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就要下聘了?!
王爷您出息啊!
王府总算是要有女主人了!
玄卫那些兔崽子知道后非得大吃一惊!
暗卫一派喜气洋洋之色:“恭喜王爷!”
傅司简反倒是有些不安地在桌案后踱步,唯恐落下什么环节,轻慢了小姑娘。
纳采礼活雁为佳, 可此时北疆天寒地冻, 鸿雁早已南飞……只能明年春天再补给她了。
他垂眸思考片刻,吩咐道:“让小二到了江南捉一对活雁作纳采礼先送过去。”
“是。”-
顾灼训练结束, 与姚云一道往回走:“阿云,让将作坊加紧制箭, 关南送来的那批铁留下一半以备不时之需。”
“是, 我待会儿去安排。”
“孙景阳最近怎么样?”
“将军,你说那个小孩啊, 挺吃苦耐劳的,前些日子还立了一小功呢。”
顾灼饶有兴致地挑眉, 连战事都没有, 这小子立得哪门子的功?
便听见姚云颇为赞赏地道:“那天吴将军的人来军中与我们说你失踪的消息,运粮官鬼鬼祟祟地想在帐外偷听, 被孙景阳逮住了。不然被那人听见,属实是不好处置。”
说起那运粮官,倒是教顾灼又想起摄政王。
既然不可能是摄政王, 那究竟是谁吩咐运粮官给她传那些话的?
摄政王到底有没有威胁顾家的意思?
甚至于, 当初京城将军府传信给她是摄政王拦了粮饷, 这消息有几分真假?
是他们查消息时受人蒙蔽,还是京城将军府的人……本身就出了问题?
她与爹娘久不回京, 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顾灼一时间想到更多, 京城将军府的人若是不可信, 那她想弄清楚粮饷一事是何人阻挠,还是得派这边的人去京城一趟打探消息。
可边将无召不得进京, 派人回去也不成。
此事需她细细筹划一番,倒是不急。
远处群山起伏,烟岚云岫。太阳被连片的云层遮掩得严严实实,漫天灰白,一丝暖光都不肯散出。
顾灼心下叹了口气,京中无人,当真是深受掣肘。
“将军!将军!”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顾灼的思绪,她驻足转身,瞧见一个士兵带着顾家的侍卫正朝她走过来。
侍卫上前将手里的包袱递给顾灼:“小将军,这是傅公子给您的东西,说是给您调养身体的药,还有糖。”
顾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被京中之事挑起的烦躁都淡了几分:“嗯,辛苦了。”
别人注意不到,姚云可是在一旁看得分明,当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待周围没了别人,她才眯起眼一脸八卦神色地打量着顾灼,压低声音揶揄道:“啧啧啧,将军啊,可是那位与你在山中孤男寡女整整一夜的傅公子啊?”
顾灼点点头:“是又如何?”
姚云高深莫测地吐出一句:“我这双火眼金睛,早就看透了太多。”
顾灼听见这话好笑又无奈:“你看透什么了?”
姚云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捋着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子,活像一个神棍:“自然是看透,你当初将傅公子带回军营时,就对人家图谋不轨。”
说完就退后几步,生怕顾灼被她说中后“恼羞成怒”想出什么损招儿对付她,比如拖着她去涂她娘亲送过来的那个臭烘烘的软膏什么的。
姚云想起这个就觉得悲愤,她娘亲到底知不知道那东西那么臭啊!
谁料顾灼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淡淡地不解,仿佛是真的反省自己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这么明显吗?”
猝不及防的承认差点惊得姚云左脚绊了右脚,惹来顾灼一阵无情的嘲笑:“阿云,是不是路不平啊?”
姚云:你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她错了,她不该这般不自量力地试图调侃顾灼的-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北疆一日比一日更冷,风刀霜剑,透骨奇寒,雪窖冰天。
为了让那处山头的地形发挥最大的作用,顾灼与几位主要将领研究更合适的战阵,训练骑兵的弓箭,带人过去演练了好几次,忙得脚不沾地。
只冬至那日赶回幽州,交代了顾川派人进京的一应事宜,又与傅司简匆匆忙忙地吃了一顿饺子。
没来得及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不说,还被傅司简拉去医馆,让郑大夫把了个脉,又给她拿了一大包的药。
顾灼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入骨相思,魂牵梦萦,当真是比那些药都苦。
她有时都想,不如干脆让傅司简过来陪她好了,就像在山脚营帐时一样,他就在她触手可及、回头可见的地方。
却也只能是想想。
军中规矩不是摆设,傅司简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可是,她好想他啊。
想触摸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听他低声喊她的小字,想看他寂静眼底的汹涌爱意。
顾灼看着所剩不多的桃花糖,拈起一颗丢进嘴里,甜甜的,多少是冲淡了心中相思的苦。
等这些都吃完了,她便纵容自己回去见他一面-
“王爷,这是顾老将军给您的信。”
玄卫副首领邵西从江南一路快马,将这封轻于鸿毛却重于丘山的信面无表情地递给傅司简。
他的脸已经在北疆腊月的刺骨寒风中冻得僵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傅司简接过信,却是迟迟未打开。
他有些忐忑。
邵西是没见过王爷这般犹豫迟疑优柔寡断的模样的,颇为稀奇地看了一眼,站得离炭盆更近了些。
未来王妃就是在这种隆冬苦寒之地守着国门,他已经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冷不防听见王爷问他:“老将军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邵西想了想当时顾老将军给他信时的横眉立目,嘶,那是一句话都没与他说啊-
顾老将军会生气,邵西觉得原因全在自己,他这差事办得实在不够妥当。
他在王府接到暗卫的信后,高兴之余便是觉得此次的任务非同小可。
礼单倒是好说,府库里贵重的东西都写上便好,可提亲这事,他是真没做过啊。
因此,从京城出发之前,邵西专门去请教了一个有名的媒婆如何提亲。
那媒婆相当热心地告诉他:“你去到女子家中,要面带喜色,寒暄几句后将话题引到要求娶的那位姑娘身上,将那姑娘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再说提亲之事。”
于是,邵西刚到那座被修葺得十分古朴雅致的宅院时,表明身份后便想着先寒暄几句。
顾老将军问他:“王爷派你来江南寻我所为何事啊?”
他笑得灿烂,想了想道:“凉州有一富商久居江南,回凉州时总是带着好些东西送进他的一处宅院,那宅院守卫森严疑点颇多,王爷让我来江南查查这富商是谁,所运何物。”
这可不是假话,跟他一道来江南的另外几个人就是来查这事的。
而且,大哥说查案的事是不需要瞒着顾老将军的。
邵西下一句正想说“听闻顾老将军的女儿在北疆任顾家军主帅,可谓是惊才绝艳、风华正茂、运筹帷幄、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蕙质兰心……”,他来之前可搜罗了好些夸人的词呢。
才开了个头,便听见老将军出声:“老夫自当竭尽全力帮王爷寻人。”
邵西一个激灵,脸上的笑都僵住。
哎,不是啊,老将军您别误会啊!
这还没提亲呢,就让王爷的未来老丈人误会王爷来提亲之余还顺便使唤老丈人帮忙查案!
谁来救救他啊?
邵西都想抬手扇一下自己这张说话不过脑子的嘴。
媒婆这营生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他再顾不上媒婆教他的那些,赶紧摆摆手道:“您别误会,王爷派我来寻您不是查案的事。”
邵西向后招了招手,叫跟来的人把大雁送过来,又拿出王爷那封沉甸甸的信和他整理好的聘礼单子递给顾老将军:“顾老将军,这是王爷命我交给您的信,还有这份礼单。”
他就眼睁睁看着顾老将军瞅了一眼活雁和礼单后狠狠皱起眉头。
信封拆开后抖落出一枚玉佩,老将军看完信肉眼可见地大动肝火,一甩袖子走了。
邵西总觉得顾老将军当时是想将他揍一顿扔出去的。
还留在花厅的姜夫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拿起那封信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其实比起顾老将军久经沙场形成的威严气势,邵西显然是更怕这位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姜夫人。
姜夫人战功卓著,在顾家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从二品的官阶可都是靠战场上的人头累起来的。
边关杀敌的将士身上沾染些杀气不可怕。
但若是用温蔼柔和将这杀气包裹得一丝都不可窥,才真是要了命了。
邵西正襟危坐,垂眸不敢去看坐在上首的仍是那副闲适姿态的姜夫人,活像是犯了什么错等待宣判。
便听见姜夫人温温柔柔含着笑意的声音:“你们王爷还在北疆啊?”
邵西恭敬又谨慎地回道:“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姜夫人悠哉游哉地又抿了口桂花茶:“倒是意料之中。”
顾灼那点儿“贪图美色”的德行,她一清二楚。
邵西却不知道这话是何意,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胡乱揣测。
姜夫人又问:“皇上知道这事吗?”
邵西点点头:“知道。”
大哥给他的信里说,王爷相当看重未来王妃,聘礼中的一应物件越贵重越好。
府库里的那柄玉如意云纹刻得不够精细,他便去宫中找皇上要了一柄紫檀嵌白玉三镶如意,中间还嵌着绿松石做的小巧的玉雕。
“皇上是什么反应啊?”
邵西觉得这话问得奇怪,皇上听闻王爷要娶王妃,还能有什么反应呢?
但他也不敢表现出来什么,字斟句酌回道:“皇上很高兴。”
高兴得当即便要吩咐大太监去私库里挑些上好的物件,说是要给再添两成聘礼。
若不是邵西说王爷吩咐此事不宜在京城声张,恐怕皇上都要下旨赐婚由礼部张罗了。
姜夫人挑了挑眉,小皇帝怕是不知道他皇叔信里写的是:“往后我会陪夭夭留在北疆。”
啧,到底圣上年纪小,想事情不够周全。
摄政王不在京城辅佐他,可就只剩他一个人对付朝堂上那些牛鬼蛇神了。
先皇与先皇后是她与顾青山的挚交好友,小皇帝是先皇唯一的孩子,也算是他们应该照料着些的晚辈。
顾灼就这么把小皇帝唯一的亲人拐到北疆,姜夫人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愧疚。
也罢,反正小皇帝早晚得自己一个人扛起大裴江山,当皇帝总是要走向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地步的。
过了许久,姜夫人才出声道:“将那对雁放下吧,你过几日再来,顾青山……得生几天气呢。”
邵西应了声“是”,他隐隐约约从姜夫人这话中觉得,提亲这事可能是成了。
他轻手轻脚退出去,却是没听姜夫人的话等顾老将军气消了再过来,而是天天去这小院里报到。
主要是怕老将军想揍他找不到人。
被老将军揍,总比提亲这事办不妥被王爷揍,要好那么一些。
不过,老将军也没揍他。准确来说,是压根见都没见他。倒是姜夫人见他爱喝那桂花茶,还给他包了些。
顾老将军只在第五天时给了他一封信,横眉立目,看起来依然没怎么消气:“把这信交给摄政王。”
“摄政王”这称呼都用上了,邵西有些拿不准,这信里,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他小心翼翼去看姜夫人,便见姜夫人仍是像前几天那般温婉的模样,说话时却是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你回去与摄政王说,若是我家女儿改了心意,这亲事可是随时要退的。”
邵西脑门上都冒出冷汗,却也知道这亲事——至少目前是成了。
他恭敬抱拳道:“是,我一定带到。”-
于是,此时王爷问他,顾老将军有没有带什么话。
邵西只得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将军没说,但是姜夫人有话带给您。”
“姜夫人说,若是王妃改了心意,这亲事他们随时……随时要退。”
说完,便大气不敢喘地看着王爷的脸色。
第42章 冬至
傅司简听见这话, 并没有如邵西所以为的那样,觉得被冒犯而生气或是愤怒。
紧捏着信封的手缓缓松了劲儿,又慢慢抚平被他攥出的褶皱。
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纸上也没有几个字:“一切凭夭夭的心意。”
那字力透纸背, 入木三分,能看出写字之人的郑重其事, 慎之又慎。
傅司简这些时日心头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你先出去吧。”
“是。”
邵西搓搓已经不那么冷的手,正要转身出去, 忽然想起一事:“王爷, 凉州富商一事,老将军说他来查, 将属下带到江南的人都要过去了。”
傅司简倒是没想到这个,不过顾老将军在江南五年, 查案确实比玄卫要方便一些。
“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
屋内只剩下傅司简一人, 他想见她,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冬至时匆匆一别, 已经将近半个月了。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突然就出现在他书房门口,言笑晏晏对他说:“傅司简, 我回来了。”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过甚出现的幻影, 半晌都没做出回应。
直到温香软玉入怀, 小姑娘的脑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似是叹了口气, 低声软软地道:“傅司简, 我回来了。”
他才终于敢伸出手, 箍住她纤细腰肢,将人紧紧扣在怀里, 一下一下地抚着她如缎子一般顺滑的长发,吻着她的鬓角许久,才渐渐平息下乍然见到她的惊喜。
舍不得放开她,便将她抱在怀里,与他面对面地坐在书房唯一的一把椅子中,小姑娘便比他高出些许,垂眸瞧着他。
傅司简靠在椅背上,看见的便是她嫩白的脖颈低垂,到她小巧而优美的下颌,丹唇琼鼻,眉黛青颦,还有那双秋水含情的桃花眼,和垂散在她身前的乌发。
她双手缠在他颈后,将他完完全全地划进她的领地。
小姑娘软软的唇瓣贴上他的眉眼,又在他脸上啄了两口,便敷衍了事一般塌在他怀中,贴在他颈侧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
傅司简扶着她盈盈一握仿若无骨的纤腰,让她更加严丝合缝地趴在他怀里,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她:“怎么回来了?”
小姑娘彻底懒下来,将下巴搭在他肩窝处就再没了动作,声音柔软:“想你了嘛~”
他愣了一下,箍着她的力道更重:“夭夭,再说一次。”
她依然慵懒,娇娇地道:“我想你了。”
傅司简心头滚烫,心跳加快。
直白且毫无保留的相思情意教他浑身熨帖,却也让他不知足地想诱哄着她说得更多:“夭夭,再说一次。”
惹得小姑娘在他侧颈处狠狠蹭了几下,软着声音气乎乎地埋怨道:“你都不说想不想我,一直要我说~”
傅司简将她往下按了按,让小姑娘在他身上坐得更实了几分,一下一下地揉着她腰间软肉,侧头在她耳边,低哑的声音满是动情和克制:“夭夭,你觉得,我想不想你?”
