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万寿节在大楚算得上大节日, 若在玉京,这日皇宫中该丝竹管弦,笙歌曼舞, 宫外也会热闹非凡, 张灯结彩。不过此番在行宫, 不如在玉京方便, 自然一切从简些。
但从简也只是相对在玉京时, 早些日子行宫里已经忙碌起来, 上上下下都为万寿节宫宴而奔走。宫宴设在行宫待客的西园,宴请了此番随行的一众宗亲与大臣,后妃自然也要参加。
万寿节宫宴是正经场合, 须得着吉服,打扮也得大方端庄。临春一大早便被婢女们拉着坐在妆奁台前梳妆打扮, 虽说行宫天气比玉京凉爽, 但再怎么说也是夏日,吉服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热得不行。
临春嘟囔着,心里有些郁闷, 但也知道不好出差错。否则被他们拿住把柄,又要骂她几句。
好不容易梳妆完, 临春乘步辇前往西园。行至春枝秋雨门口, 却与谢明峥正打个照面。
谢明峥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 她一身暗红色的吉服,发髻盘得端庄大气,倒真有几分气势。他嘴角微扬, 道:“走吧。”
临春嗯了声,与谢明峥一道上了步辇, 往西园去。
宗亲大臣们已经有一些抵达西园,跟着指引入了座。偌大一道石山立在旁边,以朱红笔墨填出“西园”二字。步辇只能停在此处,转以船前行。
放眼望去,是波光粼粼的湖,湖中设几处小岛,岛上建水榭亭台,宫宴便在那些水榭亭台上举行。因而得分别乘舟前往不同的水榭亭台,最大的那座小岛便是帝后与宗亲的位置所在。
宫仆传唤:“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
入了座的宗亲与臣子们站起身迎接,船只摇过来,停在谢明峥与临春眼前。怀文立在船上,恭敬汇报:“陛下,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谢明峥跨上船,回头伸手递给临春。临春扶着他的手上了船,船稳稳当当往湖心行去,停在最大的那座水榭前。谢明峥先一步上岸,又扶临春。临春借着他的手登上岸边,微微一笑。
二人入了座后,宴席才算真正开始。
笙歌曼舞少不了,临春端坐在谢明峥身旁,一举一动皆小心谨慎。她有意端着,克制着自己的散漫,谢明峥却在桌案下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临春小声道:“别闹。”
谢明峥勾唇笑说:“怕什么,自在一些。”
他就爱她自在散漫的模样,不愿拘着她。
临春嘟囔,瞥了眼不远处的那些臣子,埋怨说:“等会儿他们又要骂我了。”
“谁敢骂你?”谢明峥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帮你骂回去。”
君臣之事,被他说得仿佛轻飘飘一场吵架,临春不由噗嗤笑了声。
目光一瞥,对上谢渊若有所思的眼神。
临春又想到谢明峥吃三哥的醋的事,笑意更深。谢明峥瞧见了她的目光,笑意当即敛去几分,显出一些阴沉。
临春不由觉得更有趣,他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连这点心思都看不透?
待笑过,临春又想到那位郑姑娘,真可惜,若是那些郑姑娘此番也跟着来了行宫就好了。那位郑姑娘似乎是个妙人儿呢。
歌舞表演很快开始,临春对这些表演兴致缺缺,看着那跳舞的舞姬,觑了眼谢明峥,待这宫宴结束,她要给谢明峥跳舞看。谢明峥目光正落在前方的舞台上,日光在水面上晃出层层微光。舞姬身上洒了金粉,在扭动时亦金光闪闪。
他看得挺开心嘛。临春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想,这舞姬还没她跳得好呢。
她轻轻咳嗽一声,身侧的人当即转过头来,眼神疑问:怎么?
临春也不说,只当自己是随意咳嗽了声似的。
她希望谢明峥能从她那一声咳嗽里明白她的意思,但转念又想,自己会不会太苛刻?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咳嗽那一声是要干嘛。
待到整个万寿节的流程走完,临春已经累到,夏日困倦,她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到宫宴散场,临春与谢明峥相携从西园离开,回春枝秋雨。
回到春枝秋雨后,临春迫不及待换下身上厚重的吉服,把谢明峥赶了出去。她换上舞衣,想起方才宴上那舞姬,便给自己身上也抹了点金粉。临春在锁骨、腰侧都摸了些金粉,这才走出来。
她已经提前将宫里的婢女们都遣退,此刻这里只有她与谢明峥两个人。
窗牖敞着,风穿堂而过,添几分热闹。
临春脚下一点,翩翩起舞。她从一旁的屏风后跃出来,仿佛一只翩然的蝴蝶,从谢明峥很跟前飞过。飘飞的衣袂从谢明峥眼前滑过,仿佛一片羽毛,轻挠了下。
谢明峥坐在地毯上,一只腿弯着,仿佛回到三年前初见临春那天。
她身上珠玉琳琅响动,他被按着头,看不见她的脸,只听见她清甜的嗓音传进耳朵,视线里只有她那双雪白的足。
谢明峥兀自倒了杯酒,仰头饮尽,眸光落在临春的足上,渐渐沉下去。
光从窗纸投进来,映出临春身上金粉,一闪一闪。谢明峥微怔,蓦地反应过来,她那声轻咳的意思,原来是如此。
她开始在意他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
谢明峥眸中笑意一点点溢出。
临春跳着舞,时不时看一眼谢明峥。见他始终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有种欣喜之感。从前跳舞时临春便很喜欢被人夸跳得好,喜欢那些在她跳舞时欣赏的目光。
但那些欣赏的目光,也只是短暂地停留。还没人像谢明峥这般,几乎痴迷的目光。
临春忽然觉得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眼里只有我,她想。
她更卖力地跳舞,直到一舞跳毕。临春将手中的飘带扔向谢明峥,那只飘带落在他胳膊上。谢明峥想起从前她拿在手上那只鞭子。
他那时真正想做的事,是扑上去咬她的脚。
谢明峥眸色微沉,拽住那根飘带,慢慢站起身来,朝临春走近。临春看他眸色变了,不由脸色红起来,她虽迟钝愚笨些,经过这些日子,却已经明白他这种眼神的含义。
她拽了拽飘带,没拽动,低骂了声:“下流……”
谢明峥将她扑倒在羊毛毯上,长臂扣住她腰肢,双双滚落进垂落在地的淡青色幔帐里。
谢明峥捧住她的脚,虔诚送到脚边,落下一个吻。临春羞赧不已,想说很脏,虽说她洗了脚,可方才跳舞,沾染上不少灰尘。
“阿宝,你知道么?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这样做。”
第62章 第 62 章
临春被他的话羞得不能自已, 什么叫第一次见她就想这么做……
她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不是她发脾气命人打他么?难不成那时候他一面挨着鞭子,一面却在想这种龌龊事?
