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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外人

    那女子的马一踏过宫门线, 守门的卫兵上前拦道:“何人纵马入宫,还不赶快退下。”

    只见那女子勒住缰绳,停在当地, 并不下马,只在马上向萧铮俯身行礼,然后扬起下巴道:

    “这匹马大殿下不认得了么?十年前先大君在宫外遇刺, 是我阿爹骑着这匹马及时将大君救回宫中, 大君痊愈后赞此驹神勇, 亲口说过,凡是北燕的土地,这有功之马的马蹄都踏得, 只是不知, 如今这皇宫的青砖, 它踏得踏不得?”

    萧铮挥手,让那名拦截的兵士退下, 道:

    “君无戏言,父亲说过的话, 自然一言九鼎, 只是这马峥嵘一生, 如今年迈, 也该像人一样好好颐养天年为好, 何必还非要骑它呢, 年轻的骏马那么多。”

    一旁, 大妃的马车窗帘掀起, 大妃的声音传来, 威严中带些宠溺:

    “青茵, 不要与你铮哥哥胡闹。”

    那女子听了, 侧脸恭顺道:“娘娘,我不过与铮哥哥开个玩笑。”

    说完,她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侍从。

    她从马上下来,立时矮了许多,只能仰视马上的萧铮,但那种傲然的神情不减,她眉毛微挑,对萧铮道:

    “铮哥哥说得对,这马老了,但北燕新打下的土地我总要带它来看看,才不枉它立下过的功劳,而且它的后代一样神俊,亦是我的坐骑,过几日牵进宫中马场,给铮哥哥看看。”

    说完,一转身登上了大妃的马车。

    大妃带了一位北燕贵女进宫的事,不日就传遍了全宫。

    那北燕贵女叫冕图青茵,冕图一部是北燕西部一个很大的部落,冕图男儿尤为骁勇善战,是大君统御北燕的极大助力,青茵的父亲冕图卓泰是部落的首领,被北燕大君封为冕图王。

    大妃很喜欢冕图王的这个小女儿,常召她到宫中相伴,待如公主一般,北燕人都知道,青茵郡主,最有可能是未来的北燕大妃。

    只是如今天下版图已改,萧铮统御的不止北燕而已,各方势力更加复杂,未来的天下女主人也不再是大妃而是皇后了。

    青茵到底未来能不能入主凤梧宫,还未有定数。

    小钗巴啦啦的把打探到的事情全倒给云舟的时候,云舟还在百无聊赖,闲敲棋子。

    她总看萧铮自弈,不懂没有对手有什么意思。

    随手试试,忽觉得自我博弈,也很有趣味。

    如今局面,黑子来势汹汹,白子被迫退守,她正站在白子的立场琢磨一线生机。

    小钗看云舟对青茵的到来不上心,着急的很,在一旁急道:

    “这青茵郡主摆明了是大妃带来与公主你争殿下的呀!”

    云舟不语,还是只看棋盘。

    小钗道:“公主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呀?”

    她的话音还没落,外头有承天殿的宫人来通报,侍女捧进一瓶花来。

    “殿下今日去上朝时,路过集芳园,见得第一支梅花开了,香气清冽,叫奴婢折枝好的,送到双鸢阁来。”

    小钗看到那花,才停止了碎碎念,变得高兴起来。

    “公主,殿下走到哪都想着你呢,看来那青茵郡主想抢走殿下也没那么容易。”

    云舟心思不在花上,她琢磨了许久这局棋白子的活路,最后一叹,将棋盘抹了,蹙眉自语:

    “独力难支。”

    小钗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心里着急,道:“公主还有心思玩呢?”

    云舟托腮,看着瓶中的梅花,终于凑过去闻了闻香气,道:

    “我是在想正事啊,纵然殿下威名赫赫又有主见,但那些北燕贵族经营多年又是他的亲族,难道是吃素的吗?殿下也一样会被掣肘,不能为所欲为的,我们即便是需要他来护着,也不能全无一点力量啊。”

    小钗似懂非懂:“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云舟思忖片刻:“叫薛尚宫来见我一趟吧。”

    薛采仪来到双鸢阁,听了云舟的意思,道:“公主考虑得是,大妃对公主的成见就是对魏人的成见,如今带了人来与公主争锋,表面上是争男人,实际上是在争魏燕高下,这时候是需要一些底气的,听闻前朝魏臣为了表忠心,最近很是有些功绩,要不要奴婢在前殿安排些人……”

    云舟摇头:“不必,薛尚宫只要把承天殿库房的进出册子誊一份给我就好。”

    “公主要那做什么?”

    云舟道:“臣子功过,上头必有赏罚,殿下的赏自然就是魏臣的功,我的底气都记在那上头呢。”

    薛尚宫了然:“奴婢这就回去誊抄,晚上就给公主送过来。”

    薛尚宫离开没一会,就到了前殿下朝的时候。

    往日萧铮下朝后若没事都会来双鸢阁瞧瞧,与她说说话,今日至下午都没有过来。

    云舟午后小睡了一会,倒是等来了宁和宫的传唤。

    大妃是未来的太后,她的传召是不能推辞的,云舟只好打起精神来,往宁和宫去。

    大妃的宫女荻珠出来迎她,面上不冷不热的,将她带至寝殿外间,不通报,只道:

    “大妃和青茵郡主在里头说话呢,云舟姑娘在外头坐着等等吧。”

    说完一挑门帘也进去了。

    云舟在外间坐着,外间的炭盆不知为什么烧的不好,那火将熄不熄的,也没人添炭。

    云舟没一会就觉得很冷,门旁的宫女都低头垂首站着,不瞧不看的。

    她本就不耐冷,把手收进袖里也止不住越来越凉。

    而内间里显然与她这是不同的。

    屋里先是传来一阵大妃的笑声:“青茵,这里比北燕还是热些,我又畏寒,屋里烧得热,你快把比甲脱了吧,一会要出汗了。”

    一个清脆女子声音笑道:“我是觉得有些热,可是太失礼了。”

    大妃道:“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没外人,有什么失礼的,难道你铮哥哥还笑话你吗?”

    云舟的耳朵一动,萧铮原来在这里。

    她忍不住更加留心听起来。

    大妃道:“青茵,看你铮哥哥比在北燕的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冕图青茵回道:“自然比以前更英武。”

    萧铮似乎没有说话,于是大妃道:“铮儿,你青茵妹妹夸你呢。”

    萧铮的声音这才传来:“青茵妹妹也越来越漂亮了。”

    大妃笑了:“冕图部喜欢喝奶茶,我特意吩咐厨房煮了,我也许久没喝了,咱们一起尝尝,青茵喝了,就好好陪我,不要想家。”

    大妃的话音一落,荻珠从里头出来,往门外唤叫人把奶茶端进来。

    她一掀棉帘,又一阵冷风进来,吹得云舟一抖,而荻珠接了奶茶端着一盆腾腾的热气又进内间去,来去匆匆仿佛看不见云舟这个人。

    奶茶端进去,里头言笑晏晏。

    云舟在外头听着,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不凄凉。

    大妃和青茵一会聊到冕图,一会聊到北燕的宫廷,萧铮偶尔会回应一句。

    那些萧铮小时候的时光,云舟未曾参与,一无所知,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铮哥哥如今还是难以入眠要用宁髓香吗?”冕图青茵忽然问。

    云舟听到这句不知不觉坐直了,她垂下眼眸。

    萧铮的临风阁与承天殿不同,那里只有宁髓香,云舟也是由那猜出来萧铮时常不良于眠,需要借助比普通安神香更加的烈性的催眠香料。

    她以为那是秘密,原来不是。

    外间的炭火已经全熄了,云舟看出宫女们也冷,但依然没人添管。

    云舟越来越冷,她忍不住缩起来,抱住自己。

    大妃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有了响动。

    荻珠再次出来,这回她候在外头,高高掀起门帘,候里头的人出来。

    云舟感觉到铺面而来的,暖融融的气息,那气息混合着奶茶的香味,少女的熏香,还有龙涎香的味道。

    先走出来的是冕图青茵,她艳美的脸庞上挂着笑,向云舟点了点头,然后朝里道:“娘娘,铮哥哥,青茵先告辞了。”

    然后,云舟就看到了接着走出来的萧铮。

    萧铮本来脸色是很平静的,看见云舟的那一刻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云舟姑娘,大妃叫你呢。”荻珠这时说道。

    萧铮似乎有话要说,他拉住她的手,被她的指尖冷的心中一惊,转眼去看那炭盆子,竟然只有一捧凉灰在里头。

    云舟也不知在外头候了多久,冻得脸色发白,鼻尖都红了,萧铮心里发紧,手也不自觉攥得紧些。

    “你……”然而他还没开口。

    云舟已经垂下眼帘,把冰凉的手从他手心抽了出去。

    她与他擦肩而过,看也不看他,走进了内间。

    大妃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她坐在上首,待云舟行了礼,指了指奶茶碗:

    “我也叫一碗与你喝?”

    云舟道:“多谢娘娘,云舟心中领受,就不必麻烦了。”

    大妃道:“如今你也不是奴婢了,你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就算嫁的锐儿,也算我的儿媳,铮儿要人叫姑娘我是觉得不合适,但他这样说了,就随他去吧,只是有一个事,你竟没个自觉,我不得不与你说。”

    云舟道:“请娘娘示下。”

    大妃道:“听说你刚被接回来没多久就把铮儿留在双鸢阁过夜,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跟的锐儿,如果怀着孩子算谁的?你可有喝药?近期怀上的孩子绝不能留。”

    说完,手一抬叫她坐下:“你在这等,荻珠会端药进来,你就在这喝了吧,免得麻烦。”

    云舟没动,她强压着眼中的愤怒,尽量平声道:

    “殿下不许我吃外头的东西。”

    大妃面色冷下来:“怎么,还怕宁和宫的药有毒不成?”

    云舟道:“云舟不敢,但殿下恐怕是这么想的。”

    “你……”

    大妃怒拍一下扶手,串珠在木头上磕得一声脆响。

    “大妃没旁的话,云舟这就回去自己喝药了。”

    说完云舟转身就往外走,荻珠拦了一下没拦住。

    大妃摆手:“铮儿看见她进来的,别拦她了,像我欺负了她似的,真要脸面,被抢回来那天就该一头碰死。”

    荻珠附和道:“可不是,还一副烈女的样子,做给谁看?”

    第42章 、哄好

    云舟出了宁和宫, 小钗不能进去只能候在外头,瞧见云舟的脸色,心里一惊, 连忙迎上来,低声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嘴唇都白了,我看渤阳王殿下刚出去, 你们没见着么?”

    云舟只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们走出院门, 进了宫墙夹道,小钗忽然道:“公主,殿下在前头。”

    云舟抬头, 正好看到萧铮望过来的眼睛。

    萧铮的御辇停在一边, 他站在夹道中央, 玄色的袍角在寒风里微微翻动。

    他没走,在那里等她。

    待云舟走得近了, 萧铮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解开了自己披风的束带, 抖开, 将云舟娇小的身躯裹住。

    披风上带着萧铮的体温, 初冬的风被骤然挡在外面, 身上那不断流失的热度被拢住了, 披风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浮动在鼻尖, 让云舟想起刚才站在门口时闻到的被暖意哄出来的香气。

    “外间那么冷, 为什么不喊人生火?你声音大一些, 我就听见了。”

    萧铮的声音很低柔, 像是知道她的委屈已经到了马上就要满溢出来, 怕声音大了, 惊了她似的。

    云舟脸色冷冷的,也不说话,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萧铮也不上御辇,随着她走,只是手臂一直拢着她,怕披风被吹开了。

    徐勿和小钗都跟在后边,走在御辇旁,忽然听萧铮回头对徐勿道:“手炉。”

    徐勿不敢怠慢,连忙将萧铮的手炉送上去,又退了回来。

    徐勿低声问小钗:“云舟姑娘可是冷着了?”