他能感受到怀中的小姑娘似乎是僵了一下,想离开却被他按住,她明明不安又虚张声势地故作逞强,断断续续才把话说完:“我、我哪知道!”
傅司简也不去与小姑娘争辩,她该不该知道的问题。
他稍稍偏过头就是她珠圆玉润的耳垂,小巧可爱诱人采撷。他含.住轻轻咬了下,就顺着她耳后到下颌,逼得小姑娘不得不仰起头露出脆弱而优美的颈项,任他在上面流连忘返,不舍离开。
他显然是要比小姑娘的唇齿更灵活一些的,轻而易举就咬开她领口的盘扣,又去到下一颗。
待两颗盘扣皆松松垮垮,领口便敞开些许,肤如凝脂,白得晃了他的眼,也露出挂在她颈间的肚兜系带。
那细细的带子搭在弧度好看的美人骨上,像是清浅的水池上架着的软桥,想让人用指尖挑起,最好是扯断,看它颓靡散落,任凭拉扯。
傅司简呼吸粗重了几分,更美好的景致就藏在深处,只需再解开一颗盘扣。他却不敢再继续,抬起手将那被他唇齿晕染的盘扣又仔细地扣上。
抬头去看小姑娘,便见她眼眸水润盈盈,眼睫轻颤,似是含了春情,也的确是动了情。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压低几分,吻了吻她的眼睛:“怎么不喊停?”
小姑娘的声音娇软得能掐出水,支支吾吾细声细气道:“我觉得……你舍不得。”
惹得他低笑出声,又亲了她的眼睛一下,用指尖摩挲着她滑腻的颈间肌肤:“是,我舍不得,我很想你。”
“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他不敢再有别的动作,只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听她说这些时日在军中的忙碌,听她说有些想爹爹娘亲,听她说明年带他去桃林看花,听她说一切她想说的。
她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件事,他都爱听。
他们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肆无忌惮的小姑娘每每撩完他就跑,偏偏被他捉回来教训得泪眼朦胧时又撒着娇让他心软,然后看着他下颌紧绷又不得不忍的样子得逞地笑。
直到传来一声清晰的“咕~”。
软塌塌地趴在他怀里的小姑娘立时就直起身,捂住自己的肚子,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一下一下地眨着。
傅司简的视线就在她领口处,她这般按着肚子,显得胸口更鼓,腰肢更细,他连忙移开目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蠢蠢欲动经不起任何撩拨,即使她根本无意。
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他眼里都是致命的惑诱人心。
“饿了?”
小姑娘点点头:“为了陪你吃饺子,我午时都没用饭。”
傅司简皱起眉,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怎么方才不说?”
小姑娘粉唇撅起,煞是可怜可爱:“想跟你再腻歪一会儿嘛~”
他向上拖了下她的腰,让她借力起身离开这方逼仄的却容纳他们二人的椅子站定在地上,随即也站起来,拉过她的手便向外走:“先去吃饭。”
冬至这天,街边的食摊食肆酒楼酒馆皆是吆喝着:
“冬至到,家家户户吃水饺!热腾腾的大馅饺子,尝一尝,看一看了啊!”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咯!”
“祛寒娇耳汤!皮薄馅嫩,味道鲜美!”
傅司简领着小姑娘挑了个门面干净的食肆坐下,时辰还早,客人不多。
老板肩上搭着布巾,上前热情地介绍:“一份饺子四个,今天冬至,好些馅儿呢,喏,您瞧——”
两人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过去,墙上挂着一排长条状的小木板,十几种口味写得明明白白。
傅司简仍然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你挑。”
小姑娘抬头瞧了一会儿,声音清脆道:“要一份香菇猪肉、茴香羊肉——”
她又转头问他:“傅司简,你要什么馅儿的?”
“跟你一样。”
小姑娘对他这副敷衍躲懒的样子十分不满,皱着眉道:“不行,我想多尝尝不一样的~”
他抚了抚她鼓起来的小脸,含笑道:“那你再挑几个你想吃的。”
“你好懒啊~”小姑娘说着又转过头去挑,“那就再上一份芹菜牛肉、一份莲藕牛肉的。”
老板又问:“可还需要些什么配菜?”
“两碗冬瓜排骨汤,一份泡菜。”
“好嘞,您稍等。”
傅司简午时吃过饭,不怎么饿,只吃了四五个饺子就觉得饱,随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姑娘吃得心满意足,小脸都鼓起来。
时不时给她擦擦嘴,挪挪盘子,都觉得心中欢喜而幸福。
看小姑娘被泡菜辣得不住地呼气却还是要去夹,好笑地将汤碗推到她面前:“就这么好吃?”
那排骨汤喝起来热度正好,清清淡淡的,可算是解了辣。
小姑娘夹了块水灵灵的萝卜块儿递到他嘴边:“你尝尝,蜀地传过来的做法,可好吃了。”
好看的桃花眼扑棱扑棱地眨着,不难看出其中狡黠。
食肆里零零散散地有几桌来吃饭的人,他便凑到小姑娘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愿意给我解辣,我就尝尝。”
小姑娘疑惑地问他:“我?我怎么给你解辣?”
他退开些许,视线定定地盯着她被辣得嫣红的唇瓣,停了片刻才慢慢道:“你说呢?”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收回筷子瞪了他一眼:“那你别吃了!”
惹来他低笑出声。
待她终于吃完,桌上也不剩什么了。
看小姑娘抚着肚子一脸满足,傅司简忍不住逗她:“小馋猫这么能吃啊?”
便见小馋猫故作凶狠,一副张牙舞爪的炸毛模样:“你是不是养不起!”
他放下银子,起身又去牵她的手:“养得起,我有钱。”
小姑娘任由他拉着,也不问去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着:“你口气还挺大。不过,我以前让侍卫盯着你的时候他是说过你很有钱。”
“钱都给你。”傅司简挑了挑眉,侧首看她,“不过,让侍卫盯着我?”
小姑娘晃着他的手,撒娇道:“就是刚认识你的时候嘛~你别生气~”
他故意道:“要是我生气了呢?”
小姑娘的话干脆利落:“那我哄到你不生气。”
“怎么哄?”
小姑娘试探着开口:“亲你几下?”
他刻意板起脸:“那我生气了,你亲吧。”
她明明知道他是佯装生气诱哄着她亲近,却还是愿意纵容他:“那等没人的时候嘛~”
傅司简摩挲了几下握在他掌中的柔软的手:“其实我知道。”
小姑娘不解地看他:“知道什么?”
“知道你派人盯着我。”
她看起来毫不意外:“哦,从我发现你身手确实不错的时候,我就已经反应过来,侍卫的举动恐怕都在你视线之内。”
傅司简攥着小姑娘的手的力道稍稍重了几分:“不怀疑我那时候待在书院不出门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怀疑啊,你那护卫出现得就够蹊跷的了。不过我爹都说你对北疆、对顾家没有恶意,既然如此,有些秘密你不想说也没什么。”
傅司简听见小姑娘这话,不敢知道却又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到了何处,终是忍不住开口:“只是因为顾老将军的话?”
小姑娘歪了歪头,语气轻快:“以前是。现在嘛,我喜欢你,自然愿意信任你。”
云烟缥缈,远山重叠,世间广阔。
他何其有幸,能遇见最独一无二的她,能拥有她最珍贵的喜欢。
傅司简被小姑娘的话勾得心头微痒,想在无人处,用行动告诉她,他有多欢喜,他有多爱她。
可街上还有行人,他只能压下自己心中的念头,牵着她继续朝前走。
“我们去哪儿啊?”
“去医馆去找那位郑大夫给你把把脉。”
小姑娘一下子拉住他,脸上是可可怜怜的抗拒。
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傅司简,我觉得我已经好了,不用去了。”
他放开她的手,转而去揽她的腰,哄着她:“听话,再去看看。”
小姑娘被他抱着往前走,还试图通过装可怜让他心软:“可是我不想喝药,那个药好苦~”
他不为所动,在小姑娘一声声软软的“傅司简~”中,揽着她进了医馆。
慈眉善目的女大夫还记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见他带来的女子还是未出阁的头发装扮,才知上次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看两人举止亲密,想来也是感情甚笃,好事将近。
她对小姑娘道:“来,将手放在这脉枕上。”
搭在她腕间停了些许时候,郑大夫面色舒缓下来:“姑娘身体底子好,前些日子那几帖药也将寒气祛得差不多了。我再开一个方子,喝上十帖,调养调养。”
“那她下次月事还会疼吗?”这话是傅司简问的。
郑大夫见这年轻公子皱着眉头,显然是十分紧张这位姑娘的身体,便和善地说道:“放心,不会疼。”
傅司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摸了摸将头靠在他腰侧的小姑娘软软的发顶,随即就听见她委委屈屈地问郑大夫:“这次的药,苦吗?”
郑大夫好笑地看了看顾灼皱成一团的小脸,许是见不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般看着她,便好脾气地道:“我给你加些甘草,就不怎么苦了。”
傅司简这才见小姑娘眉开眼笑,嘴甜道:“谢谢郑大夫,您真好。”
他想,这般讨人喜欢的姑娘,哪会有人舍得让她脸上出现不开心的表情呢?
冬至是白昼最短的一天,他们从医馆出来时,外面已经日头西斜,薄暮冥冥。
傅司简这才想起问小姑娘:“今晚是回军中还是留在幽州?”
小姑娘还在看着他手里那一大包药发愁,闻言头也没抬道:“要回军中的,得与将士们一起过冬至。”
路远迢迢,她跋履山川,只是为了回来在冬至这天陪着他几个时辰。
她原本不必这般辛苦的。
她怎么能对他这么好呢?
他满腔爱意,尽数化成一句句在她耳边滚烫而热烈的——“夭夭”-
回书院的路没有多远,不过是他喊了几声她的小字,小姑娘又不厌其烦地应了他几声,就已经到了。
天色更暗了些,他便也没有时间给她看裴昭的那封信,也没有时间与她解释他的身份。
他只来得及在小姑娘上马动身前,将她环在怀中抱紧,吻了吻她额前碎发:“按时喝药,在军中好好照顾自己。”
再舍不得,也得松开,
小姑娘离开前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傅司简,你等着我,我过些时日还要回来的。”
“嗯,快去吧,路上小心。”-
此时,昏暗的书房里只傅司简一人,桌案上点着一盏灯。
他看着那封只有“一切凭夭夭的心意”这八个字的回信,脑海中想的,全是小姑娘去军中之前那句“你等着我”。
已经将近半个月了。
他好想她。
想看她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想看她宜喜宜嗔、顾盼神飞,想抱着她在怀中温香软玉,想听她毫不吝啬地对他言明心意,想亲她软乎乎的脸颊,想捏她软软的手,想与她待在一处,就算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都觉得满足。
他更想让她知道——
他提亲了,她爹爹娘亲也同意了。
他与她的名字会被一道郑重地写在婚书上。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
他们会长相厮守。
第43章 红痣
过了几日, 傅司简亲手雕刻的那只白雁玉簪终于有了雏形。
“纳采,用雁。”①
他虽吩咐邵西到江南后捉一对活雁再去顾老将军和姜夫人的住处提亲,也打定主意明年春天, 亲自捉一对雁补给她。
可到底, 还得三四个月呢。到时候,亲事的流程说不准都走了一大半了。
那样的话, 这亲事纳采的环节,小姑娘便见不着雁。
即使她多半不在意这些, 甚至她会觉得, 北疆冬天没有雁,那冬日纳采缺了雁也是理所应当。
可他却不能因为她不拘小节, 就也觉得这种“小节”没什么大不了。
他不想让他们的亲事有任何的缺憾。
何况,大雁忠贞。
他想让小姑娘知道, 他会忠诚于她, 至死不渝-
于是,派人给京城送信准备提亲事宜的第二日, 傅司简就逛遍了幽州城中所有的玉石和首饰铺子,专挑成色好的、还未雕琢的白玉,又买到一只簪首是大雁形状的木簪, 准备照着它亲手刻一个出来。
但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也低估了玉石雕刻手艺的难度, 糟蹋了好些玉石不说,刻出来的还没一个像样的。
傅司简搜罗来的这些玉石, 几乎是幽州城能买到的所有的白玉了。
他手里剩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便不敢再轻易动手。
只好又去找了些木料来, 先从雕刻木料练起,等练得差不多, 再去对那些为数不多的贵重玉石下手。
冬至那日,小姑娘后来见着角落里那堆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东西时,还问他那是什么。
他含糊其辞地带过,没让她知晓,只说是“近日无聊,打发时间的”。
傅司简是想等过些时候雕刻好了给小姑娘一个惊喜。
另外嘛,手忙脚乱的笨拙和那些刻废了的四不像……还是不要被她知晓的好。
他希望小姑娘看见的是一只精巧得足以配得上她的簪子,想到的也是他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的模样。
并且,若是她瞧见那只簪子时,能扑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夸他一句“傅司简,你居然还有这种手艺”,那他便再熨帖不过了-
如今,他已与这些物件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这个角落堆满了各种像样的不像样的、但总归是能够看出来大雁轮廓的无数的簪子。
他雕刻的手艺也越发纯熟,上一只木簪已经是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模样,只是被他不小心弄断了。
他终于决定挑一块玉石,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刻下去。
所幸,还算不错-
傅司简正端详着初具雏形的白雁玉簪,琢磨着下一刀该落在哪儿,钟嵘便是这个时候进了书房的门。
钟嵘历来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此时的步伐却颇为着急,面色上带着明显的激动,美髯都不像往常那么一丝不苟:“王爷,老臣想起在哪儿见过那纹样了!”
他说完这话才瞧见桌案后无人,转了半圈才瞧见角落里席地而坐的傅司简……和那一堆木屑木块碎玉发簪。
他愣了一下,脑海里竟然是立时便猜到摄政王这是在做什么。
王爷在练习雕刻发簪——还雕刻了……不少,如果那些四不像也算簪子的话。
想都不必想,自然是给顾姑娘的,总不能是王爷给自己刻的。
傅司简抬起头,面色严肃:“老师,您在何处见过?”
钟嵘听见傅司简的问话才反应过来自己来这一趟是有要事禀告。
但见傅司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也不好居高临下看着摄政王,便也像傅司简一样席地而坐:
“王爷,在衡鹿书院时,老臣总在下学时留功课,有一日臣在看交上来的策论时,有个叫罗全的学生过来说交错了,从那一摞纸里头抽出他原先的那份时,那张纸的背面就有这个纹样。”
“正面写的是写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又交上来一份新的策论,老臣便也没有太在意。”
傅司简却是注意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又确认了一次:“老师,您说的这个学生,是姓罗?”
