸开,混混沌沌地冲流,后背上那些刺目的伤痕也一下子清晰地疼痛起来。
“我要出去”
强力喷涌而出,蛛丝被挣破,银链也在刹那间尽数断开。
“你——”周榆晚目露惊色,额头被什么力量扫中,一痛一痛起来。黑蔓从额角爬出,又被少年用蛮力硬压过去。
血色染红手腕,周穆寒静静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为其施加了治愈灵术,转身便消散在洞外的风雪里。
周榆晚却苦笑了一下。
只有他知道,
周穆寒并不是视他如无物,
只是视自己如无物罢了。
*
“怎么进去。”
黄离捏住了菊娘的领口。
体内的开阳火在叫嚣着,随着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嚎叫着。在灵海扩大之后,丹田中的开阳火有了更大的放肆之地,本就初步觉醒的力量更多地存入灵海中,更加通畅和宽阔的经脉也为其提供了运转渠道。
于此,黄离黑色的瞳孔沾染上了少许开阳火的赤色。
“呦呦呦,客人真是性急,打不算看另一张了”
她打趣的话还没说话,就被黄离逼紧,手上的力道要把面前人捏断。
原本开起来木讷的美人此时如同凶狠的肉食猛兽,沉下来的目光凶险又吓人,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口口生吞下去。
菊娘也愣了愣,眸中惊色悄转,转唇一笑:“好好好,瞧你这急性子,我且送你进”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画卷上便升起道道白光,黄离攥紧卷边的手也逐渐融入微光之中。
“阿菊!”竹娘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抓住她,“阿茶乱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么鲁莽!你知道她是谁吗!”
“自是知道的。”菊娘弯唇,盈盈一笑。
“那你还敢直接给她画卷!”
菊娘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子,眉目顺然,“这是规矩。我只是按照规矩办事罢了。”
“你!”竹娘被气得膛目结舌,“你做事不顾后果吗?万一那位发怒,谁护得了你?山郎早就死了我们不过都是一介戏子”
菊娘悠悠看着她,噗嗤一笑。
“你还笑!你笑什么?”
“我可爱的阿竹,为什么问我这些?”
“闭嘴。不想和你再说话了。”
“哈哈哈,我们阿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菊娘掩唇娇笑,容色惊人,“阿竹问我这些,难道不是关心我?既然有阿竹关心我,我还担心些什么。”
“嘘。”
竹娘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根玉指抵住了双唇。
“我已经厌倦了天天被关在这里的生活,厌倦了天天一模一样的戏,一模一样掉智一般的台词。”菊娘面色凌凌,眼角却依旧带笑,亲切而媚然,“女人没了男人就没法活吗?女人存在的意义就只是男人吗?女人难道一定就要围着男人绕圈吗?”
“愚蠢!”
“因为小时候被轻视,所以缺乏自信,缺乏爱护,缺乏温暖。所以长大一旦有人花言巧语,一旦随手为你施加温暖,宠着你、护着你,偏爱你,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的你如同吸食了五石散一般,只想紧紧依附着他,不想离开他。”
“可你不知道,他的花言巧语可以说给很多人听,对你的宠爱不过是一时新鲜你的姿容。你抓狂、你怨恨、你无可奈何,可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即使百年后千年后他后悔了,甚至为你建了这么一座紫山舟,可那又何用?”
“戏剧的结局最终是你含恨而死,男主人公失而不得后深感痛楚,思念丙后悔了一辈子。可那又何用?那又何用?”
她哀怨地一遍一遍地说着,尾音婉转,最后凄哀的目光缺转到了茶娘身上。
“你说是不是啊,茶娘?”
茶娘双眸死死睁大,浮动的瞳孔宛如溺水的玉珠。
*
黄离看到了自己。
桃枝几横,微英缤纷。花瓣轻摇窗棂,映入一袭风月春色。
室内,小小的少女竖膝而坐,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睫毛偶尔眨一眨。浓密的黑发未束髻,随性地散落肩头,偶尔被风扬起三四根发丝。
她看了会儿书,便抬眼看看一旁的沙漏。
又看了会儿书,再次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沙漏。
如此动作重复了五六遍,她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抬头向窗外放去。呆呆望了会儿,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她惊讶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用手捂了捂肚子,顿了顿,向门外走去。
乍一跨过门槛,春华露浓,桃香暗动,雪丝轻晃。
瞪大眼的小黄离双唇略张,看向他的样子,就跟小猫一样。
“我饿了。”
她拽住周穆寒的衣角。
周穆寒看到站在门口的她,嘴角微微抬了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小黄离跟着周穆寒到了厨地。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这位清冷的道君,也有挽起袖子沾染尘气的一面。
“想吃什么?”
小黄离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周穆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比自己还寡言的徒弟,他拿起一只玉萝卜,第一刀正要下去,就听见身边小姑娘的肚子发出一阵声响。
侧垂的白发遮住鼻尖,黄离能看见他眼里一瞬的怔愣,以及随后漫出的淡淡笑意。他捻起刀,三下五除二地便将需要的菜都工工整整地切好,有序地倒入锅中,黄离再眨眼的时候,便端出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汤面里不知道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香气扑鼻,只稍微闻一口,便让人直直分泌口津。而在那汤面之上,还放着个刀工精巧的玉萝卜花,晶莹秀美。
小黄离似乎是饿极了,爬在那里抱着碗呼哧呼哧的吃,小脸儿上缀上汤渍,她也不管。
周穆寒就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把面吃完。
低垂的雪眸宛若盛雪之境,将她拢入一方宁静无杂的天地。
“还要吗?”
黄离抬起眸子,眸色发亮,先是摇了摇头,又紧跟着点了点头。
周穆寒无奈起身,让她在这里等着,又下手做了两碗面,都放在黄离面前。
这次汤面上的两朵萝卜花,都和前面那朵形状相异。
黄离盯着喷香四溢的汤面,眸光更盛。
周穆寒差点没忍住,将笑意憋于眼底。他扣手敲了敲桌面,目色柔和,瞧着她那大快朵颐的馋猫样儿。
这大概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小黄离看不见的,是为她做了三碗面的青年,衣衫之下,有多少刺目的伤痕。
窗边,不知何时被人无声放上了一支盛放的桃花。
黄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眶有突然上涌的湿润。
第45章 桃枝明(二)
“吃饱了吗?”