    小钗心中正替云舟抱屈,看徐勿不顺眼,冷哼道:

    “我们自然不敌你们北燕人扛冻,不烧火,专门弄个冷屋子冻人。”

    徐勿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萧铮把手炉塞在云舟手中,云舟执拗着不要,往外一推,手炉差点掉在地上。

    萧铮道:“你不拿着,我便只好亲自给你暖手。”

    说着就要把云舟的手攥在手心里。

    云舟正在气头上,哪里容得萧铮碰她,一扭身躲开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拿着,我就不碰你。”萧铮坚持。

    云舟无法,只得拿了,那黄铜手炉里的炭正热,外头罩着一层银灰色缎面貂毛兜套,坠着玉珠的抽绳将开口抽紧成毛茸茸一团,捧在手中像一只胖乎乎的小灰鼠。

    “大妃没让我走,我强出来的,大妃肯定气坏了,你不如去哄她,少在我这里嘘寒问暖,我用不着。”

    萧铮瞧她那别扭样子,只得道:

    “我母亲在宫中不敢动你,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给你使些厉害,你称病回来就是了,我替你担待着。”

    云舟生气,也并不是为着挨了冻,她突然停下脚步,对萧铮道:

    “大妃说如果我现在怀着孩子,父亲是谁是说不清的,她要赏我碗避子汤喝。”

    萧铮愕然,他以为大妃不过说些冕图青茵要来当皇后之类的话,没想到她会说这种事。

    云舟的盯着萧铮的眼睛:“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因为你比大妃还清楚,我现在若有孩子,必是你弟弟的,不管我有没有,你若心里有刺,趁早打发了我,不要以后再和我翻旧账!”

    她情绪激动,心中委屈极了,眼中已经控制不住蕴起了泪光,那眸中的星点,被微红的眼角框住,闪烁破碎,仿佛一经流泻出来,整个人都要随之破碎一般。

    她一把将那手炉怼回萧铮怀中就要走,只觉得背后一紧,慕然被拉着撞进温暖的怀抱中。

    泪珠子终于随着动作曳坠进寒冷的空气,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萧铮手臂收紧将她拘在胸口,只觉得心房酸痛难当,这声控诉听在耳中,竟比心口中箭还要难受十分,他深吸一口气,轻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在她耳畔柔声:

    “都算我的,不管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是谁的,都算我的。”

    云舟停住呜咽之声,有些愣愣地抬起头来。

    什么孩子自然是没有的,她刚才说得无非是气话,真相他早晚会知道,只是她忍不住想试探他所谓的喜欢到什么程度。

    他是天下之主,他有生杀予夺之权,他富有四海,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得不时刻在他们之间横上一柄算盘,不停地试探,为计算他从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怜悯,不断地拨动算珠。

    他赌输了,是输了一个女人,而她输了,从心到命,万劫不复。

    他们之间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不存在公平。

    但萧铮的态度,也是云舟没有想到的,所以她失语了。

    这世上真的有皇帝连血脉错乱都不在乎吗?

    那方才的争执在瞬间变成静默。

    萧铮见云舟不说话,松开了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按着她的肩膀看她:

    “你是我亲手送走的,若还要求你为我守身如玉那就太荒唐,这事也谈不上是一根刺,顶多算一碗酸醋,还是我自己酿的。”

    他又将手炉放回她的手心,这回云舟没有往外推,她指尖念着垂下的玉珠子,自语道:“还有脸吃醋。”

    萧铮唇角微勾,露出笑意:“我若说不吃醋,岂不是太假了?我也曾以为我是个圣人,可以送你走,看着你自由也好,嫁人也好,默默地祝福,但后来我发现,我不过是个俗人,大俗人,贪、嗔、痴一样不缺,我不以为耻,更不知悔改。”

    “暮云舟,我会保魏人过上好日子,而你得陪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走。”

    云舟步子慢下来,望着前方隐进寒夜中连绵的宫墙,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头道:

    “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我答应努力做你的皇后,我不会反悔的。”

    萧铮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心一时也强求不来,他继续揽住她前行。

    云舟走着走着忽然道:“殿下也没有必要喝什么醋,我看奶茶也很好。”

    萧铮一挑眉:“你想喝?没喝到太后的,我叫人给你煮。”

    云舟:“我不稀罕。”

    萧铮:“你难道是因为冕图青茵吃醋?”

    云舟:“我吃什么也不会吃醋。”

    徐勿和小钗远远跟在后头,也听不清前头说些什么,只看着两个人一会闹别扭,一会又抱在一起。

    他二人低头回避,等再回头,云舟和萧铮又并肩走着,好像又哄好了。

    徐勿是个年轻内监,萧铮也没和旁的女子闹过这种戏文,他是全无经验一头雾水。

    “这是好了?”他忍不住又问小钗。

    小钗也挠头:“是吧……”

    就在萧铮一路送云舟回双鸢阁的同时,冕图青茵在宁和宫偏殿见她的父亲冕图卓泰。

    “你今日见了那魏女,觉得如何?可能从她手中争得大殿下的心?”

    面对父亲的问话,冕图青茵意味不明的一笑:

    “父亲,这是皇后的位置,又不是当宠妃,争什么心?大妃是因为得了老大君的心才稳坐位置的吗?”

    冕图卓泰不悦:“我看你就是不上心,自从大殿下从大魏回来,你整个人就没有原来的那股劲了,就因为二殿下?你就那么喜欢萧锐那花花公子?”

    冕图青茵摆弄着指甲:“父亲就是不懂,给萧铮当皇后可不如给萧锐当。”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就是对二殿下念念不忘,一点也不为咱们冕图部的利益考虑。”

    如今萧铮掌控天下已成定局,冕图青茵也不愿意多解释,她有些不耐烦,用明丽的眼眸看着父亲。

    “我若真不为家族考虑,我就不会来了,皇后之位,争的是权不是爱,明日大妃会在宁和宫办个小小的接风宴,到时候我会再观察看看大殿下的意思,实在不行,我想个办法找机会除掉暮云舟就是了,宫中有大妃,父亲不用管,只在宫外留些人手看住前朝,我若需要便助我一臂之力。”

    冕图卓泰听了这话才满意些,他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你得靠住大妃。”

    冕图青茵眼神向外虚虚一瞥:“那当然,除掉萧铮的心尖宠,自然得让大妃来做,旁人谁担的起呢?”

    ……

    薛尚宫将库房的册子誊抄送来后,云舟翻看了一遍,对现下魏臣,谁得萧铮的心,谁立了何功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小钗昨日见了冕图青茵美貌,觉得是个大敌,本来她还觉得少有女子比自家公主貌美,如今看来是不相上下的,昨日云舟又受了欺负,叫她越发担心起来,趴在桌子边唉声叹气。

    “公主呀,你说殿下要是看上那北燕郡主了,她又有大妃帮着,咱们怎么办?你以后可不要和殿下吵架了吧,将殿下推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舟纳闷地看小钗:“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会长他人志气?”

    主仆正说着话,外头来人通报,说大妃今夜在宁和宫设宴,邀云舟姑娘去同乐。

    宁和宫的人离去后,小钗扯了扯云舟的衣袖,担忧地问道:

    “公主,这会不会是鸿门宴啊?”

    云舟笑了笑:“大妃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的,此番宴席估计是让青茵郡主正式见一见我,探探虚实罢了。”

    小钗道:“殿下,大妃,青茵郡主,都是北燕人,我要不要给公主准备一套北燕的装束去赴宴?也许可以缓和一下大妃对公主的印象?”

    云舟摇头,拨了拨瓶中梅花,道:“不,越是这样,就越要穿我们自己的衣裳,要让宫里人知道我对大妃有敬无畏,甚至有分庭抗礼之心,得有胆子才不会被宫里观望风向等着倒向的人看低了,自古以来人都是越露怯越挨欺负。”

    小钗这段时间对宫中拜高踩低之人的嘴脸也见得多了,明白了云舟的意思,起身准备去了。

    大魏对女子的审美,偏向于空灵飘逸,所以衣裳袖幅通常做的广大,常服之外,会再罩一层飘逸的外衫,首饰多用珍珠,琉璃,水晶,玉饰。

    女子蹑步而行时,若有风过,衣袂飘飞,有举步登仙之美。

    晚宴是自家人小聚,并无外臣。

    大妃,萧铮,青茵郡主都已落坐,唯云舟未至。

    大妃淡淡道:“这暮氏女子都这样没有分寸吗?”

    萧铮看一眼更漏,回道:“尚未到开宴的时候呢。”

    话音刚落,伴着侍者通报,云舟来了。

    她穿一身水青色魏服,因天气寒凉,外罩一件白色斗篷,步态纤纤,徐徐而来。

    门厅外清冷月色下,周身似有烟霞流云,整个人宛如洛神涉水,嫦娥信步,连萧铮自认为对她熟悉已极,此刻也不由得挪不开眼睛。

    云舟踏入殿中,侍者为她脱去斗篷,她福身一礼:

    “云舟来迟了,罪该万死。”

    大妃看她那西施之态,打从心底里不悦,但还是道:“坐吧。”

    大妃与萧铮分坐两个主位,下首一侧青茵郡主,一侧云舟。

    云舟向空位走去。

    萧铮忽然道:“坐到我这里来吧。”

    大妃瞪大了眼睛,道:“铮儿,你何时见过你父皇让宠姬在宴席上与他同桌而坐?”

    萧铮道:“母亲有所不知,北燕与大魏许多礼仪不同,刚入都城时,我已让礼部立即着手,将北燕与前魏的礼仪规制统合一处,修新《礼篇》,以后许多规矩都会改的。”

    大妃看着儿子,一时语塞。

    云舟恰在此间隙开口道:“但新《礼篇》毕竟还没出,既然北燕有此规矩,云舟今日自然不应和殿下一起坐主位。”

    说完,她迈着优雅的步子,并没有走向下首空桌,而是走到萧铮桌边一侧,道:

    “云舟现下还未有身份,就在案侧给殿下侍酒吧。”

    她朝萧铮一笑。

    萧铮一抬手,宫人立即为云舟在案侧安置座椅。

    云舟坐下,不与萧铮同向而坐,但仍然同坐一桌,算是两全之法。

    大妃轻哼一声:“那等有了身份,你想坐在哪里呢?”

    云舟执壶,将萧铮的酒杯斟满,然后抬头微笑看着大妃。

    “该在哪,就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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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偏爱

    大妃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

    心道, 这暮氏女真是仗着宠爱越发嚣张起来。

    这时,御厨的内侍上来,说厨房的野味已经炙好, 大妃听了,命抬上来。

    两个内侍一起抬上一架烤鹿。

    御厨上来将那烤鹿用刀片成肉片,分置几盘, 承了上来。

    冕图青茵开口道:“这鹿是殿下新赐与我阿爹的土地上的牧场养出来的, 殿下好好尝尝。”

    青茵一说话令大妃的心情好了些, 她露出些笑容,道:

    “我在宫外养病时已经吃过一次了,十分鲜美, 铮儿尝尝看。”

    萧铮尝了尝, 果然不是虚言, 他挑不肥的夹到云舟盘中,然后抬头道:

    “我给冕图王那片土地可不是白给, 他要给我好好用起来。”

    青茵颔首道:“我父亲也是这样说,一定将土地经营好, 供给殿下所需。”

    大妃接着道:“冕图王挑了百匹骏马, 作为种马, 已经送到城外禁军军营里, 等着铮儿你去瞧瞧, 那可是我们以后的战马苗子。”

    青茵道:“还有我叔伯的矿场, 兵器营不日也都要将今年打造的新的箭镞, 枪矛, 刀剑, 甲胄送入都中给殿下过目, 毕竟论懂兵器无人比得过殿下, 殿下过目后我们才好大量打造,供军中所用。”

    萧铮一力主张国号改燕为胤,引起了北燕贵族很大的不满和震动,为了安抚这些势力,萧铮在土地和其他方面给予了很大的利益补偿,青茵这番话,几乎是在提醒他,北燕势力手中的各色底牌,够他的半壁江山抖一抖。

    萧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舟再次执壶添酒,声音温柔:

    “春江以南盛产稻米,因为殿□□恤平民,南征时并未大兴兵戈,以劝降为主,今年秋收未受阻碍,所以传来喜报,国仓丰禀,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人,更是粮草,听说两江一带,三位粮运使大人为殿下征粮,功不可没,待殿下登基后,就近年关,想来必也会论功行赏。”

    两江粮运使,包括户部众多大小官员都是前魏之臣,这群人不是孤立个体,而是整个文官脉络的代表,他们才是除萧铮之外,云舟可以依靠的真正力量。

    萧铮听到云舟的话,不由得看住了她,眼神里有赞许的意味。

    接道:“那是自然。”

    他拿走云舟手中的酒壶,温声道:“你也吃些东西,别光顾着我。”

    云舟垂眸一笑。

    青茵看着两人之间温情的氛围,垂眸喝下一杯酒。

    宴席结束后,青茵跟着大妃回到寝殿,在榻边为大妃捶腿。

    大妃靠坐着,问道:“你也见过那暮氏女了,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青茵道:“果然如娘娘所说,此人很不简单,我看铮哥哥甚是喜爱她,看起来就像……”

    大妃接道:“就像先大君宠爱魏女一样,对不对?”

    青茵不语。

    大妃看着青茵,问道:“你可还有信心吗?”

    青茵面色平静:“皇后之位,争的是北燕的脸面,我的信心,来自我的父亲,家族,来自所有北燕人。”

    大妃又问道:“那你自己呢?你心里可爱慕你铮哥哥吗?还是说心里惦记着旁人?”