钟嵘点点头道:“对,姓罗,就是王爷想的那个罗,臣也有此猜测。”
傅司简听见钟嵘这话,旋即便皱着眉问道:“他家中是经商的?”
钟嵘当初在衡鹿书院,便是顺着那些学生,掌握了江南大部分簪缨门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并且以此,一点一点地去查探当年刺杀先帝的幕后主使。
只是,来书院读书的学生到底年纪尚浅,都还是家族里的后辈,而并非是当家人,知道的事本就不多。
钟嵘套他们的话时又不能做得过于明显。
是以,零零散散能问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足以触及各个家族的核心,查案便也一直没有什么关键的进展。
可那个关系网,钟嵘却是记了厚厚的一本册子。
某位学生家中三代姓甚名谁,是为官还是经商,与哪家是姻亲,与哪家不对付,与哪家来往多,在官场中依附于谁……事无大小,巨细无遗。
这册子,他今日也带来了。
罗全那一页还算比较简单,家中经商,与哪些官员走动得多,常去送一些上好的瓷瓶玉器,好教官府在他经商之路上不设阻碍。
钟嵘来之前,就已经将罗全那页折好,此时一下便翻开摆在傅司简面前:“是经商的,罗家在江南有个瓷窑。”
傅司简想起这纹样的来历,小五当时说,是大理寺丞打碎了一个镂空梅纹瓷瓶,从中掉出来的。
前些日子小六回来时,说那富商可能是姓罗或是姓范。
如今,这几样凑在一处,便颇有些巧了。
“邵东!”
暗卫就守在书房门外,听见王爷叫他,转个身就进了屋内:“王爷。”
傅司简将这本子指给暗卫,想说什么又顿住,转头看向钟嵘:“老师,顾老将军那儿可有这册子?”
他觉得,以老师办事周全的作风,该是会在北上之前给老将军留一份的。
果不其然见钟嵘点头:“有。”
傅司简这才又吩咐暗卫:“邵东,传信给顾老将军,凉州那个可疑的富商,很可能就与这册子上的罗全有关。”
“另外,吩咐我们的人,除了罗全,江南其他罗姓和范姓的商贾,以及与凉州有过往来的,一个也别落下。”
暗卫抱拳道:“是。”-
要说今日钟嵘能想起这纹样也是巧。
一个月以前,傅司简就与他说过凉州查案的进展。
钟嵘知晓有一久居江南的富商在凉州的宅院有些可疑,也知道凉州签发了不少去往大月氏的通关文牒。
书院里有凉州来的学生,钟嵘便打算试一试能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也是前些时日才猛然想起,既然那富商在江南长住,说不定就有家中子弟在衡鹿书院读过书。
他这才去翻那个册子,专门找罗姓或是范姓的商贾之家子弟。
细细翻下来,还就只翻到罗全一个人。
钟嵘今日找傅司简,本是来说凉州富商一事的。
来的路上,他正回想着关于罗全能想到的所有的事,随意瞥了一眼,就瞧见讲堂里的学生正陆陆续续地将纸张送到先生的桌案上。
他忽然就想起当时罗全从一摞纸中抽走一张的那一幕,那个纹样一下子就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没想到他思索了那么多天到底在何处见过这纹样,竟是在这种情形下突然忆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富商和纹样两个疑点全都集中在罗全这处,钟嵘知道,这或许真的会是查案的突破口-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对顾灼来说,大量的训练、演兵几乎填满了白日里的时时刻刻,挥着汗水将她那杆梅花枪舞得杀气腾腾气势汹汹之时,她很少会想起傅司简。
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时,脑海里便全是他。
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知道他今日过得怎么样,是否欢喜,是否顺意。
她只能习惯性地去摸放在枕头下的糖盒,那糖盒里的桃花糖每天便在这种时候少一粒。
等那糖盒空了,她就回去见傅司简一面。
她很想他,却不能让这种想念影响到她在军务上的判断和决策。
她必须要理智,也必须得克制。
长夜漫漫,唯有星月知晓相思-
对傅司简来说,见不到顾灼的日子,好像就没有快的时候。
幽州城中到处都是他与小姑娘的回忆。
他穿上小姑娘在军中给他送来的那件月白色长袍时,脑海里闪过的便是与她相遇相识以来的一幕幕。
他打开那幅被她嫌弃过的画儿时,便想起在桌案后,她柔软细腻的指尖拂过,又停在他心口,惹得他第一次方寸大乱。
他被宋老安排去讲学时,便想起小姑娘曾坐在下面托着腮全神贯注地盯着他,那般可爱娇憨的模样。
他晨起练剑时,便想起小姑娘曾与他在这院中比试,被他抱在怀里,与他一同跌在地上。
他桌案上就摆着那两个憨态可掬的瓷质娃娃,看见时便能想起,她在熙熙攘攘的闹街中向他迈出一步,戳破他心底早已汹涌的爱意。
其实冬至那日,小姑娘玩儿过这两个小东西。
她被抱坐在他怀中无聊地玩着他的发梢时,问起他有没有从婆婆那儿将它们取回来。
其实就在桌案上。
只不过小姑娘背对着桌案没看到罢了。
他抱着她前倾去桌案上拿时,小姑娘担心后仰掉下去,手在他颈后缠得更紧。
他自然是护着她的后腰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
不过,他想让小姑娘像这样与他亲密无间的时间再长一些,便假意吓唬她,惹得她更深地钻进他怀里。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将人抵在桌案上亲了又亲,才作罢。
他伸手够到桌案上那两个瓷质娃娃给她瞧,小姑娘将照着他捏的那个娃娃举在他的脸边上,一本正经地比对了一番,用笔在娃娃的颈间点了一颗小小的痣,满意地道:“你这处就有。”
傅司简还真不知道自己颈上竟是有颗浅浅的痣。
他让小姑娘指给他,那柔软的指尖在他脖颈上胡乱摸了许久,终于在他握住她作乱的手时,停在某一处。
她有多不老实,有多调皮,他实在清楚。
手指点在他颈间那处揉一揉捏一捏还不算数,没过一会儿便仰起头去亲,折腾了一阵儿后用大发慈悲的口吻对他说:“待会儿还要出去,就不给你留下什么痕迹了。”
几乎就是吃定了他不会把她怎么样,便肆无忌惮地撩拨他。
傅司简也不是毫无办法。
他的视线一刻都不离开小姑娘的桃花眼,捉起她一只手露出她手腕中央的那颗红痣,吻上去,用唇试探出她腕间一下一下的跳动,用齿轻轻地研磨着那处细嫩的皮肉。
腕间肌肤着实娇嫩,他轻吮了一下,没用什么力气,就出现一片嫣红。
那颗小巧红痣像是点在一簇冶艳中的花蕊,隐约朦胧,不见其形。
以至于,小姑娘去医馆把脉时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又不动声色地缓缓放下换了另一只手,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44章 愿意
桃花糖早就一颗不剩, 顾灼却一直忙于军务,未能抽出时间回一趟幽州。
待弓箭训练卓有成效,战阵演练也步上正轨, 已是临近小年。
她终于能去见她朝思暮想之人-
不过, 顾灼还是先回了趟将军府。
“京城有消息吗?”
顾川点了点头:“确实如姑娘所想,京城将军府查到的消息有误。今年粮饷并非是摄政王拦着, 而是户部筹粮出了差错。”
“去岁的粮饷倒是与摄政王有些关系。那时候户部尚书上奏说顾家虚报兵员,想先送三分之二过来, 摄政王不同意, 僵持了月余,这才送迟了。”
顾灼听见这话, 倒是有些惊讶。
这与她原本的猜测完全不一样,简直是天翻地覆。
嘶, 这下误会有些大了。她给皇上的奏折上, 可是明明白白地告了摄政王一状。
再想到那运粮官说要替摄政王给她传话,多半也是户部搞得鬼。
顾灼一下一下地转着匕首, 一个结论呼之欲出——
户部想让顾家以为是摄政王拦了粮饷。
即使她当初没有吩咐京城将军府的人打听,即使她也没有收到那封说是摄政王拦了粮饷的信,运粮官来给她传的那些话, 本也是要引着她去怀疑摄政王的。
户部为何想让顾家怀疑摄政王?
顾川又道:“不过, 户部尚书受了伤, 被皇上勒令在家休养,还天天派太医去施针照料, 我们的人……不好下手。”
咳, 教训朝廷命官这种事, 多少还是有点不合规矩。
但是派个人进京实在太不容易了,顾灼让姚云去姚太守那儿磨了好久才要了两张过所。
只去京城查个消息, 有些亏。
何况,就算是查出来置北疆将士和百姓于不顾的人是谁,也没法光明正大地讨回公道啊。
顾灼索性吩咐假扮商贾进京的侍卫,若是能保证不被发现,便暗中找机会教训一下拦粮饷之人。
比如蒙着眼睛打一顿,再扔到倒夜香的车上让他清醒清醒什么的……省得一天天包藏祸心,无事生非。
此时,顾灼听见户部尚书受伤的消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怎么偏偏在她想教训人的时候受伤了?
老天开眼还是哪位仁兄也看不惯户部尚书这老头儿?
她问道:“怎么受的伤?”
“说是进宫谢恩时在御书房前的台阶上滑倒的,伤了右臂右腿。”
顾灼都有些怀疑是小皇帝看见她那封告状的奏折后设局坑了户部尚书一把。
不过,不管户部尚书受伤这事儿有没有小皇帝的手笔,顾灼都决定要在心里好好感谢他,感谢他让户部尚书进宫谢恩,感谢他的御书房。
顾灼勾了勾唇角,心情颇好,又想起一事:“京城将军府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的人还在查。”-
吃过午饭,洗漱一番换了衣服,顾灼才去书院找傅司简。
他正在讲学。
这是年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明日便是腊月二十三,直到正月十六学生们才会回来。
傅司简执卷站在讲堂最前面,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煞是好看。
嗓音温润,深知灼见,鞭辟入里。
她真正为傅司简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皮囊心动时,便是在这间讲堂里。
几乎是顾灼刚刚站定在讲堂门口,傅司简便似有所感地转头瞧见了她。
书卷被他握紧,手上的骨节都泛了白。
他看见小姑娘扬起唇角朝他笑了一下,无声说了句“我等你”,明艳至极,美得不可方物。
他朝思暮想之人,终于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讲堂里的学生们是瞧不见顾灼所在的位置的,他们只看见——
一向沉稳儒雅的年轻夫子留下一句“今日讲学先到这里”,没等他们作揖行礼便快步走出讲堂,简直比他们想放假的心情都要迫切-
顾灼险些都要以为傅司简是生气了。
从讲堂出来后一句话都不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难道是因为她这些时日一直没回来?
啧,傅司简在她面前一向是好脾气得不像话,现在这副模样还挺新鲜。
顾灼一时间想到了无数将傅司简哄好的办法,无非就是亲亲抱抱举高高,就准备待会儿一一尝试。
但是,他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傅司简这处院子里,东厢房是书房,此时掠过不进去,那便只能是去正房。可是正房——
是他的卧房。
顾灼有点慌。
不是,傅司简,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你克制一下。
卧房的门被“砰”得一声打开,又被“砰”得一声合上。
原本守在书房外面的邵东相当识趣地离开了院子。王爷和未来王妃这番架势,他应该是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的。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顾灼就被抵在了门板上。
她微微仰头看了看傅司简那张好看得人神共愤但是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便分出心神去打量他的卧房。
桌案上的青瓷茶具和那扇红木宝座屏风是他住进来之后添置的,其他的陈设倒是没什么变化。
顾灼正猜测着,以傅司简吃穿用度养尊处优的程度,屏风后床榻上的被褥枕头估计也被换过了。
冷不防地,就被男人抬起下巴,撞进他晦暗不明墨色浓重的眼里。
山雨欲来——
顾灼只来得及想到这四个字,男人便压下来,疾风骤雨般地吻在她的唇瓣上,发了狠地吮.吸啃噬,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唔,嘴巴有些麻。
傅司简,你能不能轻点咬!
这话只开了个头,便化成“傅……唔”,全被堵在唇齿间,再说不出口。
男人便趁此机会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与她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勾住便不松开,誓要品尝出什么滋味儿似的。
顾灼觉得,这下好了,不只是唇瓣,她舌.根也有些麻。
_
傅司简自然不是生气,他只是有些着急。
从见到小姑娘的第一眼,他就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最好是揉进他身体里,再不让她离开。
他着急地想带她到无人之处,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于是便拉着她,一刻不停地回了他的院子。
之所以不去书房而回了卧房,也并非是想欺负她,而是江南那封只有八个字的信和那早已刻好的玉簪,就压在他枕下。
他想给她看。
可这小姑娘进了屋内是在做什么?
扑闪着眸子瞧了他两眼,便移开目光饶有兴致地去看这屋子。
这屋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能让她打量这么久还不看他!
傅司简也说不清自己是本就肖想已久,还是被她这举动气着,垂眸只见小姑娘的唇瓣艳丽欲滴,诱人采撷。
低头,攫住,一切顺理成章。
如他曾经所想,她是甜甜的,软软的,美好得让他失了控。
他伸手环住小姑娘的腰将她提起一些,另一只手垫在小姑娘脑后,避免磕着她,也托着她仰起头更深地承受着他的亲吻。
傅司简确实有些没轻没重了,等他终于退开,看见的便是小姑娘的唇瓣被他蹂.躏得嫣红娇靡,眼睛水汪汪地控诉他:“你、你怎么这样啊?”
小姑娘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能让他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儿,反而是让他想更过分一些。
抬手抹了抹她唇边沾染的水渍:“夭夭,我哪样了?”