周穆寒低头看着捧着碗的小黄离, 如冰的眉目有一瞬的柔软。
仿佛坚硬的冰遇到了属于自己的文火,慢炖之下也变成了柔软而甘甜的雪。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顺着他的白发一泻而下, 蔓延到他的全身, 爬到他雪白的衣角, 泛出涟漪一般的银白光华。
堆霜的睫毛也被月色吻过,轻眨间缀上光点。
窗外的月波如海, 而三两只的春桃犹如涛浪,清风浮过,便是桃浪千层,月卷轻涟。
小黄离掏出巾帕擦擦嘴角,平常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为他展现出笑意:“饱了!”
周穆寒轻笑了下,起身准备去洗碗。
明明可以直接使用净尘术, 他却依旧执拗一般地要亲自洗。
可他刚准备起身拿起碗, 就被温软的身体扑了个满怀。
小黄离踮着脚尖, 抱住了他的腰。小脸儿抬起, 水银丸般的双眼灵灵看着他,仿佛只有看向他的时候, 平时的木讷与死气才会褪去。
她眨眼看了看他, 又将头埋了下去。
抱着他腰上的手绞了绞他身上的雪衣, 语气低落, 黏住了一层又一层的依赖:“师尊, 我好想你。”
周穆寒愣了愣。
他嘴角轻轻一勾, 心里产生了某种奇怪的、自黄离在身边开始才会偶尔出现的情绪。
归宿感。
世上人大多有归宿, 故乡、兄弟、亲人, 或者三千洲连锁酒馆的一杯忘忧酒,亦或是名满四方的琴上亦花楼。又或者是珍爱的一匹珍珠马, 当然也可以是心上人种下的茱萸洲。
当一人要远行,要出征,必当有所顾虑。一是为自己,二是为归宿。
凡间将士出征,需告慰家中。
血拼战场,或许也会有所顾忌。
“我还有妻儿。他们需要我的照顾和陪伴。”
朝间阴谋阳谋,步步为营。
身处高位者,亦或有弱点。
“子恩于我同窗二十载,一同乡试、会试、殿试,一同为官,一同革新,吾二人互奉为知交。吾宁污吾之名,不可污其之清名。”
而周穆寒自八岁起,就没有归宿了。
一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在自己这个徒弟身上,找到这种感觉。
周穆寒任由这种情绪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未知的种子在时间的助力下破开冰封的土壤,种下缠绕的因果,生长出来的枝丫和果实带着周穆寒熟悉又新奇却又无法抵抗的感觉。
无根之线有所牵绕,便摆脱了凌荡的命运。
他对这种感觉感到陌生和温暖,怔在那里让小黄离抱了片刻。
他不出声,小黄离也不放手。
窗外的黄离蓦地笑了下。
先前的记忆有些久远了,如同远海的雾气一般,渺渺淡淡的,又带着一股潮湿之感。
原来自己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怪不得师尊对这件事格外没脾气且宽容呢。
好像也抱抱师尊啊。
他身上还有伤。
即使这只是画卷之中。
周穆寒揉了揉她的头,低声道:“乖,让我去洗碗。”
小黄离倒是比现在的乖觉些,眨巴眨巴眼睛,松开了手。
“师尊。”
正在洗碗的周穆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
“你这样突然走,我总感觉这里很难受,做什么事都少了些什么,不能好好做了。”平常话不多的小黄离语出惊人,用手在胸口的位置比划着,一双眼在月光之下被衬得极亮,“师尊让我把三部经书的前五卷看完,如果师尊在身边,我能看完;但是师尊什么不说就突然跑掉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使劲看叶看不下去,就只看了第一部 经书的前三卷。”
“!”周穆寒握着碗的手僵住,不知觉间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因洗碗而往下垂的雪色眼眸睁大,似乎不可思议一般看向手中的碗。
“知道了。”
“以后我去哪儿,都会先告诉你。”
见黄离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抿住唇,末了,他补充了一句,
“都不会去太长时间的。”
黄离这才多了些笑意,安安静静地趴在一边,打了个哈欠,困困地看着他洗碗——
周穆寒睁开眼。
他睡着了?
面前的少女,宛如梦境一般,已然长大。
长发飘坠,眉目灵秀。
看向他的双眼犹如温茶,缱绻又柔和,细水长流般地将他一点点浸透。
感觉,不一样了。
窗外飘落的花瓣落到她的发上,一切美得都不似真境。
少女身材修长,已然不是那个当年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他腰那个小小姑娘。
她站在他面前,手捧一花环。
好似是夜半折来的新枝,还沾着带着晚间独特气息的浓露,编织而成。
柳枝做周,以明桃缀色。
“师尊。”
修长的窈窕身影和瘦小的身躯在他眼前生出重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花冠就放在了他头上。
雪发如霜,花色明艳。
晚风勾起低垂的白发,柳叶与花也发出低低的轻簌声。
“”
两人四目相接,一时谧而无语。
“果然很漂亮。”
少女看着他轻笑道,“我编的时候就知道,师尊戴上一定很好看。”
周穆寒还没从惊讶里回过头来,愣愣地抬起头接着她盈满笑意的目光。
她浅淡又温暖的笑意像是海,连岸边拍打着的波浪也是暖的,一层一层裹向他,只要他稍微一不留心,就能被拉进海中。
少女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个镜子,摆到他跟前。
镜子里的青年一身白,白发、白睫、白瞳、白衣,白得像雪山千年不化之雪,像永冻涯万年不移之冰,像人间风雪千山不过半纸功名的一张雪白之纸,亦像重重轮回间一现又一现的淡色昙花。
而如今,这百年不变的白,被染上了别的颜色。
不只是柳叶的绿、桃瓣的红,还有一旁巧笑嫣然的少女。
“师尊,看。”
头上的花冠不知为何有些歪了,她轻轻将其扶正。
手指擦过他冰凉的发,为其渡上温色。
周穆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
而黄离,却低下了头。
带着柔软温度的唇瓣,虔诚印在了他额头上。
犹如波涛撞海,船锚裂碎。
她的指腹捧了捧他的脸,在下颚处划过微痒的弧度。
“师尊,好美。”
第46章 银雪颤
少女的眼神澄澈如溪, 眼底摇荡的月色盛着他的身影。
哪有男道君戴花冠,还被徒弟用“美”一词称赞的?