临春不由呸了声, 骂他是登徒子、大变态!
谢明峥拦腰将人抱起, 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他听着临春的骂声, 蹲下, 托住她的足, 小心翼翼捧到眼前。她的脚小巧精致,脚掌踩在他手心里,甚至比他掌心略小一圈。脚趾粉嫩雪白, 指甲盖晶莹剔透,涂了些粉色的蔻丹。原本白皙的足心, 因为方才的舞蹈变得红润, 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谢明峥低头吻在她脚背,临春不由蜷缩脚趾, 他真的很喜欢自己的脚。
他像把玩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仔细把玩着临春的足。绵密的吻从她脚背往上, 至脚踝、小腿,再至大腿, 而后转变方向, 朝里侧走。
潮热的气息扑在临春腿侧, 她今日着的舞衣布料简单,轻而易举可以攻陷。临春坐在桌沿,指节泛白, 抓着桌沿,不由仰起脆弱白皙的脖颈, 仿佛濒死一般。她朱唇微张,仿佛渴求着什么。
“不要!”她没什么气势地开口,另一只脚踢了踢谢明峥的胸口,被他抓住,放去肩上。
不要这样,临春想,她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又要……了。
临春腿搭在谢明峥肩上,微微收紧,听见到谢明峥的吞咽声。她羞到面色绯红,仿似绽放的牡丹,牡丹的滋味是甜的。
临春双眸氤出水雾,指控谢明峥:“你欺负人……”
谢明峥低笑了声,不否认她的指控,坦然承认自己的罪名,“那阿宝欺负回来。”
他将方才的飘带递给临春,临春不明所以,接过飘带。
听见谢明峥说:“公主殿下,我又惹你生气了,不如你再抽我一顿鞭子。”
临春还愣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叫她用那飘带做鞭子,抽他一顿。哪有人主动要找打的?临春蹙眉没动,腿有些无力,被谢明峥拽近了。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临春毫无防备,她指节没再抓着桌沿,只好抓紧了手中的飘带。
谢明峥这张不饶人的嘴还在继续:“殿下,我在亵渎你,你是不是很生气?”
他一口一个殿下,倘若在从前,临春觉得他肯定在阴阳怪气自己,但现在,她只觉得谢明峥在发疯症。她呸了声,讨厌他的花样,叫他闭嘴。
谢明峥笑声更甚,却不肯闭嘴,反而继续说下去:“殿下的身体好像是水做的。”
他低头在临春颈间嗅了嗅,“香香的。”
临春听得羞恼,听不下去,抓着那飘带往他身上甩了甩。
骑马时总要甩马鞭,她也不算过分吧。再说了,是马儿先不听话在先的。
正合谢明峥的意-
临春一点都不想动弹,叫了热水沐浴。她仰头枕着浴池,累得要睡过去。碧云与朱弦也是低下头,面色泛红,一言不发。
那日之后,临春癸水到访,终于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可以躲着谢明峥。这回癸水到访又疼,碧云她们去请了小梁太医来看,谢明峥听闻临春不舒服,很快赶来,赶来时正逢小梁太医在叮嘱临春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临春懒懒地应着,她不记,碧云她们也会记着的。一抬眸,瞥见了珠帘边的挺拔人影。
谢明峥行至床榻边,小梁太医起身参见:“陛下。”
谢明峥觑了小梁太医一眼,问起临春的身体状况。
“回陛下,皇后娘娘身子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修养一番就好。”
“不用开些止疼的药么?”谢明峥问。
临春一听见药,不由瞪了谢明峥一眼,在被衾之下偷偷踢了踢谢明峥。她最不喜欢吃药。
小梁太医笑说:“回陛下,臣给娘娘制了些糖丸,若是娘娘疼了,便吃一颗。糖丸中有些舒缓疼痛的药材,不过药味不浓,娘娘应当会喜欢。”
临春道:“小梁太医有心,本宫的确喜欢。想不到小梁太医年纪轻轻,医术了得。”
小梁太医笑了笑:“娘娘谬赞,那臣先告退了。”
人都走出去了,谢明峥那不满的眼神还没消散,临春掩嘴笑他。
“医术了不了得不好说,但这拍马屁的功夫一流。”他看了眼那糖丸。
她若是不爱吃药,他可以亲自喂,何必他献殷勤?
临春笑意更烂漫,“人家哪有拍马屁,这是为病人考虑,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多好。”
不用吃药可真好,她最讨厌那苦兮兮的药味。
临春捧着热乎的手炉,倚着枕头靠在床头,看谢明峥冷哼了声,不由有些好笑:“谢明峥,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无聊吗?他是太医,这是他的分内职责,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谢明峥淡淡道:“自古以来,后宫太医与后妃有所牵连的事,可不止一桩。”
“那……晋王你又怎么说?”
“你们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好酸哦。
临春朝谢明峥招手,要他凑近些,她将头靠在谢明峥肩上,道:“难不成你竟认为这世上所有男子都喜欢我?未免想得太多。”
“我只怕想得太少。”谢明峥没否认。
临春皱眉又失笑,她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喜欢?