顾灼显然是没想到傅司简能这般理直气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瞪了他一会儿,眼睛有些累,腿脚也有些累。
傅司简将她箍得死紧,还用了力道往上提她,方才他亲她时,她可一直都踮着脚呢。
顾灼越想越气,索性凑上前也咬了傅司简唇瓣一口,贴着他唇瓣同样理直气壮道:“傅司简,我好累,我要坐着~”
傅司简爱极了小姑娘在他面前肆意撒娇使唤他的模样,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绕过屏风,直到他坐在床榻上也没将她放下。
小姑娘依然环顾打量着,像是这屋子里有什么宝贝值得她这样好奇。
想将她的视线重新拉回到他身上,傅司简只能又低头去吻她。
这次便和风细雨得多,从她的额头,到眉眼,到鼻尖,再到她软软的唇瓣上。
他印上去轻轻吻了几下,又攫住上唇温柔地碾压含.吮,一点一点试探,直到她将手缠绕在他后颈,有所回应,傅司简才终于放纵自己的心意,无所顾忌地热情而炽烈地与她共舞。
将这些时日的思念和对她的汹涌爱意全部融进这个柔和又深切的吻中。
顾灼被吻得软成一滩水,搭在男人脖颈上的手早就滑落下来,揪着他胸前衣襟,才勉勉强强撑着。
傅司简已经停了动作,却仍是贴在她唇边不舍得离开,不知何时从何处拿出那只白雁玉簪,簪在她发髻上:“夭夭。”
小姑娘眼眸含水,显得有些懵懂:“嗯?”尾音上扬,似是疑惑,也像是动情。
“夭夭,我很想你。”
“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想与你成婚,所以我提亲了。”
“北疆如今没有大雁,我刻了一只白雁簪子送给你。这辈子,我只有你,我忠诚于你。下辈子也是。”
“你爹爹娘亲说,一切凭你的心意。”
“夭夭,你愿不愿意与我成婚?”
他说一句便吻她一下,不让她回话,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
这话,他曾经问过她。
那时,她没回答,只反过来问他。
她不知道傅司简何时派人去了江南提亲,也不知道爹娘何时给他回了信,可她本来就是愿意与他成婚的,却从未像他这般认真地剖白心意。
顾灼捧起他的脸,重重亲了一下他弧度好看的薄唇:“傅司简,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愿意与你成婚。”
话音刚落,便被男人倏地抱紧。
傅司简的下巴搭在她肩窝处,一声一声缱绻而深情:“夭夭……夭夭……”-
待两人俱从惊喜和感动中平静下来,顾灼便已经有些困了,与傅司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她拔下头上的玉簪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问他:“这东西你刻了多久?”
傅司简面不改色地说:“十天。”
顾灼很无语,明明冬至的时候就见他书房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玉石,那时候问他,他还不说实话。
她将簪子插回发髻上,拉过傅司简的手。
右手还好,左手上很多新新旧旧的细小的伤口,并着掌中那两道陈旧的疤,实在刺眼得很:“没有雁就不要了嘛,做这个干嘛啊?疼不疼啊?”
傅司简就知道她会这么想,便出声逗她:“只是为了让你心疼,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谁料小姑娘还真是捧起他的手,从他的掌根吻到指尖,每一个伤疤都被温热柔软的唇瓣照料得周全,酥酥痒痒,直教他整条手臂都失了力气。
等她终于结束,傅司简便再也忍不住将她按在榻上亲了又亲,惹得小姑娘像只炸了毛却没有攻击力的小猫:“你又欺负我!”
他哄了很久才哄好。
顾灼看完她爹娘给傅司简的那封信后,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落,扑进傅司简怀里蹭了蹭:“傅司简,我跟你说,我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爹娘。”
随即又委委屈屈地啜泣道:“可是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好想他们……”
傅司简爱怜地抚着小姑娘的乌发,说到底她也才二十岁,便已经掌着顾家军五年,北疆防务之重,其中艰难压力可想而知。
他只能安慰着:“很快就回来了。”
小姑娘还是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地小声哭着,像是要把这五年来的想念都发泄出来。
傅司简看得心疼,只好逗她:“我们有了孩子,也是最好的爹娘。”
顾灼果然被转移注意,抽噎着道:“婚、都还没成呢,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我们可以奉子成婚。”
“大可不必。”
逗了两句又亲了一通,小姑娘总算从方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却已经是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
“睡吧。”
第45章 急报
顾灼睡眼惺忪地醒来时, 颇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的迷离恍惚之感。
屋子里完完全全地暗下来,她所见之处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待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睡着之前是在傅司简的卧房里, 微微动了动身子, 便察觉到现在的处境。
傅司简在她身后,右手穿过她脖子与床榻间的空隙与她的左手十指相握, 另一只手环在她腰上,将她抱了个严严实实。
顾灼动了动脖子, 该说不说, 他这枕头确实还挺舒服的。
但是,他的手被她压着这么长时间, 不麻吗?
她慢慢地试图从交缠中抽出自己的手,想着待会儿微微欠起身将傅司简的手臂拿出来。
谁料她的手还没抽出来一半, 就被男人再次抓紧。
温热的身躯穷追不舍地凑上来, 男人搭在她腰上的手也使了力气按着她向后,刚睡醒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慵懒地在她身后响起:“醒了?”
她用头顶蹭了蹭男人的下巴:“嗯, 刚醒。我们睡了多久啊?你的手一直这么被我压着不难受啊?”
傅司简亲了亲小姑娘的发顶,看了看天色:“大概一个半时辰,抱着你就不难受。饿不饿?”
顾灼摇摇头:“不怎么饿。”
便听见男人幽幽地道:“我饿了。”
“那我们去用饭, 明天小年呢, 今晚街上肯定很热闹!”顾灼说完这话就想起身, 却被男人又拉了回来。
转眼之间,傅司简已经撑在她上方, 像是正凝瞩不转地看着她。
无声的暧.昧旖旎在昏暗的床榻之中肆意蔓延, 一切柔情蜜意沾了夜色昏沉都野蛮生长, 渐渐升温。
他们所在的这处尺寸之地,明明睡两个人都显得宽敞, 此时却也变得逼仄拥挤起来。
被子从傅司简身侧滑落,他的发梢垂下,拂过顾灼的脸颊脖颈,似是要钻进她的衣领。
屋内没有灯盏,顾灼其实是看不太清傅司简的脸的,但她知道傅司简正慢慢沉下来向她靠近,她察觉到他烫人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她听见傅司简含着笑的声音响起:“不急,我先解解馋。”
话音刚落,傅司简就在黑暗中精准无误地寻到小姑娘柔软的唇瓣,轻轻抿着含.咬,来回辗转,一些细碎的羞人的吮.吸声在寂静的床榻之中越发清晰可闻。
顾灼听得清楚,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烫,甚至还庆幸着傅司简该是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的。
不过很快,她就再分不出心神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因为傅司简已经彻底严丝合缝地与她贴在一起,大手也不太老实地在她腰间作乱,一下一下地揉.捏着,不知道是碰到哪处,惹得她没忍住低低浅吟了一声。
傅司简察觉到小姑娘这点细微的动静,越发专心地对付她腰上敏.感之处,又趁她红唇微张之时探了进去。
她躲着他,他也不急着捉,用舌.尖一点点地轻柔舔.舐着她的上颚,直到察觉她的身子彻底软下来,才勾住她的湿.滑柔软再不舍得放开。
待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傅司简抚了抚小姑娘的脸,在她唇角浅尝辄止地又亲了下,便埋首在她侧颈平复着有些粗重的呼吸。
顾灼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下身体,惹得男人闷哼了一声,随即她脖颈上就被轻轻地咬了一口,烫人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项和耳后:“夭夭,你别动。”
顾灼抿了抿唇,颇为乖巧听话地应道:“哦。”
她虽然一向胆大妄为,总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可是却一点儿都不敢惹这种时候的傅司简,更何况这还是在他的卧房,他的床榻上。
审时度势,识时达务,她可是相当擅长。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床榻上待了好一会儿。
顾灼都已经感受不到什么了,可傅司简还是赖在她身上不起来。
她抬手戳戳男人腰侧,有些不确定地问:“傅司简,你好了没?”
便听见男人幽幽道:“没好,跟你成婚那日才能好。”
顾灼一时语塞。这话她没法接啊,只能假装没听到。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比如她娘亲可能、或许、应该、大概是……给她准备了嫁衣的吧?不过,她不擅女红刺绣,她娘亲也不擅长啊,这事儿还真是说不准……
冷不防听见傅司简开口道:“夭夭,有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声音突然就严肃郑重起来,顾灼甚至还从中听出几分小心翼翼。
她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你说。”
傅司简已经从她侧颈抬起头来,像是在注视着她的眼睛:“顾家的粮饷——”
话没说完,就被屋外邵东的声音打断:“公子,顾川来找顾姑娘,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禀报。”
“十万火急”,是相当严重的说辞了。
除了军情,顾灼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顾川用上“十万火急”四字。
她心头一震。
前些时日又下了几场雪,鹅毛般的雪片被风裹挟着,又急又猛地落下,将北境装点得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像是将一切蠢蠢欲动都掩埋,却也实实在在地暗藏着危机。
秋冬之时,北戎历来都不安分。
只是北戎王知晓对上顾家败多胜少,便一直收敛着,小打小闹居多。更何况北戎王庭内部权力斗争,几乎称得上是你死我活乌烟瘴气,部落之间意见不合,也凑不齐大规模的军队。
因此,十几年来北境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七年前,北戎二王子几乎杀尽了兄弟姐妹,成了北戎王指定的继承人。
二王子嗜杀成性,残暴不仁,又早就觊觎大裴。五年前那场仗,便是他纠集了北戎各个部落,于一场冬雪后,向顾家军发起突袭。最后,北戎虽然败了,顾家军却也付出惨重代价。
自那以后,雪重,几乎都成了北戎南下的信号。
北戎年年故技重施,不过到底是被五年前那场仗伤了元气,再没凑齐过那般黑云压城的阵势。
顾灼想起二王子那张脸就觉得来气。北戎每年都打不赢,自然抢不到东西,却还每年都锲而不舍地来试,就像是看大裴不顺眼,即使占不到便宜也要来找找不痛快似的。
是以,每年雪后,顾家军中都枕戈待旦,格外警惕,今年也是。
不过今年冬天,不知是二王子终于头脑清醒了一回,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总之这几场雪后,北戎都没有什么南下的动静。
顾灼也是因为最近的这场雪,才一直不敢离开军中,等了有六七天才在今日回来幽州一趟。
此时,听见顾川说“十万火急”之事,顾灼脑海中唯一的猜测,便是北戎南下,北疆又起战事。
傅司简也明白“十万火急”的分量,几乎是在顾灼要起身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坐起来下了榻,将她的鞋子拿了过来。
两人用了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着,顾灼便率先推开门出去,见了立在门外的顾川便问:“何事?”
顾川抱拳道:“姑娘,京城的人回来了……大事。”
这倒是出乎顾灼的意料,她原本以为会是军中之事,谁料想竟是京城。
只是,京城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她听出顾川话中的意味,这事怕是不方便被傅司简知晓。
顾灼只能用力紧握了下傅司简的手,便抬腿朝空旷处走去。
这事情实在要紧,就算远离了傅司简和暗卫,顾川也仍旧谨慎得很。
院中的几盏石灯不知何时被点亮,一簇一簇地散出朦胧温暖的光,并不似房中那般昏暗。
傅司简只瞧见顾川跟上去后附耳对顾灼说了些什么,她便猛然皱起眉头,面色也不太好看。
小姑娘的嘴唇翕动了下,像是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她听完顾川的回答,抬步就朝着院门走,走了两步停下——
转过身向他跑过来。
裙摆摇曳,地上的雪被拖行扬起,在灯下晶莹翩飞又寂寂落下。
她投入他怀中,伸手抱紧他:“傅司简……”
剩下的话,顾灼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不舍得与傅司简分开,也愧疚能够陪着他的时间那么短。
她总是让他等,一等便是大半个月。她总说她会回来,却只回来这么几个时辰便又要离开。
傅司简理解她的责任使命,理解她的家国天下,从来不会让她为难,她才更觉得愧疚。
就如以往每一次分开,她只能用力地抱着他,却无法给他任何归来的承诺。
男人环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最后,却也只是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柔吻在她鬓角:“去吧,我等你回来。”
顾灼从他怀中退开,抬眸定定地看着他,想将他更深地刻在心底。
其实也只有一瞬,她便再不敢耽搁,转身离开。
傅司简便看着他的小姑娘匆匆地消失在院门处,发髻上还插着那只白雁玉簪,展翅欲飞。
他舍不得她,却知道戍边卫国保境安民在她心中重于一切。
他欣赏她,他爱她,他不会拦着,也不想让她有什么负担。
只是到底没能与她解释完粮饷的事,也没来得及与她说自己的身份。
不知京城出了何事能让她这般着急?-
不过,很快,傅司简就知道了。
夜阑人静,只有北风呼啸。
急促的敲门声甫一响起,傅司简就睁开眼,随后便听见暗卫明显有些慌乱的声音:“王爷,京城急报。”
傅司简倏地坐起身,冲着外面喊道:“进。”
暗卫进屋后单膝跪在地上,抱拳行礼,面色沉重:
“王爷,皇上中毒,昏迷不醒。”
第46章 回京
傅司简听见这话心下一沉, 当即就站起来,眉头皱得死紧:“何时的事?”
“三日前。”邵东将得到的消息一一汇报,“有人给王府送信, 信上写的是‘皇上中毒乃户部尚书长子和魏太医所为’, 邵西派人进宫查看,正巧与来王府的禁卫碰上。”
“禁卫说皇上昏迷, 让玄卫给王爷传信,小九从京城出发前, 邵西已经将户部尚书长子和魏太医拿住, 还在查其他可疑之人。”
傅司简的声音像是从寒冰中沁过,带着刺骨的冷意:“魏太医、尚书府?”
太医院负责裴昭的身体康健, 最容易近身,也最容易动手脚。因此, 入太医院者皆需身家清白, 且随时会被玄卫探查是否与哪家大臣来往频繁。
如今倒好,户部尚书长子勾结魏太医给裴昭下毒, 玄卫竟是半点都没有察觉。
邵东听见王爷压抑着怒气质问的话,头垂得更低。
王爷先前专门吩咐过,让京城的人上点儿心, 保护好皇上, 谁料居然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皇上中毒, 的确是玄卫的失职。
邵东从不觉得,在北疆在顾姑娘面前温和儒雅的王爷当真就收起了在京城时的凌厉气势。
就如此刻, 他在冷凝可怕的威压之下动都不敢动:“王爷, 没保护好皇上, 玄卫甘愿领罚。”
又硬着头皮继续汇报:“邵西已经通知羽林军将京城出口全部封锁,禁止任何人出入, 皇上昏迷的消息不会传出去。”
“那顾家的人是怎么把消息送到幽州的?”