周穆寒耳廓如月出朝霞般裹上淡红。
可周穆寒瞧着黄离注视着他那双眼,一时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活的年岁里虽然大多独居寒桑峰, 但也陆陆续续见过不少人, 见过各式各样的、看向他不一样的眼神。哪种眼神干净, 哪种眼神污浊,哪种眼神晦涩, 渐渐地一眼便能看出。
黄离看向他的眼神,纯真无杂,干净得一眼就能看出心意。
心里有什么动了动。
他这是怎么了?
周穆寒伸手捂了捂唇,咳了几声,雪睫向下半垂,不知向何处看了看, 瞳眸又回到眼前人身上。
“你什么时候都长这么大了。”
对修真者来说年岁如苍狗, 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仙人抚我顶, 结发授长生。这日复一日的修炼本来是枯燥乏味, 他性子淡,能忍得过去, 但偶尔也会觉得时日漫长。而和徒弟在一起的时候却举得时间过得极快, 从来不觉得光阴似箭的道君, 也尝到了日月如梭的滋味。
窗外又吹来一阵落花, 妃色浮动, 生绪暗动。
对他人一向寡言的寒桑子好似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你不爱说话, 却格外喜欢读话本子我托人购置了些, 你从小便看书看得快,那么多, 几周便全都看完了。”他睫毛颤了颤,“我把你看过的都放在了沉鸾阁里怕是都积了灰。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你小时候不爱吃甜,却格外喜欢桂花味的甜点。”他眼里转过不经意的笑,一抹雪色便如此悄无声息得流入落花的淡香之中,“最喜欢桂花酥,现在却不喜欢桂花糖了。”
黄离安静地听周穆寒在画卷中说着。
黑色的发丝如绸缎般被扬起,扫过压下的睫翼。
有点糟糕。
虽然知道这是紫山舟秘境的考验,但她有点不想走了。
如何让现实里的周穆寒,也露出此番一般的情态呢?
想起在洞天里周穆寒忍让她、甚至反客为主了一回的情景,她又移回目光,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慢慢地听青年回忆完。
眼神却如钩子一般,扫在他的眉眼、鼻尖、嘴唇、还有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上。
“师尊。”
“白风筝唔”
雪发青年睁大了眼。
平时在她面前温软乖巧的少女,处在上位上,欺身放肆而上。
那双睁着的十分清醒的眼睛,带着平常隐于翳下的侵略之感。
双手穿过雪白的发丝,一只膝盖压在了他大腿上。人的大腿本来就是稍微敏感些的部位,即使是修士也不能免俗。周穆寒低唔一声,少女逼身而上,双手抚住他的后脑,为了防止他第一时间做出抵抗,暂时略过了其他地方,直接对准了最核心的城池,碰了上去。
动作温和而放肆,隐忍而大胆。
在唇瓣上啃了一下,然后掰开唇瓣,进入到更深之处。
“放”
“肆”
愠怒还没流泻而出,便被咬软,绵绵一般流遍了全身。
这一声放肆非但没有引得黄离退却三尺,反而引得她火气更盛,动作越发凶狠起来。
像是守株待兔多年,终于捕到猎物的猎人。
身下冰雪一般的身躯剧烈起伏着,黄离扣着他的后脑,双腿夹住他的腰,用力碰着腰侧,青年雪白的单衣也因为动作而开了些口,露出少量的春色。
“唔”青年眸色迷离,常年的大雪染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雾,冷湿冷湿,朦胧望着她。
“放肆起”
黄离如他所愿地挪开嘴唇,原本浅淡的嘴唇染上了艳色,下巴处还沾了些银白的东西。
她的指尖按过他的眼角,划到耳根处,“师尊,莫要再说这些助兴的话了。”
“!!”周穆寒差点恼而起身,却被黄离吻了回去。
修到分神,又是掌握十万灵术的寒桑子,一招百毒之主已然使他万毒不入,可少女的唇舌却像是他无法抵抗的迷药,一旦侵入他的体表,他便失去了一切的反抗之力,任由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指尖从脖颈勾入脊背,黄离却顿了下来。
整个人宛如被下了僵止符,嘴上还带着湿润,低头攀下了青年的身躯。
“”
瞧着和自己同样湿润的嘴唇,黄离脑袋连着心一起发冷。
“师尊。”
周穆寒别过头,不愿看他。
是了,画卷里的师尊,怕是还不知道洞天里发生的事情。
她声线发冷:“你背后有伤。”
少女的眼直直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灼出一个洞。
碎英浮动,她逼近道:“很多条。我差点碰到了一条。”
“师尊干什么去了?”她的额头贴近他的下巴,点水一般碰了一下,轻轻抱了上去,眼神却闪着凌厉的光,“师尊方才不是与我说,以后出去干什么,都会知会我吗。”
方才?
对,方才,他说了
等等,怎么一瞬间,小徒弟长这么大了?
“你!”
“师尊莫慌。”黄离扶上他的腰侧,“我只是长大了而已。”
她将发梢往他鼻尖挪,“师尊闻闻,是一样的。”
“长大了之后,想回来看看师尊。”她几乎将半个身子钻入他怀中,“可谁知,一见面,师尊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徒儿先前,只知道前半段,却不知后半段。”她小口咬在他衣襟上,利齿透过单衣刺中他的皮肤,“徒儿再问一遍,师尊去做何事,因何受伤?”
“”周穆寒抱着怀里温温热热的徒弟,一时间有些头脑发懵。
回来看看他?
什么意思
少女在他怀里又啃又咬,力度越发之大,周穆寒越发无奈,只好道:“去了一趟你掌门师叔那里。”
黄离眸色一暗。
又是掌门。
她年岁尚小,尚未谙透人心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掌门师叔那里,做了什么?”
周穆寒顿了下,抚慰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布置一个程序繁琐的大型灵术。”
灵术分为很多种,有无需任何外力,单凭修士身体中的灵根、灵脉、灵海、丹田便能释放而出的本体灵术,有需要灵器借助灵阵等外力进行施展的复合灵术,还需要多个修士共同实施的多体灵术。还有施展后马上就会生效的瞬时灵术,以及需要时间生效的移时灵术。
周穆寒所说的灵术,应当就是后两种。
可是要布置什么灵术,才会让周穆寒被关在千山涯里,还受那么多的伤?