    青茵脸上挂上乖巧的微笑,回道:“娘娘可是有误会,我与岷山王不过是兄妹之宜,娘娘,青茵从小就仰慕征讨天下的英雄,是立志要做大殿下的大妃的呀。”

    大妃只要她话,至于爱慕是真是假也不重要,她点头,拍拍青茵的手:

    “那就好,若铮儿的妻子既能代表北燕,又仰慕他,是最好不过了。”

    青茵垂眸一笑,掩住眼中淡漠神情。

    云舟与萧铮从宁和宫出来,让轿撵跟在后头,缓缓步行。

    他平时做什么都是主张雷厉风行,只同云舟一起,总是喜欢慢慢走路。

    萧铮怕云舟那身白色披风太单薄,将自己的玄色大氅脱了给云舟披上。

    云舟身上骤然一暖,鼻息传来幽幽香气,不是龙涎。

    上次她回双鸢阁,进门前说气话,说龙涎不好闻,熏的人头疼。

    萧铮回去似乎换了香料,新的香气清冽如梅,沁人心脾。

    她有些想笑。

    走了几步,觉得手指一暖,原来是萧铮将她的手牵住了。

    云舟不好意思,轻轻挣了挣,无用,只好随他去。

    就这样,萧铮一路送她走回双鸢阁,在门口停住脚步,萧铮问道:“那天的梅花送到了吗?喜欢吗?”

    云舟轻轻嗯了一声。

    萧铮又道:“不请我进去欣赏欣赏?”

    云舟这才抬头睨他:“殿下三日后登基大典,正该由此夜之后开始斋戒,殿下若踏入我这双鸢阁,以后天下但凡有个灾殃,都要有人怪我这妖女勾引殿下,说我祸国殃民。”

    萧铮听她伶牙俐齿,忍不住笑起来:“你防我,就像防贼,我不过要进去赏赏花,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舟哼道:“殿下在我这里可是没有信用可言。”

    说完做一个恭送的姿势:“殿下快请回承天殿去吧。”

    萧铮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转身要走,又听云舟喊道:“等等。”

    他转回身去,见云舟将他的大氅脱下来,重新披回他身上,手指灵巧地替他系着大氅的系带。

    云舟轻巧的呼吸,微微吐着一点白气,一张玉雕似的小脸,就凑在他的胸前。

    萧铮忽然开口道:“都转过去。”

    云舟以为在和她说话,不知转什么,正疑惑间,只见萧铮身后的宫人都齐齐转过身背对着双鸢阁。

    徐勿臂弯里的拂尘还随着转身在微微晃动。

    云舟一下红了脸。

    然后萧铮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吻清淡而温柔,带着一点冬雪的气息,晚风夹杂着梅花清冽的香气吹乱了两人的鼻息。

    分开后,云舟急促的呼吸着大团白雾,压低了声音:“殿下你怎么能……”

    颌动的嘴唇被萧铮的手指抵住,他也压着声音,小声道:

    “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云舟打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让他们转过去,他们就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她扶了一下额头,头疼似的:“殿下快走吧,求你了。”

    在云舟的催促下,萧铮终于回了承天殿。

    小钗早回来在浴房里备水,听见云舟的动静,匆匆迎出来:

    “公主,殿下上次走时吩咐啦,以后双鸢阁的灶上不管多晚都得备着热水呢,我都兑好了,还加了好些花露,公主从鸿门宴回来,好好泡个澡,消消乏气。”

    说完仔细看看云舟的脸:“呀,公主,你是不是饮酒了,脸怎么这样红呀?”

    云舟摸摸脸,发现脸颊果然发热,她回想起刚才萧铮那一吻,脸蛋登时烧的越发厉害了。

    待泡在浴桶里,小钗给她擦着肩膀:“公主,宴席上怎么样?那郡主说了什么?”

    云舟撩动着水花:“说她的家底。”

    小钗听不懂,她知道又是萧铮亲自送云舟回来,欢喜道:

    “殿下对公主可真好,早之前,公主还在承天殿伺候殿下的时候就待公主不一样,如今挑明了,越发好了,要是公主当了皇后,那不得将月亮摘了给你?”

    小钗这么一说,云舟又想起萧铮似乎总是抓住所有机会吻她,浑身上下,哪也不老实。

    好什么好?登徒子,他说他是大俗人,可真没错。

    云舟忍不住还是把萧铮的荒唐行为说与小钗听,苦恼道:

    “他不过是掩耳盗铃,明日,宫中肯定就把这笑话传遍了。”

    小钗听了很高兴:“传遍了还不好?也传到那青茵郡主耳中去,让她知道殿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抢走的。”

    提到青茵,云舟回忆了一下宴席上她观察到的种种,道:

    “听青茵郡主说话的语气,神态,内容,她看起来好像并不想讨萧铮的喜欢。”

    小钗不解:“什么意思?不讨殿下的欢心,她怎么争皇后之位?”

    云舟说道:“帝王之爱,和皇后之位也未必相关,咱们大魏的皇后娘娘也不得父皇的喜爱啊,但她是左相的女儿,所以才成为皇后。”

    小钗郁闷道:“那我们可要输给青茵郡主了。”

    云舟想了想,吩咐:“小钗,明天一早叫薛尚宫来见我,我有事情要与她商量。”

    小钗点头:“公主聪明,定有办法赢过那青茵郡主。”

    第二日,果然不出云舟所料,不到半日,宫里的侍女们就都在窃窃私语,昨夜渤阳王与双鸢阁那位云舟姑娘如何亲昵,如何缱绻,说着说着自己满脸通红。

    “想不到,殿下平时看起来冷若冰霜,让人不敢肖想,没想到,竟然也会情难自禁,还叫宫人们转过去。”

    “话本子里的英俊书生也没有咱们殿下有情趣,听说之前还抱着下车呢。”

    “话本子里那书生算什么,怎么比得了咱们殿下?你看那青茵郡主此番入宫不就是来和那云舟姑娘争殿下来了?你说谁能赢?”

    “现在看,殿下是对云舟姑娘欲罢不能,听说殿下此前留宿双鸢阁,第二天说腰酸背痛呢,我赌云舟姑娘赢。”

    “多谢抬举。”

    那宫女听有人插话,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云舟本人就站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以后恢复每日中午十二点更新。

    云舟:如果我有罪,可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社死……

    说什么腰酸背痛!你就是睡了一晚小榻就腰酸背痛,你这腰也不行啊!

    萧铮:行不行,实践出真知啊。

    第44章 、登基

    刚还热热闹闹说闲话的宫人当即闭了嘴, 连忙跪地认错,偷眼看云舟。

    小钗上前道:“我们姑娘和善,不与你们计较, 记得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下次,叫殿下听见了, 看不拔了你们的舌头!”

    那两名宫人冷汗涔涔, 赶紧行礼, 然后匆忙离去。

    这二人一走,露出不远处另一个身影来。

    冕图青茵站在一颗树底下,朝着地上觅食的松鼠投了几颗松子, 那松鼠捡起来立刻呲溜一下跑远了。

    她冷眼看着这边, 见两名宫人走了, 走到近前来,说道:“云舟姑娘真是好性子, 若是换了我,下人敢背后说我的小话, 我好歹要抽上十鞭子。”

    云舟道:“青茵郡主威严, 云舟学不来。”

    青茵哼了一声:“当年我们大君宠爱的魏妃也是像你这样, 行事柔弱, 话都不会大声讲, 大君怜爱的不得了, 反过来常常说大妃行事过于严肃冷硬, 只可惜, 当大君一朝病重, 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宠妃, 一点寒风凄雨都受不得, 很快就枯萎凋零了,要我说娇弱易枯的花朵还是不要学坚强的藤蔓爬的太高才好,它们受不得多少风雨的。”

    云舟默默的听完,笑了笑,道:“听青茵郡主的话,您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世间女子的处境,被迫攀附于人才有一条活路,多强的生命力也都只是颗藤蔓,藤蔓与树下的娇花不过是半斤八两之间,郡主又何必瞧不起花朵?”

    说完,她微微颔首与青茵擦肩而过。

    冕图青茵看着云舟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凤梧宫的殿顶,自语道:“藤蔓是不如树,可那又如何?只要爬得够高,攀得够紧,织得够密,世人只见藤蔓而不见树,等于取而代之……”

    萧铮在大典之前,斋戒三日,三日一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当日,天未亮时,萧铮就带领群臣到城外奉天台,祀天地祖宗,焚烧祭天表。?0?8?0?6?0?5?0?3

    至日出时,行祷祝仪式,帝王亲自上香,求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礼官唱诵祝词九遍,再鸣钟,让祝祷随鼓乐之声共达天听。

    冕图王与庆国公站在一处,轻轻哼了一声:“这仪式,燕不燕魏不魏,成何体统。”

    庆国公嘴唇不动,仿佛腹语般回道:“陛下亲自监督修订的新《礼篇》,王爷少说为妙,那些魏臣耳朵尖的很,听见了,参您一本。”

    冕图王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奉天太祭祀后,皇帝率群臣回宫,将在承天殿外行接传国玉玺,群臣朝拜之礼。

    今日是个天高地爽的好天气,碧空万里无云,无风无雪,日头照下来,琉璃瓦顶金光灿灿。

    承天殿外,无官职的皇亲贵胄们在两侧殿阁里敬候。

    大妃携岷山王萧锐还有青茵同坐,望着外头。

    与他们一帘之隔就是被萧铮特许观礼的云舟。

    青茵对大妃道:“恭喜陛下,亦恭喜娘娘,今日过后,您就是太后娘娘了。”

    大妃微笑点头:“都是托铮儿的福,也叫我这老婆子到新的地方看看。”

    萧锐等得久了,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频频往那隔断帘子看,轻薄但细密的织物后,只能微微看到一点云舟模糊的虚影。

    那身影淡静如画,萧锐忍不住出神。

    忽然,远处传来依稀的鼓声,有人上来通报:“陛下已率众从奉天台回宫,此时已至宫门。”

    “终于来了。”大妃道。

    伴着庄重的鼓乐,御辇在承天殿阶下停落,萧铮身着玄色满绣金龙的衮服,头戴十二垂珠冠冕,迈步徐徐向着殿中的龙椅走去。

    他接过覆着明黄缎子的传国玉玺,将其举过头顶,正式宣布改国号为胤。

    百官此时齐跪,俯身于地,山呼万岁。

    萧铮再不是北燕的渤阳王,而是大胤的第一代国君。

    自此,天下万民正式奉萧氏为尊。

    观礼阁中,除大妃外,其余人也都跪地行礼,整个殿前广场上,满是臣服在地的身影。

    萧铮命众人平身。

    萧锐起身,抖平袍摆,侧脸之间,风正吹起隔帘,萧锐终于看清云舟的面容。

    云舟起身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向外探身,凭栏而望,目光跟随着萧铮的身影。

    萧锐看着云舟的眼神,心中忽然一空。

    他是看得懂那种眼神的,他喜爱的旎旎,好像到底还是被他的皇兄,把心给摘走了……

    登基大典结束,云舟搭上小钗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帘那侧的几人听到:

    “我的头有些晕,我们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歇歇吧。”

    小钗扶起她来:“想是起的太早的缘故,姑娘本来身体就不好,眯一会该能好转。”

    云舟点头,向帘后的大妃行礼。

    大妃早不愿意看她,巴不得她早点走,于是允准她离去。

    云舟被小钗扶着,下楼去了。

    大妃瞥了萧锐一眼,见他目光追着人家还颇有留恋,不悦道:

    “你们哥俩怎么就与你们的父亲这么像?专喜欢这种风吹就倒的样子。”

    萧锐被说得坐不住,寻了个更衣的由头也从观礼阁上下来,正看见云舟转弯间消失的一片衣摆。

    他从后头追上了云舟,叫了一声:“旎旎!”