邵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王爷的话是何意。顾川所言“十万火急”想必应该就是皇上中毒之事,那顾家的人必然是在羽林军行动之前就离京的。
他忽然有一个猜测,小心翼翼地说出口:“属下觉得,给王府送信之人可能就是顾川所说的从京城回来的人。”
傅司简已经穿好衣履,将枕下的信收进怀中,抬步朝屋内简陋的桌案走去,沉声说道:“起来吧,小九人呢?”
“属下让他去找小五了,估计很快就回来。”
邵东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时,抬头扫了一眼,见王爷正提笔在纸上快速写些什么,看着甚是平静,像是又恢复了这些时日一贯的温润。
他却知道,只怕此时,王爷将那下毒之人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皇上是王爷唯一的亲人了,若是真的……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没多久,小五和小九就过来了:“王爷。”
傅司简头都没抬,冷声吩咐道:“你们二人留在北疆继续查案,书房里的东西处理一下,别落在别人手里。”
片刻后,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了笔,将写好的东西折起来封好,递给小五:“你送去将军府——”
说到这里,傅司简闭了闭眼,才觉得自己真是因为着急而昏了头。
将军府的人没见过小五,怕是不会轻易相信他。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还是将这封信拿给钟先生,托他送去将军府给顾姑娘。”
“是。”“是。”
傅司简又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幅没完成的画,小姑娘蹲在地上挠着旺财的下巴,抬头巧笑倩兮地看他,那是在军营时的事。
他终是移开视线。
“邵东,回京。”
“是。”
傅司简大步朝屋外走去,面容沉肃,袍角猎猎,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书院门外,他骑在马上,抬头看向漆黑空中的那轮弦月。
颇为明亮,但是缺了一半。
他收回视线,挥下马鞭劈开沉寂:“驾!”-
清辉洒下,长夜寂静,主营里的巡逻士兵仍然举着火把来回穿梭,不让任何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守在顾灼帐外的兵卒目光炯然,看不出半点困顿的模样,见着小将军踏着月色归来,身姿更为挺拔:“将军。”
“去休息吧。”
“是。”
顾灼没再惊动旁人,也未点灯,只静静在桌案前坐下,不知是看向黑暗中的何处。
几个时辰前,她与顾川离开书院。
事关重大,顾川不敢在路上与她细说,而且顾灼也想亲自问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先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中,回来报信的顾江正在狼吞虎咽,活像是几天都没吃饭似的。
其实也差不多,这三日除了必要的休息,他几乎全在马背上,饿了就啃干粮,这才用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京城赶回来。
为了让顾灼尽早知道消息,顾江原本是想直接去军营跟她汇报的。
只是当初顾灼派他们进京时,怕被人查出来便没让他们带顾家的令牌,如今没有令牌也进不去军营,他只好先回将军府,准备取了令牌再去军营。
谁料顾灼今日恰好就在幽州城内,有顾川去找,顾江才放下心来,终于能坐下好好吃顿饭。
见到回府的顾灼,他一下子站起来,噎得灌了两口水才终于缓过来:“姑娘。”
“坐。”顾灼在顾江对面坐下,“跟我说说是如何知晓皇上中毒之事的,从头到尾,事无巨细。”
“是。”
顾江顿了一会儿才想出来这事儿该从何说起:“户部尚书的腿已经养了将近两个月,太医隔几天便来施一回针,眼看着都要站起来了。”
“属下气不过,前些时日便经常趁太医去施针时潜进尚书府,想再给户部尚书添点儿伤。不过,他身边时时有人侍候着,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其实,他随便怎么着都能给那老匹夫的腿再敲上一下,这事儿并不难。
以他的身手,就算是惊动了尚书府所有的人,他也能全身而退。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在京城不宜惹人注意,他担心尚书府向京兆尹报案,这才不敢做得太放肆。
顾江继续道:“上回施针换了个太医,临走前要见户部尚书长子,属下以为是要说户部尚书伤处的恢复情况,便跟去听了听。”
“太医说:‘药明日就会发作,你把银子给我,现在就送我出城。’
户部尚书长子不同意,说:‘那就等明日宫里传出消息来再说。’
太医有些气急败坏,说什么‘这是诛九族的罪’,但是最后也没说服人家送他出城,就离开尚书府了。”
“属下觉得这话不对劲,便一直跟着他回了太医院,不过,太医院在宫内,我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等着。他下值后回了自己的宅子,也没什么异常举动,我就离开了。”
“属下回去后跟顾河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得盯着这个太医,第二日一早我就又去魏宅了。魏太医——”
话被顾灼打断:“太医姓魏?”
顾江挠了挠头,也觉得是自己没说清楚:“他宅子门口挂着‘魏宅’的牌匾。”
又听顾灼问道:“哪个‘魏’?”
“‘委’‘鬼’的‘魏’。”
“你继续说。”
“那天,魏太医眼见着越来越慌张,大概午时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地又去了尚书府,找到户部尚书长子就说‘皇上现在应该已经昏迷了,宫中马上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你快把银子给我,送我出城。’”
“属下听到这儿觉得这事儿大了,就赶紧回去找顾河。顾河说他给摄政王府递消息,让我快点回来给姑娘报信。”
顾江说到这里还有点儿心虚,生怕他与顾河两人做错了事儿,解释道:“属下和顾河进京后打听到的消息,摄政王与皇上的关系还挺不错的……而且粮饷一事上,摄政王挺向着顾家的。”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我们没坏事儿吧?”
闻言,顾灼抬头安抚地看了顾江一眼:“没坏事儿,做得很好。”
且不说她早已打消对摄政王的怀疑,又知晓他去岁在粮饷上帮过顾家的忙。
更何况,皇上中毒昏迷,摄政王理所应当主持大局,就算他真有篡位之意,也比京城那些心怀鬼胎的世家趁机把持朝政要好。
顾江听见顾灼的话,这才放心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方才说的话太多,着实有些渴。
顾灼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视线看向茶盏,却也并未将茶盏的模样看进眼里。
她将顾江说的话又重新过了一遍,思考了一下到底有几成可能,是有人故意造了这么一个局,引得顾江他们将这样一个消息传回幽州。
因为,顾家一旦知晓皇上昏迷的消息,按规矩是要做好进京勤王、护卫皇上的准备的。
可若是皇上昏迷一事是假,那顾家军真的带兵进了京城,便成了谋反。
顾灼终是停下了这个猜测,左右她也不会贸贸然就带兵勤王。
等过几日,顾河必然会再传消息回来,是真是假,到时候便知。
何况,若是皇上确实中毒昏迷,京城有摄政王在,总不会当下就出了乱子。
想到这里,她突然问道:“羽林军统领会对摄政王的命令阳奉阴违吗?”
户部尚书在粮饷上搞鬼是想让顾家怀疑摄政王,就说明户部尚书和摄政王不对付,给皇上下毒不会是为了让摄政王登上皇位。
那户部尚书长子给皇上下毒的目的何在?
皇上昏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然会引得东西南北四地兵权异动,难道是想浑水摸鱼助人谋反?
可是有摄政王这个皇室中人在,谁谋反都名不正言不顺,除非摄政王有不能为君的污点。
莫非是通敌叛国,想引得四方边境邻国异动?
那皇上昏迷的消息能否被拦在京城之内,便是重中之重。
否则,大裴必定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顾江摇摇头道:“不会,羽林军统领以前是摄政王近卫的首领。”
听见这话,顾灼稍稍放下心。
摄政王必然会吩咐羽林军封锁城门,只要羽林军能严格执行,皇上昏迷的消息应该不至于那么快传到边境。
可顾江下一句话便让她的心再度提起来:“不过,摄政王不在京中。”
顾灼皱着眉问道:“那他在哪?”
“属下不知道,听京中的人说,摄政王已经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了。”
第47章 花灯(修)
听完这话, 顾灼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先担心小皇帝能不能醒来,还是该着急摄政王究竟何时才能回到京城。
她想不通, 一个摄政王, 不踏踏实实留在京城“摄政”辅佐小皇帝,瞎跑什么?!
顾灼越想越气又无处发火, 只好瞪了顾江一眼:“上回传消息回来怎么不说?”
作为被殃及的池鱼,顾江一脸无辜, 弱弱开口道:“您、您没问啊。”
顾灼被这话噎了一下。
得, 确实。
她只是让顾江顾河去查何人阻挠顾家粮饷,以及京城将军府的人有没有问题。
顾灼揉了揉眉头, 问道:“你们查京城将军府的人查得如何了?”
正在反省自己办事不够周全的顾江瞬间正襟危坐:
“确实有户部的人刻意引导,让将军府的人误以为是摄政王拦了粮饷。不过, 顾河还在查将军府的人是真的一时不察被人蒙蔽, 还是与外人勾结。”
离开将军府前,顾灼冷声吩咐:“顾河若是传消息回来, 第一时间送到军中。”
“是。”
“顾川,派个人去江南,将京城的情况告诉我爹娘, 让他们尽快回来。”
“是。”-
顾灼已经在帐中坐了一整夜。
在京城的情形更加明朗之前, 她不能轻举妄动, 却得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
顾家军十五万将士,北戎能凑齐的兵马最多也就是这么些。
今年有山头那处防线的瞭望台和地形优势, 北疆的布防本来是绰绰有余的。
可若是进京勤王, 势必要带走至少三万人, 一下子便捉襟见肘起来。
北戎今年迟迟没有动静,这种不寻常让顾灼心里不安。她担心北戎前几年的小打小闹是故意为之, 只等顾家放松警惕之时给北疆致命一击。
她须得重新调整兵力,也得让爹娘回来坐镇稳定军心。
擂鼓声响,天将破晓。
顾灼虽一夜未眠,却不见困意,心头清明。
她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掀开帐帘——
外头晨光熹微,寒气凛洌,士兵们正整齐有序地列队,精神抖擞,摩拳擦掌。
她得做好她该做的事。
护住北疆,护住大裴,也护住十几万顾家将士-
千里之外的京城内,各处皆有身着银甲手握腰刀的士兵巡视,气氛压抑得不同寻常。
还有摄政王府那些来无影踪的黑衣侍卫,穿梭着不知是在寻找何人。
已经六七日了。
百姓们知道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皆闭户不出。
街上的铺子门面也都息了热闹喧腾的吆喝,唯恐触了霉头,冷清得不像样。
城楼巍峨高耸,檐角锋利地扬起,似是睥睨万物。
染着朱漆的大门上卯着一排鎏金的铜钉,处处彰显着皇城的华贵威严,却不见往常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守卫在此的士兵正颜厉色,不近人情。无论谁来,得到的都是冷冰冰的一句:“任何人不得离京。违令者,斩!”
整齐铿锵的步伐声来来往往,观察着周围一切可疑之人。
于是,压根就没人敢靠近这里。
远处两个纵马疾驰的身影直冲城门而来,其中一人高举手中令牌,扬声喊道:“摄政王回京——速开城门——”
站在城墙上正吩咐着什么的羽林军统领听见声音,立时转头去看,瞧见为首那人的面容,这些时日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城楼,声音洪亮地命令门内的士兵:“快开城门!”
傅司简到了近前时,城门已经大开,马匹风驰电掣,片刻不停。
只有他身后掀起的大氅在众人眼前掠过,像是泼下浓墨。
惊扰一潭死水,又压下所有波澜。
长街上没什么人,唯有急促且沉重的马蹄声哒哒作响,昭示着主人心中的焦急不安。
宫门紧闭,侍卫比往日里多了一倍。
傅司简猛地揪住缰绳:“吁!”
萧萧嘶鸣声中,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掀起一阵尘土-
勤政殿前的宫女太监瞧见突然出现的摄政王,脸上的惊讶之色刚显露便又本能地收敛起来,站得更为恭敬肃然,生怕浑身寒意的冷面阎罗一个不顺眼就取了他们的性命。
傅司简自是没空理会,他推开殿门快步走进内室,便瞧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裴昭。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还不到他肩头,在他面前时永远是那副长不大的调皮小子模样。
他看着裴昭年少丧父丧母后艰难走出消沉,看着他用自己的稚嫩肩膀扛起大裴江山。
裴昭是他的侄儿,是皇兄唯一的孩子。
傅司简竭力抑制住心头的暴戾杀意,侧头看向自他进了殿中便跪在一旁的章太医:“皇上身体如何了?”
“王爷,皇上这几日每天能醒来一次,时辰不长。臣与众位太医诊脉以为,皇上中的毒只是让人困顿难醒,真正的危害之处是长期进食不利导致身体越来越虚乏,最终——”
剩下的话,章太医不敢说下去,却也知道摄政王听得明白。
“何时醒来?”
“没有确定的时辰。”
“可有解毒的办法?”
章太医的头垂得更低:“太医院拟了几个药方,还在古籍中找出一套针法。只是,皇上不同意让宫女太监中毒后替他试药,醒来时又特意吩咐过,要等您回京后再用药。是以,臣等还未开始给皇上解毒。”
傅司简知晓裴昭的意思。
裴昭心性仁厚,不忍让无辜的宫女太监因他而死。又担心解毒会出意外,所以宁可拖着也要等他回来主持大局。
甚至,怕是已经做好解不了毒的准备,要将皇位留给他。
他才十二岁,才看了这世间十二年。
毁天灭地的恨意尽数化成浓重的煞气,让殿内众人皆胆战心惊不敢抬头。
尤其是章太医。
半晌,才听见摄政王沉声道:“起来回话。”
他松了口气:“是。”
刚起身就听见摄政王又问:“如何让旁人中毒?”
章太医回答得十分小心翼翼:“需得取皇上的血。”
“那皇上的身体能否撑得住?”
“这些时日,皇上醒来时都会用些温补的药物,取血不会有太大影响。不过,再拖下去的话,皇上醒来的时辰越来越短,身体的亏损会愈发严重。”
“下毒之人查得如何?”
这些时日一直在殿内护驾的禁卫首领知晓摄政王是在问他,上前回话道:“王爷,是户部尚书长子指使魏太医下的毒。不过,户部尚书长子招认说,那毒药是醉花楼一个舞姬给他的。”
傅司简面色冷沉似覆着寒霜,皱眉问道:“人呢?”
“户部尚书长子和魏太医已经下狱了,舞姬不知所踪,目前还在找。”
“尚书府呢?”