再问,周穆寒却不愿意说了。
好家伙。黄离怒极反笑,可心中却愈发冷静。
想及灵虚道门被灭门之事。
再加上掌门停天的诸多可疑之处。
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单论实力,三个停天加起来也许才能和周穆寒硬碰硬。
可是掌门之所以叫做掌门,就是因为除了本身的实力之外,还要有足够的计谋与心眼。
不然单凭实力,一个宗门是无法长久地在三宗四门的位置上混下去的。
可停天看起来和谁关系都很好,和师尊关系更好。
师尊对旁人话不多,停天却是其中一个能让师尊多说几句话的人。
停天到底在搞些什么?师尊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黄离不想管那么多。
但她想弄清与师尊有关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师尊为何不给自己疗伤?”
“已经施过一些治疗术了,无妨。”
“这叫无妨?”
少女的五官冷厉了起来,抬起的杏眸怒意溢满。
她一扯,便将单衣扯下来四分之一,露出上身触目惊心的伤口。
“”
周穆寒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又看了看气到极点似乎离爆炸只有一步之遥的少女,竟是嘴角向上勾了勾。
“会自己好的。不用管它们。”
少女拳头捏地死紧,强迫自己深呼吸,眼瞳重新陷于平静,
“师尊。”
黄离对于这个屋子的布局再熟悉不过,她先前亲吻的时候,便已经在脑袋里还原出先早之前屋子中的哪个柜子里的哪个抽屉放着膏药。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周穆寒为她准备的。
少时性虽默,然不改顽劣。
也可能是本身气运的问题,经常受伤。
于是伤药便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
周穆寒身为灵虚道门长老,又是三千洲数一数二的炼器师,手中的财富甚至可以为黄离买下一整个洲当做生辰礼物。他之前没与徒弟讲过太多,便花重金向三千洲最大的商行天字行买下了足足一千盒的玉匪膏,囤在寒桑峰上。
玉匪膏,那是整个三千洲,最昂贵、最有效的疗伤膏。
也因此,黄离身上几乎没什么伤痕。
她被周穆寒养得极好。
黄离跨开步子,在周穆寒有些讶异的眼神下打开抽屉,取出几盒玉匪膏。手指拧开圆形盒盖,指腹在其中揉暖了膏药,便往他露出的肌肤上抹。
谁知他身体一颤,眉目低垂,声色难绘。
“凉。”
第47章 真舟现
方玄意目瞪口呆地看着流萤扇里的画面, 被周穆寒一把抢过。
他空着手坐在小榻旁,双膝跨开,长跑撑起船帆一般的形状, 眼神空洞, 双唇长大, 发不出半点声音。
青年雪发垂下,遮住了流萤扇中的难为情之光景, 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流萤扇的扇骨。
半晌,方玄意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原来,你们是以这种方式相处的”
出乎意料地,周穆寒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恼怒。
他依旧一下一下地顺着扇骨,不言不语。
只有周穆寒自己知道, 他马上要化掉了。
紫山舟秘境虽然大多是由他重新开拓, 但舟中玄秘大多都由主人所创, 比如这登舟最后一步的山中宴, 局局考验都是紫山道人亲自设下,其中秘法, 甚至连他都无法完全窥破。
说实话周穆寒并不是很重视这方秘境, 一向都是由方玄意来打理, 偶尔也会来喝几杯茶, 最开始的时候也被方玄意拉着看过几次别人进过的画卷。
却没有看过自己的。
可这一看
他感觉到, 他的心破开了一道口子。
流出来的不是血, 而是一些别的、他有些明白, 但也没法太明确地描述的东西。
这道热流如水源一般扩散开来, 延伸到他的八大主脉、十万微脉,滚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这难耐又奇怪的热几乎让他受不住。
心脏在蹦蹦蹦地跳。
雪山的顶部有天池,可天池也会溢满。
要溢出来了。
不可以。但是好喜欢这种感觉。不想让它流走。
青年顿顿地用右手捂上左边的胸口,摁压一般地推着——
在黄离提出近乎蛮横的要求后,周穆寒真的大幅度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据她观察,他身上的伤也几乎好全。
毕竟是分神大能。除了可怖的输出能力外,恢复能力也不容小觑。
当然也少不了玉匪膏的功劳。
黄离道也不着急离开画卷,她享受这画卷里的时刻。
但她同时也知道这并非现实,而真正的周穆寒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变本加厉地黏着画卷里的周穆寒。
不过本次的变本加厉只限于动手动脚,她很本分地控制住了自己。
在画卷中也可以修炼,并且修炼的效益还大大高于平时。
黄离便在画卷中待了些时日,一边陪着周穆寒,一边修炼。
卷中机遇奇,往事或可逆。
真幻俱难辩,放解其中意。
就在某一日黄离茅塞顿开,突破筑基后期之时;
画卷中的景象变了。
天翻地转,一切景象都涌入黑墨,而她则被迫与反方向剥离。
“阿离——”
耳边传来一道遥远而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震惊和悲切。
是师尊?还是——
两道身影重合。
虚空中刹那浮起一瞬虚影。
那是扎着高马尾的少年,一双雪眸看向她,盛满热烈与忧伤。
“阿离,为什么不看看我。”
“我也一直在你一侧,守护你、爱切你。”
“明明我们长得那么像,为什么你眼里只有他。”
黄离眸中涌出烈烈惊色,随即又归于平静。
榆晚。
她或许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光景全部消失,如同海市蜃楼从海面褪去,露出其中闭藏的真面。
她依旧站在那里,手中依旧握着画卷。
一旁的菊娘却正在端着一盘绿豆糕吃,一粒一粒吃得正欢。
她看向黄离,后脑勺一抬,原本正在咀嚼的腮帮子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看向黄离。
黄离目光不明地看着手中的画卷,原本风雪坠涯、困兽其中的画面一转而变,变成了雪发青年和黑发少女执书柔言的温馨画面。
菊娘从一旁的台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走到黄离身边,“不亏是贵客呀。”
她靠近的同时,黄离却将画卷一眨眼卷好,问她:“我可以将画卷带走吗?”
菊娘愣了片刻,随之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黄离:“喏,你差不多已经通过这一关呀。上三楼,打开那扇门吧。”
黄离抬眼。
原本这楼阁只有二层高,再往上便是雕金坠玉的斗八。
而现在,原本的斗八竟然活生生消失,复而出现的,是与前两层风格截然不同的第三层。
若说前两层是纸醉金迷之地,第三层,却是紫竹环折,屏屏雅风。
黄离将画卷收起,看了菊娘一眼,就往第三层走去。
菊娘故作伤心地捧了下心口,在她身后道:“真是冷淡的贵客啊,和那位神秘的大人一模一样。”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说你是差不多通过了?”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这其中更多的玄妙?”
