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吃饭了。”
储旭在客厅高声喊道, 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见,也打断了房里两个人的对峙。
梁晴淡定地把笔电合上,从储臣看见那几张纸, 到他撕个粉碎, 除了眼神讶异,她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她一言发不发地开了门, 储臣对着垃圾桶里的碎纸片冷静了几秒, 也出去了。
吃饭的桌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大红色已经褪成了猪肝色,还有漆面被储旭小时候用小刀抠掉了,坑坑洼洼。
十几岁的小男孩正是调皮的时候,吃饭写作业都在这张桌子上,有的时候也会去梁晴房间的书桌上写,偷偷看电视, 后来他哥就不允许了, 连梁晴的房间都不允许随便进。
今天储旭正好坐在那一面,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印记, 饶有兴趣地指给奶奶看:“这是我小时候刻的‘早’。”
这是大多数人的共同记忆,一篇课文,看到鲁迅为了发奋学习在桌子上刻字,有样学样。
奶奶差点翻白眼了, 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我都不稀得说你了,你刻的是早吗?”
储旭捂住脑袋:“嘿嘿,又添了两笔, 是‘草’。”
小时候的自己是挺没素质的。
奶奶给大家盛汤,说道:“这张桌子还是我结婚时候的陪嫁, 我父亲亲手给我打的,五十多年了。”
“完全看不出来。”
“要不是搬家我真不舍得丢。”奶奶忽然伤感道,眼神却不住往梁晴脸上瞥。
梁晴心不在焉的,刚刚被储臣喊了那么一声“做梦”不是没有感触的,她看一眼自己的右手,顺便看了坐在她身边的某人,也是纹丝不动的状态。
她不自觉拧了拧眉。
奶奶又叹息:“哎呦,物件和人一样,老了就没用了,没用就会被嫌弃咯,可怜呐。”
储旭就有点看不懂奶奶了,这是在干什么呢?
卖惨吗?
“愁啊愁,愁啊愁,手里呀捧着个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竟然还唱了起来。
梁晴把筷子拿起来,加了个蟹在自己面前的骨碟上,“想带你就带着呗,我又没拦着你。”
“你最好说话算话。”奶奶道,“到时候可不准再说我捡破烂回家。”
梁晴说:“反正房子你一个人住,两个房间,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这折腾,我就鞭长莫及了。”
奶奶高兴起来。
她是个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可老人家到底是比年轻人念旧多了,就说这次拆迁,这些年轻人都是开心的,她终于肯搬家了,再也不用忍受这连车都不能停的破地儿了。
她一个老太太舍不得这里,却又没人说,说了也不愿意听。
“奶奶,我觉得把老古董拿去新家不是你的风格。”储旭咬了一口梭子蟹炒年糕,蟹肉肥美,年糕软糯弹牙,也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道菜。
老太太每次在厨房做菜,他都会扒在门口监工,长大了就会帮忙做,比如用砍肉刀把蟹一劈为二,横切面沾上面粉,油锅里炸,再裹上一层勾芡酱汁,这才是真正的鲜掉眉毛。
“什么样才是我的风格?”奶奶不解地问道。
储旭想了想,坏坏地:“作为咱们十里八村最强悍的老太太,你真的不考虑找个帅老头耍耍么?”
此话一出,桌上另外两个人纷纷侧目看过去,眼神如刀子。
奶奶又是一个巴掌甩在后脑勺,“臭小子,敢戏耍老祖宗,别吃了。”说着就把他刚送到嘴里的半只蟹拽出来。
储旭捂着脑袋被奶奶追得满屋子跑,撞到梁晴的后背,她吃到一半的蟹腿也飞到旁边人的骨碟中,黑妞不明所以地跟着叫起来,以为他们是在玩,场面一顿混乱起来。
梁晴看着自己咬过的蟹腿。
一直沉默的储臣抬眸看她一眼,波澜不惊地继续吃饭,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盘子里多出来东西,顺便把蟹腿也吃了。
梁晴更尴尬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吃过的东西还会被他吃掉,有她的口水啊……
储旭被揍得跪地求饶,抱住奶奶的腿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真正的美女都是不打人的。”
储臣去橱柜里拿了瓶酒过来,就是普通的桂花酒,呵斥道:“别闹,过来吃饭了。”
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一饮而尽,梁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喝酒,今晚就是一顿普通的晚饭,后又想起来可能是被气的。
这人真是被她那几页纸给气到了。
她张了张口,身体凑近他一些说道:“这个酒很烈,杂质很多没滤干净,你小心喝醉。”
储臣放下酒杯,看着她:“我要是喝废了,你会管我么?”
梁晴一顿,又转了话锋,“自家酿的酒,倒也没有那么厉害,你爱喝就喝呗。”
他敛了锐利的眼神,在心中冷嗤,他就知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死活。思及此,又喝了一杯。
梁晴没什么话了。
饭吃完天已经黢黑,储旭问奶奶今年还要不要去庙里,奶奶说要去的,帮家里人祈福,他自告奋勇道:“那明天早上我送你过去吧?”
“五点就得出发,你起得来吗?”奶奶非常不信任他。
储旭立即保证,“我肯定起得来!”
梁晴却是知道储旭为什么要跟着去,就帮着说:“你就让他送你吧。正好我最近犯懒,不想开车。”
奶奶说:“那行吧。”
储旭怕他哥察觉出来,赶紧看一眼他的脸,却发现储臣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哥他喝醉了?”
他的耳朵和脖子很红,脸也埋在臂弯里。
“不能吧,才喝这点就醉了?”奶奶拿起绿色的塑料瓶子看,水位线才下降了几厘米,着实有些夸张,但是奶奶却没多嘴,“醉成这样还怎么走?”
梁晴也很纳闷,这怎么搞?
“小旭,把你哥扶进房间去睡吧,小心在这感冒。”
“好。”储旭去拽他哥的胳膊,一下子还没背起来,储臣个头高也是真的很重,泰山压顶简直了。
储旭脑子里的水晃了晃。
“别。”梁晴跟了进去,两人已经分居好几天了,猛地再让储臣睡她的房间怪怪的,而且这是奶奶的家。
“我的床太小了,你把他送回去。”她站在门口细声说道
储旭才不干,累死个人,“你的床也不是今天才小的,怎么多一个男人你都容不下?”
梁晴也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我看你刚刚挨的揍少了。”
“我说的事实啊,你们都打我。”储旭无辜地撇嘴,心说我哥因为什么喝醉你心里没数么?他想干啥你不知道么?把他带回去两个大男人干瞪眼?
他不给梁晴反悔的机会,赶紧抓着外套走了。
梁晴走到床边看他,这人睡觉的时候也心事重重的样子,颇为严肃。她凑近闻了闻他脖子里的味道,是很淡的玫瑰沐浴液的香味,还挺清爽,估计是在家里洗完澡过来的。
不用她再折腾了。
她去洗手间把自己的毛巾打湿,给他把脸和手擦了。
出来时,奶奶说:“我和小旭要到明天晚上才能回来,就不管你俩了啊,可以回自己家去。”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
梁晴说:“年还没过完呢。”
“你们在闹别扭,挺没意思的,以后再聚吧。”
梁晴心中顿时有些愧疚,奶奶肯定也看出来了,简直无法反驳,洗完澡回到房间,见他是原来的躺姿,也没有动,只是揭开被子靠近床沿躺了下去顺势关了灯。
房间里迅速陷入黑暗,过了好几分钟,才又缓缓亮了一点,是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的。
储臣淡定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前侧躺的女人,只留给他一个薄削的背影。他当然不可能喝醉,也不想给奶奶添麻烦,只是想让她管自己而已。
过了会儿,梁晴翻了个身,被子被压到手臂下面。
他帮她把手收下去,被子拉上来。
梁晴睡梦里又伸了手,他实在看不下去,再次把手收进去,这次还直接把她抱住了,他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她的脸。
梁晴当然是漂亮的,否则他怎么会在不懂得责任的年龄就喜欢上她,但她又是骄傲、且倔强的,她让人又爱又恨。
别人都已经发疯了,她还在这淡定地摸狗睡觉,看自己的丈夫发疯有很有意思么?
一瞬间,一股脑的愤恨涌上心头。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放不下她。
滚烫的唇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攻城略地般,把的酒气都渡给她,他们是夫妻,他都没有嫌弃她的口水,她也不许嫌弃他!
梁晴很快被吻醒,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深睡,也在等他何时“醒”来,舌尖酥酥麻麻的痛着,气息稀薄,宛如电流窜过全身。
感到异样的不止是一个吻,还有别的地方。
梁晴也恼恨,自己怎么这样,心理上可以戒男人,偏偏身体戒不掉?
肯定是他故意蛊惑的。
“你醒了?”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挣扎着说。
“我喝醉了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么?这次怎么相信了?”言外之意就是故意的。
他吻不到她的嘴唇,没关系,还可以亲别的地方,哪里不是温软的呢?
梁晴继续嘴硬道:“既然没醉就走。”
“我为什么要走?”储臣毫不留情地咬一口她的耳垂,听见她骂自己不要脸也无所谓,“我跟自己的老婆睡在一张床上。”
梁晴只觉身上各处都不舒服,不自在,像是荒原起火一燎全完,就说:“我警告你,不许在这张床上胡闹。”
他手臂一伸把她身体搂了过来,稳稳地摁住她的腰臀,钉在自己身上,“你都准备跟我离婚了,还在这命令我呢?”
梁晴没想到他喝了酒还有这么大的劲儿,自己跟布娃娃似的被他捏过来揉过去,羞耻难掩,手指下意识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掌十分绵软,也没用什么力道,只是把他的脸颊推向另一边,更像是欲说还休的挑|逗和情|趣。
“一巴掌够泄愤么?要不要这边脸也来一下?”
梁晴捂住自己的脸。
两人谁也不说话,储臣不松开她,就这么在被子里抱着,不多时冒了汗,挤压,粘腻,龃龉,隔阂,晦涩……
梁晴不知怎么的,鼻子反酸十分想哭,没来得及抽噎回去,眼泪就掉下来。
“你真的惹着我了。”过了很久他才又开口,“这么点事就离婚,你怎么不上天?”
梁晴咬着自己的唇,“婚姻自由,感情破裂就是要离婚。”
“破裂个屁,再破也能修好。”他也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分不清是谁的眼泪,“你不知道,你弄这这个离婚协议,跟往我身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她是想让他死么?
就算这桩婚事是他趁虚而入,可是这一年来的感情不是真的么?不止这些,还有他们十几年的相依为命,岂不是都要化为乌有,这个家岂不是要散?
这样想着,他就越发觉得梁晴没有心。他们之间难道一点都没有爱情么?还要靠亲情维持?
他的懊恼无处发泄,只能在她身上,不断亲吮她,嘴唇在她温热脖颈留恋,想咬又不舍得咬,大手往下,揉搓起她的睡衣。
“我告诉你,离婚没门。”
“你的眼睛离家出走了么?没看见那个协议只是个模版,上面什么内容都没有?”梁晴被他缠的没办法,只能承认。
储臣看着她,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好像顿悟了什么,但是很快又思索起来,梁晴不是个做事没有目的只为乐趣的人,她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猜便知。
这次终于下狠心,在她脖子上发狠地咬,梁晴疼得闷叫了声,“你疯了吗?”
“你想用几张纸吓唬我,你做到了,满意了吗?”
梁晴也没有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但是的确,把离婚协议打印出来,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好奇,还有百分之二十是想让他看见,想知道他的反应。
但是他的生气程度,又远超过她的想象。
成年人都很清楚,僵硬的关系需要破局,需要冷静,需要坐下来好好地谈。可是真当负面情绪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便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只剩下赌气。
直到此时,梁晴才觉得自己做得或许过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和储臣离婚,她是爱他的。
屋外有些响动,他们在这纷争,又不能落到实处,只能暂时休战。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就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角有湿润,流进了枕头里。
“你哭了。”梁晴嘴唇贴上去,小声问道,又缓缓吮掉咸湿的液体。
“我没有。”他否认。
第82章
凌晨四点, 天还没有亮。
巷子里一片阴冷潮气,两边停了许多私家车,储旭实在开不进去就把车停在马路边, 小跑着进奶奶家的门, 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奶奶还没有起床。
他就曲着腿, 蹲在她床前拍了拍她的脸:“奶, 起床了。”
老太太还在睡梦中,脸颊忽然来了这么一遭,以为闹鬼了,睁眼一看是这小子……毫不夸张地说,她真的很想一巴掌甩他脸上去。
“起床了,我们该出发了。”储旭又笑着道。
奶奶坐起来穿上毛衣,“我真是服了,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储旭说:“我回家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 睡不着, 就过来了。”
“先出去,我换衣服了。”奶奶对着他做了个撵鸡的动作, 储旭走到客厅,黑妞也被他吵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困成了死狗,谁家好人四点起床啊。
奶奶收养的小猫单独在楼上的房间里, 因为和黑妞不熟悉彼此的气味,怕有应激反应,只好委屈小橘猫。这算是给土著民黑妞的优待, 没有把它关小黑屋。
奶奶把大狗小猫都伺候好了才出门,打着哈欠念叨:“我活了这么大年纪, 伺候完孙女还得伺候小畜生,什么命啊。”
储旭委屈地说:“奶奶你干嘛骂我是小畜生啊,我又没要你伺候。”
奶奶:“……”
储旭帮她拉开了车门,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我哥和我姐他俩……和好了吗?”