“已经围起来了。”
“那便用尚书府的人试药,尽快找出解毒的办法。”
章太医心中总算踏实几分,太医院的命暂时是保住了。
他与禁卫首领一齐应道:“是。”-
鹰隼在北疆大漠盘旋,间或俯冲而下,唳鸣声惊空遏云。
这些时日,调兵遣将、演兵备战迫在眉睫,顾灼一直待在军中。
转眼便到了除夕,众人依旧尽忠职守,毫不懈怠。
火头军自午时就开始张罗年夜饭,得了顾灼的令,要好好犒劳全军将士。
此时夜幕垂下,繁星点点,一口口热气腾腾的锅架在一簇簇的火堆上,伴着围火而坐的士兵们的嬉笑声,让平日里整肃的军营也染上喜庆热闹的年味儿。
酒坛子被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倒满无数的碗,似是比人还多。
顾灼走上演武台,抬手压了压,震天的喧闹声渐渐静下来。
她拿起一碗热酒,看向台下肃立端着酒碗的士兵,扬声喊道:“第一碗,敬战死沙场的顾家将士——”
沉缓有力的声音传向远处,越来越多的兵卒如顾灼的动作一般,将酒洒在地上。
一时间,无人说话。
北风呼啸而过,将酒香吹向每一个角落,就像是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忠魂听见他们的想念,回来看看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
“第二碗,新一年,吾与诸位将士同在——”
“第三碗,大裴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顾灼一饮而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随后便汇成气势磅礴的一声声口号,在寒夜中凛然而热烈。
……
顾灼没再打扰士兵们似要掀了天的欢闹,一个人去了军中瞭望的高台上。
高台上的士兵听得见演武场那边气吞山河的喊声,却仍是不为所动,目光坚毅地眺望远处,随时准备汇报一切不寻常的动向。
他见了顾灼,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意:“将军,过年好!”
顾灼也笑了笑:“过年好,去吃饭吧,我守着。”
士兵没推辞,爽快地应道:“是,谢谢将军。”
每年除夕,顾家军中的将军皆会来替下士兵,让他们去享受一下难得的热闹和轻松。
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时候,士兵们并不能像普通百姓一样与家人待在一起。
正是因为他们戍守在此,才能保得万家灯火祥和安稳。
顾灼望向远处的幽州城,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街巷之间必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夜半之时,空中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顾灼望见烟花绚烂升起,在这一刻分外想念傅司简。
不知他是否与她一样瞧见这盛景,不知他是否也在想她-
半月过去,顾灼始终没等到顾河的消息,多少猜到该是羽林军封锁了京城,稍稍放下心。
倒是正月十五那天,派去江南的侍卫来了军中:“姑娘,将军和夫人回府了。”
顾灼倏地瞪大眼睛,遣人去与于老将军打了声招呼,便一路疾驰回了幽州将军府。
到了门前跳下马就匆匆往府里跑,逮住一个小厮问道:“我爹娘呢?”
小厮面带喜色:“将军和夫人在主院。”
将军和夫人回府,小厮本就高兴。更何况,夫人说他们将府里照料得不错,还发了不少赏钱。
主院里的海棠树依旧光秃秃的,看在顾灼眼里却仿佛是下一瞬就能长出花骨朵来。
瞧见花厅里正喝着茶不知聊些什么的两个人,她声音里的惊喜任谁都听得分明:“爹!娘!”
温婉的妇人转过身,含笑道:“夭夭回来了啊。”
顾灼一头扎进妇人怀中,话说着说着就有了哭意:“娘亲,我好想您。”
姜夫人听见小女儿少见的哭腔,笑得愈发柔和,抚了抚趴在自己腿上的小脑袋:“娘亲也想你,天天想你。”
顾灼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道:“天天想我还不回来看我?”
娘亲的嘴,骗人的鬼。
“这不是爹娘在江南有事要办嘛。”
顾灼偷偷用娘亲的衣服抹了抹眼泪,问道:“什么事啊?”
姜夫人看到顾灼的小动作,捏了捏她的脸:“以后再与你说,你先起来。”
顾灼起身想继续问,就听见方才一言不发的顾老将军沉声开口:“夭夭不想爹啊?”
平静中隐隐含着期待。
顾老将军其实不老,还未到天命之年。
只是顾灼的祖父去世后,老将军的名头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爹身上。
顾灼觉得她爹不穿那身铠甲时,就是一个温厚儒雅的中年美男子,要不当年怎么能追到她娘呢。
不过板起脸时就有些唬人了,就像现在这副模样。
虽然顾灼不消得看就知道她爹必然又是在演,但她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相当无奈地道:“想想想,可想了。”
又走到她爹身后给他捶了捶肩膀:“我最想您了。”
顾老将军的面色一下子便心满意足起来,转头得意地看向姜夫人,像是在炫耀:“你看,夭夭说最想我。”
不出意外地得到姜夫人一个白眼,顾老将军随即朗声大笑起来,没有半点镇北将军的威严。
顾灼无语,虽然她爹娘突然攀比起来她更想谁一点,看似好像她很重要,但是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顾老将军笑痛快之后,拉过顾灼的手腕:“好了快坐下,你这力道再捶下去,爹就要内伤了。”
顾灼嘀咕着“哪有爹说得那么严重”,到底是收了手。
她坐下抿了口茶,眼睛一下亮起来。
这是娘亲自己制的桂花茶,她可有好几年没尝到了,连着喝了好几杯下肚,才算是解了馋。
姜夫人端详了一阵儿,好笑道:“我们夭夭都是大将军了,怎么还像小馋猫一样。”
顾灼在爹娘面前,说话时不自觉地就是撒娇的口吻:“好喝嘛。”
“跟爹娘说说这五年来军中的情况。”
……
“夭夭做得这么好,看来爹再过几年就能跟你娘去游山玩水了啊。”
“您二位这五年还不算游山玩水啊?”
“那自然是不算的,最多就是游了个江南吧。”
“娘,您又气我!”
……
一整个下午,顾灼都黏在爹娘身边,仿佛想将这五年没能说的话一口气都补上。
问爹娘江南的景致,讲自己打过的每一场仗。
说累了,宁可去厢房休息,都不愿意离开主院。
直到天黑用过饭,心中的惊喜才算是缓了下来。
顾老将军拍了拍她的发顶:“京城的情况你不必太担心,既然不是当即就要人命的毒,总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何况,摄政王已经回京,不会出大乱子。”
顾灼吃饱喝足:“嗯,我知道,爹娘早些休息。”
她之所以说“知道”,完全是觉得,都这么长时间了,摄政王不论是在哪儿,也总该回京了。
而顾老将军以为顾灼与摄政王是一起知道皇上中毒的消息,而后一个回京,一个派人去江南叫他们回来。
这一下午,顾灼一直沉浸在爹娘回来的喜悦里问东问西,愣是没与爹娘说起傅司简。
顾老将军和姜夫人则是觉得未来女婿此时不在北疆,也不能叫过来让他们见见,便也没有提。
尤其顾老将军一想到自己曾经请摄政王照顾着些顾灼,就不知道是该气自己“识人不清”冥冥之中给他们两人牵了线,还是该气摄政王“心怀不轨”哄着夭夭嫁给他,更是不乐意提。
于是,阴差阳错的——
顾灼错失了从爹娘口中知晓傅司简身份的机会。
顾老将军和姜夫人也不晓得女儿还被蒙在鼓里-
夜幕沉沉,满月生辉。
顾灼分外闲适地离开主院,彻底地放松下来。
爹娘回来,她再不用如履薄冰地生怕自己哪个决定会行差踏错。
也有心思想起回城后看到的各式各样的花灯。
今日是元宵节呢,她得拉着傅司简出来猜灯谜凑凑热闹。
长街上灯烛辉煌,火树星桥,人头攒动。
商铺酒楼皆在门前挂满了精致的花灯招揽客人,小一些的食肆摊贩也摆出一些自制的花灯添了几分巧思灵动。
年轻的公子姑娘借花灯诉说情意,满眼缱绻,不知又要成多少佳话。
“月娘可有看中的花灯?我给你赢回来。”
“那要是猜不中呢?”
“……我问问老板能不能买下来。”
惹得女子笑出声,捶了男子一下。
顾灼路过时看到这一幕,嘴角也不由得牵起来。
她想,应该不会有能难住傅司简的灯谜。
若是有,这不还有她嘛。
她走得愈发快,没多久便到了书院。
学生们明日才会回来,书院里有些冷清。
顾灼直奔傅司简的院子,推开院门便欣喜地喊道:“傅司简!”
看见眼前的景象,她愣了一瞬。
这院子漆黑一片,安静得过分,连时常守在书房外的那个护卫都不见踪影。
第48章 离开
顾灼有些纳闷儿, 难道傅司简出去了?或是,这个时辰就已经歇下了?
可是院门并未上锁,他的护卫不该这般粗心才是。
她心中涌上一股不安, 快步走向书房, 一把推开门。
冷冰冰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意像是已经浸入墙壁, 又经久地笼罩着这间屋子。
这种冷不同于外头那种呼啸着的萧瑟苍凉和铺天盖地,而是一种能透进人骨缝间的许久没有人气儿的森冷。
明明寒风皆被关在门外, 顾灼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她借着月光寻到角落里高几上的灯盏, 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了灯,房间亮堂起来, 她才得以看清。
高几上落了一层灰,被她方才点灯的动作拂开些许, 露出红木几面特有的光泽。
顾灼转过身第一眼便瞧见隐在昏暗的光影之中的书架, 空空荡荡,比先前的时候少了大半。
桌案上再没有那些散乱的纸张, 分外整洁而宽敞,像是被人刻意地收拾过。
唯独剩下那两个憨态可掬的瓷质娃娃,孤零零地和一旁的笔墨作伴。
顾灼拿起来瞧了瞧, 还能找见她亲手点上去的那颗痣。
可是本该明净的釉面灰蒙蒙的, 色彩看起来也黯淡了几分。
她想到什么, 拿着灯盏转身离开书房,朝这院中面向正南的那间屋子走去。
烛火随着顾灼的走动摇晃得厉害, 就如同她此时的心绪, 惴惴而忐忑。
她的手搭上卧房的门, 稍稍迟疑了一瞬,缓缓地推开。
迈步进去, 屋中似乎还残存着傅司简身上的梅香,却与书房一样,透着久无人住的寒气。
顾灼环顾了一圈,视线定在那张简陋的桌案上。
她走过去,看清那张散开的卷轴上,是一幅没画完的画儿。
一顶顶营帐旁的空地上,她挠着旺财的下巴,正抬头看傅司简,眉眼弯弯不知是说到什么高兴的话。
那是在军营时,她与他刚相识。
画上的男人只有一个侧着的背影,顾灼不自觉地将灯盏凑近想瞧得更仔细,却没拿稳。
“嘶。”
灯油洒在她的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灼热刺疼让她本能地想放手扔掉,却又担心点着了桌上的纸而死死忍住,随后才稳稳搁下。
只是在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灯盏被顾灼紧握着倾向另一边,大半灯油洒在画上,模糊了画上的男子,也让顾灼再看不清。
让她无端有些心慌。
顾灼并未在意被燎起的水泡,翻遍桌案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有找到留给她的哪怕只言片语。
她抬头看向床榻,被面的锦缎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光溢彩,那是被她感叹过的养尊处优。
曾温暖地裹着他们两人,如今却被胡乱地推在床尾,摸上去冰冷异常,像是寒铁。
手背上的疼久久不散,一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顾灼大步流星地离开。
她得去问问宋老先生和钟嵘,知不知晓傅司简已经有些时日不在书院待着了。
她担心傅司简是出了什么意外。
虽然他自己身手颇好,身边又有护卫,按理说不会出事。
可顾灼记得清楚,她见他的第一面,便是有人要杀他。
她生怕他这般杳无音信地消失,是因为一时不察着了道被人抓走-
钟嵘见顾灼突然到访,是颇为诧异的。
正如她当初所说,关于书院如何管如何教,她概不插手。
是以,顾灼很少来找他与宋老先生,最多就是让顾家侍卫来问问他们衣食住行上有什么需要。
钟嵘明白,她是不想让皇上以为掌兵的顾家还想干涉文臣之事。
也因为她的这种进退有度、思虑周全、不沽名钓誉,而对她越发赞赏。
北疆有顾家,顾家下一辈的当家人是顾灼,当真是大裴之福。
顾灼心里焦急,也顾不上寒暄客套,见了钟嵘的面开口就问:“钟先生,您这些时日可有见过傅司简?”
钟嵘听了顾灼的问话,才明白她的来意。
不过,就算她不问,他见了她也是要说的:“京城有些急事,他回京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他吩咐护卫来找我,让我见着你时与你说明他的去向。”
半个多月前,他在书房被人打晕,醒来后觉得血腥味浓重,便看见靠在角落里肩膀受伤的小五正捧着一张浸透血的纸愁眉苦脸。
小五见他醒来,告诉他方才发生的事,他才知晓有人想翻找他的书房。
那两人死了一个跑了一个,尸体已经处理了。
小五临走前嘱咐他:“钟先生,京城有急事,王爷昨夜启程回京了,顾小将军若是来书院,您与她说一声。”
不过,小五说完这话像是欲言又止地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他回京了。”
这四个字响在顾灼耳边,让她放下心来。
傅司简有去向,有交代,不是无人知晓地失踪,不是她所担心的出了意外。
那便好。
“您可知是因为何事?”
钟嵘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知晓,他的护卫也没跟我说。”
她又问道:“那他是何时离开的?”
钟嵘想了想道:“他的护卫来找我那天是小年,那他该是腊月二十二晚离开的。”
顾灼听完这话,恍然回忆起,腊月二十二是他们见面的那日。
因为第二日是小年,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便是在她离开书院后,他回了京。
等等,钟先生用的是“回京”,而不是“去京城”。
顾灼突然意识到不对,皱眉问道:“他是京城人?”