    云舟闻声回头,见是萧锐,有些诧异,但还是行礼:“岷山王殿下。”

    萧锐凭着一股冲动追上来,真与云舟面对面,反而没法开口,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心一横,道:

    “旎旎,在王府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十分喜欢你,后来你被皇兄召走,我还想着你被迫回去,实在可怜,但今日一见,或许是我多虑了。”

    他抿嘴笑了笑:“我皇兄是不世出的英雄,你会心慕于他也是必然的,登基之后,想来皇兄就会给你册封,不管封什么,你都是我的皇嫂了,那我就祝你和皇兄白首齐眉吧,不管怎样,你不是被迫的,我就心安了。”

    萧锐之前在云舟面前多是嬉皮笑脸,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倒是少见,云舟也认真起来,又想起自己曾装病骗他,后来救晨霜时又将他算计在内,心中愧疚,听他的话,他是真心实意牵挂自己是不是被萧铮强迫,此种真诚,该当珍视,于是她道:

    “我有些话,想对岷山王说。”

    小钗拉了拉云舟的袖子,附耳提醒道:“公主,我们得快点,人家等着呢。”

    云舟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小钗自觉退后几步。

    她循着一处僻静的回廊走着,边走边对萧锐道:

    “人生因缘自有定数,我与陛下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迫我那样简单,我可以与您讲讲,岷山王听了原委自然不会再为我忧心。”

    无人的回廊走到尽头时,云舟也说完了她要说的话,萧锐听了,仰天叹了口气,好像卸下什么重担一样,他感叹道:“果然因缘天定,这样我也不必纠结了。”

    “我的姐姐还在殿下府中,希望岷山王殿下能够照顾好她,云舟谨记这份恩情,他日必将相报。”

    云舟这就要行一个大礼。

    萧锐连忙托住她的手臂,慷慨道:“你是我皇兄的人,怎么能给我行大礼?你放心,晨霜姑娘我定然将她照顾好的,还有她的母亲我也会帮她接回来。”

    “岷山王殿下洪福无尽。”云舟感激地深深颔首。

    送走了萧锐,云舟转身回来,加快了脚步,和小钗来到一处空房。

    薛尚宫在此等候多时,她将一件宫女冬服抖开,罩在云舟身上,将风帽拉紧,道:

    “姑娘谨慎些,莫被外人认出来了,落人口舌。”

    云舟点头,随在薛尚宫身后,一路穿廊过殿,来到平时群臣等候上朝时待的群英阁外。

    此时群臣大多都还在登基大典处,薛尚宫打开群英阁角落一处房门,云舟进去,摘下风帽,对里面等候的人道:

    “云舟多谢李相愿意相见。”

    房中的桌案后,坐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但目光炯炯有神,老人正是当朝左相——李斯之。

    他是如今前魏一派的首领,与崔元弼一起得到萧铮的重用,二人被称为帝王的左辅右弼。

    李斯之恭敬道:“公主愿意来,是老臣该称谢才是。”

    称呼云舟公主是不合制的,只有小钗和薛尚宫私下里才会这样叫她,萧铮偶尔听见,不曾管过。

    只是前朝和臣子和后宫仆役是不一样的,李相叫她公主,严重了说,是还对前朝有留恋之心,他愿冒这样的大不韪,可见对云舟的重视。

    他们能会面的时间不多,所以李斯之也是长话短说,开门见山。

    “当初城破之前,南逃者甚多,先魏帝将小朝廷迁至春江以南,很多魏臣本也打算继续追随,只是后来……”

    他看了一眼云舟,轻咳一声:

    “太子弑君,自封为帝,加上陛下举旗南征,太子节节败退,逃至南兹国苟延残喘,失了人心。”

    “陛下登基之前,广发了集贤诏,宣布曾追随魏帝南逃的旧臣若有真心归顺大胤者,可不计前嫌,老臣许多的旧日同僚便又生出重回都城的心思,就在不久前,一位曾经供职天机阁的神官投奔到老臣府上,告知一事,让臣决定见公主一面。”

    云舟道:“神官?还请大人明言。”

    李斯之道:“那神官说,他曾算出下一任凤梧宫的主人,是大魏的女子。”

    云舟迟疑:“这……”

    李斯之接着道:“老臣读圣贤书,对这推演星命之事并不尽信,但如今朝中魏臣命运好坏都在帝王一念之间,根基不稳,如若凤梧宫贵人与我们站在一处,那又大不相同,且天命之事,臣不信不代表天下人不信,若公主是天命皇后之说流传到民间去,正合了万千魏人的心意,要知道魏人乃是北燕人三倍之多,民意如潮,君王也不能不顾啊……”

    “只是,民间若有这样的传言,恐怕陛下会觉得被人左右,若迁怒了公主,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老臣来见公主,问问星命皇后一事,天下能传还是不能传?”

    李斯之说是问云舟,实际上是在问萧铮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要在宫中找助力的原因,因为或许从云舟那里,他们才能得到前朝看不到的帝王真意。

    云舟思忖片刻:“李相无需顾及我,陛下重视魏人,定不会为了民间一点传言生气的。”

    李斯之这便得了准话,他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起身深鞠一礼:“臣拜见未来的皇后娘娘。”

    待得从群英阁出来,天上落起了雪。

    云舟在风帽下抬头看天,朗朗的晴空,居然有星星点点细小的雪花落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

    她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见到李相之前,所谓皇后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空虚的高贵名头,在这个身份下到底要承担什么,其实云舟并无实感。

    可如今见过李斯之,她才从这位做过国丈的老臣言语之中感觉到,皇后站的有多么高,与前朝实际连结的就有多紧密,那几乎是站在政治洪流的漩涡边上。

    一步踏错,便可能要万劫不复。

    她沉思着一路跟在薛尚宫身后,妥善地换回衣裳,然后回双鸢阁。

    薛尚宫为她备了轿辇,在乘辇回双鸢阁的路上,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那人跑近了,云舟才认出,是常跟着徐勿的一个小内监。

    只见小内监气喘吁吁跑过来,道:“姑娘这是去哪了?叫奴才好找,陛下召您去见呢。”

    云舟点头,吩咐轿辇转去承天殿。

    那小内监笑了,道:“姑娘糊涂了,陛下如今登基了,该去昊天宫才是。”

    云舟恍然,是了,承天殿暖阁只是临时居所,皇帝真正的寝宫是昊天宫才对,他今日起便要住在那了。

    于是改口道:“去昊天宫。”

    在昊天宫门前下了轿辇,云舟提着裙据踏上那一重重的台阶。

    才一入殿,最先入眼的就是那擦洗的发亮的地面上投射出来的万千烛火。

    辉煌的灯火中,萧铮站在昊天宫正殿的中央,他玄色贵重的袍摆拖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正背对她而立。

    云舟对他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5章 、心动

    萧铮转过身沉声对她道:“近前来。”

    云舟依言近前。

    萧铮弯腰放低身量, 与她近些,说道:“你仔细瞧瞧我的脸,怎么, 不过一个仪式,竟让我长变了模样?你不认得我了,这样生分?”

    萧铮今日自称了一日的朕, 此时在她面前称我, 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只是云舟纠正道:“陛下登基, 该称朕才是。”

    说是这样说,萧铮让她仔细瞧他,她倒还真细瞧了。

    他这一张脸长的坚毅而端正, 面貌上很有男子气概, 若与萧锐比属于多俊而少秀, 虽如此,比起那些真正粗犷男子, 皮相生的匀净,眸若灿星, 使得面目冷利不狰狞, 十分恰到好处。

    云舟看着看着, 竟不自觉抬起手来, 在萧铮脸上轻触了一下。

    这动作让她自己吓了一跳, 手一颤, 忙将手指藏回袖中去, 找补道:“陛下脸上有灰尘。”

    萧铮叫她微凉的手指一触, 心里那点不悦也就散了, 且他发现云舟从外头来, 身上寒气还没散净, 想着帮她暖一暖,便将她扯近些,搂在怀里。

    本是不做它想的,但是抱着抱着,怀中那娇软的身躯从凉变暖,她身上幽甜的香气也发散开来。

    渐渐的,他开始心猿意马……

    云舟感觉自己腰间的双臂越搂越紧。

    她虽然并无多少与男子近身相处的经验,也就只有萧铮一个人多番对她动手动脚,但再懵懂无知,经过这几次相处,尤其上一次,她也观察出一些东西。

    她眼看着萧铮耳廓泛红,手上使力,迫得自己从上到下与他贴在一起。

    上一回他贴住她,紧接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这回心里必也没想什么好事。

    萧铮低头嗅着她脖颈间的气息,随口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这样久才来?”

    见李相的事,云舟怕给李相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决定暂时隐瞒,加上眼前这样的情况,云舟眼一闭,心一横,道:

    “我遇到岷山王,与他说了会话。”

    果然,此言一出,萧铮的身体当时就僵住,他按住云舟的双肩将她推远一些,皱眉道:

    “你和他能有什么话说?”

    萧锐与云舟,萧铮每每把两个人放到一处想,都会觉得心里酸痛难言,心火狂燃。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时,在北燕宫学里和一群贵族子弟一起进学,那时宫学里有一位年长些的宗亲经常夜晚去眠花宿柳,一次夜不归宿,第二日正好被大君查问,因疏懒不上进被打的屁股开花。

    萧铮因从小出众,被大妃寄予厚望,看管的严格,对烟花之地知之甚少,他还问那宗亲兄长明知今日大君可能来查学,为什么不等几日再去?被打成这样多么不值。

    谁知那兄长道,前日是新花魁拍卖初夜,女子一辈子会难忘自己第一个男人,能在那绝色花魁心上占一方位置,他就是挨顿打也值。

    这话要叫那花魁听见,定要嗤之以鼻,唾一声男子惯于臆想,自作多情,但萧铮那时还小,便信了。

    这事他本来早忘记,可如今突然想起来,心里越发难受。

    云舟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忘了萧锐了。

    他不在乎她的身体跟过谁,但很在乎她的心里住着谁。

    想到这,萧铮简直要气的将牙咬碎。

    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云舟已经能够拿捏一些恰到好处的分寸。

    她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并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激怒他,所以云舟迅速转圜道:

    “岷山王说祝我们白首齐眉。”

    白首齐眉四个字入了萧铮的耳,果然安抚了一些他的情绪。

    萧铮箍在云舟肩膀上的手缓缓松了些。

    他最终只是用上些威胁的口吻说了一句:“以后不许与他单独相见。”

    云舟寻着新的话题,她在昊天宫的正殿里走了一圈,发现这里重新修过,与之前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

    宫殿由之前的重叠华丽变得简约厚重了许多。

    “如今这殿宇让我品出些勤政的意思来。”云舟道。

    萧铮受了夸奖,心情好了不少,问道:“你喜欢吗?”

    云舟道:“这是你的寝宫,你喜欢就好啊。”

    萧铮道:“可是帝后大婚第一日,是要住在这昊天宫的,第二日皇后才会搬去凤梧宫,所以你要在这度过很重要的日子。”

    云舟没答话。

    萧铮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在说大婚那天在昊天宫里有繁琐的礼仪还是意指什么别的。

    而且他这样笃定的语气,让人以为她成为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其实不然。

    云舟低下头,有些认真的说道:“陛下,现在皇后人选还未确定呢。”

    萧铮看她有些落寞神情,心中怜惜,以为青茵的出现令她惶恐,于是安慰道:

    “我说你是你就是,大不了我最后直接册封你就是了,难道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云舟望着萧铮,摇了摇头:

    “逆势而为的事情,前路上注定会满布荆棘,北燕贵族的势力不容小觑,真的不留余地,让他们寒了心,虽不能反了天,但几股势力若联合起来,退回北燕去,你的家乡可能就会成为你最大的祸患,刚刚合并的领土可能会重新分裂,你把一切说得轻描淡写,易如反掌,但其实,为保我登上后位,你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可能付出什么代价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云舟比萧铮以为的更加清醒,这让萧铮的怜惜之情越发深了,他把云舟拢进衮服之中,抚了抚她背后的长发,柔声道: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有。”云舟固执道。

    萧铮笑了笑,哄孩子似的:“有也没关系,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

    云舟不说话了,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她也不明白,明明片刻前还在拿捏他的情绪,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倒伤感起来。

    她细弱的手指揪住一点玄色衮服的前襟,她有一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话,没有问出口。

    平衡魏燕的方式还有很多,也未必要执着于一个皇后的位置才能达成,萧铮为什么一定要她站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在如此注重女子清白的世风之下,他无视她做过旁人妾室?

    为什么他其实大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没有?

    为什么对她百般容忍,处处特殊?

    他真的就这么爱她吗?