“谁知道呢,不想管他们,自己打架去。”奶奶的确不想关心梁晴和储臣之间的矛盾,两个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如果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不如孤老终生。
“谈恋爱可真麻烦,结婚也好麻烦。”储旭说道。
“你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奶奶跟他呛起来,“大姑娘小伙子的,还是要多谈恋爱的。”
储旭心想他的确是吃不到葡萄,但是葡萄真不一定甜,还不如自由自在的呢,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不睡觉就不睡觉。
因为奶奶坐在车上,所以今天储旭开车格外小心,却还被她老人家吐槽:“我还真第一次见到年轻人这么积极去上香的,怎么了,你不想努力了?”
“……我可不是许愿升官发财的。”他打小对这方面就没有想法,因为哥哥给的够多了。
奶奶点点头,没接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小小的地方,滋生着龃龉、又晦涩的心情。
奶奶在殿前烧香的时候,储旭走到里面供了一盏灯,默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他知道除了自己和哥哥,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的妈妈。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妈妈的面容,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几近模糊。
这让他有点害怕,储旭不想忘记妈妈,又不能跟他哥说。
最近倒是好了点。
他在心里和余红艳说,我拜托神明帮你引路了,你下辈子一定一定要出生在幸福的家庭啊 ,做个小公主,就像梁晴姐姐那样的。
也不要遗憾了,除了我,哥哥也记得你,只是他嘴上不说。
他还……帮你报仇了。
储旭嘲笑自己一番,也不知道这么讲对不对,但事实就是这样。
他哥真的做了很多事。
寺庙前面有集会,很好玩,储旭陪奶奶吃了东西,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暗戳戳地跟她说:“跟大帅哥约会很不错吧,想跟我约会的人很多的。建议你找帅老头,你还打人。”
奶奶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我看年轻小帅哥就行,干嘛非得找个老头子。”
“你说的也对,爱情啊,真是让人惆怅!”储旭又说:“你说他们俩和好了没有。”
“两个犟种,愁人。”
储旭嘀嘀咕咕地说:“我哥哪是犟种,就是个高级点的那啥罢了,我姐对他好他就开心,我姐对他不好他就不开心。”
“哪啥?”奶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储旭并不敢说出那个词汇来,怕被揍,就告诉她:“我觉得这完全看我姐的态度。他就是纯纯嘴硬,要面子。”
聊这个奶奶可就有发言权了,“也不知道男的要这么多面子有什么用。”
储旭强行挽尊,“男人么,一生要强,也就在乎这点薄薄的东西了。”他哥是很想和梁晴一起生活的,没结婚的时候就嫉妒他,结了婚直接不让他去了。
因为从小颠沛流离,即使有了很多钱有了大房子,但是有爱人才有家。
想到这,储旭顺便跟老陈发了条消息,说要去他家送礼,再打听点事。
*
梁晴昨晚说话说到一半,因为不想打扰老人,就闭了嘴。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日上三竿起来时肩膀都麻了,他一夜都半压在自己身上。梁晴差点骂人,这人自己倒是睡得很沉。
她起身奋力把他推到一边,走到院子里呼出一口浑浊的气。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起伏的情绪,两个人还都哭了,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与少时吵架时剑拔弩张的情形如出一辙,这让梁晴觉得有点难堪,多大的人了?
她没有叫醒他,洗漱好便带着黑妞回自己的家了,先去超市买了点生鲜水果零食,顺便给妞妞买了一支新牙刷。
除了粉饰太平,她还得趁这几天快点把家收拾出来。
储臣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又只剩下他自己,冬日的暖阳从窗户折射过来,晒得他皮肤发热。卧室房门是开着的,有一只奓毛的小奶猫怯生生地趴在门边瞅着他。
他觉得身体不是很舒服,喊了一声梁晴的名字。
无人应答。
储臣心里又滋生出难言的情绪来,他给她打电话,问:“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
“干什么?”
“买东西,等会回家了。”梁晴正在自助机器面前结账,有一袋话梅她放在扫描仪前晃了半天扫不出来,就懒得跟他多说了,“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我没事不能打给你么?”
“我这边很忙,没事先挂了。”
男人撑着床坐起来,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很快燃烧起来,燎到四肢百骸,他以为昨晚他们那样已经算是和好了。
她却又是这样的态度,令人心灰意冷。
小奶猫不怕他似的,张着嘴巴叫,粉嫩嫩的口腔虽然可爱却也显得狰狞。他不会抱它的,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妞妞闻到他身上别的动物的气味会生气。
“别叫,你一点都不可爱。”
粗略地洗漱完,他也出门了。
坐在车里准备给人打电话,看见微信上又多出来十几条消息,其中就有一条是梁晴的:
【我要去超市,你可以去家里等我。】
有人眉间的阴郁顷刻间消散开,几乎忘记刚刚自己拿着手机要做什么,把手机丢在一边,启动车子。
梁晴进门,刚把买来的食材放进冰箱,大门就传来响动,是在输入指纹,然后门开了。
储臣以为她会把家里密码锁他的指纹删掉,但是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站着,一个站在门里,一个在门外,梁晴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会就过来了?”大年初二,生意上不要跟客户走动走动么?
他脸上依旧清冷,攥着车钥匙和手机,一动不动,尔后沉声道:“今天胃不舒服。”
“哦。”梁晴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在水池前拆包装纸,“那是应该休息。”
她就没有多余的反应吗?
他都胃疼了。
无用的猜测太多,他也不想抻着了。他回自己的家还要看谁的脸色?等着谁邀请吗?
他想回就回。
梁晴瞥一眼大步走进来的男人,在他背后多提醒了一句:“我刚换的床单,你去洗澡。”
“哦。”
他路过书房,实在忍不住再看一眼,地上仍然堆积着几个防尘袋,衣柜是空的,这该死的画面,就是上次使他暴走的源头。
心里挺不是滋味,径直去了浴室,把他的行李都打包送走,就别怪他光着出来,反正害羞的人不是他。
他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腰间围着一条浴巾,挂着空挡就出来了。到底是考虑黑妞是个不老实的,万一跟他玩,把浴巾扯掉就难以收场了,迅速进了卧室。
她住的房间永远是纤尘不染的,衣柜里面挂了一件给他买的新睡衣,浅灰色的,尺寸也很合适。
梁晴的东西也都打包起来了,整齐地放在一个空间里,只留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原来打包东西不是要跟他分开,而是搬家。
储臣手掌松松握拳,放在鼻尖处抵了抵,顿时尴尬不已。
穿上睡衣躺在久违的床上,馨香柔软,好像几百年都没有睡了。
他根本就没有胃痛,也睡不着。
无论她心里想着谁,给谁留着位置,但是没有放弃他。
这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伪装的戏要做全,否则会露出马脚,他闭上眼睛。
梁晴在客厅心事忡忡,企图做点事来转移注意力,亦或是尴尬。但又实在没什么思绪,就在大早上炖起了排骨。
她在充电砂锅里倒入泡水的话梅和一瓶可乐,不加一滴水,就怎么干炖一个半小时。
很快酸酸甜甜的肉香就扑了出来,把黑妞馋得汪汪叫,梁晴给它的碗里丢了几块肉,就端着水杯和胃药进去了。
储臣躺在床上看她,“回来这么久你才给我药,真痛起来,我早就死了。”
梁晴看他一眼:“祸害遗千年,看你这精气神离死远着呢。”
“我看你比较想拿药|毒死我。”他抓住她的手有又是一阵沉默,低声说:“我没有胃疼,不需要你照顾我。”
梁晴把药放在床头柜上,淡淡地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让我回家,还允许我睡在你的床上?”
梁晴看不懂他了,“哦,那你走吧。”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嘴硬?”他恼恨极了她这副永远想气死他的脾气,却又发不出来火,“跟我说句软话能死么,知道我误会还不解释?”
梁晴手腕被他攥得抽都抽不出来,“我为什么要解释?是你自己笨,反正你生闷气,我挺泄愤的。”
储臣敛了敛神色,忽然说:“那天,是我太冲动,对你发脾气。”
梁晴怔住,她可没指望他能道歉认错,又听见他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
梁晴心中百味杂陈,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乖,只是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他抱到了床上,“你干吗?”
“在老太太家不能干吗,在自己家也不行?”
“这是白天。”梁晴在他地臂弯里挣扎道。
“我一周都没睡好觉,难受死了,你陪我睡。”他的手往下,却也只是到她腰部,搂紧了。
梁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趴在他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想到这些天的纷争原因。人总是会根据年龄高估自己、也高估别人。但无论到了什么年龄,和什么样的地位,都需要确切的爱。
爱意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勇敢的铠甲。
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你分开,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奶奶,最重要的人。”
贴在腰间的大手再度向下延展,掠过山丘,丛林,河流。吻上她的唇,湿湿漉漉的,那么柔软却又带着冬日的凉意,很是舒服。她脑后的皮筋被人摘了去,发丝凌乱,脸蛋浮现一丝潮红,不自觉抓紧了床单。
“你以后不许故意气我。”他咬牙道。
“你在命令我吗?”
“我对你提一点要求都不行么?”他说:“只准你对我提要求,我就不行?我们不是夫妻吗?”
梁晴低低地哼唧了两声,想起什么又说,“那个照片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这是真话,她真不记得自己和别人还留下了照片。
否则,稍微有点人品的也不该放在家里——该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被我撕了。”他胡扯道,一口吞那连绵的起伏,听见她软软地叫疼,心疼地松开,问她:“你有想过我吗?”
“没有!”她才不会想,一个人就是过得很好。
储臣并不相信,扯过自己的枕头垫在她腰后,要亲自检查才算。
他的鼻尖又冷又硬,鼻梁挺拔,下巴上有一夜就冒出来的胡茬,扎得她脆弱的皮肤细密的刺痛,却又不至于哭。
接踵而至的感觉犹如浪潮般,一波波涌上来,这个野蛮的人在报复她,她想控诉,但紧接着最凶的海浪冲击上岸,拍打焦岩。
毁天灭地般的快乐,让她闭了嘴。
梁晴抓着他的发丝,推着他的肩膀,再也不想逞强,脱力地吐了两个字:“想了。”
第83章
梁晴的眼皮被日光刺挠醒过来。
昨夜是左边肩膀疼, 这会右边肩膀也疼了起来,她睁眼的时候也皱着眉,去看身边的人, 却发现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 颇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
“什么感觉?”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肩头问道,嗓音含糊地问。
“像被饿狼撕咬了。”
“这样吗?”他根本不相信她这张嘴, 谎话连篇, 最不老实,“我以为你会感觉很舒服,舒服到睡着了。”
梁晴拿起床头的手机看时间,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几个小时了,但实际上才半个小时过去。
确切地说,她是昏厥过去的。
她挣扎着把他推远,让自己的身体轻松一些,这人未免也太重了, “你减减肥吧。”
“我的体脂不到10 , 你让我减肥?”他不可思议地道。
“烦死了,每次都被你压得喘不过来气。”她嘟嘟囔囔, 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但也知道储臣根本就不胖,穿衣服的时候甚至挺显瘦。这个体重就是单纯的个子高,块头大,看上去也凶巴巴的。
他松开钳在她脖子和腰间的手臂, 略一翻身,颠倒过来,让她半趴在自己身上, “这样就不重了吧。你也天天健身,怎么体重还跟小鸡崽似的?怕不是装腔作势做给别人看的吧?”
这人竟然还嘲笑她, 她说:“我要练的是体型和线条,谁像你,野蛮人。”
“行行行,就你是天仙,别人都是野人。”他又情不自禁啃了一口她的脖子,丝丝麻麻的疼和痒,梁晴觉得有些不舒服,也唤醒一些回忆。
她也不是那么喜欢他用嘴,但是拦不住有人硬要这样服侍,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只不过梁晴会在爽和羞耻之间来回横跳,心想怎么会这样呢,她是绝对办不到的。
过后他伸手去床头抽两张纸巾擦拭,但是绝对没擦干净,又一点一点吻着她平坦的小腹,在温软的皮肤上,留下她动情的证据。
梁晴肚皮一凉,羞耻得干脆闭上眼睛,坚决不看,心想自己为什么大白天要做这件事,唇瓣已经被他吻住了。
这样原始又隐秘的刺激犹如脱缰的野马,让她产生“我命休矣”的错觉。
男人偏偏是调笑着问她:“什么味道?”