她争不过谢明峥,索性转移话题,“哎哟,肚子疼。”
谢明峥果真变了脸色,关切看向她,伸手覆在她小腹上,揉了揉。
“好些了吗?”
临春最近越看谢明峥,越能看出碧云口中说的他的温情脉脉,又觉得很诧异,怎么她以前真瞧不出来一点儿?
她叹口气,解释说:“我与晋王只有兄妹情义,可没有旁的情。至于小梁太医,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哦对了,提起此事,我先前有个想法与你说,宫中太医一向是男子担当,可宫中分明也有许多女子,有些女子的病症不便与男子说,哪怕是太医。所以我想,不如招些女子进宫为太医,你认为如何?”
这等想法很大胆,若是说出去,那些臣子们决计不会同意。临春也知道,所以先和谢明峥说,谢明峥同意了的话,一切会好办许多。
谢明峥道:“挺好的。”
临春狡黠笑道:“你是觉得到时候小梁太医就不会来了所以才觉得挺好的吧?”
谢明峥未置可否-
转眼又过了几日,临春因癸水的关系懒懒不爱动弹,终于癸水将走,人也有精神了些。这两日谢明峥将宫中欲招女太医的事告知了负责的臣子,消息一出又激起不少反响。
因谢明峥上位以来,行事颠覆传统,这件事虽也是小事,可与先前那些事放在一起,便显得不再是小事。臣子们对此激烈反对。
更有甚者,不知何处传出来的消息,说此事乃皇后娘娘提议,便连带着参奏起皇后来。关于临春的一切可有太多说的,临春的身世、临春的母妃、临春的脾性……等等等等,无一例外皆说临春不堪担当皇后之任。
“纵然陛下宠爱谢氏,可也不该置大楚的脸面于不顾。”有人力行劝阻。
谢明峥身在高台,淡淡道:“爱卿方才自己都说了,朕宠爱谢氏,那朕想给谢氏皇后之位,理所当然,朕意欲同意谢氏所言,也理所当然。此等小事,也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国家的脸面,何时落在一个女子身上?难道大楚的脸面不是强盛的国力、强势的军队、丰厚的文化底蕴、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给的?”
臣子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临春站在帘子后头,听得清楚分明,心念一动。
谢明峥维护她。
临春记得,当年母妃也曾因为一些事被臣子们参奏,那时听见父皇说的是,不过一女子,众卿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那时临春年纪尚小,不解其意,只看见父皇反驳了他们的话,还以为父皇是维护母妃的。后来渐渐长大了些,才明白父皇那话的意思,是母妃不值得在意,即便他宠爱她,也不过是宠爱一个女人,就像宠爱一个宠物。
可谢明峥不同,他说的是,因为他喜欢自己,所以他愿意给,理所当然。他说,大楚的脸面不在于一个女人身上。
谢明峥捏了捏眉心,将人赶走:“朕乏了,退下吧。”
臣子们不情不愿地退下去,殿中安静下来。
临春这才从竹帘后出来,咳嗽了声。
谢明峥偏头看她。
临春拎着食盒,放下了,“给你带了一碗绿豆汤。”
谢明峥笑道:“为何不是酸梅汤?”
临春剜他一眼,“你是不是就想试试酸梅汤……”
谢明峥挑眉,将绿豆汤拿近,尝了一口。
临春低声骂道:“大变态……”
又问:“好喝么?”
谢明峥嗯了声。
临春骄傲道:“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绿豆汤做来不难,她今日突然心血来潮,便跟着学了。
谢明峥有些意外,看向临春的眸子霎时间变得柔软,情意绵绵。他又低头尝了两口,郑重地说:“好喝。”
她为他洗手作羹汤,谢明峥想,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临春嘟囔:“有那么好喝么?”
谢明峥问:“你没自己尝尝?”
临春又咳嗽了声,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谢明峥嘴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确实挺好喝的。”她自言自语,已经羞涩起来,视线没敢看谢明峥。
却被谢明峥掌住后脑勺,强硬地撬开唇齿。
临春攥着他的衣襟,睁开一双迷蒙的眼,水汪汪地望着谢明峥。
她眸光从谢明峥的唇转至眉目,亲亲要和喜欢的人做,好像……有点喜欢谢明峥了。
第63章 第 63 章
当临春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她忽然觉得谢明峥无处不在。从前谢明峥也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但那时候只有见到他的时候会想到他,以及不想见到他的时候, 也会想到他, 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频繁。
临春额头抵在桌上, 长叹了声。
谢明峥这两日有些忙, 都不能和临春一道用晚膳, 每日都是临春快睡着的时候, 才看见谢明峥过来。
寝间里灯烛轻晃,临春又想起谢明峥。她抱着冬冬蹭了蹭,自言自语:“冬冬, 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呢?”
他似乎是忙起来会忘记吃饭的人, 即便怀文在, 会提醒着点,但也不见得能叫他听进去。所以, 说不定他还没吃晚饭呢。
临春这般想着,声音雀跃:“你说去是吗?冬冬, 那就去吧。”
临春抱着冬冬快步走出寝间,唤碧云她们:“备份宵夜, 待会儿去海晏河清。”
夜色沉沉, 庭灯亮着光, 蝉鸣声亦渐弱了。已是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气渐渐转凉,已经定下于十日后启程回玉京。
临春坐在步辇上, 带了份宵夜,抱着冬冬前往海晏河清见谢明峥。
谢明峥一定很惊喜吧,她主动来看他耶。
临春想着,不由嘴角翘起,没几步路,海晏河清很快便至。临春下了步辇,拾阶而上,远远便瞧见了殿中的灯火。
怀文候在门口,见临春至,恭敬招呼:“娘娘怎么来了?”
临春往里头望了眼,道:“陛下呢?”
怀文道:“陛下在呢,不过方才崔美人也来求见陛下。”
临春嗯了声,有些诧异,崔美人也来了?