钟嵘一听这话,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顾灼并不知道傅司简是摄政王。
他虽不知摄政王是出于何故没有对顾灼表明身份,却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他不能插手挑明。
于是,钟嵘只能含糊地回答:“是。”
不算骗人,也没有和盘托出。
他有些担心她会继续问下去,因为他怕自己无意间哪句话就将傅司简的身份暴露。
不过,出乎钟嵘的意料,顾灼并没有问。
顾灼以为,钟嵘大概是在书院与傅司简闲谈时才知道他是京城人的。
毕竟,他们才认识了几个月,其他的事钟嵘也不见得有多了解。
她若是想知道傅司简的情况,比起钟嵘,问她爹娘可能更合适。
不过,顾灼并不打算问。
不问钟嵘,也不问爹娘。
她想知道什么,自会等傅司简回来亲口对她说,她不会从旁人的口中打听他。
她只是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她听得傅司简是从江南游历到此,便以为他是江南人。
原是她先入为主了,这种错误打仗时可万万不能犯。
其实,顾灼知道傅司简有很多事没告诉她,甚至他来北疆的目的可能也并不是他所说的游历,她也早就歇了让他参加科举的心思。
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因为她自己同样有许多事不能与他讲,也没时间与他讲。
他们之间见面的时候本来就少,若是把时间浪费在交代秘密上,那就真的太不值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以后,会对彼此了解得更多,会将一切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对方,不急在一时。
不过顾灼还是有些失落。
她的失落并不在于那些他还没有告诉她的事,而是他离开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交代。
她能理解事情紧急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也担心他能否解决。
可是再着急,也总能有时间写几句话的吧。
既然他的护卫在他离开后的第二日还能去告知钟嵘,那就说明护卫不急着随他去京城。怎么就不能去将军府跟她的侍卫说一声,让他们去军中告诉她呢?
再不济,在书房卧房里留下三言两语,都能等着她回来找他时看见。
可他什么都没写,只让钟嵘在她找过来时才告诉她。
若她一直没有时间回来,若是她不去找钟嵘问,便一直都不知晓他的去向。
她在军中想他时便登上高台朝着幽州的方向看一看,连除夕那晚的烟火,她都觉得是与他一起看了的。
可那个时候他早就不在幽州了。
她的思念可能在书院上空打了个圈就不知道该落向何处。
顾灼有些委屈。
按理说,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怪他。
可是,或许是因为爹娘回来后她就不想再那般严格地要求自己万事理智,也或许是傅司简总是纵着她惯着她——
她想任性地感情用事,尤其是在傅司简的事情上。
她想埋怨他的不告而别,想怪他杳无音信让她方才找不见他时那般不安。
顾灼与钟嵘闲聊了几句,全了礼数才告辞离开了书院。
回府的路上,熙熙攘攘,屯街塞巷,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比先前还要热闹几分。
可是她没了来时猜灯谜的心思,东风夜放花千树在她眼中好像也没了差别。
只在瞧见一个四面的绘着雁飞的花灯时,她愣了下神,想起傅司简。
明明那天,他还在拿着白雁玉簪问她是否愿意与他成婚。
她都答应他了。
可如今,她想带着喜欢的人去给爹娘看看。
却找不到人了。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好像是有人猜中了最难的灯谜,得了摊子上最好看的花灯。
一些人朝着这处张望,都想来凑热闹瞧瞧,顾灼被推了一下,差点没稳住身子。
她又想起傅司简。
他就是在这样的人潮拥挤中拥住她扶稳她,又可怜巴巴地在她耳边说:“夭夭,别离开我。”
可是现在,是他一句话不说地离开她了。
回府后,顾灼躺在床上,睁眼看着一片漆黑,打定主意等傅司简回来时要好好惩罚他。
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想到:
京城最大的要紧事必然是皇上昏迷,难道傅司简是因此才急着去京城的吗?
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京城必定封锁了城门,那他进得去吗?
……
第二日醒来便被她抛在脑后,再没想起来。
这点小小的失落并没有影响爹娘回府给顾灼带来的好心情。
只是手上的烫伤看着有些碍眼、涂过药后不能沾水有些不方便罢了。
午间用饭时,她随口问道:“爹娘何时去军中啊,我与你们一起?”
没成想得到一句:“夭夭啊,我们在城中再待一段时间休息休息,你先回去吧。”
“那好吧。”
她还以为爹娘最迟明日就要去军中呢。
不过他们从江南回来舟车劳顿,确实应该休息休息,那她便再劳累些时日好了。
不过,她觉得她爹娘奇奇怪怪的。
听去江南传信的侍卫说,爹娘听见皇上昏迷的消息,虽然紧张得很,却仍是在江南又待了十几天才启程,不知是在安排些什么事。
要不然哪至于这么晚才回来!
其实从爹娘的一些话里,她隐隐约约地猜出来,好像他们在江南这五年并不单单是在养伤,而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要办。
顾灼倒没有太过好奇,该说的时候,爹娘自会跟她说。
现在不说,肯定是有不说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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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京城的傅司简得知他留给顾灼的那封信并没有被送出去,是在十天前。
彼时太医院终于琢磨出有效的法子,裴昭用了药,醒来的时辰一天比一天久。
世家们此次倒是没有什么别样的动静。
皇上昏迷、摄政王又不在京城,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个绝好的揽政机会,完全可以借追查凶手之名搅混水,提拔臂膀,打压政敌。
皇权和士族权力本就是此消彼长,你强我弱。
可偏偏知晓皇上中毒后,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下毒之人就已经被抓——
还是户部尚书长子。
京城世家皆以户部尚书为首,羽林军围了尚书府,他们想与刘尚书通气都没了办法。
摄政王回京后亲自去狱中处置了户部尚书长子和魏太医,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两人被绑在菜市口,惨不忍睹。
世家生怕摄政王又像两年前对付卢氏一般借机发落世家,更为噤若寒蝉,小心谨慎。
没有他们搞幺蛾子,傅司简便腾出心思抓那个舞姬。
那天刚与裴昭商议完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计策,他回到王府瞧见鞍马劳倦风尘仆仆的小五时还有些意外。
小五汇报完查案的进展和乌奇从北戎传回来的信后,突然跪下,双手呈上来一张染血的纸,满脸愧色:“属下办事不力,没能将王爷的信交给顾姑娘,请王爷责罚。”
傅司简拿过那张纸看了看。
血色与墨色混成一片,只剩四角上的几个字还能看清,“夭夭……回京……等我……裴简留”。
这是他留给顾灼的那封信。
他眉头皱起,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第49章 想她(修)
这事还得从傅司简离开北疆后的第二日说起。
小五收拾好书房里的信件档案给了小九后, 便听从王爷吩咐去找钟先生,想托他将信送去将军府。
只是去到钟先生的院子后,敲了敲书房的门却无人应答。
小五直觉出了事, 猛地推开门, 瞬间就有暗器冲着他面门而来。
他闪身躲过,也看清屋中两个蒙着脸的不速之客。
钟先生倒在桌案后的椅子上, 人事不省。
小五心中大骇,没想到他只这一天没跟在钟先生身边保护, 便被人钻了空子, 当下便抽出匕首朝两人出手。
扔暗器的那人正站在书墙前,显然方才是在翻找什么。
小五不确定他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能想办法先把他弄死在这儿。
让他觉得庆幸的是,这人虽然暗器扔得准, 身手却差了不少。
没过几招这人就受了伤, 冲着另外的黑衣人大喝了一声“你还不帮忙”,随即就被他踹在地上吐了血。
小五准备去对付另一个, 刚转过头就瞧见方才一直袖手旁观的人突然出手,银光闪过,两枚暗器掠过他身前。
铮得一声, 其中一枚与倒在地上那人扔出的暗器撞在一起, 在黑暗中擦出的亮光格外明显, 随后皆掉落在地上。
轻微的割破皮肉的声音响起,是另一枚划过地上那人的脖颈, 一击毙命。
电光石火间, 小五躲闪不及——
一声轻不可闻的“噗”, 暗器没入他的肩膀。
原是方才地上那人同样扔出两枚暗器,一枚在途中被拦住, 另一枚便如此见了血。
小五一时拿不准眼前这人的意思。
这人杀了地上的人,还能说是因为见自己的同伙确实逃不掉,索性灭了口。
可不久之前地上的人让他帮忙时,这人可丝毫没有要出手的迹象,眼见着自己的同伙逐渐落于下风,最后被踹倒。
更何况,这人拦下那枚暗器,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小五捂着肩上的伤口,怀疑地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那个,才开口道:“他们可能还会派人过来,你最好时时跟着钟嵘。他没死,被敲晕了。”
临走前又指着地上那个人对小五说:“把他脖子的伤处理一下,别让人看出来是我杀的。”
话音落下,便转身出了门,隐入夜色。
小五觉得,这人的身手可能与邵东不相上下。
他打不过。
房顶有瓦片被踩动的细微声响传来,这人该是飞檐走壁离开了书院。
小五没去追,他受着伤能不能追得上都是个问题,更何况他也不能把钟先生单独留在这儿。
“钟先生、钟先生。”他推了钟嵘几下,没推醒。
上下察看了一番,见钟嵘没有伤处没有流血,又抬手在钟嵘鼻下试了试,气息也正常,小五这才腾出心思去捡地上散落的暗器。
他起身走到死了的那个人身边,顺手用匕首改了一下这人脖子上的伤口,又在他身上搜了搜,从怀里找出一张纸。
那张纸被一分为二,还有一点点仍连在一起。
是方才打斗时他用匕首在这人胸前划了一刀所致。
整张纸被血染透,软塌塌的,不知道是从这间房里找到的,还是这人本身就带着。
小五端详了会儿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便也作罢,靠在角落里等着钟嵘醒来。
他随身带着伤药,想拿出来给自己止止血,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吓人的念头,伸手就向怀中摸去——
摸出那封王爷留给顾姑娘的信。
信虽然没有像那张纸一样被划成两半,却也同样被血染了个遍。
他装着信的位置,离他肩上的伤处不远。
“完了。”两个大字砸在小五脑门上,他也顾不得这信他能不能看,只想着赶紧拆开拯救一下信封里头的东西。
抽出一看,他觉得自己的伤口更疼了。
信封里的纸没能幸免,只剩一个角干净着,鲜红的血正朝着那个角缓慢地爬过去。
小五连忙展开,可是信的中间已经被血迹晕得模模糊糊,看不清内容。
纵是他平日里再机灵,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这封信恢复原状。
先前邵西来北疆时,与他们说过王爷派他去江南提亲,聘礼单子几乎要将王府搬空。
顾姑娘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王妃,是他们王爷心尖儿上的人。
他把王爷给王妃的信毁成这副样子,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信上仅剩的几个清晰的字只能推测出王爷大概是说了回京的事,小五托付钟先生时,便也只敢透露这些。
他得尽快回京亲自向王爷请罪。
本来,小五是打算养两天伤、与小九交接好北疆的事就动身的。可是乌奇与大裴通信的渠道突然有些试探的动静,小五回应过去,等了几日接到乌奇的信后,这才启程-
傅司简听完来龙去脉,脸色越来越沉,寒气逼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可知错在何处?”
小五的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王爷安排属下暗中保护钟先生,属下因为其他任务离开却没有安排别人补上。”
这才导致钟先生的院子潜进刺客,才导致王爷的信被毁。
闻言,傅司简的面色略微好看了些。
他不会因为意料之外的横生枝节惩罚手下,却不会容忍马虎大意带来的失误。
“待会儿自己去领罚。”
“是。”
“查出刺杀钟先生的是什么人了吗?”
小五摇了摇头,摸出那两个黑衣人掷出的暗器递上去:“还没查到,这暗器太过普通,帮着属下的那个黑衣人也再没出现过。”
傅司简翻来覆去看了看这几枚一丝标记都无的暗器,又思考着小五所说的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黑衣人,突然想起他刚到北疆时遇刺的那一回。
那时他以为,那个蒙面人是想等迷药再起些效果,或是想让他死在将军府外,才一路跟着他迟迟不动手。
可若是那个蒙面人本就没有存杀心呢?
傅司简虽然记不清当时打斗的具体情形,但最终他手上和腰腹所受的伤着实称不上严重。
而且那个蒙面人见了将军府的人就跑,这番作为可丝毫不像是敢来刺杀摄政王的死士。
蒙面人和黑衣人会否是同一个人?若是同一个人,他又是为谁做事?他们是否就是五年前刺杀皇兄的人?
不过,傅司简能肯定的是,刺杀他的人和潜进钟嵘书房的人,一定是同一个主子。
毕竟钟嵘是他的老师,那些人必然会怀疑钟嵘来北疆是听从他的命令。他们不敢再对他动手,便盯上钟嵘。正是因此,先前他才派小五暗中保护钟嵘。
傅司简闭了闭眼,他总觉得,他离真相可能不远了。
他会为皇兄报仇,会铲除一切心怀不轨。
“你先下去吧。” 他抬手摆了摆,声音平淡得没有半点情绪。
“是。”-
汤泉室里湿雾缭绕,高台上灯盏的光亮在缥缈的热气中散得柔和而缱绻。
傅司简双臂伸展搭在池沿上,视线望向前方影影绰绰的水面。
京城偌大的王府雕梁画栋,朱甍碧瓦,飞阁流丹,无一处不是琼林玉树,无一处不是和璧隋珠。
可是都不如北疆。
不如书院里那处局促的院子,也不如山脚下简陋的营帐。
汹涌的思念一时开了闸,放肆地占据傅司简的脑海。
嫣然含笑的,狡黠作怪的,任性撒娇的,英姿飒爽的,佯装嗔怒的,甜甜软软的……
全是他朝思暮想之人,全是他的小姑娘。
他在幽州时,虽然也不能时时与她在一处,可他知道她在军中,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不像如今,他们相隔千里。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①
天长路远,孤灯不绝,望月长叹,难度关山。
除夕那天夜里,他看见京城绚烂璀璨的银花火树,想的却是她在烟火盛放时转过头对他露出笑颜。
不能与她共赏,再美的风景都失了斑斓。
留给小姑娘的信里,写了那天他被打断没有与她说完的话。她看到信知晓他的身份,必定会生气他的隐瞒。
傅司简原本想着,等京城事了,便回幽州厚着脸皮赖在她身边与她解释,只要小姑娘别不要他就好。
可现在,那封信压根没有送到她手里。
他的小姑娘以为他不辞而别,会担心他,会以为他忘记告诉她,会难过。
光是想想她的委屈和不安,傅司简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攥紧。
他怎么能让她受委屈呢?