黄离的步伐停了下。
菊娘跑到了她的身旁。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怎么,我不提,你竟不打算问?”
“有些事情,一知半解也好。知道太多反而会把自己困住。”
“不过,”少女平静的双眼透出些狡黠,“若是姐姐愿意说,我自然是乐意至极去听的。”
“”菊娘瞪大眼睛看她了会儿,噗嗤一笑,“你这丫头。”
“罢了罢了,我便直接告诉你,你忘了这一开始就拿上来的金壶。”菊娘玉手一挥,便将那壶传到了手里,“我看你第一眼便觉得投缘,便当是帮你个小忙。”
说着,她便娇娇媚媚向黄离眨了下眼。
“谢了。”
“还有,”菊娘好似翻了个白眼,动作快到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看晃了眼,“注意那些破烂诗句,那都是原来的山主留下来的,很重要的线索。”
什么破烂诗句?
好在黄离记忆力一向不错,那几句“破烂诗”在脑海里逐渐明晰起来。
“落英时见君纷纷,别时舟动青山远。
欲画君颜勾不得,滴墨成影凝空恨。
忽忆少年倥偬年,玉面女郎执三词。
人生境遇思何处,需惕脚下逢生时。”
倥偬年,逢生时。
黄离反复咀嚼着这几句看起来没什么关联却能奇异地串在一起的诗句。
与菊娘再次道谢后,黄离握着钥匙,登上了第三层。
一闪宛如通向亘古的石门,矗立在深处。
黄离拿起手中的钥匙。
在注入灵力后,原本青铜的钥匙便一翻而变,成了青色的蝶。
蝶色纷飞,流入门缝之中。
噗地一声,门开了。
浪水东流,流涛声尽。
青山绕远,远舟不绝。
一艘巨型的灵舟立于浪上,巍峨磅大。
而门后的甲板上,站着一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阿离。”
第48章 朝雾酒
黄离微微睁大了眼。
面前的少年比她高半头, 长发扎成了高马尾,显得肆意而张扬。
他看向她的那双眼不似画卷中的哀伤与怨切,反而是一片如雪水一般的纯澈。
周榆晚向她伸手:“终于等到你了。”。
船浪高, 掀起千尺峰;少年的笑意宛如风, 抚平躁动的浪。
黄离将手搭了上去, 抬眼看向他,眼里也多了几分不经觉的笑。
周榆晚手指轻轻一动, 一片雪花从胸口升起,慢慢放大,如柔软的羽翼一般拖住两人,他轻轻执着她的手不放,便带着她几乎,指尖在她手上扫了扫。
舟上的人几乎是以惊叹的眼神看着两人。
“这是哪家世家的小姐吧, 还
“我也好想这样, 感觉好浪漫呀。”
黄离甫一进门, 就看到了许多熟人。
有身穿黑衣站在窗旁的秦之, 有闪着,有一双金鹏神瞳的顾怜星, 以及
林又止。
“黄道友!”
楚瑶瑶激动地拉住黄离的手, 着她和周榆晚, “你可来啦!”
周榆晚站在黄离身后, 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窗外的风钻过白发, 他清凌的笑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宿命感。
与此同时, 佩在身上的紫玉也发出一声震动, 识海中也收到一条信息:
【登舟步:100】
【千尺舟头, 层山尽望。】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 诸才聚道心之侧。】
【望天地于巨舟之头,生枯荣量之意。
山\',来到真正的\'舟\'。
是开始,是结束,一切都自有天意。】
旁边的顾怜星也咧唇一笑,“又见面啦。”
而林又止在看向黄离时那双颓玉一般的黑眸明显一亮,不知何时脱下了原本的旧衣,换,由一根紫竹制成的钗子别于脑后,与腰间的紫竹剑有十一分相配。
他快速上前几步,却一步停下。
黑润的眼落在了少年的衣角上。
一时无声。
了,林道友。”
林又止欲言又止,复而又反悔准备开口,却听到了顾怜星的声音。
拥有金鹏神瞳的男童正言道:“诸位,我们已经成功登舟,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楚瑶瑶眨巴眨巴眼睛,像只粉色的小鸟一般叽里呱啦个不停,一边拉着秦之比划着,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
黄离在其中静静听着。
几人先前的处境并不同。除她以外,貌似无人进入那洞穴与幻境之中。正相反,他们摆脱“山”而进入“舟”的过程格外艰难。
这几人虽各个都是天之骄子,但对紫山舟的了解却也不多,最后讨论得出的结果,便是分队对真舟进行探索。
出乎意料的,舟中在继续涌进一批人后,出现了管家之类的人物,为他们安置了房间。
周榆,黄离感到疑惑和不解,欲要上去问那管家一般的男人,袖子。
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黄离的头微微低了低,又扬起来,“去我那里吧。”
周榆晚一愣,雪眸里如流泉一般涌上清澈的笑意。
“好。”
晚上,周榆晚不知去了哪里,黄离大致在真舟中摸索了一半,之后经过询问,来到了林又止的门前。
她疑迟了片刻,
扣,扣,扣。
门内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黄离站了一会儿,又扣了三声,依旧无人应答准备离开时,门却咯吱一声突然打开了。
“这么晚了,”
青年靠在榻上,榻边挂着那根削得行云流水的紫竹剑,手中提着一壶浊酒。再加上眼神里的颓唐和隐隐约约的迷离,。
“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不复常日里的颓废,带着一种花公子调情一般的引诱意味。一双原本待着哀丧的眼睛懒散了起来,似乎迸,眩眩然顺着地面攀了过来。
“这是什么酒?”
“嗯?”青年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修长的腿一只靠在榻边,一只弓在榻上,撑在墙边的左手小拇指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黄离盯着林又止看了一会儿,他的眸里已经钻上薄薄的醉意。
在秘境里喝酒?
他是完全不把这次秘境当回事吗?
也裹上了淡淡的酒气,“朝雾易散,彩云难追。生如蜉蝣,安能撼树?”
“的酒,岛的主人花了一辈子,才悟出这种酒的酿造方法。”
“枯荣有数,得失难量。”青年黑发坠着些微的寒气,散在榻上,那双颓玉一般的眸闪着明泽的微波,然并不明亮。“可是这一生,我好像总是能比别人遇到更多的枯荣,更多的得失。”
黄离顿了下,睫毛向下压了压:“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原本拥有,随后失去。”
“是啊,
林又止的目光从紫竹剑上游离到手中的酒樽上,又游离到黄离身上。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懂这些?”