她发觉自己的心态发现了些许改变,分明不久前她还想着撮合谢明峥和那些女人,可如今听见谢明峥与她们相见,竟有些不高兴。不过转瞬,临春便将这念头按下,道:“本宫自己进去吧,不劳烦怀文公公通传。”
怀文知晓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并未阻拦,也并未想过陛下与崔美人会在里面发生什么。
临春把冬冬给碧云抱着,自己拎着食盒进门。穿过竹帘,她嘴上还带着些许笑意,却又忍不住想,崔美人来应当也带了宵夜吧,该不会谢明峥已经吃过了吧?
她正想着,绕过屏风,抬眸望去。
只见崔美人正坐在谢明峥腿上,而谢明峥一脸阴森。
临春心中一惊,愣在当场。
此情此景,与当时柔嫔引诱谢明峥时别无二致。
但临春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那个时候临春一点也不在乎,但现在,她有点在乎。
不太高兴。
不止,很不高兴。
临春深吸一口气,随后便瞧见谢明峥一脚将崔美人踹飞了出去,与当时踹飞柔嫔一模一样。崔美人痛苦地蜷缩在地,说不出话来。
谢明峥道:“来人。”
怀文等人赶紧进来,没想到会是这副场景。听见谢明峥道:“把她带下去。”
薛冰将人拖了下去,临春注意到谢明峥脸色不对,赶忙上前一步,询问他情况:“崔美人给你下毒了吗?你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要不要召小梁太医来看看?”
谢明峥嫌她聒噪,堵住她唇舌,不许她再提起小梁太医。谢明峥臂力强大,一把搂过临春的腰肢,将她放在那张堆满了奏折与公文的长方桌案上。
崔美人没给他下毒,但给他下了另一种药。曾经临春也中过,只不过崔美人胆子不够肥,这只是普通的春|药。
崔美人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在回玉京之前,想办法让自己留在后宫。行宫不比玉京皇城,皇城层层叠叠的规矩,行宫这里却可以方便一些。所以崔美人托人弄到了一些那种药,她亲自做了一碗冰豆汤,亲自送到谢明峥面前。
谢明峥原本不喝,崔美人几次三番地催促,谢明峥便喝了一口。
再然后,局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谢明峥掐着临春的腰,加深这个吻。临春感受到他的急切与粗暴,有些抗拒,这种抗拒更惹来谢明峥的强硬。
公文被扫落一地,临春长腿垂在桌案边,有些无力。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怕被外头的人听见。
那绿豆汤谢明峥只尝了一口,索性药效不算太猛。只是临春还是哭得厉害,大抵因为不能哭出声音,所以哭得更为厉害。谢明峥抱着怀里的人,亲了亲她的眼睛。
后来政事是处理不下去了,谢明峥亲自抱临春回去。待回到春枝秋雨,临春终于能痛快地哭出声。
“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呜呜呜呜呜。”
谢明峥方才折腾得狠了,自然得哄人。他轻拍着临春的背,哄道:“没有欺负阿宝,喜欢阿宝还来不及呢。”
临春反驳:“就是欺负,哪有人这样喜欢人的……”
“我看你就只是贪图我的美色,呜呜呜呜呜。”
谢明峥从身后揽住人,有些无奈:“若只是贪图你的美色便好了。”
可谢明峥知道不是。
临春哼哼了两声,被他抱着哄着,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临春醒来后,想起昨晚的事,又有些羞赧。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谢明峥带得越来越变态了。
羞赧过,想起崔美人。
以谢明峥的手段,不知道会将她怎样,会不会直接杀掉?可崔美人她说到底也挺可怜的,毕竟入了宫,却一直没有恩宠,恐怕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这样大胆。
这般想着,临春去找了谢明峥为崔美人求情。
谢明峥的确对她动了杀心,他最讨厌的事,便是别人看不起自己,以及别人算计自己。
临春道:“可说到底,也是你把人招进来的,若非你把人招进来,又怎会发生这种事呢?我不管,你不能杀了她,小惩大诫好了。反正等回了玉京,也要把她们都送走了。”
谢明峥未置可否,临春脸一转,立刻挂上委屈的神色,仿佛马上就要哭了。
谢明峥软了态度:“好,听阿宝的。”
临春破涕为笑,随即又撇嘴,昨夜谢明峥虽没从崔美人,可那会儿她刚好来了,若是她没来呢?谢明峥又当如何?
“昨夜若是我没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谢明峥想也没想:“泡泡冷水,清心寡欲。亦或者,请你过来,左右这样近,我都忍了三年了,还忍不住这一时半会儿么?”
临春想翘唇角,又把笑意压下去-
眨眼便至启程回玉京的时候,这回临春与谢明峥同乘一辆马车。
第64章 第 64 章
启程半日之后, 临春便又开始犯晕车之症,她恹恹地没精神,骨头愈发懒, 靠在谢明峥怀里闭目养神。临春与人熟稔之后便喜欢与人贴贴, 如今她觉得与谢明峥也挺熟稔的, 便更亲近谢明峥。
临春靠在谢明峥怀里, 说话都无精打采:“我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到你忙正事?”
“不会。”谢明峥手穿过她的腰, 搂住人, 另一只手拿了本奏折看。
临春不乱动的时候一点不耽误,但是她动起来,就很耽误。怀里的幽香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 谢明峥心一点也静不下来。
方才谢明峥已经给临春按过穴位,她没那么难受, 不至于一直想吐, 但还是胸口憋闷,提不起精神。但也不想睡觉, 便在谢明峥怀里扭来扭去的。
谢明峥眸色微沉,将手中的奏折放下。
临春见他动作, 道:“啊,抱歉, 我是不是影响到你啦?要不然我回去好了, 你继续忙。”
谢明峥没肯放手, “既然无精打采,不如咱们做些让你有精打采的事?”