    她不敢问,她有些害怕听见坚定而温柔的答案。

    因为那样,她可能会无法自控的交出自己的心。

    她的父皇在时,后宫里最受宠的是瑶贵妃,而瑶贵妃就是一个交出了自己心的女人,然后她死在了冷宫里。

    据说瑶贵妃从小爱慕魏帝。

    后来她追随魏帝进宫,获得了滔天的盛宠。

    她与皇后吵架,魏帝会抱着她离开,她想吃什么,快马从边陲送来,她的画像被魏帝挂在昊天宫的大殿上,群臣反对瑶妃专宠,魏帝就帮着瑶妃一起斥骂臣子。

    来自九五之尊的偏爱,会令所有女子痴狂。

    然而,当魏帝有一天厌倦了瑶贵妃,这些宠爱在一瞬间就被收回了。

    瑶贵妃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更受不了魏帝的冷情,她哭诉去祈求魏帝的爱情,然后因言行无状被打入冷宫。

    或许冷宫对于一个清醒的女子来说,还未必是死局,她正当韶华,隐忍筹谋,或许还能复宠。

    但她偏偏是一个交付了真心的女子,所以在魏帝不再爱她的那一刻,她的心气便随风散掉了。

    她在冷宫中发了疯,发疯就是心死。

    然后身死。

    而云舟的阿娘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一刻把自己的心交给过魏帝,那颗心一直在她自己手里,支撑着她去面临各种考验。

    所以在被当成弃子时,阿娘也没有伤心欲绝,而是审时度势地坚持活下去。

    帝王之爱啊,随心所欲如潮水来去,从不管被淹没者的死活。

    萧铮现在爱她,她知道。

    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瑶贵妃,那会比成为第二个阿娘还要悲惨。

    所以她问不出口,她只能紧紧揪着萧铮的衣襟,然后把眼里的酸意忍回去。

    接着把自己那颗躁动的心收好,去思考,如何增加自己的筹码与萧铮去互利共赢。

    萧铮不知道,靠在胸前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心中正翻腾着怎样复杂的心绪。

    他只是觉得,她可真瘦啊……

    像一只小鸟依偎在他的怀里,感觉呼吸重些都会把她吹走。

    这样一个人,没有他可怎么办呢?

    “你是在担心我?”萧铮轻声问。

    云舟挣扎出来,嘴硬道:“你是皇帝,谁担心你做什么?”

    萧铮把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不担心我,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你愿意做点什么就去做,做不了就躺着等着凤梧宫的凤辇来抬你,就这么简单,无需多想。”

    云舟嗤道:“话说得好听,殿下不是嫌我丑?说不定过两天就去找漂亮的青茵妹妹去了。”

    她知道萧铮喜欢她这样小小的无理取闹,就像当初他要她手里的杏子,她便堵的他说不出话,他虽嘴上怪她,但眼睛里会露出纵容宠溺的神情。

    萧铮果然因高兴而越发温柔起来,他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丑?”

    云舟斜眼睨他:“我送我阿娘离宫时,马车里你不就说我哭得甚丑?”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他只记得,他摸了她的脸,早忘记了那句调侃。

    萧铮笑了:“你这心眼也太小了。”

    他的手指再次抚摸过她的脸蛋。

    云舟心中悸动得厉害,她不想再和萧铮多说,只嗔怪道:“我又丑,心眼又小,自然比不得你的青茵妹妹,她长的一日比一日漂亮,你夸她去吧,我这就退下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昊天宫。

    萧铮看她那迫不及待逃跑的样子,知道她是怕他在这对她做点什么,故意找茬跑掉,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对同一件事

    萧铮的记忆:她的脸蛋好滑。

    云舟的记忆:他说我丑丑丑丑丑丑……

    第46章 、铺路

    李斯之不愧是几十年的肱骨老臣, 引起民议,利用舆声都是用老了的手段。

    不过几日之内,“天命皇后”的传言就满布了都城, 并且不断在向更广的范围扩散。

    胤都的街头巷尾,茶馆饭堂甚至小儿的童谣都在说天命皇后之事。

    说书人甚至以此编出神话传说来。

    说天上一对仙侣奉命将人间分裂的山河缝好,于是他们投到人间, 一投北燕, 一投大魏, 如今江山一统,两人自要结合为帝后,百年以后一起回天庭复命。

    加上萧铮刚刚入主皇城的时候, 崔元弼曾施策对萧铮仁主之名大肆宣传, 一时间戏楼茶肆里传唱的戏本子, 内容都是魏帝如何暗害当年做世子的萧铮,而萧铮又如何忍辱负重直到忍无可忍才替天下人推翻了腐朽的大魏。

    李斯之便借其东风, 叫人在戏词中加了些神官向魏帝献言星命皇后的戏码,让这个说法借着官势流传的越发快而广。

    畅徽楼是胤都内最有名的戏楼, 每日有名伶登台, 每一开场, 场下必然人头攒动, 挤的水泄不通。

    “爷, 您可小心着, 别被那污糟人挤着了。”

    角落的座位旁一个年轻小厮紧张地蹙着眉, 四处瞧看, 对这拥挤的场合看哪都觉得不妥似的。

    他跟着的那位公子爷似乎有些不悦, 瞥他一眼道:

    “徐勿, 百姓中间你都待不得了, 看样子,宫里确实是好地方,把你养的比朕都矜贵了。”

    徐勿登时落了冷汗,但微服在外头又不能跪,急道:

    “奴才哪敢,不过是担心这里人杂,有刺客,万一惊了圣驾,奴才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问罪啊。”

    戏还没开台,萧铮闭目坐着,他坐得隐蔽,不引人注目,徐勿不敢再打扰他微服的兴致,缩到椅子后头去了。

    不过片刻,台上响起一阵鼓点,这是好戏要开台了,台下先涌起一片掌声。

    今日第一出便是北燕世子觐见魏帝,魏帝与神官在内殿密谋。

    扮魏帝的伶人特意将那魏帝演得鬼鬼祟祟,引得底下人嘲弄起来。

    台上的北燕世子戏服前襟上绣着一种特殊的金色纹样,那是官府给伶人的标识,意为特准他扮当今的皇帝,官戏本子里写的词,言之无罪。

    那扮北燕世子的伶人都是特选出来的,身材很是英武,长相也漂亮,穿着北燕的袍子,颇有少年英雄的气势,他唱完一段便赢来阵阵喝彩之声。

    “崔元弼用兵诡谲,这给人贴金烁金也很有一套。”

    萧铮的手指随着鼓点在椅背上轻点,看起来很是悠闲。

    这是萧铮头一回出来瞧这种戏,徐勿看他心情不错,趁机拍马屁:“爷,这伶人唱得不错,瞧着也顺眼,但仍然没有爷在沙场英姿的神韵,不及爷的万一。”

    萧铮哼笑一声:“这么会拍马,该叫你去马厩里铲马粪。”

    徐勿笑道:“给陛下的神驹铲马粪,是奴才的福分。”

    这时,正轮到神官唱。

    “世人总探那天机道,道人力微渺,禀陛下您天尊有寿,福泽未央,皆因那太阴落魏都,雏凤成耀!”

    台上的魏帝发出满意的笑声。

    徐勿把笑容敛了起来,这折戏在民间唱了一段时间了,之前他听,不记得有这么几句呢,这说的是现在宫里那位姑娘要将来要做皇后?

    他跟了萧铮许久,多少知道这里头事情的敏感,这种官戏,可不是谁都能改的,里头必有朝臣的参与。

    徐勿赶紧偷眼去看萧铮。

    萧铮今日没穿那种稳重压抑的玄色,而是穿了件浅青色魏袍,没了武将出身的那种杀气,有些像世家的俊逸公子哥。

    可是徐勿敏锐地发觉到了萧铮对这段词的敏感,只见皇帝托着茶盏不喝,只把那茶盏薄薄的盖子,缓慢刮过杯沿,发出令人战栗的刮擦声。

    不知怎么的,就让人想起处置谋反之罪的犯人时,那刮骨的刑。

    徐勿他心中一紧,冷汗重新下来湿了后背。

    戏台上还在热闹地唱着,连扮公主的伶人也上来了,戏里是公主求魏帝不要杀北燕世子,这段倒是瞎编,只是底下的观众爱看。

    徐勿可没有心情看戏了,他时刻注意着萧铮的脸色。

    果然萧铮听了那天命皇后的一段之后,周身的气质都冷了下来,半晌,将茶一放,起身道:

    “走。”

    萧铮离去时,楼上雅间里有一位官员无意中瞟到他的背影,他一时觉得眼熟,待细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在哪见过……”

    此人正诧异,身边的小厮上楼来唤道,“陆大人,李相有请。”

    陆少卿闻言,连忙拿湿锦帕擦了手,随着人出了戏楼,上轿往李相府上去了。

    待从相府出来,陆少卿叉起腰来,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我这回恐怕得离了胤都了。”

    他从相府离去,府门口一个扫地的小厮收了扫帚,对看门人说:

    “大哥,我老娘今天犯了病,我回去瞧一眼,马上回来。”

    看门人不耐道:“看在你平日孝敬的份上,快去快回,这块地可没旁人替你扫。”

    那小厮赔笑答应一声,走了,一转脸那谄媚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往无人的巷子里钻了去。

    傍晚十分,冕图青茵陪大妃用了晚膳,回到宁和宫偏殿,思玉交给她一个锦囊。

    “郡主,王爷在李相府中的眼线送信进来了。”

    冕图青茵坐下,将那锦囊中的纸条打开,看完了,塞进了香炉里。

    “那暮云舟很有手段,拉拢了李相,为自己造势呢。”

    思玉道:“小姐要怎么做?”

    青茵道:“这事既合陛下的意,又不合陛下的意,他想让暮云舟当皇后,但肯定不喜欢他的女人搞这种小动作,我们静观其变。”

    星命皇后的各种传言五花八门,但所指终归一处,那就是大胤的开国皇后必须是魏女。

    都城禁卫军都统原是北燕将军,流言传起后当即下令严查,但嘴唇一碰的事情,如何禁的住?

    戏文里也没有明说,推演星象也确是如此,抓不到实证,北燕派一生气,都城里找茬子连封几个戏楼。

    可是流言这东西,越禁百姓越好奇,越要信以为真,且那都统手下有几个副都统乃是大魏起义的草莽出身,被萧铮提拔上来,皇后是魏女于他们有利,自然是阳奉阴违,多有放纵。

    是此,天命皇后之说越传越甚。

    云舟头一回翻搅出这样大的动静,心中焦躁,亦有担忧,清晨早早地起来,到雪后的园子里去散心。

    小钗拿着玉瓮,跟着她,顺便收着梅花上的落雪留着给她泡茶,这梅林子走了几圈,倒是收满了一小瓮。

    “公主,别走了,再冻着了,快回去吧。”怕她冷着,小钗劝道。

    云舟的秀眉依旧蹙着。

    萧铮是必然能看出这传言是人为的,只是流言缥缈,很难抓到源头,所以问不到谁的头上去,但他心里会如何想,还未可知。

    云舟若有所思地回到双鸢阁,发现薛尚宫已经来了,说是陛下看天越发冷了,怕云舟感染风寒,让她来给双鸢阁添新炭炉子的。

    说完表面上的差事,云舟屏退众人。?3?7?0?2?0?6?0?3

    薛尚宫道:“李相说,民意既已铺好,下一步要投石问路了,这几日就会有人上折子,说后位空悬,荐公主为后。”

    云舟担忧道:“不行,这时谁上折子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再隐蔽些为妙。”

    薛尚宫看了她一会,微微笑了:“公主虽聪慧,但对前朝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此话怎讲?”

    薛尚宫徐徐道:“前朝臣子要达成目的,谁来做出头鸟,谁被贬斥,谁从中斡旋或者后来提携弥补,每一步都是有配合的,上折子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所冒的风险,早做了心里准备,李相在前朝下了几十年的棋了,公主不必对此过于忧虑。”

    “况且,公主以为他们投石问路,问的是什么?”

    “公主受宠的说法不过是宫人传言,君王喜爱后宫女子,亲昵狎戏不过平常,怎能证明公主真能为魏臣说得上话?只有后宫女子涉及朝堂时陛下的态度才能真正看出来公主到底是不是一颗可靠的大树,而不是徒有受宠的虚名。”

    云舟一时无言,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处。

    要做这些人的依仗,也是要经过检验的。

    所以萧铮会如何回应?

    云舟的手不知不觉捏紧了。

    她想起自己为救阿娘去为他挡刀,当时萧铮知道自己被算计时的愤怒。

    而配合她的童将军,也被褫夺了官身。

    这一回可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她是把手伸出界去了。

    薛尚宫见她神情,宽慰道:“公主要做皇后的初心,可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您要照拂魏人,以后免不了还要维护魏臣,这背后出手的事还多着呢,反正早晚是要过陛下这一关的,眼下的事情是个好机会,您做皇后本是顺着陛下的意思,他必然不会苛责您的,从这回陛下的态度,您也能知道以后行事的尺度。”

    云舟点头,她知道薛尚宫说得对,但萧铮是真的憎恨被人联合摆布。

    她不是怕损失什么,她只是单纯得怕他生她的气。

    只是这话,云舟没有说。

    第47章 、纵容

    过了几日, 早朝之前,因天气寒冷,群臣都在集英阁里等待。

    两派群臣各据东西两间屋子, 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西屋里地中央的炉中烧着热炭,暖烘烘的, 有几人围在炉前烤火。

    其中一人提醒同僚:“陆少卿, 你可仔细些, 看那火星子再把折子烧了。”

    那陆少卿赶紧把手收一收:“呦,可不得了,这可是老师交代的大事。”

    正巧那炉中渐起几个火星子来, 他折子是拿开了, 一不留神, 官袍下摆被烫出一个黑点。

    陆少卿退了一步抖着衣摆道:“这火,埋几个红薯等下朝吃倒是正好。”

    同僚笑道:“陆大人这刁钻嘴, 胤都的好食店都叫你吃遍了,还能稀罕吃那炭火埋的红薯?”