黄离低低嗤笑了一声,像是一颗石子砸入水中,原本惯于没什么波澜的水面乍起了道道的涟漪。她指腹用力摩挲过戴在另一只手上的琥珀串子,一颗一颗地滚过去,上面银白的纹路一闪而过,她眉目重新舒展开来,放下手,平和地注视着他。
黄离突然来了点兴致。
“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曾经的她被家族轻视、父亲利用,与其被当作一个完整的人,不如说是一个为他人铺路的物品。
先前她活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父亲的正眼、能让时常悲伤的母亲展露笑颜。
仅此而已罢了。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决定的,就像你可能注定遇到某些不好的事情,不好的人,而这些人又正好站在了某个关键的位置。
你能做的,就只有清醒,作为,远离。
了她身上。
而暗处,一道青色的虚影如雾气般浮现。
“在我眼里,你是”
“怎么。”那道青色的虚影凝成实形,带着不真切的笑意朝两人走来。
“喔,还喝了点酒。”
“挺有兴致嘛。”
“难不成你还不知道,她的身世?”
第49章 霓裳衣
黄离心中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来者即是客, 但这位明显属于心怀鬼胎的敌人那一挂。
这青色的虚无缥缈的浮雾,怎么看怎么怪,怎么看怎么熟悉。
“你是”
黄离眼眶睁大, 瞳孔微缩。
“好久不见, 黄姑娘。”青年笑吟吟地捏着核桃, 袖口的青色犹如晨间微湿的山雾。他舌尖轻轻咬着,似乎将那个“黄”字含得极重, “此经一别,似乎过了不少时间。”
黄离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人的到来绝对算不上好事,她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将林又止护在身后,身周灵力大肆运转。
“不知道,黄姑娘可知金洞庭?”
“古有高洞庭, 灿莲飞云金。”
“千年前, 金洞庭曾经是能位列三千洲三百世家之一的大世家, 可惜从某一背开始, 家主越发无能,金洞庭的名声也被其败坏。”
他隐隐一笑, 有清风远扬之意, 神情却带着莫测。
“而这一代的家主, 生了个优秀的女儿和不成器的儿子。”
“可谁知, 竟是\'天赐福祉\', 这不成器的儿子突然有一天觉醒了仙骨, 修炼速度一步青云, ”他声色缥缈, “到现在,竟然也已经步入筑基后期。”
“”黄离整个身上的毛都立了起来, 一双杏目中融了点发寒的诡色,冷冷捉着着他。
“而这女儿,你猜如何?”
“竟然就活生生消失在了金洞庭!”
青照临身上的灵力气息疯狂飞跃,从筑基到金丹前期,金丹中期,再直接跳到金丹后期
原本坐在榻上微醺了些的林又止几乎是在片刻清醒了酒意。
“不好!”
青年两字刚脱口,青照临身周的威压已然攀升到——
元婴期。
一个初来乍到的筑基后期,连境界都没有稳固;
一个是进入瓶颈许久的筑基圆满,可惜灵根已然破碎大半,多半再无修为再进一步之能。
青照临睁大眼睛,睫毛上闪烁着灵动的、又带着些诡异的光泽。
他直直看向黄离的目光,有打量、好奇、挑衅与欲意。
像是在端摹一件自己极为满意的珠宝,不择手段地要将其占为己有。
两筑基对上一元婴,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青照临抬起手。
万千似有似无的青色丝线,从他手指处向外散开。
如游蛇一般,向黄离绕来。
而黄离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取出一只刻阵笔,输入灵力,对着林又止画了起来。
相生,相对,生异。
就算再难画的符,在经过在心中数百遍的描绘之后,绘制起来也会便得行云流水一般。
符成。
黄离阵笔一挥,将符击中林又止
林又止眼睛微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黄离。
敌人好像是青照临吧,为什么给他上符?
怎么回事?
林又止的眉毛在霎时间凝起。
他从榻上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随之狠狠捂住自己的小腹,瞳孔剧烈地震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符效完全渗入林又止体内。
眼看那青丝马上就要缠上来,黄离迅速在神识空间内打开修真宗门模拟器。
【欢迎您登录修真宗门模拟器】
黄离微微松了口气。
有模拟器在,她总觉得安心些。
【检测到有更新资源,即将开始更新。】
黄离几乎是瞪大了眼。
搞什么,为什么还会有更新这一说啊?
之前可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正在更新中】
【更新进度,18/100】
在模拟器更新的时间里,那针线一般的青色游丝已然缠上了黄离。
如针头一般,在黄离皮肤上叮了一口。
“我的灵根,我的”
旁边还沉浸在灵根复原的不可思议之中的林又止,猛地抬起了头。
身体的境界在灵根完全复原之后,吸收了原本日夜修炼却无法增益的灵力,或许是那相生符的力量,直接将修为送到了金丹。
雷灵根,金丹期。
一招天雷破霹雳而下,扫灭了不少青丝线条。
“有趣”
青照临的眼病态地瞪大,宝石一般无机质的眼眸闪烁出怪异的色泽。
“你到底有什么能力,竟然连已经破碎大半的灵根复原”
“真有趣。”
“我对你,更感兴趣了呢。”
那些被斩断的青丝如轻羽一般飘落,然而下一瞬,更多的青色丝线带着古怪的香味,朝黄离一涌而来。
“退后!”
林又止一抽紫竹剑,黑发随着移动的身形飞起,带着极致的剑意,与雷电混合在一起。
地阶中品灵术,雷电万钧之刻。
青丝再次被斩断。
可惜这一次,那些青丝在被斩断之后,又迅速地复生了出来。
犹如某种植物一般。
“怎么”
而在此时,黄离神识空间中的修真宗门模拟器唔嚷叫唤了一声。
【更新进度99/100】
【更新完毕】
【欢迎您再次进入修真宗门模拟器,本次更新开发了模拟器常驻功能,器灵将会在您所希望的一切时间常驻您身边,模拟器也会低神识消耗长时间开机】
常驻身侧?
长时间开机?
黄离这样想着,脑海里就蹦跶出器灵童真而清脆的声音:“主人,好久不见!”