梁晴死死闭着嘴唇,怎么也不肯说。听见他得逞的笑声,忍无可忍推开他的脸,“别亲我。”
“我偏要。”他于是又凑上亲起来,继续欺负她:“怎么还嫌弃自己了,天仙,你不是完美的么?”
“……”
在体力上,她就没有赢过。
直到双方都冷静的状态下,梁晴才占上风,又骂他一次:“野人!”
储臣手指扭一把她的臀部,反击回去,“怎么总对我这么凶?不给你点厉害不知道谁是你老公了是吧?”
梁晴说:“你的脾气太坏,又冲动。”
储臣懒散地半眯着眼睛,听她怎么给自己扣帽子。脾气坏不坏,他自己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年还没人敢如此指责他。
“孙悟空大闹天宫。”梁晴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闷笑,“还不是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
储臣:“……”
“我还就不信了,这个世界没人治得了你。”
“因为我爱你。”
“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条件,一切都不成立。”梁晴短促地说,却又不想太煽情,转移话题,“你给我定的那件礼服我去试穿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储臣却觉得礼服这件事微不足道,花钱能办到的都是小事,又把话题调转回来,“我说,我爱你。”
梁晴脸顿时就烫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哦”一声。
他的手又在被子里揉了她两下,爱意说不说无所谓,他已经知晓。
又过了一会儿,梁晴问:“既然不胃疼,你要不要起来?”
大年初二,正是亲朋好友走动应酬的时间,但是这俩人除了朋友,没有亲戚,像是沙漠里突然冒出来的光杆子。
他笑了笑抱紧她,享受着只有两个人的隐秘时光,“懒得起。”
“现在睡那么多,小心晚上睡不着。”梁晴被挠得咯咯笑。
“没说只是睡觉,可以干点别的。”他刚说完这句话,梁晴就踢了他一脚,“中午了,该起来吃饭了。”
“我拉你起来?”
“抱我。”她的骨头也懒得冒泡。
两人进行了一会无意义的对话,储臣还是起床了,他想起来今天要去看钱旺新的。和梁晴一起准备午饭的时候,说起这件事。
“钱文佳爸爸生病了?”梁晴很惊讶,和钱文佳接触这么多次,竟然没听她说过。还能有条不紊地准备和老麦的离婚官司,真是个强大的女人。
“肺癌,老头儿时间不多了。”
梁晴一阵唏嘘,“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看看,要不然不太礼貌。”
储臣心说你不是最讨厌我那些人情世故的应酬吗,倒也不必勉强自己,“暂时不用,医院那个地方不是多干净,你少去。”
梁晴只好作罢。
“中午给我吃什么?”他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的,光看她仔细地洗着水果,当他是峨眉山的猴子吗?
“话梅排骨,早上给妞妞吃了还剩下一点。”
“行,它吃剩下的你又拿给我吃,这家庭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点点头。
“ 说错了,本来就是给你吃的,分它一点而已,哈哈哈。”梁晴把草莓洗好,又去翻冰箱,找出一根蔫了吧唧的西葫芦。
买了很多新鲜的食材,但是梁晴实在累,好在对方是个不挑的人。
吃完饭,他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出门,抱梁晴坐在自己的腿上,“不会我晚上回来,你又跟我生气吧?”
他脆弱敏感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梁晴的指尖划过他的太阳穴,戳戳脸颊,“在你心里,我是一个爱生气的人吗?好像是你比较爱生气吧?”
“有吗?”有人并不承认。
“没有吗?”梁晴这样坐不舒服,干脆横跨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如果那天,你提醒了我还有历史遗留物品,我会妥善处理。因为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留着纪念什么,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祖宗……”他幽幽叹声,像个老年人患得患失,“你知道,我只有你,很多时候无法保持理智。”
这个世界上,有的事在人为,可是人心又虚无缥缈,无法努力企及。
越想得到的东西,越紧张就越是容易失去。
梁晴思索片刻,额头抵着他,摸摸他给予安抚,“不要太担心了,我们记住了教训,不会重蹈覆辙了。我今天在你身边,以后也会一直在。”
储臣相信梁晴说的,因为自己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
而她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们心无旁骛地接了会儿吻,到太阳西斜,不得不分开,梁晴才把他送出家门。
*
储臣去了医院,钱旺新仍是没有脱离危险。
他的家里人产生了分歧,钱文佳想让父亲不要再遭罪,安安静静地走,他老婆却不舍,不肯,把怨气都发泄到女儿身上,指责钱文佳:“你这个白养狼,你爸简直白疼你了。”
钱文佳说:“正因为他是我爸,我才希望他好受一些。没有生命质量地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滚,我不想看见你!”钱旺新老婆撕心裂肺地大骂起来,“丧门星,你就是盼着他早点死。”
钱文佳泪如雨下,“你崩溃我理解,但你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这一年来我忍得还不够多吗?你说我爸白疼我了,可是你们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你们真的疼过我吗?”
钱文东想阻止他姐,没立场,也没她厉害,只好蜷缩着手,立在角落默默看手机。
“我们哪里亏待你了?好吃好喝供着给你,让你有今天的成就,给你找的丈夫也是万里挑一。”
钱文佳道:“妈妈,爸爸都快死了你就别假惺惺的了,你们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吗?从小就给我洗脑不要跟弟弟争,所有的东西都跟我没关系。我的成就是自己努力换取的,爸爸是看上老麦的家庭背景,不管他的品行,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的幸福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储臣到的时候这一家子正闹得难看,集团的人和亲戚也在看热闹,愣是没人阻止。钱文佳发泄完,抹干净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钱文东拉储臣去外面抽烟,烦躁地踢了一脚石子儿,“真烦,女人真他妈烦!”
储臣说:“你应该去劝劝你妈,不要再逼你姐了。”
“储哥你不知道,这是我父母和钱文佳之间的事,我根本插不上手。”
“你父母薄待你姐姐,受益人是你,既得利益者没资格说这个话。”储臣现在是因为生意与钱家捆绑在一起,才开口劝解两句,“就像,你父亲在项目上让了部分利给我,所以你犯的错,我就得料理。”
“那我要怎么做?”钱文东觉得十分棘手,尽管看出来钱文佳的委屈,但是又想,何必趟这浑水呢。
坐享其成,不好吗?
储臣把烟熄灭,丢进垃圾桶里,“你自己把握。”
钱文东想起来又说,“对了,我昨天在住院部看见郑玉东了,被一个年轻人推出来的。”
储臣敏锐地看向钱文东,他竟然也知道郑玉东,甚至知道自己和郑玉东的渊源。
钱旺新这个老狐狸,都要撒手人寰了,还不忘把这个不算把柄的把柄递交到儿子的手里。
是怕不久后他死了,储臣直接吃了钱文东这个废物么?
很好,说明这老东西怕他,也知道自己儿子不顶用。
“在哪?”储臣脸色平平。
“住院二部吧,我从停车场出来看见的。”钱文东碰了碰鼻子,尴尬道。
“我知道,谢了。”储臣手抄进外衣兜里,先走了。
钱文东盯着他的背影,发现根本没像父亲说的那样,远去的储臣没有惊讶亦没有惊慌,反响平平,反而是他自己比较尴尬吧。
果然拿捏的火候还不到。
储臣走到住院二部的楼下,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郑玉东所在的病房,况且,知道了又过去干什么?
秋后的蚂蚱把它烧死么?
他电话给老陈,“郑玉东在人民医院,你查下什么原因。”
老陈说:“哎,我也刚好有事跟你说呢。早上小旭莫名其妙地给我拜年,我说这小子怎么忽然这么有礼貌。”
储臣没耐心了,“你说重点吧。”
老陈:“……他问我,郑玉东是怎么瘫的。”
储臣扬起嘴角笑了声,手掐着腰,储旭二十多年的饭也不是全然从下面排泄出去了,总算分了点给脑子。
今天他这算是四面楚歌么?
都拿这事儿来敲打他。
储臣冷声道:“你回答他,是他哥撞的,杀人未遂。去报警抓我吧。”
“……”
老陈:“说这些没用的干嘛?他怕不是要去警局给你顶包。”
储臣:“你尽快打听吧,我先挂了。”
他把手机丢进兜里,站在草地边仰头呼吸了一口空气,凉风习习,让他的脑子也有一瞬间的凉意。
老陈的电话没有等到,却很巧地等到了下楼放风的郑玉东。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被母亲推着出来散心。
储臣站在和他隔着一个草坪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郑玉东被母亲服侍着喝了点水,裹得全身严实只露出上半张脸。
像是感应,他也隐约察觉出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仔细辨认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瞬间,他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幽灼,凌厉,像一个人,来跟他讨债的。
第84章
休要说郑玉东这张脸, 就是只看一个背影,储臣也能立即认出他来。
同理,郑玉东也一眼就能认出储臣来, 他脸色大变, 急促地对母亲说:“推我回去。”
“才刚下来,怎么就回去了?”
“我说回去就回去, 快点!”
他的态度很差, 母亲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病人呢,只能顺着了,艰难地把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
储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他的车停在路边,车前面有一家花店,生意看着不错,他的手已经搭在车门上却又关上, 朝着花店走去。
老陈已经把郑玉东的病房号码发到他的手机上。
“帮我包一束花。”
“好的, 您想挑什么?”
储臣站在门口都没有进去,“随便吧, 送人的。”
“我们店里的话百分之九十都是送给病人的,那我就看着帮您搭配了?”店员看他一个男人并不注重这些细节,穿着打扮也是有钱的范儿,又必然是讲究排场的, 给挑了挺贵的品种,包装也很精美。
结果客人连瞥一眼都懒得,问了多少钱之后, 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收银台上,“可以帮忙送吗?”
“当然可以了。”
“帮我送这个地址, 这个落款。”他多给了一百元钱当跑腿费,连个姓名都没留下就走了。
郑玉东和母亲回到病房。
单人间环境很好,也很安静,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书,眼睛都不抬一下。母亲把人送到,说去外面接点热水,让他好好休息。
等她回来,正巧在门口碰见花店的店员,直接把花交给了郑玉东的母亲。
“有人送来花,怎么人没有过来呢?”母亲捧着大捧的花束颇为欣喜,甚至凑近了鼻尖,去闻闻这花香。
郑玉东也很开心,生病在家的这些年他失去了所有的社交,又因为牢狱,破产,连妻儿都抛弃了他,更何况是狗肉朋友。
“拿过来给我看看。”鲜花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郑玉东也不例外。
母亲将花束放在被子上,赶紧翻箱倒柜地找花瓶。
郑玉东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摸着向日葵焰烈的花瓣,心想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簇拥的花朵里夹杂着一张卡片。
只有三个字:祝康复
落款:余女士
蓦地,郑玉东的瞳孔几乎是剧烈地颤抖,手心冒汗,他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把花砸在地板上,能扔多远就扔多远。
母亲吓得愣住了,又心疼道:“哎呦,你这又是干什么?”
父亲也看了过来,“作什么,要是不想活就赶紧死!”
父亲说的当然是气话,只是他生病的这几年,脾气阴晴不定,把两个老人折磨得够呛,即使是父母也难以忍受得了这个脾气。
郑玉东泄力地躺在床上,蒙上脸,他就知道刚刚看见的男人不是错觉,就是余红艳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儿子。
这些年,他果然在盯着自己,在直接明目张胆地恐吓了。
郑母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捡起地上七零八落的花,“好好的,扔了干什么呀?”
郑玉东还是闷着头。
他的父亲看见地上掉落的卡片,捡起来只看一眼,脸色也骤然变了。
郑玉东怎么能不害怕?
他们做过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当年,风华正茂的纨绔子弟,受困于父母的约束和强势的妻子,只想逃离出去。爱上了余红艳那样美得如同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向下的快乐能轻易将人拉入深渊。重重艰难,策划自杀的时候,也是真的想和她一起死。
只是看着她咽气的瞬间,死亡的狰狞与痛苦,让他动了退缩的心思,也许是下手的时候轻了许多,刻意避开命脉,也许是算好了。时间会在死前被人发现。
所有的一切,都是介于清醒和无意识之间的。
余红艳火化的那天她的大儿子去接的,当时还是个孩子,抱着廉价的骨灰盒,一句话也没有。
郑玉东也去了,看那孩子可怜模样,他动了恻隐之心,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是储臣用恶狠狠的眼神质问他:“她自杀,是不是你教唆的?”