    只见陆少卿摇头一叹:“今日一奏, 我怕是以后吃不上胤都的好酒好菜喽……”

    同僚会意, 凑到耳边:“今日奏?”

    陆少卿点头:“今日之后陛下还不一定给我贬到哪里去, 以后难找你喝酒了。”

    同僚笑道:“不过一时, 李相还会不管你吗?”

    这时, 集英殿的门开了, 冷气伴着风雪从门缝里灌进来。

    御前内侍徐勿站在门外, 恭敬道:“各位大人, 陛下到了。”

    众位大臣听了召, 理衣摆, 正官帽, 纷纷跨出门槛朝承天殿走去。

    双鸢阁中,云舟吩咐小钗备下了精致酒菜。

    到了黄昏时分,该用晚膳,小钗问道:“公主,您叫备了酒,是陛下要过来吗?要不要等着?”

    云舟道:“不等,太刻意了,现在就开饭吧,我一个人先吃。”

    小钗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传膳去了。

    云舟哪里吃得下什么,脑中反复地出现刺客刺杀那日,萧铮捏着她的脸,质问她算计他时眼底的怒火……

    那时,她是有些恐惧的,但脑子里更多的是在害怕萧铮一怒之下不肯放她阿娘。

    现在,她也觉得害怕,但不是害怕萧铮不让她做皇后,而是怕看到他失望厌恶的眼神。

    光想一想,心就像让人捶了一拳似的。

    待太阳一落,晚膳时分,萧铮果然来了。

    他进门看云舟在饮酒,便道:“又没有等我。”

    云舟这才吩咐小钗添筷子:“陛下也不是天天来吃饭,我怎么知道今日来不来?”

    萧铮面上淡淡的,只在她面上溜了一眼,倒没什么不好的表情,疑问道:

    “你不知道我今天会来?”

    云舟给他布了菜,没抬头:“我是能掐会算吗?怎么会知道。”

    萧铮也倒了盅酒抵在嘴边,似随意道:

    “我前几日出宫看了出戏,那戏文有意思,说的是什么天命皇后的事,你可听说过吗?”

    他的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云舟心里一跳,微笑道:“到处都传遍了,当然听说过,这传言对陛下的主张不是正有利吗?陛下觉得,那戏唱的怎么样?”

    萧铮看着她的眼睛一会,云舟本能地心虚避开一瞬,又看了回去。

    萧铮的目光又移开了,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我觉得唱得不好,那扮公主穿粉色戏服的伶人一出来,我就没有看下去的兴致了。”

    云舟心中一阵难受,她慢慢放下筷子,沉默不语。

    他在生她的气。

    萧铮见她神色,不再往下说,转了话题

    :

    “冬猎也快了,你先准备着吧,不是还要学骑马吗?”

    云舟抬起微红的眼角,问道:“陛下还肯教我骑马吗?”

    萧铮转眼看着她:“为什么不教?怎么,你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气了?”

    这话问出来,云舟心里忽然一松,她望着萧铮的眼睛答道:“没有。”

    萧铮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围场比宫中冷的多,吩咐尚衣局多备几套厚实衣裳,还有骑马的衣裳,马具就不必了,我私库里的好东西比尚衣局的强。”

    这餐饭的后半截轻松了许多,吃完了饭,云舟喝着消食茶,忽听萧铮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看不下去那戏当时就走了?”

    “为什么?”

    云舟以为萧铮终于要表达不满了,他一定会叫她下不为例。

    然而萧铮道:“鹅黄。”

    “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月下的假山中,穿的是鹅黄色的宫装。”

    因为是那个颜色,所以才在夜色里莹然似月啊。

    “那戏后头关于咱们俩的事都是瞎编的,我不爱看,于是就走了。”

    云舟眨了眨眼睛,愣了好一会,才终于低头微笑起来。

    萧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你这傻瓜还不知自己是自投罗网。”

    云舟才放松下来,心又被他的话捏起,紧张道:“投谁的网?”

    萧铮正色:“你和魏臣勾连,要给魏臣撑腰,给魏人撑腰,那些人自然会栓住你,以后你就是想逃,他们第一个不同意,想不留在我身边都不行,你说你投了谁的网?自然是我的网。”

    云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结果是调侃她,她重新把筷子拾起来吃东西,再不理他了。

    待用过了晚膳,萧铮去了宁和宫给大妃请安,不一会,薛尚宫遣人来双鸢阁打听消息。

    云舟道:“你就回薛姑姑说,他都知道,但无妨。”

    ……

    陆少卿是集贤诏之后回都,被李相举荐上来的魏臣,都中五品官,不算无名小卒也算不得举足轻重。

    他递上荐暮氏女为后的折子之后,本来已经叫家眷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被皇帝叱责一番后一脚踹出都城。

    然而折子上了,递到萧铮手中被留中不看。

    最后临着留中的期限,萧铮轻描淡写批了一个“已阅”发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对陆少卿的调动。

    这调动十分微妙,表面上升了他的官,然而实际上把他调去了门庭长草的清水衙门。

    乃是明升暗贬。

    但好歹还留在都城,这已让他心满意足,起码能继续与都中友人开怀畅饮。

    调令下达之后他便约友人在绘仙楼喝酒。

    “少卿,此番试探,李相怎么说?”

    陆少卿喝的半醉,嘿嘿一笑:

    “明升暗贬,什么意思?你还看不懂?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喜欢朝臣与后宫勾联,所以陛下把我扔到那鸟不拉屎的衙门去,是为敲打警戒。”

    他喝的脸色发红,但眸光晶亮,继续道:

    “但陛下不能真贬了我,不然不是承认了后宫私联朝臣的罪?陛下的意思,李相说了,就是我们要做的事,陛下乐见其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出了问题,谁做错谁担着,但后宫那位贵人,必须是无辜的。”

    友人听闻此言,恍然大悟,叹道:“陛下不生气,还回护至此,那我们这位前朝公主,可确是颗参天大树啊。”

    陆少卿执杯的手在虚空中摇晃:“但愿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冬日里晴空如洗,云舟这颗好乘凉的大树,不禁念叨,在双鸢阁中做着针线,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钗搓着手打帘子进来道:“公主,尚衣局送衣裳来了。”

    云舟撂下手里的香包,过去瞧看。

    尚衣局这回手脚极快,比她做公主那时还要快的多。

    夹棉的袄子,外头的狐裘披肩,貂皮大氅应有尽有,颜色都是浅淡的颜色,绣着各式精美花草纹样。

    云舟的手落在一双骑靴上,靴子外头是月白锦缎,里头挂了羊毛,靴梆上秀了几点粉色的浅淡桃花。

    云舟看那花样觉得有几分眼熟。

    尚衣局的宫人奉承道:“姑娘眼力真好,这些绣样里,只有这桃花纹样是陛下亲自绘了送到尚衣局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绘的?”云舟抬眼。

    她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现,回忆起来。

    这个桃花样子,原是几年前自己绣鞋上,她亲自绣的。

    她就是穿着那双鞋,坐在出城的马车里,踢到了躲在座位下的北燕世子。

    他即便当时瞧见了,现在居然还记得。

    桃花样子多,每个女孩子各自绘得千差万别。

    萧铮这记性也怪好的,模仿得一模一样。

    云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之嘴角是不受控制漾出笑意来,嘴上道:

    “他会画个什么?明明是抄了我的。”

    尚衣局宫人听不明白,但看云舟笑着,总归是高兴,也陪笑道:“就是描花样子,也是陛下为姑娘用得真心。”

    尚衣局宫人离开,云舟又拿起刚才撂下的香囊细细检查针脚。

    小钗在一旁看着:“公主,这香包颜色也不配您的衣裳呀?”

    说着随手翻着笸箩里的一叠花样子。

    云舟阻止不及,被小钗翻出个不寻常的花样来。

    “呀!龙纹!”

    小钗看看香囊,又看看云舟,抿起了嘴,调笑道:“公主这是给陛下绣的啊!我说怎么用这靛蓝的颜色。”

    云舟叫小钗抢白得有些羞恼:“既然早晚要嫁他,总要应付应付,就你会大惊小怪,干你的活去。”

    小钗憋着笑,起身走了,到了门口,又忽然回身,说道:

    “那公主与刘家三郎定亲那些年,怎么一个络子也没给人家结过呢?”

    说完,怕云舟嗔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云舟被小钗窘的一颗心砰砰跳,她瞧瞧手里的香囊,忽然想起那人绘的桃花来,也不知怎么的,转念一想。

    他当时可不知道那是自己呢。

    记得一个穿鹅黄的衣裳,又记得另一个穿桃花的绣鞋。

    好个多情的北燕世子,谁稀罕……

    不知与谁赌气,云舟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往笸箩里一扔:

    “绣什么?不绣了。”

    第48章 、雪人

    萧铮从承天殿下了朝, 回暖阁与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大臣离去时,暖阁的门帘挑开, 传出外头宫人扫雪的声音,扫帚刮在雪地上,沙沙的响。

    宫女莲绣进来换茶, 听见萧铮道:“外头太吵, 叫他们别扫了。”

    莲绣闻言退下, 不一会,那沙沙声便停了。

    萧铮想着前朝的事情,有些头疼, 他打开一线窗子瞧了一眼外头, 冬风虽凉, 叫人神气一清。

    昨夜的雪下得不小,在庭院里堆上一层, 宫人刚将行人的路扫宽些,他便叫停了, 此刻外头大部分还盖着雪。

    徐勿办完差正在回廊下走过, 看到萧铮开着的窗, 忙大惊小怪道:“陛下, 吹出风寒来可不得了啊!”

    萧铮觉得, 自从做了皇帝, 老有人担心他会生病, 活得远不如之前在战场上肆意。

    仿佛他变得和云舟一样娇贵了似的。

    想到云舟, 萧铮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批折子心烦, 吹一会风罢了, 快把你那碎嘴闭上。”

    徐勿听他说心烦, 投其所好提议:“陛下心烦何苦吹那冷风,不如请云舟姑娘过来陪陛下说说话。”

    萧铮抱臂在窗前看雪,闻言回头,看徐勿那圆脸盘上了然般的笑容,觉得有些不爽:

    “就你乖觉。”

    说完又回头去看雪。

    徐勿的提议被否决,讪讪地要退下,忽然又听萧铮道:

    “等等,这雪白堆在这可惜了……”

    双鸢阁,薛采仪跨过门槛,小钗就塞了个暖手炉给她。

    “薛姑姑大冷天的来,快暖暖。”

    薛采仪向云舟行礼:“公主,您上次托李相的事情,李相说定当相助。”

    云舟点点头:“那薛姑姑替我转达,母女天伦得叙,云舟没齿难忘。”

    因如今南兹朝廷被她的皇兄掌控,与大胤为敌,而萧铮下令封锁了和南兹的通商往来,将其困锁一隅,以致大胤与南兹之间几乎音讯断绝。

    云舟思念母亲,而李相人脉通达,自有暗中渠道与南兹往来,她便求了李相偶尔代转家书。

    薛尚宫转达了此事,本来要走,云舟挽留道:“薛姑姑不忙,外头天寒,在我这喝杯热茶再走吧。”

    双鸢阁虽小,但云舟不拘小节,小钗天真烂漫,自有一种温馨之意。

    薛尚宫想了想,坐下道:“那就叨扰公主一杯茶了。”

    小钗刚跑出去取了些干果,糕饼和蜜饯回来,她叽叽呱呱地说起刚才听说的新鲜事:

    “公主,听御前的内侍说,咱们这座皇宫要改名啦。”

    云舟轻轻拨着杯中浮茶,道:“早就要改的,按理说现在是大胤了,该顺着叫胤宫,但陛下说要亲拟个字,也不知拟的什么?”