临春抬眸,眨了眨桃花眸, 片刻之后,她知道了是什么事。
正如来时那般, 临春坐在谢明峥腿上,但与来时又不同,如今他们是坦诚相见。马车大多数时候都很平稳,但偶尔也会颠簸,颠簸时即便二人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临春难以承受,更何况谢明峥还在驰骋。
临春眼底萦绕一层水雾,又怕被人发觉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这般实在有辱斯文。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她被谢明峥带坏了,竟觉得……
她低声地呜咽。
注意力都落在交汇之处,确实不怎么晕车了,但代价是腰酸腿软,哭得厉害。临春说不上来这两者哪个更好些,似乎都不好。
偏谢明峥一定要她二选一,临春不想选,谢明峥便替她选。当然,一向选的是后者。
好不容易终于抵达玉京,临春回到久别的甘露殿,顾不上什么,命她们简单收拾了下,而后便滚进柔软的被衾里睡着了。这几日她真是累极了,白日舟车劳顿,夜里也没个休息的时候。谢明峥仿佛不用睡觉似的,精力充沛地折腾她。
这一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碧云她们都不敢吵临春,直到临春睡醒才进来伺候。临春伸了个懒腰,撸了撸冬冬,而后洗漱装扮。
碧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临春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碧云道:“陛下昨日回来后,便传下旨意,要将那几位美人都送出宫。”
碧云她们先前并不知晓此事,昨日舟车劳顿回到宫中,乍然听闻这消息,简直愕然不已。
临春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这事儿还是她提出来的,她惊讶于谢明峥的速度。昨日刚回来,便把人都送走,这么迫不及待。
临春想着,唇角露出一抹笑。
碧云还在兴奋地说:“太好了,如此一来。后宫便是娘娘一个人的天下。”
临春懒懒应了声,从妆奁匣子里取了支牡丹簪子,递给碧云。
“今天戴这个。”
这消息把那几位美人也打得措手不及,一时又是羞愤,又是惊愕。大楚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入了宫的女人,还能被送回母家,这是何等的羞辱?
几位美人的母家与那些臣子们自然也炸开了锅,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认为此举不妥当。可陛下铁了心要这样做,谁也拦不住。
就这么,还是将几位美人送走了。当然,做了些补偿,给母家赐了些东西,或者是另外赐一桩姻缘。像林如锦,谢明峥特意为她开辟了个先例,让她去了国子监做女夫子。
至于王姜两位,则另外寻了门亲事。而崔惠儿与卫翎却没这般好运气,崔惠儿意欲给谢明峥下药之事,谢明峥虽答应临春留她一条命,却也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将她送去了庵里。卫翎么,对外是说她做事了事,被贬斥出宫,于卫家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卫翎气得大发脾气,她好不容易进了宫,结果就是被禁足两个月,又被送走。可气归气,却又无能为力。
后宫空悬,只留一人。这放在别处,可被赞颂深情,但放在一个皇帝身上,则会被说不为江山社稷考虑。有人骂临春狐媚惑主,迷惑陛下心智。
被谢明峥驳斥:“是朕非要专宠皇后,为何却要皇后担负这罪名?你们若要骂,合该骂朕。”
瞧瞧,这位以小心眼著称的皇帝陛下,当时人人都猜测他与谢氏有仇,应当会折辱谢氏,正如同他折辱那些人一般。可几个月过去,他们非凡没等到陛下折辱谢氏,反而等到谢氏一跃成为皇后,得陛下深情与维护。
陛下执拗如此,那些臣子们骂了一段时间,渐渐也不再骂了。
夏去秋来,天气渐渐凉爽,床榻上的竹席已经撤下,至夜里若睡竹席会觉得凉。临春与谢明峥提议的太医院招收女太医的事也至尾声,太医院的太医都要进行考核,此番招收女太医也不例外。
层层叠叠的考核之后,最终剩下一位合格的女太医,于几日后入太医院任职。
名唤夏雪青。
夏雪青入职之后,临春迫不及待将人召至甘露殿。夏雪青对这位提议女子为太医的皇后娘娘颇有好感,她自幼习医,也想施展抱负,是皇后娘娘的提议给了她机会。
夏雪青恭敬向临春行过礼,“臣夏雪青见过皇后娘娘。”
临春道了声免礼,将茶水推近,“夏太医,今日本宫寻夏太医来,是有些事想问问夏太医。”
她将宫婢都遣退了,只留下夏雪青一人。
“娘娘请讲,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力为娘娘分忧。”
临春咳嗽了声,这才不好意思问道:“就是……男女之间……那什么时,若是女子……太多,是否有什么病症?”