紧接着,模拟器中又连着弹出三条消息。
【请接收更新补偿
随机天阶下品灵术x1,地阶上品灵术x1,地阶法器x2
补天髓x1
点击确认接收】
【您的模拟器任务:招收林又止任务完成度已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请再接再厉】
【恭喜您触发模拟器任务:停天之舟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十有九愁肠。
这看似意图简单的练武秘境,背后汇集着三方势力。
这紫山舟,究竟是紫雾云阶之舟,还是远山难回之舟,亦或是停天难料之舟?
情之一字,最难解,最治人,也最伤人。
或许谜底的最后,要从“情”之一字谈起。】
【勘透大能的秘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凤鸟初成的你。可你背后有冰霜化雪一般的梧桐,有梧桐在,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达到一切你想要达到的目标。】
【这件事,也与梧桐密切相关。】
【你是梧桐的凤凰,梧桐也是你的栖归之地。】
【任务奖励:功法楼x1 洗髓池x1 护宗大阵x1 练功阁x1 】
黄离快速扫过三条信息,一时间心绪复杂,迅速地摁下了确认按钮。
【奖励随机抽取中】
【抽取完毕。】
【恭喜您获得天阶下品灵术:万象皆虚
地阶上品灵术:开天拳 阴阳倒转术
地阶中品法器霓裳紫霞天线衣
地阶下品法器枯荣粒】
很好。模拟器果然总是能救她于危难之中。
模拟器已经常驻开机,她无需担忧神识的过量损耗。
新获得的灵术和法器的信息涌入她的神识中,黄离定定看了面前元婴期的青照临一瞬,换上了那霓裳紫霞天线衣。
抵御八成的化神以下包括化神的灵术攻击。
真真是无二的地阶法器。
要知道,就算拍卖行以最低的价格进行售卖,一件地阶的法器价格也不会低于千万上品灵石。
千万上品灵石,那到底是怎样的价格?
可以买千百个小宗门小世家的价格。
连化神的灵术攻击都能挡,还是八成!
开天拳是一项破坏力极强的灵术,有打破空间屏障的特殊效果。
有了它,就有了将空间撕破几道口子的可能。
阴阳倒转术则是可以在段时间内转移境界,但转移对方必须性别不同,转移时间最多只能维持小半个时辰,而且副作用极大。转移之后双方都会进入极度虚弱状态,并且有很大可能会出现幻觉。
在身体和神识状态双重虚弱的状态下坠入幻觉,可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轻则生心魔,重则灵海受创,再重,便是入魔。
地阶下品法器枯荣粒,则是可以短暂地放慢时间流速,但是加速一切生物的活动速度,包括身体与修为的增长。
这样的法器应当位列天阶,可惜,只有一次的使用机会,是一次性的法器,可能因此而不幸落入地阶的队伍。
而天阶下品灵术万象皆虚,则是真正的神技
一切不同形式的攻击,在本灵术释放后,全部无效。
万象皆作虚形,万般皆是空相。
不渡苦厄,自拟神佛。
创造这项灵术之人,至少是大乘期的大能,不,或许是即将飞升的渡劫期。
更有可能,是真正的“仙”创造的。
但是再如此厉害的灵术,也会受到施术者本身的限制。
以黄离目前的能力,这万象皆虚施展之后,怕是要休整上个十年百年。
她自己都还没到百岁呢。
不过,应对这元婴期的青照临,她还不需要动上万象皆虚这样的手段。
霓裳紫霞天线衣,起。
紫云乍起,洛神之袂踏谣生;
云端飞霞,霓裳天成露华浓。
太阳升朝霞,皎之;芙蕖出碧波,灼之。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两边的林又止和青照临,都被这一幕震惊了双眸。
青丝齐断,竹剑微颤。
而“神女”缓缓仰头,清逸无双,瑰姿艳逸。
“七杀,开阵!”
第50章 神鬼目
黄离手腕间七枚琥珀珠由芯到外大亮, 通体发出清亮而润胧的光,似佛珠又不似佛珠,上面的纹路也随之亮起, 以黄离脚底为中心, 延伸出无数条神秘而诡杂的纹路。
“这是七杀?”
传说中寒桑子耗费十年炼制而成的被誉为神器之一的“七杀”, 竟然就是黄离手腕上经常搓的这穿珠子?
林又止也不由侧目,往黄离手腕上看去。
明明应该更注意的是七杀的。
可他的目光就像被施了蛊一般, 被那雪白的皓腕紧紧黏着心,眸光暗了暗,喉结隐隐动了一下。
林又止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猛地收回目光,耳朵止不住的发红。
幸好现在无人在意他的耳朵。
七杀起阵,无人可敌。
毕竟是分神期大能手作的灵器, 不过是元婴, 基本没什么反抗的余力。
七杀顾名思义, 是一次连续阵法攻击高大七次的灵器, 可惜黄离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短时间内只能释放一次, 但其威力, 甚至可以抵挡化神期的全盛一击。
别看七杀有大规模的杀伤力, 与之相辅相成的, 还有惊人的防御效果。
黄离为了保全使用次数, 只开启了七杀中的防御阵法。
七杀再加上霓裳紫霞天线衣, 这如鬼魅一般乱动的青丝, 不能伤她分毫。
当然, 青照临是不知道七杀还有防御功能的。
所以,他将原因归结到了那突然出现的衣服上。
青照临看见自己放出的青龙涎丝再也无法附着到黄离身上, 猛地回神,瞳孔剧烈收缩,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已经用了秘法重回了元婴期,甚至为了“拥有”这个自己近乎一见钟情的小姑娘,连青龙涎丝都用上了,怎么可能无效?
不可能。他可是元婴。
青照临微微眯眼,五指张开,再次放出无数根青龙涎丝,奔向黄离。
谁知,这涎丝一触碰到那件漂亮至极的衣物,就如碰到了世间最锋利的刀片一般,不斩自断。
这是法器?