    薛尚宫道:“不管改什么,那句犹记魏宫雨可没法念了,怪可惜的。”

    薛尚宫不知这诗是云舟所写,不过随口一叹。

    云舟低头道:“也不是什么好诗,当初流传起来就荒唐,有何可惜。”

    小钗道:“据说是改渭水的渭,陛下今天在堂上说渭水由燕山下,纵贯大胤,改为渭宫是祈渭水之神庇佑,佑大胤风调雨顺。”

    薛尚宫道:“呦,刚还说诗不能念了,若是改为渭宫,那这诗口口相传竟无妨呢。”

    小钗不通文墨,没想到这一茬,听薛尚宫一提,才明白这魏改渭的妙处。

    她又露出促狭笑容,望向云舟:

    “公主,您那香囊放了好几天了,如今可得重新捡起来好好绣了。”

    云舟捏了个果脯往小钗口中一塞:“吃你的吧。”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来通传,薛尚宫一看,是承天殿来的人,便替云舟问道:“陛下有召?”

    来的小内监是徐勿的徒弟,点头回道:

    “陛下口谕,让云舟姑娘去承天殿给他堆个雪人玩玩。”

    薛采仪忍不住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

    云舟有些窘,嘀咕道:“这人有什么毛病?好好的,让人跑去堆雪人给他玩。”

    小钗兴奋道:“公主会堆雪人啊,你忘了小时候咱们和晨霜公主还在御花园里堆过?”

    云舟偷偷怼她肚子一下:“到底吃多少东西才能堵住你的嘴?”

    薛尚宫道:“公主要过去,那边少不得要等着听吩咐,奴婢就先一步回去了,公主穿暖些再来。”

    云舟目送薛尚宫离开,一转身,发现小钗已经将之前尚衣局送来的白色狐皮斗篷抖开,嬉笑着:

    “公主快点吧,陛下急着看雪人呢。”

    徐勿拢着袖子在抄手游廊下探头探脑,一边看一边指挥宫人:

    “先堆个身子出来,那么大一堆雪,云舟姑娘如何铲得动?手要快要轻,别弄出声来让陛下心烦,都听见没有?”

    好几个小内监手脚麻利地将雪堆起来,七手八脚,很快塑出了身体的形状。

    徐勿正检查,云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徐勿连忙迎上去,指着那雪人身子:“姑娘,陛下是一时兴起,奴才给您准备上了,您瞧,这得省多少力气。”

    云舟细白的手从兔毛抄手里拿出来,掩口一笑:“有劳徐公公想的周全,我去见过陛下,一会就来把这脑袋安上。”

    说完,转身进殿去。

    她进门,就见萧铮正低头在折本上写字,她微福一礼,莲绣上前要给她脱去斗篷,云舟轻声道不用。

    她只是摘下头上的观音兜,对萧铮道:

    “云舟给陛下堆雪人来了。”

    萧铮抬头看了看她,应道:“嗯,去吧,等我批完这几本折子出去检查你堆的怎么样。”

    云舟问:“堆得好有赏吗?”

    萧铮随口道:“有,好好堆,堆个好看的。”

    云舟得令要走,萧铮忽道:“天气冷,把我的大氅披在外头。”

    不等云舟拒绝,莲绣已经上来,将萧铮玄色氅衣拢在了云舟的斗篷外头。

    亏得云舟清瘦,不然此刻就成了个毛球了。

    待云舟出去,不一会,外头就传来笑声,云舟的,小钗的。

    “哎呀,好不容易滚这么大,散了!”外头传来小钗的惊呼。

    “没关系,重弄一个嘛。”云舟安慰。

    徐勿也在旁时不时出谋划策:“姑娘,这要牢固得洒点水,冻实了就不会开了,你,去打点水来,快去。”

    随着徐勿的吩咐传来小内监蹬蹬跑去打水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又没动静了,偶尔传来一点压抑的偷笑声,萧铮耐不住好奇心,正要撂笔,云舟这时又跑进来,在萧铮未下完的那局棋盘上捏走了两颗棋子。

    这是拿去给雪人做眼睛去了。

    来来去去,一阵风似的,等她跑走了,他才反应过来,她还是穿得来时那件白狐裘斗篷,不知将他的衣服给弄到哪去了。

    萧铮终究是撂下笔,信步走到门口去。

    赫然便见到他的氅衣正披在那半人高的雪人身上,那圆滚滚的脑袋上还扣着氅衣的风帽,上好的紫貂毛领此刻正围着那张雪白的大脸,脸上的黑眼睛是他的墨玉棋子。

    云舟摘了一朵红梅花,用花瓣做雪人的嘴,嫣红一点。

    那雪人黑衣红唇,看起来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甚丑。

    然而这一切的制造者不这么觉得,她退了两步打量着,问徐勿:?0?3?3?8?1?5y

    “像陛下吗?”

    徐勿哪敢说话,尴尬道:“啊……奴才眼拙,看不出啊……”

    “我看像。”

    云舟把露出的手收回兔毛抄手中,正笑着,忽然感觉小钗在斗篷下拧她的侧腰。

    她一回头,便见萧铮立在门口,正打量那雪人,剑眉微蹙,脸上分明写着不满。

    “过来。”

    他转身回屋,云舟缩着脖子赶紧跟上。

    萧铮负手回到案前,吩咐莲绣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云舟问:“陛下可有赏?”

    萧铮轻哼一声:“给你衣服不穿,还祸害成那个样子,不治你的罪就不错了,还想要赏呢?”

    云舟嘟嘴:“你的衣裳我穿太长了,刚在雪里绊了个跟头呢,没有那件衣服,雪人能好看吗?”

    她明眸一转:“不给就不给,小气。”

    萧铮靠在椅背上,姿态有些悠闲,云舟此刻脸上的神情让他想起几年前那次雨天的相遇。

    那时的她就是这样娇俏活泼的,他发现云舟其实并不十分乖巧,性格是有些任性的,只是被端庄静秀的外壳严密地包裹起来,并不会展露给所有人。

    她虽然被破碎的生活推着长大了,可是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罢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正是一种对他的信任,信任他会包容她的任性,僭越,和小心机。

    “你天天不从我这讨点什么就算亏,你想要什么?说说我听听。”萧铮无奈道。

    “也没有什么,我想让人试试帮我从南兹带我阿娘的信。”云舟道。

    “李相?”萧铮问。

    “我想我阿娘。”云舟答非所问,只是扯他的袖子。

    萧铮只觉得那被扯动的袖口莫名让他手腕发麻,只得道:“我没说不让。”

    云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起来福礼谢恩。

    刚站直,手腕一下被萧铮握住,向前一拉,被他拽到身前,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身上的香气混合着殿内的熏香,混合成一种深沉而带有侵略性的味道,朝云舟迎面扑来。

    “虽然还是先斩,这回好歹知道后奏,有进步。”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指尖似无意刮过她的下唇。

    云舟坐在他怀中,身上有点发僵,喉咙发紧,伸出手来推他道:

    “快中午了,我有点饿了,咱们用膳吧。”

    萧铮那梭寻的拇指便停下。

    “嗯。”

    他放开她,云舟终于得以起身,目光垂落,发现他膝头的布料被她坐出褶皱来了,脸上一红,忙移开视线。

    萧铮也看见了,捕捉到她的目光,低声笑道。

    “下回坐,别乱扭。”

    作者有话说:

    雪人:雪雪我呀,今天穿上龙袍啦!

    第49章 、挑拨

    云舟哪里还敢在承天殿多待, 午膳上来,她不过匆匆用了几口就找了由头赶忙逃了。

    她这样避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稍微亲近些她就受惊兔子似得要跑。

    萧铮是有些弄不明白, 或许她和萧锐在一起时留下了什么阴影么?

    若真是如此,萧铮内心还有些诡异的高兴。

    回想起云舟方才吃得匆忙,不下心烫了舌头, 粉色舌尖一吐, 落在萧铮眼中, 喉结便倏然一滚。

    他心中想着,兔子能跑多久,早晚被狼拆吞入腹, 倒也不急……

    而云舟一心念着阿娘, 出了承天殿就已经将方才和他那几分暧昧抛在脑后。

    她回到双鸢阁, 十分高兴,亲自研了墨给阿娘写信, 可是要动笔时,又踟蹰了。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和阿娘说,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没写几个字就觉得写得不好, 一直到天黑, 已经扔了一地的纸团。

    眼看着宫门要落锁, 她又急着将信送出去, 竟急得边哭边写, 结果那信纸被眼泪泡皱了, 字也晕开不少, 成了写得最差的一封。

    云舟扁着嘴, 气得又哭了一场……

    好在, 紧赶慢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信着人送出了宫,送到了李相的书桌上。

    李斯之又写了一封转信的缘由,在云舟的信外头又加了一层封,放在书案上,等着传信的人来取。

    ……

    次日宁和宫中,青茵才进外间,正碰上荻珠掀帘从内室出来。

    荻珠见了青茵,恭敬地福身一礼。

    “郡主,今日天气阴沉,太后娘娘午歇比平时长些,现下还没起呢。”

    青茵道:“无妨,我有些话得和太后娘娘讲,等等就是了。”

    荻珠道:“那郡主安坐,奴婢这就给郡主上茶。”

    两人说话都压着声音,怕吵了太后,然而里头还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太后的声音传来:“青茵来了么?叫她进来吧。”

    荻珠应了一声,忙挑开帘子将青茵让进去。

    太后午睡刚起,人还有些困顿,宫人们陆陆续续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服侍太后漱口洗手。

    青茵也忙将手上的镯子摘下,上前侍候。

    “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有什么事么?”

    青茵侍候太后洗了手,拿着锦帕仔细地擦着太后手上的水珠,缓缓道:

    “娘娘知道民间流传的天命皇后的事了吧?这可不是待在深宫里的人能做到的,前朝有人上折子推举魏女做皇后,几乎已经是明摆着,那暮云舟与前朝通了气。”

    太后眉画的细而挑,蹙眉时便格外的凌厉,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摘下的念珠和镯子一件一件戴回腕上:

    “我原本想着,最坏的情况,就是铮儿一意孤行立她为后,我退一步且放任那魏女做几年皇后,待生下了皇子送进宁和宫来养着,铮儿要平衡魏燕给魏人看的样子也就有了,过几年,等铮儿对她新鲜劲过了,顺势将她赶下后位,也不伤我们母子的和气,如今看,这女人与先大君的那位魏妃还不一样,眼大心大,居然敢把手伸到朝堂去了。”

    青茵观察着太后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之态:“只怕她的手不止是伸向前朝那些魏臣啊……”

    太后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青茵,你还知道些什么别的?”

    青茵叹了口气:“青茵说了,太后娘娘可别太生气,您这心痛之症可才刚好,要多加保养,为那暮氏女子动气不值得。”

    太后听了这话,愈发催问了:“我无妨,你尽管说。”

    如此,青茵才道:“娘娘也知道,我阿爹为防着那些前朝的余孽有不臣之心,所以在几个重臣的府中都插了眼线,但那些魏臣也都防得严,也难得传出个什么重要消息,只是前日里,李相府中我们安插的一个小厮,很机灵,因怕被防范一直装作不识字,所以昨日一个机缘巧合,因为书房缺人手,管家又不怕他看懂什么,让他帮着临时去书房洒扫,结果他发现一封信,那信是要送到南兹国去的,写明了是代暮云舟传信。”

    太后道:“她的母亲被铮儿开恩送回南兹去了,可是要联络她母亲?那信里写了什么,那细作可看见没有?

    青茵道:“他哪有机会细看呢,太后娘娘要知道,暮云舟的母亲出身南兹赵氏,她父亲虽在魏朝都中为官时名不见经传,但赵氏在南兹可是大族,如今南兹朝廷变了天,叫暮云舟那前朝余孽的兄长掌控了,娘娘怎知不是她借着母亲的幌子与她皇兄勾连?真叫她做了皇后,恐怕她不但不会安于做个傀儡,更难保她不会筹谋着暗害陛下,伺机复兴她暮氏的江山。”

    荻珠奉了茶上来,太后闻言,捏紧了茶碗盖子:

    “害了铮儿她能有什么好处?她哥哥就算重新做了皇帝,最多不过封她做个镇国公主,难道还能比得上做皇后吗?”