夏雪青愣了愣,她尚未出阁,提及此等事脸色微红,轻咳一声,正色道:“娘娘不必忧心,并非有什么病症。只是个人体质不同的缘故。只不过,若是太过干涩,行房事时可能会损伤女子身体。”
临春若有所思地点头,听夏雪青如此说,终于安了心。夏雪青又道:“臣既然来了,不如替娘娘请个平安脉吧。”
临春嗯了声,将手递给夏雪青,夏雪青替她诊脉后道:“娘娘身体没什么大碍。”
临春道:“好,劳烦夏太医。”
夏雪青来了太医院后,起初宫女们还在观望,后来有人大着胆子,向夏雪青看了一些颇为私密的病症,那些人也渐渐大胆了些。一时间,夏雪青颇为忙碌。
临春对此颇为欣喜,毕竟是她提议的-
岁月安好,某日临春脑内灵光一闪,想起自己似乎还要找谢若绸的麻烦。
这两个月里,太后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病着,谢若绸也一直在宫中伺候着。临春如今是皇后,合情合理也该去给太后请安。
在太后宫中,临春与谢若绸相见。
谢若绸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不过没再为难临春。毕竟临春如今身份不同,谢若绸自己也意识到,她自恃尊贵的身份,在如今毫无用处。
临春见她吃瘪,心情甚好。
做皇后还是好的,比做公主时还要尊贵几分。
秋日匆匆,不知不觉北风叩门。
临春很高兴,她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是她的生辰。
冬日来了,春日便不远了。故而她在冬日出生,母妃给她取名临春。
而且冬日会下雪,临春喜欢下雪天。
第65章 第 65 章
白雪皑皑, 覆在人间,银装素裹。寝间中烧了地龙,临春光脚踩在地毯上, 一早醒来便听见她们说外头下雪。她兴奋地推开窗, 果真入目一片白茫茫。
雪是昨夜下的, 这会儿已停了。临春趴在窗台上, 有些遗憾雪不下了, 她托住下巴, 有些痴痴地看着堆积在枝头的雪,过了会儿,忽而眼前一亮。
过了今日, 便是十二月,临春生辰是十二月初七。再有几日, 便是她的生辰了。真好呀。
她这般想着, 便要跑出去玩雪,堆雪人、打雪仗。被朱弦拦住:“娘娘, 您还光着脚呢,又穿得这样单薄。”
宫婢们好说歹说把她拉住换上防水的鞋袜, 又给她换上保暖的袄子,这才放她出去玩。时辰尚早, 负责洒扫的工人还未来得及将庭中的雪铲除, 白茫茫的雪上只有几行脚印, 是碧云她们踩出来的。
临春看了眼另一边还未被人踩过的雪,一脚踩上去,噔噔噔踩出几行脚印, 仿佛盖了个戳。她回头看自己盖的戳,很是高兴, 笑声清泠地回荡在雪地之间。
碧云她们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叮嘱:“娘娘小心些,别摔了。”
临春才不听她们的话,一下躺进雪地里,吓得几个人连忙跑过来。
她仰面躺在雪地里,抬头看灰蒙蒙的天,“都不许过来!”
这个视角很独特,临春躺了会儿,又自己爬起来,拍去身上的雪,眸色却垂了下来。她想到了母妃,距离母妃去,已经快一年。
临春低叹了声,不知道母妃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如何,开不开心。她的情绪一向写在脸上,中午时去两仪殿与谢明峥一道用膳,谢明峥一眼看出她不高兴。
临春便将自己想念母妃的事告诉他,谢明峥听后,沉默了片刻,道要追封高贵妃。
临春愕然看他:“你疯了吗?”
她母妃可是先帝亲自下旨赐死的,与人私通的罪名,倘若谢明峥给她母妃追封,岂不是打先帝的脸?
“再说了,到时候他们肯定又要骂我,还要骂我母妃。算了,母妃活着的时候便挨骂,她走了就让她少挨点骂吧。”临春怅然若失,转眼又看谢明峥道,“谢明峥,我发现,你好像真的有点像被我迷昏了头。”
好像她提什么要求,谢明峥都不会拒绝。
谢明峥挑眉。
又听临春语重心长说:“你可得励精图治,让大楚繁华盛大,不然日后史书肯定要写我们俩是祸国妖妃和昏庸皇帝了。”
谢明峥失笑,他哪里昏庸?
“写在史书上多好,日后千年万岁,都会有人知道我们的爱情。”
临春跟着笑,眸光一瞥,瞥见窗外又开始落雪。她有些激动地起身,拉着谢明峥出去。
临春站在庭中,仰头看落雪,伸手试图接住雪,但小小的雪花落在她掌心很快便融化成水珠。她露出失望的神情。
谢明峥站在她身边,临春笑眼弯弯,道:“妾为陛下跳舞。”
她繁复绚烂的蓝色裙摆在雪下轻盈跃动,仿佛一个精灵,吸引了两仪殿伺候的那些宫婢内侍,甚至禁军,都朝临春的方向看来。在这一刻,他们仿佛明白了帝王为何如此宠爱这位皇后。
因为她真的很美。
一舞毕,临春拎着裙角以一个完美的收尾在谢明峥面前停住,又道:“臣妾的生辰可马上要到了,不知道陛下打算送什么礼物给臣妾?”
谢明峥握住她被风吹冷的指尖,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小小的手,搓了搓,道:“自然有礼物,阿宝定会喜欢。”
他这么说,勾起了临春的兴趣,她追问:“什么礼物?”
谢明峥卖关子:“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二人郎情妾意,眉目传情,看热闹的宫人们对视一眼,彼此都散了。自从行宫回来后,陛下与皇后便恩爱有加。
从行宫回来后不久,陛下给皇后娘娘大办了册封大典,风光无限。且不论臣子们怎么说,怎么劝陛下填充后宫,陛下都尽数驳回,如今整个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可真是称得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关于帝后二人的传闻,也是版本繁多。
有说陛下与皇后的感情升温,是因出宫时陛下遇刺,皇后娘娘舍身相救,陛下大为感动。也有人说,当年二人结怨,后来陛下得权,在相处中日渐爱上皇后。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临春听罢传闻,有些得意,“他们一定没想到,其实你对我一见钟情,哼哼。”
语气颇为骄傲。
“当然啦,我这么漂亮可爱又善良体贴,你喜欢我也很寻常。”临春眉目轻扬。
第66章 第 66 章
皇后的生辰是为千秋节, 自然也设宫宴,于宫中大办。
今年的千秋节有些许特殊。
就在临春生辰前三日,北姚的使团抵达玉京。
北姚正是大楚北面的邻国, 与大楚一向不和, 战事不断。从前谢明峥在北境军营中, 便几次大败北姚军, 因而积攒了军功, 成功打出些名望。
因谢明峥在北境那几年始终压着北姚, 北姚不敢再猖狂,加之今年北姚大旱,粮食收成不好, 已经不能再支持这样长久的战争。
北姚皇帝向大楚求和,并派使臣出使, 正这么巧, 赶上临春生辰。
北姚既然赶上了千秋节,自然也被邀请参加, 并且送上一份大礼。北姚特产香料,此番给大楚皇后送上的, 便是北姚皇室才能使用的一种香料,名唤梦魂香。
北姚使臣说:“此香凝神静气, 且在点燃之后, 能使人梦回前世。”
临春对此说法并不相信, 只笑着命人接下礼物,赐下美酒。北姚此番出使的人中,为首的是北姚三皇子, 以及北姚的六公主。
出使还带着公主,显而易见, 是要将公主献给谢明峥和亲。临春不喜欢那位六公主,从她一进来,目光便黏在谢明峥身上,□□而热烈。他们北姚人崇尚以武安邦,性子不似大楚人含蓄。
临春收回目光,继而有些担忧。
谢明峥会拒绝她吗?