郑玉东不可能承认。
“如果你不去找她,就没有这些事。”
回到家后,他要了一笔钱,准备打给余红艳的孩子,却被他的父亲郑辉阻止了,郑辉说:“你以为你给他一笔钱,就能一笔勾销吗?”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郑玉东痛心地说。
郑辉说:“是啊,毕竟是一条人命,他是不会感激你的。我看那个孩子不像个善茬,现在只是年龄小没有能力,仇恨一旦生根发芽,他迟早会找你讨回来。”
郑玉东本来心里还存留着愧疚与良知,被父亲点拨的瞬间清醒过来,冒了一身的冷汗,“不至于吧,法律都没判我有罪。而且他一个小孩能干什么?”
郑辉那双眼睛早已看透了一切,他这辈子接触的富人不多,但穷人尤其的多,穷途末路,呵呵。他告诫郑玉东:“那是你不知道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会失去理智,会丧尽天良。”
“那怎么处理啊,爸?”郑玉东六神无主起来,他知道自己有多心虚。
被救回来之后,他的求生欲望很强烈,只想好好生活下去。如果不想让储臣来找自己的麻烦,总不能一脖子掐死他吧。
郑辉狠绝地说:“不要让他有出头的机会,把他摁死,在你脚下当狗。”
他们这种人打压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太简单了,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一路受挫。
只是储臣这人命大又胆大,一路出事,一路麻烦,还是让他越挫越勇,翻了身。
两边胶着的状态一直到郑玉东兄弟俩入狱,郑辉纺织厂破产,就连厂子的那片土地都到了钱旺新的手里。
郑辉已经风烛残年,而郑玉东只有一具缠绵病榻的身体。
他简直怕死了。
*
储臣坐在车里又点了一根烟,但是想起来马上要回家吃饭了,这烟味被梁晴闻到,肯定让她不高兴的,就立即丢进矿泉水瓶子里。
下车时,他感觉有点累。
梁晴也才从健身房回来,刚洗完澡在换衣服,中午他说她体重跟小鸡崽似的,她立马就去健身了。不为别的,就为看上去更有体魄一些,作为一个女性在外面遇到危险时,也能最大可能自救。
储臣进门时看见她裸|露着光滑的后背,就从后面抱了她一下。
他的衣服上带着凉意,梁晴被冻得一哆嗦,又渐渐回暖,“你吓我一跳!”
储臣松开她:“能进这个家,能这么抱你的人只有我,你害怕什么?”
梁晴把宽松的毛衣套在身上,又把头发从衣服里整理出来,“是,只有你能。别人这样早就被我一刀噶了。”
储臣沉默了一下。
梁晴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衣服上沾染的烟味,“你不是去医院看钱文佳爸爸了吗?在人家病房也抽烟吗?”
储臣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狡猾地转移话题道:“今晚别在家折腾了,出去吃吧。”
“我的确有点累。”梁晴看向他:“但是你不能做饭给我吃吗?”
“我那技术,吃多了怕你香消玉殒。”他想和她一起去出去走走,就直接抱起她去门口换鞋。
梁晴在他肩膀上打了好几下,“你疯了吗?我还没有护肤吹头发。”
等梁晴认真梳妆打扮好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甚至换了一条很显身材的裙子,前凸后翘,风情万种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别出去了。”他站起来,“去床上吧。”
“我花了四十分钟化妆,你不要逼我打你。”梁晴嘚瑟地扬扬下巴,摇曳生姿地去换鞋了。
梁晴想象的逛街是悠闲美好的,但是春节假期到处都是人,吃饭要排队,还是两个小时打底,她顿时就萎了。
“你饿吗?要不去逛逛。”储臣提议,“买点东西吧。”
“也行。”
对于梁晴这个几月不上班的人来说,假期并不是那么珍贵,两人悠悠逛逛地走到了顶楼的电影院,各大电影都在抢占春节档,有不少宣传很好的影片。
其中有一个主打亲情的喜剧电影正在热映,也是排片最多的,他们只能买上这个。
梁晴在手机app上买了票,去机器上取,吩咐储臣去买一点爆米花和可乐,他乖乖去了,但不是很适应这么多叽叽喳喳的人,还有吵闹的小孩。
端着爆米花转身时,就有个小孩撞上了他的小腿。
储臣下意识皱眉,那小孩本来想说对不起的,结果一抬头,见这么一张脸立马就被吓哭了。
梁晴和那孩子家长同时过来,解释了一下,家长就把小孩抱走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好凶哦,储总。”
储臣把爆米花塞进她怀里,“我什么都没做。”
“你的呼吸可能是个错误。”梁晴笑了笑,“要不人家怎么都这么怕你?”
储臣也捡了一颗爆米花丢进嘴里,嚼着,说道:“让人害怕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没人怕你才可悲。”
“储总发表讲话啦!”梁晴把自己的手挂在他的手腕上,“那你怕谁?”
“我怕你。”他又瞅了梁晴一眼。
梁晴说:“我谁都不怕。”
储臣:“所以说,你才最厉害。”
电影好像很不错,看梁晴笑的频率就知道了,但储臣对情绪的敏感度一向粗糙,他只是想和她出来单独待一待。
结婚这一年来,他要么特别忙跟她有时间差,要么就是两人情绪都不太对只能各自独处,恋爱没有,也鲜少有称之为“约会”的时间。
他侧眸看了一眼梁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腿上。
梁晴侧过身来,倒是也十分有耐心地问:“怎么啦?”
“没什么。”他又渐渐放开她的手。
但梁晴却没有把手收回去,而是在他的腿上摁了摁,又顺着黑色长裤的褶皱,往某个方向上蹭了蹭。
放映厅可都是有红外线摄像的,她想干什么?
他把她的手拨开。
梁晴狡黠地笑起来,用很小的声音说:“怎么还欲拒还迎了呢?刚不是你自己邀请我摸你的么?”
“你真的……”他倒抽一口凉气,“回家等着。”
电话正好响了,他出去接。
老陈这个凹糟老头儿,在车厂里看着没什么用,光靠老板养着。实则用起来还是非常利索的,一个晚饭的功夫,他就把郑玉东最近的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
要么怎么说,储臣愿意让他吃干饭呢。
“郑玉东和郑年那边谈了个条件,只要郑年同意捐肾给他,郑玉东就把自己和父母名下的两套别墅过户给郑年。”
郑辉的纺织厂虽然破产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下半辈子吃喝不愁。郑玉东这个病再不接受移植,生命质量只能更差,最后一命呜呼。
储臣什么都没做,是因为这病才放他一马,而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不止是余红艳的命了,还有前些年郑辉对自己的做的那些事。
如何能忍得了?
换句话说,他比较希望看郑玉东受病痛折磨死去,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他的身体依靠在栏杆上,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即使高大却又沮丧,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又问道:“郑年去做配型了吗?”
“这个还不清楚。”老陈也比较消沉,低声说道:“上次你让我打听郑年在国外的经济状况,其实他做了一些投资,个人没什么眼光,赔的挺多的。如果郑玉东的两个别墅给他,算是大力挽救了他。”
如果郑年一开始就直接回绝了郑玉东的提议,就不会在国内谈判这么久。
甚至,即使换不成肾,郑年也会为了得到房子,站在郑玉东一边。
“小臣?”老陈半天没有听见他说话,喊了声。
“哦,我和梁晴在外面,开年到车场再说吧。”
老陈一听立马几句就明白了,这事儿不能让梁晴知道,“好好好,你们玩,我先挂了。”
他没有再进去,反正对电影也不感兴趣,去抽了根烟,在门口等到电影结束。
梁晴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了,十分严肃地说:“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他佯装笑笑:“没抽,是被别人熏了,真的。”
梁晴狐疑地看着他,突然,踮起脚凑近他鼻端和唇周,仔细地嗅了嗅,好家伙味道还是新鲜的,睁眼说瞎话。
他以为她是想亲他,还配合着低了点头。
“你自己看着办。”她冷冷地道。
“会不会是你闻错了?”他眨眨眼睛,继续装无辜,“你又不是警犬,光靠鼻子哪能闻得到?”
“啊?”梁晴惊呆了,也被气昏了。
“亲口尝尝呗。”他说完,就低头对她亲下去。
第85章
眼看着他就要泰山压顶过来, 梁晴的动作也很快,让他亲上了自己的掌心。
她十分嫌弃地看着他,顺势又抽回来, 用湿纸巾擦擦自己的手, “原来臭男人是这个意思。”
储臣被嫌弃了,这个感觉还挺新奇。
他原本没打算怎么着的, 但是对上她这高高在上的下巴, 属于男人的胜负欲立马就上来了,她不让亲,他还偏就要得逞,于是走了过去。
梁晴已经走到电梯间,准备下楼吃饭,她都要饿死了。
电影院的这一侧人不是很多,电梯门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梁晴率先走进去, 储臣紧随其后。
四四方方的轿厢里, 灯光亮得晃眼,他抬手落在梁晴的肩头, 猝不及防地亲在她腮边,轻轻地嘬了一小下。
“臭男人又亲你了,想打我么?”
梁晴的目光越过他的影子,看向电梯前面跳跃的红色数字, 左上角还有一个摄像头,可想而知,他亲她的动作可能全被人看见了。
脸顿时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眉心紧皱起来,虽是现代社会, 但还是挺不好意的,会被人当成急不可耐的奇葩。
“被人看见。”
“怎么样?”他见她这怂样,直接乐了。
“……”
梁晴失语了一阵,正当他准备再亲一下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另一对情侣走进来,女生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
都是在热恋的年轻人,看梁晴这个不自然的表情,就能猜到他们刚刚在干嘛。
情到欢乐时,的确很想亲一下身边的人,谁不是这样的呢?
理解理解。
于是,女生丢一个微妙的眼神给男生,男生意会,赶紧往女生那边凑了凑,肩膀一动不动,生怕打搅了人家正在亲昵的情侣。
梁晴心说这一代年轻人的素质也太高了,倒也不必这么高,难道她不会尴尬的吗?她能当着陌生人的面和自己的丈夫接吻吗?
不过不要脸的大有人在,他的手滑下去,牵住了她的手,脸色脸色平平,目光威严。
也就两三秒的功夫,电梯门又开了,再次有人进来,这次是一家三口,梁晴拉着储臣快速走了出去。
“餐厅在三楼,你不吃饭了吗?”
梁晴更紧地挽住了他壮硕的小臂,用细若蚊呐的嗓音说:“那边有个员工通道,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
储臣看着她,“干什么?”
梁晴又迫切地说:“等不到回家了,我想亲你,立刻,马上。”
要玩这么大么?
谁又能彻底不要脸呢?刚刚亲她纯粹是逗弄。
“快点。”梁晴已经先走了过去,回头见他不动,又催促道。
储臣狐疑地走了过去,如果她很想玩,他没有理由不陪着,这不是什么大事。沉重的大门一打开,员工楼道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和外面简直两个世界。
梁晴靠墙站着,储臣走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庞,嘴对嘴啄了一下,逐渐深吻。
忽然,梁晴就狠狠踩了一下他的脚。
“老板,你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
他一脑袋问号。
梁晴大大的眼睛审视着他,“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你把我带到这个没有监控,却又瓜田李下的地方,是准备对我图谋不轨么?”
“梁晴……”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脸也绿了。
这会儿,另一楼层也有人进出,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回音响彻。他分明能感觉到楼下的人脚步都顿住了,正在侧耳倾听。
“好了,去吃饭吧。”
真是服了她了,多大的人还玩这套,他投降还不行么。
梁晴推开他的手,“老板娘要是这知道你在外面是这个德行,不要说再也不让你吃软饭了,更是会给我小鞋穿。我家里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儿要养,哪里玩得起?”
“……”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不要在外面胡搞,乱搞的男人没有好下场的,” 梁晴说完立刻走了出去。
储臣却要在原地缓了好一会,脑子都是嗡嗡响的。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下上来,也许人家想看看这种吃软饭的渣男长什么样。悄咪咪站在拐角处往上瞅。
呵,这大长腿,长得也挺好看。
可惜思想肮脏,品德龌龊,不是个好东西!
“软饭,渣男!”一个女孩子对着他骂完,赶紧就跑了下去。
*
储臣在火锅店门口找到梁晴,她正捏着号码牌,坐在小凳子上划拉菜单,看见他差点笑岔气,都咳嗽得弯了腰。
储臣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后背,冷脸道:“这么戏弄你老公,好玩吗?”笑成这样,也不怕呛着自己。
梁晴顺了气儿,看着他问:“你生气了?”
储臣说:“没有生气。但是你要明白欠债是要还的。”
梁晴打了个哆嗦,却没有在意,把菜单和铅笔递给他:“找点乐子嘛,干嘛一下午都拉着脸?”
她看出来了,
牛肉火锅,每次在各种商场看到这家店都排着长长的队,他随便划了下点了个两盘牛肉,就问她:“这家火锅好吃吗?”