    青茵立即道:“娘娘,您难道忘了?童宪童将军,在咱们北燕为官多年,大君难道亏待他了吗?他口口声声说要报大君知遇之恩,可是一来到都城见到那同样南兹出身的赵氏,便与那暮云舟一唱一和地算计陛下,把大君当年恩情全忘了,最后被陛下褫夺了将军官职,他得了什么好处?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暮云舟毕竟姓暮,她暮家的王座被萧家人坐了,她能没有怨气?怎么如此容易便对铮哥哥死心塌地,乖乖的做他的女人,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青茵此番言语,不失为有理有据,太后本就觉得暮云舟心机深沉,往此处一想越发觉得不寒而栗,加之宁可信其有的防范之心,终于叫她咬了咬牙:

    “这暮氏女当真是留不得了。”

    ……

    围场冬猎也是算是新皇登基仪式的一部分,所以空前浩大。

    光帝王仪仗护卫就绵延了数里。

    云舟跟随在后面的车驾中。

    萧铮曾派人来接她去前头,但云舟不肯在这等庄重仪仗里过分张扬,所以并不肯去。

    小钗头一回坐这样华丽的马车,车厢之宽敞,布置之豪华都叫她惊叹不已。

    “公主,这哪是马车,这是座房子呀,比之御驾估计也不差什么了。”

    云舟挑开一线棉窗帘看外头。

    因是走的官道,又是冬日,道路两旁的景致除了雪还是雪,白茫茫,无边无际似的,初时觉得耳目一清,看久了,雪色晃的眼睛疼,也就不看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间,云舟才见到萧铮。

    由渭都到燕山脚下,中途有一处行宫,队伍便在此歇下。

    云舟住进一处叫惊鸿小筑的地方,离萧铮的主殿很近。

    一进屋,小钗就张罗着生火,还嘱咐云舟不要摘脖子上的围领,待屋里热了再脱衣裳。

    小钗从提篮里拿出宫中带来的香料,在香炉里添上牡丹香饼。

    萧铮过来的时候,炭火已经将炉子烧暖,熏炉里的烟气又香甜,进门的瞬间,便叫人想起“温柔乡”三个字。

    绕过地屏,走到里头,看见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络子。

    屋子里很静,萧铮没叫人通报,小钗无声退了出去,萧铮脚步又放得轻,云舟没察觉,灵巧的手指在柔滑的丝线里穿梭,嘴角挂着一丝恬淡笑容。

    “送给我的?”萧铮走到云舟身后,忽然开口。

    云舟冷不防一惊,那络子也藏不住了,脱口问道:“小钗那大嘴巴告诉你的?”

    萧铮调笑的神情逐渐转为惊喜:“真是送给我的?”

    原是诈她。

    云舟没好气:“路上闲着无聊罢了。”?0?2?0?4?0?0?0?8

    萧铮仔细看着打了半截的宝络。

    深蓝的穗子,掺了金线,花结中间还特意镶的北燕风俗喜爱的天青石。

    “这是什么结?”萧铮笑问。

    “五谷丰登结。”云舟答。

    帝王佩戴的东西,多数除了祈祷自己万寿多福,其他吉祥寓意多是为着江山万民。

    无非是祈愿天下太平,四海归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萧铮蹙了眉,他觉得结编的虽好,但太官方,缺少女子对未来夫婿的缱绻之情。

    “怎么不编一个如意同心结呢?”他问。

    作者有话说:

    男主:今日如此暧昧,她回去定要辗转反侧,小鹿乱跳,失眠多梦……

    云舟夜里:想阿娘,我是妈宝女,给阿娘写信,写的好丑怎么办?呜呜呜……

    男主夜里,辗转反侧,小鹿乱跳,失眠多梦……

    第50章 、大度

    云舟睨了萧铮一眼:

    “这络子打完, 是要坠在香囊上,到时候你挂在身上去上朝,朝臣们可都看着呢, 配五谷丰登结是你这皇帝心系臣民,配如意同心结成何体统?”

    “我觉得你就是不会。”萧铮试图用激将法。

    云舟才不吃他这一套,不接他的话, 手倒是将那花穗往萧铮腰间比了比, 自语道:

    “最后一颗配颗丹珠也是好的。”

    那白皙的小手勾住他的腰带, 眼神认真,但看在萧铮眼里,别有一种旖旎。

    他虽不懂这些小玩意配色的精巧之处, 但也不自觉十分配合, 任由云舟在他腰间比来比去。

    他忽然想到, 云舟之前的十数年岁月,应该就是这样和母亲姐妹们缠丝线, 描花样,在那些精巧和漂亮的各种小东西里用那纤细的指尖挑挑拣拣, 坐在如云的纱帐后面, 把自己的诸多柔软心绪都缝在那些针脚里头。

    那是萧铮没见过的一种岁月静好的小女儿情态, 他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柔软下来, 仿佛在她轻缓的细语里, 向东的流水都会流得慢一些一样。

    最后, 他妥协道:“五谷丰登结也挺好的。”

    日落月升, 晚膳被传到惊鸿小筑。

    席上有一品羊汤炖得极好, 鲜美而不腥膻, 炖好的大块羊肉撕碎了, 不知拌了什么酱汁, 有些辛辣,配外头白雪皑皑的景致相得益彰,云舟都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看你平日里吃东西,几粒米几粒米数着吃,难得看你吃的这样香甜。”

    萧铮说完,当即吩咐,给当值的御厨好好重赏。

    那御厨在门外谢恩,十分乖觉,当即改口从姑娘叫了一声娘娘。

    云舟听了,别过脸去,恍若没听见。

    萧铮也不去纠正那御厨,只赞了几句他手艺好,便叫他退下了。

    宫人进来收拾碗盏杯碟,又端了铜盆和茶水上来。

    云舟净手前,撩起衣袖,卸去手腕上一串细镯。

    萧铮看着那伶仃腕骨,忍不住道:“你吃胖些吧,这样怎么有力气骑马?”

    云舟洗手漱口,喝了一口消食茶,笑道:

    “我从小体弱多病,吃的药太多了,坏了脾胃,吃的多了不大克化,倒是之前见过你之后大病过一场,等病好了觉得身体底子倒好似比原来强些了,如今这各种荤腥也都吃得些。”

    萧铮听她这话,表情倒有几分得意起来。

    “你那时,每日服药要花二两黄金,底子再不修补得好些,那些金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云舟不知道,那场病的背后居然还有这等事。

    回想起来,怪不得薛尚宫当时逼她喝药,特意强调一口都不要剩下,不许她嫌苦。

    想来可笑,他的父亲将女儿抵黄金送敌人,而敌人在她身上填黄金救她一命。

    她斟酌词句,想和萧铮说点什么,听萧铮道:

    “所以,你这条命,可是朕的,需得好好听朕的差遣。”

    他很少在她面前称朕。

    云舟不自觉坐正了些,谨慎听他的后话。

    萧铮道:“朕命你努力加餐饭,今日起,日日多吃肉,听见了?”

    萧铮的语气里刻意拿了些威严的腔调,云舟忍不住轻轻笑了。

    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流过。

    就像小时候在雨中戏耍,湿衣裳贴在身上,溻得手脚冰凉,回去双鸢阁,发现浴桶里阿q娘早命人添好了热水,等整个人泡进去,不知不觉,寒气驱散,身上就由冷变暖了。

    她觉得眼睛有些微微的发热,于是垂下眼道:“谨遵圣命。”

    气氛正温馨,这时,徐勿进来通传:

    “陛下,岷山王求见。”

    萧铮看看云舟,见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将那络子拿起来继续打,他便将茶放下对徐勿道:

    “让他进来说话吧。”

    萧锐从外头来,第一句就是:“我就知道皇兄肯定在这。”

    说完瞧瞧云舟,云舟抬眸,对上他大大方方的眼神,于是对他笑了笑。

    萧铮垂着眼,胳膊搭在暖榻的桌案上,问:“什么事找我?”

    萧锐道:“不是我找皇兄,是冕图王,我出来瞧见他正往皇兄的寝殿那去,一猜他就得扑个空,于是拦住了他,叫他等着,我一猜皇兄就在这,那冕图王现下估计正等着皇兄呢。”

    “你倒是爱跑腿,不急,让他等一会吧,我这茶还没喝完呢。”萧铮许是刚吃完饭,此刻有些懒懒散散的。

    谁知云舟把他的茶盏掀开看了一眼道:“陛下这不是喝完了吗?我这又没什么事,陛下快去吧,别让臣下等太久。”

    萧铮蹙眉,他心道,这个暮云舟,说到赶人走,没有比她更起劲的,但萧锐在这,怨怪的话不好说出口。

    让萧锐知道了云舟躲着他,他的脸面往哪放?

    于是他忍住气就要往外走,结果云舟又和萧锐说上了话。

    “我看二殿下今日骑马随队,那马很好。”

    萧锐很高兴:“我和皇兄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皇兄的战马还身经百战,更是通人性。”

    云舟道:“陛下说,等到了围场要教我骑马。”

    萧锐一拍膝盖,笑道:“我的骑术就是小时候皇兄教的,他可严厉了,学不会不许我吃饭,还说要抽我的鞭子,给我吓得直哭。”

    “啊?你这说得我都不敢跟他学了……”

    萧铮本来故作大度走至门外,想着就放他们说几句话还能如何,结果刚到门口正听见这几句。

    他忍无可忍凝眉回头,喝道:“萧锐!你跟我一起走!”

    屋里俩人都冷不防他这一喝,萧锐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赶紧出去了。

    小钗准备了云舟沐浴的热水进来,就瞧见云舟一边结络子一边笑。

    她好奇道:“公主,怎么了?岷山王刚才讲什么笑话了,瞧把你逗的。”

    云舟摇头:“不是岷山王,是陛下。”

    小钗奇道:“陛下会讲笑话?我刚才不出去好了,可真是错过了奇景。”

    云舟但笑不语,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沐浴。

    小钗拿着巾子给她拢着湿润的长发,说道:“公主,昊天宫中有个御用的汤池,听说可大了,我在那宫中这么多年都没机会见。”

    云舟往肩膀上撩着水:“那汤池除了昊天宫的宫人和皇上,也就皇后和最受宠的妃子见过,连刘妃都没去过,瑶妃当年受宠的时候说那池子是白玉砌的。”

    小钗畅想:“等以后伺候公主,我也能进去瞧瞧了。”

    想着想着又道:“哎呀不行,那时候估计陛下也在,不能让我进去伺候。”

    云舟撩水的手不由得使了力气,水花都泼在小钗脸上。

    “胡说什么呢?”

    小钗刘海都湿了,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没说错呀,那是御用的,陛下赐浴,都是两个人一起啊。”

    “小钗。”

    “嗯?”

    “以后这种话收敛着些,可千万别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

    小钗很懂地点头:“我知道,陛下严肃,肯定不爱听这些。”

    云舟伸手,捧住自己被热水熏成粉红的脸蛋,心想,正相反,怕就怕他爱听呢……

    在行宫歇了一晚,第二日仪仗又重新出发,冬猎的队伍如此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皇家围场。

    云舟第一次住进毡帐。

    毡帐很大,不分隔间,只在门帘前放一座高大的屏风,床榻就摆在中央,让人觉得十分空阔,云舟还不太习惯。

    她在榻边坐着,左瞧右看,终是不能安心躺下。

    小钗还是半大孩子,看了觉得新奇,跑进跑出,连说话的嗓门都变大了。

    她跑出去一会又回来,朝云舟道:

    “公主,陛下召您去马圈看马呢。”

    云舟虽说心里向往骑马时的英姿飒爽,然而真要到了马跟前,很是发怵。

    她磨磨蹭蹭的由小钗帮着换了骑服马靴,由人引着往马圈去。

    萧铮穿着束口的劲袖,腰间别着马鞭,整个人看起来比穿常服时要更加精神,他正和马官指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说话。

    云舟从后头过去,走得近了,萧铮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他眼中一亮,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云舟穿的骑服是北燕样式,腰身紧束,有些飒爽意味,头上还配了额饰,越发衬的鬓似鸦羽,眸似繁星。

    行过礼,萧铮拉住缰绳,把身旁那骏马往云舟面前一牵。

    “喏,这可是马官挑出来的今年最好的马,叫追电,比青茵那匹的血统还要更好。”

    追电这时刚好打了个响鼻,躁动地跺了跺马蹄。

    云舟骤然见这高大活物,鼻孔里喷着热气,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她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萧铮看她那惊惧之态,觉得十分好笑,安慰道:

    “追电名字听起来虽风驰电掣,但性情十分温和,你不必怕它,上来摸一摸,它熟悉了味道认了主,一定勤勤恳恳驮着你,绝不会将你摔了。”

    云舟闻言,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马的额头,结果追电又恰在此时抖了抖鬃毛。

    云舟啊了一声,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

    萧铮无奈摇头,亲自认镫上马,一拉缰绳,牢牢控住马头,才对她道:

    “摸吧。”

    这一回,追电真的不动了,云舟摸到了它的前额,见它大眼睛望着她,她胆子大些了,接着抚摸着那柔顺的短毛,轻轻道:

    “你可不要欺负我啊。”

    追电眨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睛,长长的羽睫下,目光温顺。

    萧铮朝她伸出手:“上来,我带你骑一圈。”

    一旁的马官忙躬身去搬马凳。

    萧铮一挥手:“不必了。”

    只见他骑在马上,俯身下来,一臂搂住云舟的腰,顷刻之间便将她捞上了马去。

    作者有话说:

    萧锐没点眼力见,还跟人唠上了,看把你那要面子的哥哥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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