他答应过的,只能有她一个人。可是这是北姚的公主,牵扯到家国大事,谢明峥能轻易地拒绝吗?
转念临春又想,他左右也被骂了许多回了,多这一回应当也不打紧吧。
临春有意无意地往那位北姚六公主身上瞥去。
那位北姚六公主站了起来,手中端着一杯酒,朝向谢明峥,笑道:“许久未见陛下,陛下更俊朗了。”
众人听得这话,一时间神情各异。
听这位六公主的话,她竟与陛下是旧识?
临春亦惊了惊,一时间心里有些不舒服,觑了眼谢明峥,却还不能表露出不高兴。
北姚六公主又道:“我敬陛下一杯。”
说罢,便将手中的酒仰头饮尽。她身后北姚使团皆在叫好,为她的豪爽。
临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明明这是她的千秋节,是她的生辰宴,可因为北姚人的到来,搞得她一点过生辰的欣喜都没有。她如今是皇后,在这样的场合,不应当吃醋拈酸,她应当保持得体,大方应对。
她试着如此做,可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不高兴,而后借口不胜酒力从宴上退下,先行回甘露殿休息。她临走时,那位北姚六公主远远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好奇与审视。
临春知道她为何好奇,因为她喜欢谢明峥,所以会好奇谢明峥的皇后是怎样的女子。
临春坐在步辇上,渐渐地身后的丝竹管弦的声音都远了。她撑着额角,又有些懊恼,她走了,岂不是让那位六公主快活,好像她是落荒而逃似的。
临春心里烦得很,回去见着北姚六公主也不高兴,想来想去,只好怪谢明峥。
都怪他招蜂引蝶,招人惦记。
也不知道跟那位北姚六公主有怎样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
自己都走了,他难道瞧不出来自己不高兴么?临春明白自己在无理取闹了,毕竟今日北姚使团在,倘若皇后走了,皇帝也走了,岂非明晃晃打他们的脸?
她叹了声,还是烦。
一面烦,一面又忍不住想。
越想越烦,最后竟是在步辇上便红了眼眶。
谢明峥变了,他新鲜感过了,果然开始觉得腻了。
临春嘴一撇,要哭了。
回到甘露殿,她便把人都打发出去,自己在里头待着难过。
还说要送一件她定然喜欢的生辰礼呢,当下见着北姚六公主,恐怕什么都忘了吧。
她抱着冬冬,啪嗒啪嗒掉眼泪。
冬冬长胖了不少,越发圆润可爱。临春又想到冬冬是谢明峥送的猫,懒懒把冬冬也推走了,转去美人榻上歇着。
谢明峥一脸便瞧出临春脸色不对,他心头一喜,看她垮着一张脸离席,心中欢喜更甚。这说明临春在意他,她越耍小性子,越说明心里有他。
至甘露殿时,临春正倚着美人榻兀自生气。生气生得入神,连身后脚步声也不曾听见。
直到听见一声“阿宝”,陡然吓了一跳。
临春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抬眸望向来人,眼眶还红着,使小性子道:“陛下怎么来了?不用陪北姚使团么?”
谢明峥低声地笑,笑得临春越发恼怒。
她抄起手边的枕头朝他扔去:“陛下美人即将在怀,笑得不能自已了。”
谢明峥接住她的枕头,缓步行至榻边,将枕头搁下,长臂将人圈在怀里,下巴抵着临春的肩,“阿宝吃醋了是么?”
临春否认:“我才没有。”
谢明峥也不逼她承认,只是又忍不住笑,解释道:“我已经与北姚使团说了,不会接受他们的和亲提议,但会答应求和的事。亦或者,他们愿意,可以将公主嫁给宗亲中人。”
临春脸色稍霁,偏头看谢明峥:“真的吗?”
谢明峥:“当然。”
临春哼了声,又想起北姚六公主说的话,脸色再次冷下来,“那陛下这么做岂不是伤了人家六公主的心,人家瞧着可是记挂了陛下好几年呢。”
谢明峥笑意更甚,还说不是吃醋,这话酸得他都闻见味儿了。
吃醋好啊,“从前行兵打仗时,与她打过几次照面,仅此而已。”
临春将信将疑,“只打过几次照面,人家便对你记挂在心?陛下魅力可真大呀。”
不过从前京中对谢明峥仰慕的贵女便不少,这话想来是真的。那时临春还道她们肤浅,只看外表。
她转移话题,问起自己的生辰礼物:“我的生辰礼呢?你说了给我准备好的。”
谢明峥嗯了声,抬眼看向明间的方桌,桌上置了一个四方匣子,匣子上用丝带缠着,打了个好看的结。临春从谢明峥怀里下来,奔向匣子,她打开,瞧见了里头的东西。
一眼看去只有无数珍珠玛瑙玉石,一时分不清是什么物件,像是项链,又似乎太长了。她将那一团丁零当啷的东西拿出来,抖开,终于发现除却丁零当啷的珠玉之外,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布料。
临春皱眉看向谢明峥,谢明峥开口解答:“是一件舞衣。”
临春眉头皱得更深,显然在认真思索手里这东西怎么会是一件舞衣?这能穿么?
谢明峥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帮阿宝穿上试试。”
临春总觉得这是个陷阱,但又对那些珠玉琳琅有些喜欢,迟疑着答应了。
他们之间这几个月坦诚相见的次数多了,临春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害羞,她褪下衣裙,让谢明峥帮她试穿那件舞衣。待穿上舞衣之后,临春的羞耻感顿时涌上心头,这……
“这哪里像舞衣啊?你是不是在骗我?”她看向自己身上那些随着动作丁零当啷响动的小物件,以及那极少的布料,只能堪堪遮住一些必要的地方。
这能穿出去给人跳舞看么?