梁晴答非所问:“环境很好。”
“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不懂。”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喝着自助的茶水,在她耳边幽幽说道:“你多吃点肉,省得晚上累到抬不起腰。”
梁晴的寒颤更大了。
*
梁晴隐隐觉得不安,这种感觉持续到她回了家,洗好澡躺在床上玩手机。
储臣在客厅哄黑妞。
爸妈今天出去约会,没有带小狗,小狗生气了!
趴在笼子里,下巴紧紧贴着边缘,用一种很可怜的狗狗眼看着爸爸,让他愧疚,让他难过!让他在心里大骂自己真该死!
它容易么?从小就是单亲家庭,跟着粗糙的爸爸,还要卖笑讨生活。好不容易妈妈回来了,又总是逼着它减肥。
储臣坐在他的笼子前跟它说了会儿话,“怎么了,妞猪?”
“汪!”竟然还喊它猪。
“哦,宝宝怎么了?”储臣坐在地板上,对它招招手:“过来跟爸爸说说。”
“汪汪。”
“还傲娇上了?”储臣拧了拧眉,又说:“奶奶家来了个小猫,我觉得它没有你可爱,妞妞才是最可爱的。但是如果你再坚持一秒就不是最可爱的了。”
“给爸爸抱一抱。”储臣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这里了。
果然是要有危机感的,连小狗都不例外,听说还有另外一只小猫,黑妞立马见好就收,乖乖钻到爸爸的怀里,深情款款地舔了一口他的脸。
它才是最听话的宝宝,又乖又能吃,哪里来的猫,赶紧滚出它家。
储臣在心里叹了口气,养孩子跟供个祖宗似的。卧室里还有另外一个祖宗,但是没关系,他还有精力。
梁晴已经昏昏欲睡,却还是在储臣进来拿衣服的时候不忘问一声:“哄好了吗?”
“好了。”储臣站在窗前,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先睡一会。”
“哦。”
梁晴一开始没有理解他说的“睡一会”是什么意思,把手机放下翻了个身,进入深度睡眠。
也许是太累了,竟然做起了令人愉悦的美梦。
有个一身清爽的大帅哥伏在床前吻她,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清晨的露水,还带了点柠檬树的香气。
他的唇瓣凉凉的,软软的,从她的脸颊到胸口,再到小腹。
舒服到她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她在梦里期待地睁开眼睛,正是她的丈夫,梁晴并不意外,听见他问:“喜欢吗?”
梁晴说:“喜欢的。”
最好是不要让她动,就这么躺着就感受到愉悦比较好,还没等到对方再说点什么,身体某处的异样感受就颠覆般地传来。
像电流,梁晴不得不被被迫清醒过来。
这根本就不是早上,窗外也没有柠檬树,只是昏黑暧昧的房间,床头亮着一下小盏灯,若有若无地映着储臣的脸庞。
他单手撑在她枕边,亲亲她的嘴唇,“这么快?”
梁晴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刚刚那一场愉悦盛宴不是梦,他甚至只是用手隔着睡裙,揉搓了一会。
“你……”她都傻眼了。
储臣又问:“现在清醒了吗?”
“你……你要干什么?”梁晴继续傻眼,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你说呢?”储臣看她眼神已经清明,无需再反复确认,于是身体越过她在床头柜里拿东西。梁晴只以为他是拿措施,视线借着灯光看他的手上,竟然多了一个东西。
梁晴仔细看清楚,那是一个软尺。
“眼熟吗?”他笑着问,将软尺缠绕在自己的手掌上,顺便拿自己试了一下,抽打在手臂上,只有轻微的刺痛感,并且会很快消失。
不会给她造成任何伤害,只有快乐。
梁晴当然觉得眼熟,他们之前不是没有用过,否则原本用来做手工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床头柜这个私密的地方呢?
她不自觉就笑了起来,“你就是用这个尺,给我定的那件礼服么?”
“腿。”储臣目光有所指的示意她,才回答,“有些地方需要用尺,有些地方并不需要。”
“嗯?”梁晴不太理解。
于是储臣亲自帮她翻了个身,又淡淡吐出两个字:“分开。”
梁晴照做。
他在开始正式的动作之前,把她披散的长发拢到一边,一点点亲吻她的后颈,肩胛,软榻的细腰。
听见她不一样的声音,柔软温和,难得有撒娇的意味,但是她并没有阻止自己。
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刻,不止现在,还有整个下午。
和梁晴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温柔,搞怪,整蛊他,都让他迅速忘掉所有的不快乐,痛苦,仇恨。
他的世界只有梁晴。
第86章
梁晴闷闷嘤咛了一声, 身体上的舒适让她感到满足,但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又有些怅惘。
如此心理的原因,并不是微不足道的痛感, 而是储臣的沉默。
渐渐的, 空气里只有软尺接触皮肤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节奏清晰暧昧, 梁晴的情绪被拉扯着,在恐惧,委屈,与圆满之间纠缠,她只觉身体很热不自觉娇柔地喊他一声:“储臣。”
“嗯。”他靠近她,问道:“疼了吗?”
“不是。”她艰难地侧过头,吻他汗涔涔的鬓发,“我想看看你。”
“我不是在你身边么。”
梁晴心里的那根弦彻底被扯断, 手上脱了力, 薄薄的指甲在他的后颈划出几道红印,她自己没感觉。
储臣也下意识去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见梁晴伸展手臂要抱自己,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她抱过来,而是转头去拿了一瓶身体乳,山茶花味的。
“红了。”他低声哄她:“乖乖, 趴在我这儿,帮你涂一点乳液。”
梁晴于是挪动了一下身体,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正好双手可以抱住他的腰,又窄又立体, “我自己没有感觉。”
“没感觉?”他声调提高,表示质疑。
“不是,在疼过后会热热的,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会高度集中在一个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疼痛的缓解过程。”梁晴仔细回忆着刚才的感受,然后精准地跟他表达。
储臣挤了一点身体乳,帮她涂抹在后背,以及臀部,有一定的舒缓作用。
凉凉的,再加上适度的按摩,又是另一种安抚的感受,梁晴发自内心觉得按摩师这个职业,更适合男性,因为他们的手掌很宽,力气也大。
“我听说痴迷疼痛的人,是一定程度上的心理疾病,你觉得自己有吗?”储臣一边按摩一边问她。
梁晴摇头,“我没有。这只是一种普通的体验,就像我不再回避自己的负面情绪,人生当然要追求快乐,可快乐总是很难得到,平淡才是常态。所以我必须接受生活里的不快乐,纠结,痛苦。”
“我以为,享受疼痛,是逃避现世痛苦和发泄。”储臣忍不住又想梁晴和他走入婚姻,是接受了人生的不如意吗?
梁晴这样趴着,正好是面向他的小腹,从动物界来说,这样十分有安全感。就像非洲草原,小狮子会卧在母狮子的腹下取暖,或是躲避危险。
“心理学家说:像酗酒,暴饮暴食和正念冥想一样,受虐是人忘却自我的一种方式。”
“梁老师说得对。”储臣不反驳,也不再有疑问,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还是很红,明天消不掉你就不能去健身房了。”
否则她穿着运动背心,被人看见后背上一条一条的痕迹,不是怀疑家暴,就是秒懂这种趣味。
储臣躺回来,掌心仍是在她后背揉摁了一会儿,“还疼么?”
梁晴也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问他:“你今天好像不是很开心,是身边的什么人出了问题吗?”
“为什么这么问?”
梁晴说:“工作的问题总能解决,并不需要带回家来。你今天没有做好表情管理,看来很严重。”
无非是一些不能人为解决的,私人的仇恨。
“没有什么事。”他否认。
此刻是绝无仅有的寂静的。
梁晴稍稍抬头,贴上他的下巴,他们很有默契地接吻。
“有人喜欢体验身体的疼痛,有的人回忆痛苦,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个鲜活的人。”梁晴小声地说:“或者证明曾经有一段过去没有被忘记。”
“所以你留着和前男友的照片,即使分开了,也证明了你的过去?”
“我说了,那是个失误。”梁晴不想再提,这人还真是记仇。
储臣欠嗖嗖地学她的口吻:“我说了,那是个失误。”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梁晴这下真的要揍他了,储臣倏忽攥住她的脚踝,别有深意地捏了捏,在她耳边说:“宝贝,我想再来一次。”
梁晴吃惊,就在一秒之前,她借着微弱的光观察他的脸,心里感叹,他的身材和脸当然是很好看的,但是这份好看里,夹杂着多年苦心经营的凌厉和疲倦,真的已经不年轻了啊。
和养尊处优的人不一样。
储臣扶着她的腰,让她坐起来。
悬殊的力量与巨大的体型差让视觉效果惊人,有人委屈巴巴,可实际上她才是充满掌控感的那个。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手指在揉作一团的蚕丝被里找到他的腹肌。
旖旎的房间里,他就像木桶里的葡萄,充足的糖分让他尝起来十分甜腻,但是经过压榨,发酵,化作酒精。
糖分越多,酒精就越多,喝起来就越容易醉。
没过多久梁晴以微醺的状态,倒塌下来,他们接绵长又湿漉漉的吻,她吐槽:“我真的好累。”
储臣摸她快湿透了的头发,“你像一只淋了雨的猫,可怜兮兮。”
梁晴想说:“《四重奏》里有一段很著名的话:表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大人要学会诱惑,想学会诱惑首先要放弃做人,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梁晴更小一点的时候喜欢看韩剧,现在口味更杂一些,日剧美剧也看,储臣有的时候回家早会陪她看一会儿,逐渐品味出来一些不对,“主角很普通。”
“普通人不能当主角么?”梁晴反问。
“不是。”他回忆一下说:“和你以前看的不一样了。”
梁晴忽略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映射她小时候爱做梦,不切实际,可是哪个女孩子小时候不做梦呢?
“文化背景不一样,时代也在发展,真理都有可能在颠覆,价值观自然也在变迁。”
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只是在爱人的眼里闪闪发光,绝无仅有,此生不换。
储臣说:“你不是只在我的眼里发光,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完美的人。”
“你还说我太自信呢。”梁晴翘起了嘴角,难免有些骄傲。
“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最好的。”梁晴是他喜欢,羡慕,也是悬于高处的人。
这个时候很想刺激地问他一句,我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会这么夸我么?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屁股,已经不能承受,就闭了嘴。
她的腿还软着,手臂撑得哆嗦,跟他耳语:“你在我眼里同样是闪闪发光的,所以,我爱你。”
*
梁晴接到金晓雯的电话,问了她一点工作上的事。
金晓雯决定离婚以后,也准备跳槽了。跳到私立学校待遇各方面会好一点,也更加自由。
忽略郭辰的意见,金晓雯的爸爸妈妈并不赞同,甚至极力反对,当初让她考进去就是为了这份稳定。
但金晓雯现在谁的话也不想听了,只想做自己的主。
“晴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你的教学能力比我好太多了。”
梁晴没有给出答复。
金晓雯就说:“也对,肯定已经有学校给你抛出橄榄枝了吧,而且你又不是不做老师就赚不到钱了。”
“目前这个政策,做老师本来就不可能赚到钱。”
“但市场需求是很旺盛的。”
“你还想违规吗?”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金晓雯羡慕地说:“晴晴,我以前太依赖别人了。要是能像你一样独立,情绪那么稳定就好了。”
梁晴挂了电话,打了个哈欠看时间也才七点多。
她套上睡袍,对着镜子看自己后背的痕迹,一绺一绺的颜色很浅,甚至边缘都模糊不清了。昨晚听他说很红,还以为很严重呢。
不过么,成年人难免有自己的小小癖好。
金晓雯说她情绪稳定,但是谁又能维持住一辈子不发疯呢?
梁晴刷了牙出来,他已经遛完黑妞回来了,拿着一份M记早餐,被放在桌子上。他走到梁晴的身后,从肩头把睡袍剥开一点,检查她的后背。
“还要涂抹舒缓的药膏么?”
梁晴把衣服拉回来,“不用了。”
他在心里闷笑,两个成年人越来越“变态”了,“给你买了早餐。”
梁晴看着他走去厨房的背影,是一身可以外出的衣服,就问:“你要出去?”
储臣又回来摸摸她的头,“有事么?”