也对。毕竟是寒桑子的徒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器都不为过。
毕竟青龙阁费尽心思捕获的秘闻里,这位一向冷冰寡言的寒桑子对自己的徒弟却格外宠爱得很。
一旁的林又止剑锋直指青照临,在自己和黄离面前释放出一个雷灵力屏障,冷眼瞧着青照临。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青照临一边咬牙,一边露出笑容,“在做你目前所见之事啊。”
他猛地一挥手,盯着黄离的目光出现了狠意。
“我想用温柔的手段带你回去。”
“但如果你真的不想配”
黄离目露诧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招开天拳就如风一般创了上去。
没错,筑基对元婴,无疑等于蜉蝣撼大树。
可是,这是开天拳。
与此同时,林又止也闻声而动,手中紫竹剑冒出霹雳之光,以飞雷之势,向青照临勾去。
地阶灵术,雷点万影无寂。
金丹与元婴,或许还有一战之可能。
砰地一声,青照临眸中光芒一闪,躲开了这道攻击。
他捂着胸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好小子好丫头各个深藏不露啊。”
他一挥袖子,笑意愈发怪异,脖颈处隐隐有鳞片状的东西向上萌生。
“一个明明是刚到筑基后期,却会开天拳这样的灵术,”
“一个不知道怎样突然被修复灵根的金丹前期,竟有霆龙一族的血脉。”
“可再怎么说,青某也是元婴呀。不能败了元婴的名声。”
他眼中青光更甚,瞳孔直接竖起,眼角处也隐隐出现青色的龙鳞。
“黄姑娘。”
青照临的目光落在黄离身上,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
“青某回去后,好生了解了一番黄姑娘,了解之后,更是感兴趣了呢。”
黄离冷笑,“你我仅有一面之缘,道友是何居心,又要带我去哪儿?”
青照临听闻此言,眼中突然冒出浓重的哀伤,与那轻巧的笑意融为一体,“都说了是一见钟情之后更加深入的了解后,又”
“很不好意思,我有打断别人说的令我讨厌的话的不良习惯。”黄离秀眉微皱,“你要带我去哪儿?”
青照临愣了一下,“带你去我的青龙阁。”
青龙阁?
话还没说完,一道紫色剑影便横穿至青照临身前。
整个林又止,好像便了。
“你的青龙阁?”
林又止原本黑润的双目一层一层染上金色,头上竟然生出一对暗紫色且流淌着金色纹路的龙角。他的身躯也随之拔高,原本的衣衫撑不住了,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露出其中精壮而诱人的雄性纹理。
他的指尖不知何时被自己刺破,流出有着浓重香味的血,溢到了紫竹剑中。
而被那血侵蚀的紫竹剑,竟然发出一声类似龙鸣的长鸣。
林又止心脏狂跳,扭头看了一眼黄离,眼神复杂,
“谢了。”
随之目光又落在青照临身上,警惕中又带着几分不屑,
“青龙阁从万年前起,就不属于任何人。”
“每一任阁主都会选择十四位继承人,这些人甚至不需要有青龙血脉,只要被列选其中,就有资格被青龙血侵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就能接受传承,成为下一任青龙阁阁主。”
“真是好笑,”剑光横闪,四野隐有龙啸,青年黑发金瞳,龙角劲勃。“人怎么可能成龙?妄图成龙的人,最后都成为了不龙不人的怪物。”
这些话宛如一只淬了专门针对某个人的毒药的箭,轻而易举却不留余地地狠狠扎入青照临的内心。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狠至极,复了几瞬,又恢复平日里的庞然自若。
“是吗。”
“看来你很了解我们青龙阁呢。”
“可是,这位道友,”青照临轻轻一笑,摸了摸眼角的龙鳞,“你说妄图成为龙的人,最后都会成为不龙不人的怪物,”
“那道友这种龙与人的混血,又与青某这种不龙不人的怪物,有什么不同呢?”
一滴血色从青照临眼底染开,逐渐浸润了整双眼眸。
他的周围气压猛地上升,如果没有七杀作为防御,恐怕黄离和林又止两人皆是寸步难行。
这时,黄离却突然开口:“我对青龙阁了解不多,但潜意识里总认为这起码是个正派的宗门,”
她清润的眼眸一张,波澜无争,虽是火灵根,但林又止总感觉,她身上“金”的成分更多些。
“可来自于青龙阁的阁下,竟然使用血绒花这样的禁术?”
血绒花,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禁术了。
它曾经存在于大禁七术之一,后来经过邪修“改良”,成功越身为三千四禁之一。原先的三千四禁之四的“蓑衣雪”因为几近失传,已有万年未曾现世,故而隐出三千四禁外,而在三千洲传播苗头愈发有放肆之势的“黄金虫”,则被修真联盟加入大禁七术中,成为其新的一份子。
其实黄离刚接触到禁术的时候,还以为会都是些什么吓人的名字,比如“百目蠕鬼术”“七窍无生”“十二烈环分体”之类。
结果后面阅读了更多的书目,也从周穆寒那里学到了更多的知识,黄离才知道,这些看上去吓人的禁术,相比之下其实没什么。
实际上,越是让人神扭鬼曲的禁术,名字就越美。
比如这血绒花,比如这蓑衣雪。
“禁术?”
青照临似乎感到好笑,双手中染上赤色的青龙涎丝纠缠成团,那东西看上去已经不像青龙涎丝了,更像是神鬼洞里八百目赤魔蛛吐出的毒线。
“这么说,你那敬爱的师尊,可是也修习禁术呢。”
“据我所知,他修习的禁术,可比青某多的多了。”
青照临抿唇而笑,风流韵满。
“黄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
谁知,风浪之下,黄离的表情依旧平静。
“嗯,你看上去好像并没那么吃惊?”
“还是说,你在强撑?”
青照临好整以暇地看着黄离,嘴角依旧挂着笑意,余光瞥了一眼好似又要出击的林又止,耸了耸肩,
“我说啊,如果你不想刚恢复灵根就葬身此地的话,还是省省吧。”
“说不定,小姑娘跟我走,我心情一好,也许就能放过你呢。”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黄离一抓林又止的袖子,眼神示意他不要激动。
“我知道?我知道很多。”
青照临走上前几步,低头俯视她,好像一个有充分把握而从容不迫地猎手,不在乎捕猎前猎物的纠缠劣技。
“知道那金洞庭所谓的\'天赐福祉\'的其实是将女儿的仙骨活生生挖了出来,安在了儿子的身上。”他轻轻叹息地摇了摇头,“可谁知,天意弄人,这被挖仙骨的女儿竟然被\'仙人\'所救活了下来,这样的存在,对金洞庭到”
“就像青某修习禁术,如果不会这道血绒花,或许青某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二哥的肥料了。”
“哦,对了,忘了说,”
“更可笑的是,这被纳仙骨的弟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天天哭着喊着,要见姐姐。”
“甚至为此事,始终不愿娶和金洞庭有十三辈之好的银月窟第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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