虽然信被毁是意外,可说到底是他离开时太过匆忙安排不当。
傅司简倚靠在池壁上无声叹了口气,是他的错。
只是如今,他想重新送一封信,却是难办了-
据户部尚书长子交代,他爹进宫摔断腿后,他气不忿儿,怀疑皇上送那块玉佩是故意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向皇上下药的狗胆,是被那舞姬诱着才一步步酿下大祸。
他时常去醉花楼,是那舞姬的入幕之宾,只不过平日里舞姬对他比较冷淡罢了。
好像是他与舞姬抱怨过皇上下令让他爹在家休养三个月,言辞之中多有不满和不屑后,舞姬突然就对他热情了起来。
经常给他留房不说,床榻之间还变得颇为妖娆大胆花样繁多,甜言软语,藕臂柳腰,哄得他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要不怎么说户部尚书长子是个混蛋玩意儿呢。他爹受伤躺在床上起不来,他在醉花楼温柔乡里舍不得回府。
听了几句恭维的话,便真觉得他自己是世家里头一份的公子哥儿。
他也不知那一日是喝醉了还是被舞姬诱导,不知怎么就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我非得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不靠世家,他这皇帝什么都不是。”
那舞姬更是附和着将他捧上天。
没过几日,舞姬就拿来一瓶药,趴在他怀里娇声道:“公子不是想给皇帝一个教训嘛,这药能让人困顿昏睡,三日后才发作,公子将这药悄无声息地下在皇帝身上,到时候京城乱了,那些世家还不是得唯尚书府唯公子您马首是瞻。拿捏住皇室,谁人不高看公子?”
他一开始没准备答应:“不行不行,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可那舞姬将将抚着他让他来了兴致,闻言就退出他怀里,脸上神色似是受伤又像是嫌恶:“公子原是这般没有担当和抱负之人,枉我一片痴心错付,以为公子是当世的英雄。”
他被捧了这么些天,哪能受到了这个,一把拉过美人儿软言哄着:“本公子也没说不做啊,可是给皇上下药哪是那么容易的,我连宫中都进不去。”
“那公子前些天就是在吹牛了?”
“也没有,我这不是得想想办法嘛。”
后来,那舞姬在床帏之中状似不经意提起:“我听闻有位魏太医欠了不少赌债,公子可以让他帮忙嘛。”
户部尚书长子哪儿还顾得上这个,顺嘴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不过,他回府后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舞姬的话还挺有道理。
他一直都知道他爹在想方设法地改变朝堂上的力量平衡,想剪掉皇帝的羽翼和助力,让皇帝不得不向世家让步,给世家允诺更多好处。
削减顾家的粮饷就是为此。
东西两地的将领是近十几年才换上的忠于皇室的纯臣,镇南将军则是两年前先帝驾崩后由摄政王直接指派的。
唯有北疆的顾家驻守百年之久,是跟着高祖皇帝打下江山的武将世家,且北疆又时常有战事,构陷顾家自然相当容易。
编撰顾家虚报兵员进而削减其粮饷、迟送粮饷并栽赃给摄政王,都能引得顾家怀疑皇上是否有卸磨杀驴弃信忘义的意图。
一旦顾家对皇室没了信任,再看见京城的旨意,为了自保也得多想三分。
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在朝堂上稍加煽风点火,就能让皇上猜忌顾家拥兵自重,北地百姓只知顾家不知皇室。
等皇上想换掉镇北将军之时,他们便能趁虚而入,往军中安插人手。
否则,世家手中一直没有兵权,做什么都有徒劳无功的意味。
户部尚书长子倒是并没有如此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他爹削弱顾家是为了削弱皇上的势力。
那舞姬所说的给皇上下毒,岂不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
等摄政王回了京,一切尘埃落定,摄政王就是坐上皇位,也得看世家脸色行事。
再加上正好有这么一个能为他所用的魏太医,在户部尚书长子看来,几乎称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自然想不到,这办法要是能达到壮大世家的目的,他爹为何不用?
他也想不到,哪有那么巧会出现一个欠着赌债的魏太医?不过是舞姬筹谋多日引诱魏太医陷进赌场。
他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了结了魏太医便再无人知道是他在背后筹谋一切。
而魏太医则是觉得,药不会立即发作,他便不会立即被抓。可赌场的人可是给了他期限要他的命,有尚书府的人帮他还债再送他出城,天高皇帝远,没人找得到他。
羽林军是审完户部尚书长子才去醉花楼抓那个舞姬的,那时已经封锁京城一天了。
据老鸨说,羽林军封锁京城的那天夜里,舞姬还在醉花楼出台跳了舞,是第二日老鸨让人去叫舞姬准备一下晚上跳舞的装束,才发现人不见了。
那便证明,舞姬还在京中。
傅司简觉得她既然筹谋这么多想搅乱京城,如今见京城并未像她所想那般,必然会不甘心而有所行动。
为了引蛇出洞,他打算让裴昭继续装病。
裴昭的身体状况只有勤政殿内的人知晓,京城那些官员皆以为皇上身体每况愈下。
那么舞姬便极有可能在百姓间散播皇上昏迷的消息,或是有什么别的举动。
只要能发现她的动静,羽林军必然能顺藤摸瓜抓到人-
傅司简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些事不能写进他给顾灼的信里,不是想瞒着她,而是怕送信之人在路上又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他与裴昭的计策功亏一篑。
何况,还有他的身份,他这几个月待在北疆的意图。查案一事好不容易有所突破,若是信被人截下打草惊蛇,再想查就难得多了。
他如今能写给她的,就只有让她等他。
写这么几个字送过去,他的小姑娘怕是会更恼他。
现在,他只能等,等抓住舞姬,等稳定局面——
回幽州亲自向顾灼认错,厚颜无耻地哄着她求她原谅。
只是傅司简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回去见他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就来京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第50章 旨意(修)
京城百姓已经习惯了有些压抑的气氛, 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
只是街上到底不像以前那般繁华热闹。
舞姬并没有如傅司简所想散布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而是孤注一掷,想趁机将他也一并除掉, 让大裴皇室彻底无人。
冲着傅司简而来的两支箭是从临街的一个阁楼上同时射出来的。
以他的身手, 本来能轻松避开。
可是一旁的巷道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嬉闹着与身后追逐着的小伙伴说说笑笑, 眼看着就要命丧箭下。
电光石火间,傅司简回身想抱走那个孩子, 却已经来不及, 只能侧身护住。
箭头从背后扎进他的身体,又从胸膛的位置穿出来。
远处正与羽林军吩咐什么的邵东看见这一幕, 目眦尽裂:“王爷!”-
章太医几乎是被揪着后衣领提到王府的。
看见傅司简身上的伤,想把刺客砍了的心都有。
箭当胸穿过, 位置十分凶险, 章太医只能小心翼翼地先将箭头剪下,又让力气大的邵东猛地拔了出来。
饶是傅司简再能忍, 拔箭瞬间钻心的疼痛都让他闷哼出声。
额头上冷汗涔涔,面色因流血不止而急速苍白起来,连紧皱的眉头都显得无力了几分。
章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血止住,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大口地喘着气, 仿佛劫后余生。
傅司简高热昏迷整整两日,才终于挺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 裴昭哭得比先帝驾崩时还大声:“章太医!章太医!皇叔醒了!”
陪着皇上两天都没合眼的章太医再三保证:“皇上, 王爷的伤愈合得很好, 只是气血亏虚严重,需得好好调养月余。”
才终于得了皇上的首肯, 能够回去好好休息。
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真的是心力交瘁。
先是用尽毕生所学抢着时间地给皇上解毒,又是胆战心惊地给摄政王治伤,生怕他抗不过重伤之后的高热。
章太医觉得自己的脑袋反反复复地摇摇欲坠,如今总算是稳稳当当地留在了他的脖子上。
真是普天同庆。
裴昭还在声泪俱下。
傅司简被他吵得烦,把人赶回宫中去休息了-
舞姬已经被抓住,傅司简有心锻炼裴昭,将审问的事一股脑儿全丢给了他。
自己便彻底闲下来,在王府养伤。
只是他回幽州的计划不得不往后延,也一日比一日更想他的小姑娘。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①
窗外明月圆满,千里共婵娟,却瞧不见他魂牵梦萦的绰约娉婷。
他只能将他们相识以来的一幕幕都画下来,入骨的相思仿佛才有了寄托。
军营、书院、客栈、长街、初雪、山洞、冬至、卧房……
不知从何时起,他满心满眼已经全部都是她。
想让她康乐无忧,想保她一生肆意。
想与她余生相守,看遍世间美景-
过了几日,派去江南的人回了京,说已经查明,江南的瓷商罗家就是凉州那个可疑的富商。
凉州的宅子并不是他的,他只负责将东西从江南运过去。
那处宅子真正的主人是凉州太守——俞汉。
能发现罗家与俞汉在通信,还是多亏了顾老将军。
玄卫从罗家偷出来的信上有一个奇怪的纹样,顾老将军恰好在北疆见过。
那是多年以前,他去凉州太守府与俞汉商议城内布防时偶然间看到的。
那时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太在意。
毕竟各家都有自己的纹样,方便通信时识别,俞家的无非是看起来复杂了点。
不过,正是因为这份复杂和奇怪,顾老将军才将这纹样记在了心里。
派去江南的玄卫里有人见过王爷手里那张纸上的纹样,与罗家信上那枚如出一辙。
傅司简听完这事后,觉得自己真是舍本逐末了。
当初他因为大理寺找到的那张残破的纸去了北疆,便将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了通关文牒上。
因为纹样太难查了。
他总不能让玄卫拉着街上的百姓一个一个问:“可有见过这个?”
一开始,傅司简去幽州也是想问问顾老将军是否有头绪,可知晓老将军还在江南后便作了罢。
谁料想,他没抱多少希望的事,老将军还真知道。
若是他早些派人拿着纹样去江南,也不至于查了那么久才查到俞汉身上。
这些时日,江南的玄卫皆听从顾老将军的调遣,已经将罗家的人看住,只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抓。
老将军安顿好一应事宜之后,跟他们说王爷已经回京,遂挑了个人,让他直接回京城汇报。
彼时,顾灼派到江南的侍卫早已等了十几天,每天都在反省自己辜负小将军信任,没能让老将军和夫人早日回去。
顾老将军和姜夫人从侍卫口中听闻京城情况后,虽是担心裴昭的身体,却觉得摄政王知晓皇上昏迷必然会回京,不会出乱子。而案子正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候,必须事事周全不能出一丝差错,是以并没有急着回北疆。
嗯,顾老将军一直以为,顾灼会知晓皇上昏迷,是摄政王告诉她的。
毕竟,他是完全没想到自己闺女会派人进京,还能顺便打听到皇上中毒的事。
他更想不到,他闺女其实还不知道傅司简就是摄政王。
从江南回来的玄卫说,顾老将军与姜夫人是与他们同时动身的,那算下来的话应该已经回到北疆了。
傅司简便与裴昭商议着,由裴昭下旨召凉州太守、并州太守和顾老将军回京述职,实则让顾老将军带兵提防着俞汉途中发觉不对想跑。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侄子能在最后关头瞒着他改了旨意。
把“顾老将军”,换成了“顾小将军”-
裴昭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日月可鉴。
皇叔高热昏迷那两日,他吓得不轻,生怕唯一的亲人离开他,便一直守在床边,听见皇叔总是在呓语“夭夭”。
他问了邵东才明白所谓“夭夭”是何人。
皇叔醒来后每天都数着日子,只等养好伤就动身去幽州。
别问裴昭是怎么知道的。
王府书房里那些画儿,他又不是看不见。
既然皇叔这般思念未来皇婶,他作为一个善良孝顺的小侄子,当然要给皇叔一个惊喜。
裴昭盖下印玺的时候,还沾沾自喜地想着,他一定要给他们安排一个别出心裁的见面。
皇叔一定会感谢他的-
侍卫来军中时,顾灼刚练完兵回来。
“姑娘,皇上召您和凉州、并州太守进京述职,传旨的人已经在府上等着了。”
“老将军和夫人让您抽出五千兵马带回幽州,随您进京。”
听完侍卫的话,顾灼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要让她和两州太守一道回京述职,怎么不把姚太守也叫上?
她只是小声咕哝了一句,倒也没想让侍卫回答。
谁成想侍卫还真知道!
“皇上说,总不能把三州太守都召回京,多少得留一个照看着。”
顾灼抿了抿唇。
行吧,这理由……就还挺充分的。
她调了先前准备好的三万兵马中最精锐的五千赶回幽州,城中百姓倒是颇为热情,抓着手边的包子大饼就往士兵手里塞。
顾家军军纪严明,不能拿百姓的东西,又不忍拂了大家的意,顾灼只好专门派出几个人沿途说服了一番才终于回了府-
来传旨的小太监在正厅里已经待了好些时候了。
他到府中说完皇上的旨意后便分外热情地让顾老将军和姜夫人先去休息,由他来等着顾灼。
此时见穿着银甲都难掩明艳的人进来,又听一旁的小厮叫了声“姑娘”,小太监立时站起身,满脸堆笑地问候:“想必您就是小将军了!”
顾灼听着小太监如此激动的声音,属实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顾不上去想原因,只想打听打听皇上的身体如何了,毒到底解了没有。
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皇上近来可好?”
小太监笑得更加灿烂:“皇上身体康健,时常惦念着小将军,这回才叫小将军去京城呢。”
来幽州之前,皇上可是特意吩咐他,一定一定要对顾小将军毕恭毕敬,而且还要展现一下皇上对小将军的亲近之意。
他应该是做到了吧?
小太监话音刚落,顾灼一口茶喝进去差点呛出来:“咳、咳。”
不至于吧。
她何时与小皇帝有这份交情。
虽然她爹娘曾经说,以他们与先皇先皇后的关系,小皇帝应该要叫她一声姐姐。
但是她都没见过小皇帝啊!
她可不敢跟皇室乱攀亲戚!
不过,皇上身体无恙便好。
又聊了几句,打发小太监先去准备,顾灼才有机会问一旁的小厮:“我爹娘呢?”
小厮刚要回复,顾老将军和姜夫人就从正厅后的那间房中走出来:“夭夭。”
“爹娘,皇上召我去京城是何意啊?还有,您为何让我带五千兵马啊?”顾灼又翻看了一遍圣旨,疑惑道,“这上头没写要带兵啊。”
“是口谕。”顾老将军和姜夫人没时间与她讲清楚查案的事,只能简略地交代了最为要紧的一句,“路上看住俞太守,他问起为何带兵,就说皇上要检验顾家军战力。”
顾灼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时间紧迫也只能应了声“是”,便匆匆去找外面等候她的传旨太监了。
方才听小太监话中的意思,皇上的吩咐是旨意一到立即动身。
可是她在军中,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俞太守和孙太守估计已经在北疆进京的必经关隘处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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