“我想趁这几天把东西打包了,搬到那边去,你帮我一起。”梁晴咬了一口早餐。
“哦,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撒娇。”他故意逗她,“我上午过去说点事,下午就回来陪你。”
梁晴解释又强调,“我不是要跟你撒娇,不要自我意识过剩。”
“原来我这叫自我意识过剩?刚你看见我进门不是眼睛都发直了么,差点扑我怀里。”
“……”
储臣早上把梁晴套餐里那杯咖啡喝完,就出门了。目送他离开,梁晴才想起本是想问他定做那件旗袍礼服是做什么用的。
算了,回头问吧。
*
钱文东这两天也很郁闷,父亲钱旺新把储臣和郑玉东,还有郑辉纺织厂之间的恩怨,跟他说了,只是他口齿不清,说得乱七八糟。
总之,当年郑玉东兄弟俩的入狱,少不了储臣的推波助澜。
钱文东算一算,那是哪一年发生的事,那个时候储臣才二十几岁,比现在的他还年轻。
父亲跟他吐露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钱文东仍然没搞懂。但钱旺新是他亲爸,肯定是为他打算的。
储臣的能力他倒是清楚,这个人手腕强硬,长袖善舞,能结交得了上面的领导,也能和曹泰那样的地痞打交道。
以前利益不捆绑时,他们是纯粹的朋友。
现在做了好几个度假村项目,钱文东莫名有些害怕了,他的储哥,多年的好友,昨天把郑玉东送进去,今天把曹泰治得服服帖帖,明天会不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就搞他?
商人哪讲什么仁义道德,利益为先,他老爹自己都做了不少缺德事呢。
电视剧里有这么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虽然用在他们这里不合适,但双方势力悬殊,也该有防备的。钱文东思来想去,睡不着觉,就给他叔叔打了个电话。
一开始钱旺新先认识的储臣,一起做钓鱼佬,还有他叔叔,总能知道点什么吧?
钱文东藏着掖着,没直接说储臣的名字,就问他知不知道郑辉纺织公司的事。
“你不在医院陪你爸,打听这个干什么?”
钱文东说:“有我姐陪着呢,我就好奇呗。”
钱家叔叔说:“郑辉纺织厂啊,早几年前不久破产了么,欠一屁股的债还不上,哦对了,你爸生病前落成的那栋大楼就是纺织厂的前身,土地法拍来的,只用了很小的代价。”
“我竟然不知道。”钱文东说。
“储总连这事儿都没告诉你?”钱家叔叔表示怀疑,看这毛头小子傻傻的,“你们私下不是兄弟么?”
“哎。”
钱家叔叔:“毕竟只是个合作伙伴,今儿合作明天就翻脸,不交心也正常。又不像我们,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第87章
钱文东的心情乱透了, 几乎忘了本来要问叔叔什么东西,当然也被对方带偏。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血亲,谁都靠不住, 尽然要靠自己才行。
储臣和父亲, 还有纺织厂的地,到底谁抓住了谁的把柄呢?
又和叔叔聊了几句, 无非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钱旺新还没有发家,一群亲戚都住在一起。钱旺新夫妇在外头跑工程,忙得脚不沾地,他和姐姐钱文佳只能去叔叔或者姑姑家吃饭。因为都过得不容易,亲戚们对姐弟俩也都没有为难。
后来钱旺新发达了,虽然也提携了兄弟姐妹,可到底还是越走越远了。在叔叔提起旧情的时候,钱文东也很有感触, 甚至有些惋惜和不解。
父亲还在病房观察, 钱文东开车过去。
母亲和姐姐在观察室外守护,还有家里的保姆, 她扶着母亲提醒她别把身体熬坏了,还有一双儿女呢,天塌下来都有他们顶着。
钱文佳自己靠在墙边,一家人完全没交流。
钱文东在椅子上坐下来, 其实他的承受能力都没有母亲好。从钱旺新病重住院,他何尝不是彷徨不安。像个失去大树庇佑的小草,随便来一场雨, 就把他摧残了。
钱文佳走过来,踢了下他的鞋尖, “带了烟了么?”
钱文东于是在裤兜里摸了摸,带了,就起身和钱文佳一起去露台抽烟。帮姐姐点燃了烟,钱文佳身体背靠在栏杆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拿出手机刷着短视频,是一些娱乐新闻,嘻嘻哈哈。
钱文东听了很烦,不满道:“这个时候了,你倒是还有心思关注莫名其妙的事。”
“至少我比你来得早,那你今天下午干什么去了?”钱文佳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她很累,早上忙完店里的事就赶来照看父亲,还有看她不顺眼的母亲,处处挑刺,她呼吸都是错的。
“在二叔那待了会。”钱文东颇有感触地跟姐姐说了起来,他们所有的亲属关系都是重叠的,按照道理来说,钱文佳应该最能懂他。
“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叔叔家吃饭,那时候虽然不富裕,但是很开心,婶婶还会把鸡腿挑给我们吃。”
钱文佳冷笑一声。
“你少阴阳怪气。”钱文东很不爽,“爸爸走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越来越少。”
“要么人家怎么都说你是蠢货呢,还真是傻人有傻福。”钱文佳吐了一口烟雾,“你不知道爸爸每个月给叔叔家两千块钱么?那时候叔叔在厂里开车一个月才一千五。”
钱文东有点理弱,“……毕竟我们俩在人家吃饭,给钱不是应该的么?”
钱文佳又说:“每次的鸡腿只有你能吃,我可吃不到。”
“怎么可能?”钱文东不信。
钱文佳说:“我一次都没有吃到过,如果我撒谎了,今晚出门就被车撞死。”
钱文东愣了,就是童年的一只鸡腿而已,何至于发这么大的毒誓,钱文佳这个人真是小心眼又不依不饶。
“行了,多大的事儿,你还记到现在。”
钱文佳把烟摁灭了,狠狠得捻着:“在我这就是过不去,一辈子都过不去。你愿意念谁的好是你的事,别指望我附和你。”
这话真不中听,他是抱着寻找共鸣的目的来的,却被人泼一盆冷水。正要跟钱文佳吵起来,又想起来有人曾经跟他说过,要担当起家庭的责任来,他姐比他多受了委屈,他是既得利益者。
钱文东倒退两步,“好好好,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你不愿意听我就不跟你说了。”
钱文佳无所谓,“听人劝吃饱饭。爸爸和叔叔家闹崩,宁愿瓜分一部分利益给别人都不给他,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自己掂量吧。”
钱文东不太理解钱文佳想说什么,只觉得这个女人像个炮仗一样,对谁都是炸。等他自己抽完烟回来,见只有母亲在,就问:“我姐呢?”
母亲不回答这个问题,对姐姐嗤之以鼻。
保姆摇摇头,说:“佳佳已经开车走了,哎。”
*
车场的年假还没过去,只有几个人值班。
储臣和老陈喝了几杯茶,交代了几句。很多事情,只要你当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
老陈道,就拿郑玉东要儿子给他捐肾这件事来说,那是人家的亲儿子你又不能阻止,介意也无可奈何。
世上哪有能事事圆满的呢,再说他已经是那样了,你如日中天,你应该放过自己。
都在劝他要放下。
储臣在回家的路上,以最大的勇气揭开自己心中的意难平,亦或是阴暗面。郑玉东那样卑鄙的个体,仍然有人爱他。他的父母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有儿子也不计前嫌,牺牲自己的健康让他活下去。
可是这样无条件的爱,他出生时就没有得到过。
他嫉妒,又愤恨。
想起把余红艳的那间服装店装让出去,得了十几万,是他最原始的资本,做生意赔得底掉,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眼拙不识人,在若干年后才知道,那是郑玉东早就设下的陷阱,等着他跳。
后来不计其数的明争暗斗,让他想要成功的欲望,史无前例的强烈。他一定要成功,也一定会变得成功。
梁晴不喜欢他的激进,不理解他,然后离开了他。
现在一切终于又回到了轨道上,可是他很难说自己不后悔,人生那么短暂,又能有多少年可以蹉跎呢?
储臣回到家里,没有人。
客厅的书架被搬空了一半,物品都放在纸箱子里,是他上午离开家时她收拾的,他想接着收拾,但是又怕扰乱她的秩序感,于是只好作罢。
他坐在沙发上冷静了一会,然后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去哪里了,让她早点回来自己却在外面逍遥。
刚拨通,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的脾气又有点不稳定了。
下一秒,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梁晴带黑妞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梁晴看了他一眼。
储臣站起来,准备跟做一些亲密的接触,但是梁晴根本可有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抽了张湿纸巾,蹲下来给黑妞擦它的脏爪子。
“……”
他有点嫉妒黑妞了,臭狗,但是当黑妞摇着尾巴冲他跑过去的时候,他根本就骂不出这句脏话。
可惜家里的地板太滑,黑妞本想冲进爸爸的怀里,却没能刹住闸,一脑袋撞到阳台的门上。当狗也是尴尬的,它都不好意思回头了,只能假装忙忙碌碌,嗅一嗅妈妈养的花。
别说,还怪香得嘞,妈妈真不错。
梁晴脱掉笨重的羽绒服,里面是一整套的运动服,浅灰色的,修饰着匀称的身材。
“你去哪里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带妞妞出去玩了啊。”梁晴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去厨房倒水喝,出来后又说:“我觉得,还是今早搬到大房子里去,这个家早就不能满足它的自由活动了。我今后也会忙起来,怕他闷出抑郁症。”
他那个房子三面湖景还有一个大露台,黑妞都可以在家里跑步,不用担心撞脑袋了。
“我刚刚打电话给你,被你挂掉了。”他的声音有点低。
梁晴抬眼看他,隐约觉察,他才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大狗,眼里全是落寞和委屈,就赶紧解释:“因为正在开门啊,你马上就能见到我了,就不需要打电话。”
储臣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梁晴心说,我这是在接受审讯吗,但还是耐心回答:“我在楼下看见你的车了,知道你回来了。”
“哦。”有人这下终于没话了。
梁晴走近他,细细地闻他,没有乱七八糟的烟味,就是早上出门时的那种清爽。她放心地靠在他身上,“你怎么了?”
她的手在他的衣服褶皱上蹭了蹭,摸到他健硕的肌肉。
储臣抓住她的手指,难堪地反问:“我能怎么样?”
梁晴侧过脑袋,自下往上观察他的表情,然后说:“你像是那种在外面受了欺负又打不过别人,委屈巴巴回家来,找妈妈告状的小学生。”
她的身上很香,语气也很柔软,即使做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但储臣还是没有办法说一个不字,相反,心脏里涌现一股酸涩。
他松开她的手,“我要是心情不好,你想怎么安慰?”
梁晴开了一句玩笑:“你说呢,嘴上还是床上,你自己选。”
储臣随着也说了句流氓话:“不能在床上动嘴吗?”
梁晴无语,打了一下他的后背:“闭嘴。”
“你这人,想调|戏我,功力还欠缺了点。”他欠嗖嗖地道,捧住她的脸,终于亲到了,“我没有情绪不好。就算不开心但看见你就好了。”
第88章
本来挺温馨的画面, 因为一个亲亲就变成了少儿不宜画面。
梁晴横跨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脑袋乱啃,痴迷他没有抽烟时候香喷喷的味道, 有点像海盐, 也有点像热带植物鼠尾草的味道,好干净。
她用柔软的唇瓣贴贴他的耳朵, 轻声问:“你喷香水了吗?”
“我有香水吗?”他也搞不懂, 只看见过她的架子上许多香水瓶子,各种颜色看着像钻石一样闪,“你给我买香水了吗?”
然后梁晴又贴贴他的脖子,那里好暖,“好像没有买过。”
“那我喷什么?”
每天出门前喷洁厕灵吗?
他的所有护肤就是一支男士的洗面奶,还有同系列的水和乳。有段时间他用没了,梁晴忘记买他也懒得说,就用了她的面霜随便在脸上抹了下, 因为冬天太干燥了。
吃饭的时候储旭说:“哥, 你身上还怪香的嘞,跟女孩子一样。”
然后就被他哥瞪了一眼:“跟哪个女孩子一样?”
储旭就不敢说话了。
储臣开始对生活没有那么讲究, 因为有更在意的事值得他花精力去获取,就愿意在细节处服从她的安排。
冬天是小动物们冬眠,趴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季节。梁晴也愿意趴在他身上,汲取适宜的温度。这个世界的分配机制很不公平, 凭什么男的只穿一件外套出门,回到家来手掌还是暖烘烘的,而有人裹上笨重的羽绒服, 却冻成了一条僵硬的冷冻鱼?
梁晴体会到了他脖子上的温度,都不敢想男人毛衣下面的身体有多暖和, 悄悄地伸手摸进去。
储臣落在她背后的手指一僵,身体也不动了。
他记得刚刚有人说要安慰心情不好的他,但现在只是把他当成暖手炉。她的食指指尖,在毛衣里面肆虐游走,向下摆穿过,直奔宽阔的后背,要是能把衣服脱了该多么壮观呀。
她不舍地摸了好一会。
“干什么呢?”他搞不懂她了。
“你是南孚电池么?一节更比六节强。”她的身体倾斜向下,另一只手不忘在外摁住他的肩膀掣肘,眼里流露隐秘暧昧的神情。
这是要做坏事,还是要亲他?
梁晴很快就吻了过来,从眼皮,到下巴,又拉下衣领,亲亲被遮挡的地方。有人明明有反抗之力,却只能节节败退。
他很轻易就被压地躺倒在沙发上,曲着腿,做投降的姿势。
他的颈侧有一颗很小的褐色痣,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挺性感,当然,也只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才能看见。她的唇在那里流连,“噗噗”的灼热气息,喷薄出来,用唇珠来回蹭蹭,模仿小动物圈领地。
但小动物用的可是屁股留下气味,谁像她盖戳似的。
储臣觉得略煎熬,男人的喉结脖子都是敏感又脆弱的地方。
“哈哈。”梁晴忽然笑了。
“笑什么?”他凝着表情暗自抽气,很是郁闷,手掌都攥成了拳头。
梁晴把自己的身体丢在他身上,严丝合缝,甚至双手都从腋下穿插至背后,“像不像摞汉堡?”
“不像。”他的拳头又松开,俩肉饼叠在一起有什么可美的?
“那就像两节电池。”梁晴又把自己向下夯了夯,致力于贴更紧,“好累哦,来充充电吧。”
“既然是充电,那不需要闭环么?”他又问她这个语文老师。
梁晴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东西,“储臣,你的脑袋里都是带颜色的东西么?”
“我的脑子,现在想的全都是你。”
梁晴把手从他后背里抽出来,都被挤出红印了,捧住他的脸说:“你满脑子都是我,是对的,脑子里有别人你就完蛋了。别不识好歹,美丽只是我最不值一提的优点,我这么棒,你作为我的狂热粉丝都不为过。”
为她疯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储臣说:“虽然我昨晚承认了你的完美,不过,你自己这么说,不会被人打么?”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在谈恋爱的时候保持理智?怎么可以带有正常的视力?
“吸引力法则知道吗?我想要变得很棒,也一定会变得很棒,每天这样给自己洗脑。”梁晴表现出来也很自信:“那我就是最好的。男人都有的普信你没有么?”
可是储臣自认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尤其是在向上抬头的女人面前。他能有什么自信?只是尽可能在自己的行囊里搜搜刮刮,把最值钱最宝贵的东西,递交出去罢了。
他陷入一阵的沉默里。
然后才说:“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即使哪一天不是普世价值观里最好的,那也是我最爱的。”
“储总好肉麻。”梁晴嫌弃了一声,又嘬嘬他的唇,“嘿嘿,我当然是最棒的,你也是最棒的。”
“梁老师比较适合去骗还在穿纸尿裤的。”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她捂住他的嘴,花了点时间净化一些浑浊的情绪,于是又“啵啵啵”好久,亲到他说不出来话,“你还真从小到大,都是个小可怜。脾气都不会有效消解,只会乱发,或者生闷气。”
虽然概率很低,但是男的也会发生乳腺增生啊。
储臣感到难堪,嗓子里糊成一片,眼眶也有湿意被强行憋了回去,他不会对她发脾气的,“你嫌弃我么?”
梁晴说:“我希望你,因为我而幸福。”
*
腻歪的时间有点长,导致今天的工作进程严重之后。
梁晴在网上买了纸箱子,用来搬家打包物品,就折了一只放在地上,叫他把最高处的书都搬下来放进去。
储臣不排斥做家务,反正作为人|夫的自觉已经被训练出来了,但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花钱找搬家公司,我记得有这种服务。”
梁晴问:“你没看过美国女人收纳吗?很解压。”
他还真没看过美国女人收纳,就说:“我只看过中国女人做饭。”
“行吧,收拾完赶紧下来。今天的中国女人不想做饭了,中国男人来做吧。”
她的那些书又重又硬,小身板的确搬不动。他一直没有仔细关注过,觉得他的老婆博学多才,看这么多书,在快互联网时代真的很了不起。
今天亲手摸到,才发现这些书塑封都好好的,表面还有一层灰,她甚至都懒得上来擦了。
他对这个自称完美的人滤镜莫名碎了一些,“你不看,还买这些干什么?立人设给我看吗?”
梁晴说:“我给你买的衣服,也不见得你每件都穿啊。”
“……”
梁晴有自己的道理,“我享受的一直是买纸质书的过程。”
她上学的时候就很文艺,总是去学校旁边的书店租书看,手里稍微有点钱,就会把最喜欢的买下来。但是很克制,怕自己的零花钱遭不住。
储臣走下来,“你小时候喜欢看什么来着?《会有天使替我爱你》还是《那小子真帅》?”
梁晴:“……”狗男人记这么清楚。
“你说说,是哪个小子真帅?你爱谁?”
梁晴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人博爱,世间万物,宇宙奥秘,玄学灵异。也关注当代男孩子的健康成长。”
他哼笑,“还是梁老师的格局大。”
“作为老师嘛,这点责任感还是有的。”梁晴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的,毕竟每个人都有特别中二的时候,现在回想恨不得穿越回去雇人把自己杀了。
但是当她绞尽脑汁回忆储臣年少时有什么尴尬时刻,想不起来,不知道是自己根本没有关注过他的青春期,还是根本没有。
印象里,他从十二岁到三十岁是一条直线走下去。
很多人都觉得,高二就辍学的他成绩肯定不好。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他很聪明,梁晴还记得他替人写作业赚钱,有时候还挺文艺,书包里装着从图书馆借的博尔赫斯的诗选,她都不认识这诗人。
反差极了。
在很多年以后她在繁华的地方工作,遇上一些所谓的男精英,从博尔赫斯的语录里面抄几句经典的,假装博学高端,维持人设,去惊艳处世未深的女孩子。
也许那就是他的中二,又满怀梦想的时期了。
三十岁的储臣再也不提任何相关,他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个粗糙的男人,一个浑身铜臭味的生意人。是丈夫,是哥哥,还是黑妞的爸爸。
人在贫瘠的现实里,不配有理想,也不该有幻想。
这真是令人难过的真相。
“储臣,你的梦想是什么?”梁晴接过他递来的书,放在箱子里。
“这是什么破问题?”
梁晴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小时候最坚定的梦想就是当老师,尤其是当漂亮的语文老师。”
“那我的梦想就是娶个语文老师,尤其要漂亮的。”他伏低了点腰,靠近她耳边说:“天天在家给我上课的那种。”
他明显不记得多年前的心境了,觉得她幼稚,但也配合着说:“看来,我们俩的理想都实现了。”
十天以后,他们带着黑妞搬到新家。
梁晴邀请朋友来家里吃饭,算是个喜庆的事儿。没想到节后春寒料峭,还下起了雪。
她从超市购物回来,车停在一楼,走了几步,大衣肩膀上落了一层白色的盐粒子,进门给储臣发消息,问他几时到家,这人没回。
她只好给储旭打电话,很快就接了,还是小男孩听话。
因为小男孩无所事事。
“跟你哥在一起么?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储旭支支吾吾:“我哥可能得晚点。”
“怎么了?”
储旭说:“就钱旺新,早上咽气儿了,把他弄得也挺头大。”
梁晴反应了一下,他说的是钱文佳的父亲。
第89章
钱旺新的死让所有相关人表面上都乱了阵脚, 但真正伤心欲绝的只有他的至亲,其余人只是等着看遗产如何分而已。
他的老婆是舍不得这一辈子携手的伴侣,钱文东失去了为他遮风挡雨的伟岸父亲, 至于钱文佳, 她心里百味杂陈,有不舍也有愤恨。
想到父亲临终的那几天把储臣这个外人交代后事, 都没有跟自己的亲生女儿多说一句话。
他对自己, 好像真的没有父爱。
她冷静联系殡仪馆,操办悼念会,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母亲上前就甩了她一巴掌,嗓音尖锐地问:“你为什么不哭?”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问题,不止提问者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被提问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钱文佳思索了几秒,回答母亲:“爸爸迟早会走, 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无理取闹, 再借机撒泼,我就不客气了。”
钱文佳的眼里, 有一股阴森的狠厉,是母亲从未见到过的。
摒除性别这一点,其实钱旺新和妻子都很清楚,女儿的性格和胆量更适合接公司的班, 但他们就是不想把事业交到她手里。
她叛逆,张扬,不顺从父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她的不顺从让父母更加厌恶。
钱文佳说:“这是我为爸爸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算报答他这些年对我的付出, 今后你不想看见我,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
母女俩很快被亲戚拉开,二婶在一旁劝慰着钱文佳:“好了好了,你妈年纪大了,你不要跟她计较。佳佳,你爸死了当家做主的就是你呀,大人有大量。”
钱文佳捏着手机,垂眸看着二婶,蓦地眯了下。她再次想起十天前,钱文东说起小时候,姐弟俩在二婶家吃饭,总是把鸡腿让给他吃。
可是钱文佳明明记得,那两年里二婶对她的态度极差,总是叫她大冬天用井水手洗衣服,她的手指头上全是冻疮。
家里有洗衣机,偏偏不让她用,钱文佳并不相信那是锻炼她,只是看人下菜碟,折磨她罢了。
她自己的父母都不看重她,一个无人何必呢?
钱文佳说:“我不吃这套,你现在应该去巴结我弟,也许他傻,看能不能漏点什么给你。”
二婶脸色倏忽一白,“佳佳,你这是什么意思?”
钱文佳:“就是这个意思。”
在钱文佳的操持下,钱旺新的葬礼风光又迅速地结束了。他这一生也算波澜壮阔,但是再激烈的戏剧,总会落寞。
真到了告别的时候,哪怕是看客,也难免不会落泪惋惜。
包括老麦。
他虽然跟钱文佳离婚了,可是老丈人走他应当来送一程。钱文佳不搭理她,鼻梁上扣着墨镜转身就离开了.
钱文东在陪母亲。
钱家二叔拍拍老麦的肩膀:“最近忙什么呢?”
“也没忙什么啊。”
“恭喜你啊,获得自由之身,不过被分走不少身家吧?”
老麦心想,谁分走谁的,这老头清楚么?“有什么好恭喜的,离婚算好事吗?”
二叔意味深长地笑笑:“文东这阵子头够大的,度假村还管得过来么?”
“宝贝失去了亲爱的爸爸,天要塌咯。”老麦用一种玩笑的语气道:“不过还有老储,怕什么。”
钱二叔道:“储老板哪有那么多心思在这种小事上,听说明天要去省外的项目咯。”
“哈哈哈,你倒是清楚。”
钱文佳在闸口处碰见了储臣,他坐在车里,窗户降下来。
“储总,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节哀。”储臣点点头。
钱文佳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她刚想说“你有条件可以提。”那人家车已经开走了,这事儿她会记在心里,但不至于感恩戴德,对方是生意人,做任何事都考虑自己的利益。
储臣觉得有些困,急着回家睡觉。
开到一半接到电话,曹村那边的工地,有人举报施工安全措施不到位,现在建安监督管理局的人已经上门来检查了。
“没打钱文东的电话吗?”他问。
人说小钱总的电话打不通。储臣在路口停下来,钱文东目前还在钱旺新的死里出不来,但这不是理由,因为从发现问题到举报,再到相关人员到现场,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
他把车停在路口,给老陈打电话就来他来给自己开,顺便去便利店买了一杯乌龙茶。
自从跟梁晴同居,她喝咖啡会心悸,所以他也跟着喝茶了。
老陈匆匆赶过来,一半揪心一半抱怨地道:“曹村的这个工地怎么总是有问题,拍地之前你不说,找大师看过风水了吗?”
风水玄学大多数生意人都相信,尤其是做房地产的。
储臣坐在后排,说:“的确是块好地。”
“这都几次了?”老陈心说:“会不会是你们刚去时得罪的那个老板,他搞得鬼?”
储臣回忆了春节前讨薪工人中有那么一两个带头的,低声道:“也许真的是人不行。”
“还真是那个姓曹的?”老陈顿时气愤起来,还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储臣否认:“我说的是钱文东。他没有定力,总想着出去一飞冲天,太蠢了,自然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那咋办,咱们的利益可是跟他捆绑在一起的。”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陪他耗。这个世界少了谁都可以转,他要是以为把事情做成这样我还给他擦屁股,未免太不识相,我不是他老子,没这个义务。”
他的车停下来的时候,有关部门的人已经到了,他走上前去与人沟通,确有问题存在,责令停工整改,并采取罚款措施。
储臣情绪稳定地把人送走,等设备报检,结果下来后才能重新开工。这个期限不知道会是多久,如若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时间线则会拉得更长,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储臣在临走前,告诉几位分管业务的副总,以后大小事宜直接跟他汇报。不用再通过钱文东。
*
梁晴带黑妞去洗澡,路过钱文佳的店门口,看见她在室内还带着黑超,遮住了整张脸。
“梁老师,有时间去喝一杯吗?”
到了咖啡馆 ,钱文佳摘了墨镜梁晴才看见她眼睛红肿得吓人,“你还好吧?”
“回来的时候忽然就崩溃了。”钱文佳不知道跟谁说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跟员工还是跟朋友?都不可靠,但是莫名,她忽然相信梁晴。
也许是跟梁晴的关系比较模糊,也许是基于另一个原因。
钱文佳跟梁晴说起自己的家庭,父母,弟弟,她三十多年来的感受。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看她哭得声泪俱下,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你长这么大,因为没有钱难过么?”
钱文佳通红的眼睛看着梁晴,回顾自己少年,“很少,不值一提吧。”
梁晴的表情淡漠:“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可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曾经因为缺钱而睡不着吧。”
“钱,只是身外之物。”钱文佳和老麦离婚的时候,她只要钱不在乎老麦的背叛,因为不她根本就不爱对方。
可是父母……她曾那样无条件地爱着他们,可是到父亲死去她都没有得到一个肯定。
“一样的。”梁晴说:“我奶奶总是说,人生在世总是要各走各的路,各吃各的苦。有人缺钱,有人缺爱,也有人两样都缺。”
钱文佳瞅瞅她,默默用纸巾抹掉眼泪,还尽力保持着优雅。
“你的身体缺乏营养的时候,都可以理智地想到,该及时补充了。”梁晴看对方表情缓和,差不多是好了,果然是女强人,再糟糕的情绪都不会消磨自己。
“我奶奶今年七十多岁了,年轻的时候相继失去了丈夫,孩子。她独自把我抚养长大,没钱就挣钱,没爱就找人爱自己。”
“钱总是能挣到,但爱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梁晴说:“你得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有人爱你的。父母不爱你,那你就去找爱自己的人,像挣钱一样努力。”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奶奶找到了我,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我很爱她。”梁晴心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不爱她的,储臣兄弟俩的父母也是不爱他们的。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钱文佳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你和储总,你们都挺妙的。”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梁晴问。
“也没什么,我很庆幸当初把房子租给你。也谢谢储总,在这个时候还我的人情。”钱文佳说:“也许你们说的都对,无论钱还是爱,都是需要获取的。”
*
梁晴不知道储臣还了钱文佳什么人情,她没有好意思问。
晚上她回到家,看见玄关处他的鞋子边缘沾了些灰,沙发上搭着外套,手机。
她看看黑妞,“爸爸回来了?”
黑妞扭着大屁股去主卧,一条大扫把尾巴翘得高高的,梁晴走在它身后,知道这是小狗非常愉悦的意思。
妞猪也好几天没有看见爸爸了,怎么会不想呢?
最后它在窗帘下的沙发上找到了储臣,他洗过了澡,正窝在沙发上睡觉。小狗用鼻子顶了顶爸爸,哼哼唧唧,想要他抱。
储臣成功被它弄醒,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么一个狗脑袋,卡在自己的臂弯里,撒娇意图明显。
人家小狗到它这个年龄都当妈了,它还是个宝宝。
储臣坐起身,黑妞立刻就冲了上来,把储臣给冲仰了一下,半天才起来,他无奈地道:“它在外面被别的狗揍了?”
梁晴去洗了个手回来,坐在一边,说道:“倒没有被揍,被气着了。”
“怎么回事?”
梁晴说:“刚在楼下遇见一只小泰迪,吵架,小泰迪要主人抱,它吃醋也要我抱。”
储臣想了一下那画面。
别看这家伙长得威风凛凛,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德牧娇气又粘人,每天都要抱,“你抱回来的?”
“想抱来着,但是它体重都跟我一样了,直接赏了我一个屁股墩。”梁晴在地上摔了一跤,现在屁股还痛呢。
妞猪此时坐在爸爸腿上,听妈妈控诉挺不好意思,缩着脑袋依偎在他怀里。
储臣虽然不太愿意它进卧室,但多数时候也遭不住这撒娇,还是尽量满足它的。等黑妞哄好了,储臣就拍拍自己的腿,让梁晴坐在他的腿上。
“不要。”她拒绝了。
“无所谓,睡前再洗澡。”
梁晴慢吞吞坐了过去,不忘澄清:“妞妞喜欢撒娇要抱抱,我可没有。”
储臣手臂圈住她的腰,轻声说了一句话:“上午在钱旺新的道别仪式上,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储臣看着夜夜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原则性的问题没有涉及到,“也许,你早就知道郑玉东这个人了。”
他清楚,梁晴跟他结婚就肯定会把他的底细,这些年的经历,全都了解清楚。
梁晴深感意外。
关于郑玉东和余红艳的那些过往,在她心里不值得研究,但是她得承认这个事实,“的确,我从陈强那里打听到了郑辉纺织厂,也知道郑玉东做过几年牢。”
果然,她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要缜密。尽管她总是给人一种,悠闲在家种花养狗的形象,可一点没闲着。
其中细节,已经无需他解释。
梁晴问他:“把郑玉东送进去,是你做的吗?”
“是。”他承认了。
梁晴心头一颤,隐隐惶恐不安。
储臣说:“我们分开的那几年里,我没有一刻是清醒的,想报仇,想赢。分手的原因全都在我。就在刚刚你和妞妞进门,叫醒我,我感到很幸福。”
“你想打破这个状态么?”
“我不愿意,也不想。”他说:“可是我知道你的原则和底线,梁晴,我不想骗你。”
他们曹村度假的两天,梁晴直白地问他有没有沾染吃喝嫖赌,他能坦荡地回答,只有这个难以启齿。
“所以现在,你要交代什么,还是想做什么?”
第90章
梁晴今天陪妞妞走了一个多小时, 又很冷,冬天就是会消耗很多能量,她现在饿了。她邀请储臣出去和她一起做饭, “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一切能拿出来谈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用轻松的口吻说。
不吃东西人就会心情不好, 会乱发脾气,这是身体给出的信号, 自然规律要遵循。
储臣的手被她牵着走出去, 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姿态,问她:“你想吃什么?”
梁晴说:“时间不早了,吃点健康的吧。”
“最健康应该六点后不吃。”
梁晴说:“简单整个火锅吧,我的要求也不高。”
“……”
妞妞一直跟在爸爸后面,总是扒在他腿上企图让他抱。刚刚见爸爸一直抱着妈妈,无非是吃醋了,哪有小狗如此欠嗖嗖的呢?
储臣很想对它说一句滚,叹了口气, 单手把他闺女抱了起来, 再一边在厨房里找厨具和食材。
最上面的柜子排列整齐划一的各式锅,琳琅满目, 像超市货架,回头问梁晴:“这就是你说的,美国女人收纳方式吗?”
梁晴晃了晃手指,笑起来:“不, 是一生要强的中国女人收纳。”
“你准备开店了?”
梁晴拿手机拍妞妞趴在爸爸肩膀上的表情,小狗是不会掩藏情绪的,就算脸上绷住了, 但尾巴也会露馅,它好得意啊, 她的宝宝真可爱。
“这些锅各有用处,有煎蛋的,煮牛奶的,炖汤的。”梁晴认真地介绍。
储臣心说这些不都是一口铁锅就搞定的么?他以前单身汉可没有这么讲究,但是三十七度的嘴不能说冰冷的话让人扫兴,“原来是这样,我见识到了。”
有一个绿色插电的锅,浅口的,猜测是煮火锅的,就用眼神跟梁晴示意。
“对。”梁晴说。
储臣的体力一边抱妞妞一边干活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得考虑到掉毛,一年掉两次,一次掉半年。
于是把它放下来,“去和妈妈玩。”
黑妞紧紧抱着他的腿。
储臣做了个吓唬它的动作:“听懂爸爸的话没有?再胡搅蛮缠,就买张机票送你老家去。”
黑妞害怕了,不再缠着他,爬去梁晴的腿边趴下。
储臣一个人在厨房,只做体力上的劳动,让大脑休息。这是梁晴刚刚教给他的解压方式,如果没有办法用最佳状态沟通,那就让着自己沉淀下来。
这疗愈方式不错。
火锅是最简单的料理,有肉有菜,还有海鲜,蛋白质和维生素充足,无需讲究烹饪方式。他煮了两根棒骨作为锅底,半个小时后就有热气腾腾的骨头汤香味了。
梁晴坐在餐桌边听见外面的风拍打玻璃的声音,听着就冷,还好屋子里有暖气,她只需要穿一件薄薄的毛衣。
都快初春了,没想到还这样冷,导致她更想期待火锅了。
储臣把锅端出来,肉骨头还在炖,加盐之前他捞了一根出来丢进黑妞的碗里,叫它啃着玩。
“你想吃什么酱?”
“麻酱。”
“好,我去弄一点。”
以前两个人的口味很相似,对火锅的蘸料没什么讲究,一般就葱蒜小米辣,加点耗油醋汁即可,南不南北不北的风格。
梁晴在北京呆了几年,身边朋友多是北方人,她一开始并不喜欢麻酱,但吃了两次就觉得挺香的,后来直接离不开。
芝麻酱需要澥开才能使用,他挖了一勺放在碗里加温水搅拌,体力活,梁晴每次搅一会儿手就酸了,但这种程度对他这个男人来说不算什么。
一直搅拌到顺滑,“要芝麻油吗?”
“不,本身油已经很多了。”梁晴说:“加一点辣椒油和盐,还有香菜和白砂糖。”
香味很快蹿了出来,梁晴抿了下他用过的筷子,香掉眉毛了,“你呢?”
“什么都不要。”
清汤火锅还不蘸料汁,也太健康了吧,和健康餐有什么区别,“你不要这么卷。”
“管不住嘴,我还健什么身?”储臣皱皱眉,盯着碗中的颜色,意味深长地道:“你不觉得这有点像,那什么?”
“想活下去的话你就闭嘴。”
梁晴吃着涮肉的时候,看着面前冒着热气。
她想到他们的小时候。
小孩子难免窘迫,梁晴中学的时候,奶奶会给她身上放点零花钱,让放学后和小姐妹去喝个奶茶什么的,女孩子不能养得寒酸。
可她屁股后头跟着个拖油瓶,小男孩长身体总是喊饿,馋得不行,梁晴给他买零食,学生爱吃的垃圾食品,鸡柳,鸡架,杯装麻辣烫什么的,储旭连汤都喝掉。
姐弟俩月末穷得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就很期盼储臣从天而降,他身上有钱,是自己挣的,带他们去吃顿肯德基或者火锅店之类,高端一些的餐饮,用来改善伙食。
当然,窘迫在储臣真正变成一个有钱人后,就不存在了。
她把涮了十几秒的羊肉薄片裹上浓郁的酱汁,味蕾盛宴,“冬天在家里涮锅,很幸福。”
“你不是姓梁么?怎么改姓福了呢?” 有人在桌对面拆穿她。
饱暖思□□嘛,心情好才会开玩笑,“所以,你厘清思路了吗?”
他端起杯子,喝了点冰啤酒,“也许,很多东西我不去想,就可以当不存在。”
“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事情本就不存在。大象看不见蚂蚁,一样的道理。”梁晴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算成功,所以没有必要计较。”
俗世意义上应该是的,一手烂牌逆袭,所有人也都这样认为。喜欢的人将他拉出渊薮,成为了他的妻子。
他犯了错,还能回到原点。
他应该珍惜现有的。可并非所有人都只趋向于最有光亮的一条路,他也不是个能完全自洽的人,否则痛苦就没有来源。
“错误可以被纠正。”梁晴说。
“纠正不了。”他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回答,但是无所谓了。
“那就往前走。过去都是被甩在身后的。”梁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却看懂了他的唇语,“你跟我坦白是想让我不堪重负,慎重考虑吗?”
“不是。”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是告诉你,我的想法。过去执拗的心结我准备放下了。”储臣在回来的路上想,如果是二十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处在上风,而郑玉东只想要一颗肾苟活下去。
那么他一定会不惜代价去毁掉他这个机会,哪怕伤敌一千,子孙八百。
可是他都三十多岁了,解莫名其妙的心头之恨,就会失去更多。
孰轻孰重,他很清楚。
梁晴放下碗筷,走到他身边坐下,虽然吃了火锅很不适合接吻,一点都不浪漫,可她还是倾身在他嘴边亲了亲,“你明白现在的生活是最好的,对不对?哪怕是小狗的爱,也会让你感到幸福?”
他的嘴里有清冽的啤酒的味道,因此在他回吻过来的时候,梁晴很喜欢。她不想管自己一嘴的辣椒带给储臣什么感受了。
“接吻的感觉好好哦,可以多亲一会儿吗?”她这样说,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了解地不能再了解的,可涉及到性,或者亲密接触的时候仍旧会感到害羞,脸红,心脏如同小鹿砰砰乱跳。
“小狗的爱的确让我感动,我更希冀你的爱。”
“我当然会的。”梁晴捧他的脸,恶作剧地“啵”了几下。
屋外狂风大作,黑妞趴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爸爸奖励给它的大骨头。而它的爸爸妈妈,也像冬日里互相汲取暖意的两只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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