谢明峥眸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神渐渐变得浑浊,哑声道:“穿不出去,这舞衣阿宝只能穿着跳舞给我一人看。”
临春呸了声,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这礼物哪里是我一定喜欢,分明是你自己喜欢。”
谢明峥反问:“难道阿宝不喜欢么?”
这花里胡哨的,虽说不大像件衣服,但……还是喜欢的啦。
“跳支舞吧,阿宝。”谢明峥道。
殿中烧着地龙,即便只穿这么一点也不会冷,临春咬着唇,有些犹豫。
穿这衣服跳舞……
但也只有谢明峥一个人看……
又想到那位北姚六公主,他们北姚人听闻能歌善舞。
临春终是缓缓退了一步,身上珠玉琳琅响动,脚上那对金铃铛更是清脆地摇晃起来-
这个生辰临春过得格外难忘,全是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翌日起来,临春都还在羞恼之中,带着这种羞恼,临春泄愤一般,将枕边的某人踹下了床。
矮桌、美人榻、床……总之整个寝殿仿佛都不堪回首,临春待在寝殿里便不由自主回忆起一些东西,索性出门走走。
临春又遇上那位北姚六公主。
北姚六公主一眼认出临春,叫住了临春,“皇后娘娘,请留步。”
临春不动声色打量着北姚六公主,而北姚六公主亦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临春,喃喃道:“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临春一怔,她这话是说……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是么?
临春又有点不高兴了。
诚然如此,昨日北姚六公主被拒绝,心中郁闷不已,她不解为何自己会被拒绝,早在当年她便告诉谢明峥,她喜欢谢明峥,倘若谢明峥愿意,可以去他们北姚做驸马,但谢明峥拒绝了。没料到,他昨日竟又拒绝了自己。
千秋节宫宴结束后,北姚六公主回到安置的宫殿,命人打听谢明峥与皇后的事,听说了那些传闻。
北姚六公主笑了笑,道:“听闻皇后娘娘当年曾与他不合,后来他娶你也是为了折辱你,后来你舍命相救,他才对你动了情?”
北姚六公主一口一个“他”,而非陛下,仿佛与谢明峥多熟悉似的,听得临春颇不是滋味。好在谢明峥昨夜已经解释过,与她并不熟稔。
临春维持着礼貌的微笑,道:“公主听到的传闻有对亦有错。对的是,本宫的确当年曾与陛下交恶,本宫当年曾命人抽过陛下一顿鞭子,恶狠狠地羞辱了陛下一番。但后面那些却是错的。”
北姚六公主蹙眉追问:“那是如何?皇后娘娘能与我讲讲么?”
临春笑道:“事实上,是陛下当年对本宫一见钟情。纵然本宫命人折辱过他,可陛下还是对本宫从此魂牵梦萦,后来想方设法,让本宫入了他的后宫。至于所谓舍命相救,也是陛下对本宫舍命相救。”
北姚六公主脸色一变,当即否认:“不可能!”
她所认识的谢明峥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应当是冷酷的、无情的,杀伐决断,怎么可能会先对一个女子如此深情,想方设法为了得到她?
临春笑容淡了些,远远地瞧见了谢明峥的身影,道:“公主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询问陛下。”
谢明峥下了朝来寻临春,得知她出门散步,便寻了过来。他行至临春身侧,顺势将她手包裹在掌心里,“怎么手这样冷?”
北姚六公主福了福身,目光被谢明峥的手刺了下,有些不死心地问:“陛下,我方才与皇后娘娘提起陛下与娘娘的故事,娘娘说,陛下对娘娘一见钟情,真的么?”
谢明峥看了眼临春,点了点头,“皇后所言,正是事实。朕对皇后一见钟情,从此魂牵梦萦,忧思难忘。”
北姚六公主咬了咬唇,追问:“可他们都说,娘娘当年曾命人打过陛下一顿鞭子,为何陛下还对娘娘一见钟情?”
谢明峥轻笑了声:“他们懂什么,皇后亲自抽朕鞭子,那难道不是因为皇后待朕特殊么?这么些年,也未曾见皇后如此娇蛮对待旁人。更何况,朕就喜欢皇后那份娇纵任性,她若是与旁人一般温柔贤淑,朕还偏不喜欢。”
北姚六公主脸色变了又变,目光在谢明峥与临春之间逡巡一番,终是郁闷地告退。
临春看着北姚六公主的背影,觉得自己有点坏,看人家郁闷自己就挺开心的。
倏地又看向谢明峥,追问:“陛下,臣妾不温柔贤淑么?”
第67章 【正文完】
临春笑吟吟望着他, 问得柔声细语,但眼神却分明在说,他若敢否认, 她立刻就要不高兴。
谢明峥顺着她话说:“温柔, 阿宝是世上顶温柔的人。”
临春轻哼了声, 她当然晓得自己的确不够温柔, 又有些小性子。若是要她装得温柔大方, 也不是不行, 可对旁人装装也罢了,若是对自己的夫婿也装一辈子,那多累。
再说了, 倘若夫婿要装才能喜欢自己,那说明定然不是良人。因此谢明峥方才那番话临春听了还挺高兴的, 他喜欢本真的自己, 不必伪装任何。
这与临春起初期望的良人有些相似,只单单喜欢她这人, 而非因为她是公主,或者别的什么。谢明峥回到玉京时, 临春早已经不是尊贵的公主,谢明峥图她的, 没有身份, 只有皮囊。
现下的日子很好, 只是有时候临春会胡思乱想,她总是忍不住想,倘若日后她老了变丑了, 谢明峥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么?
有一句话叫色衰而爱驰,常令临春感到岌岌可危。
纵然她如今还年轻, 距离色衰恐怕还有些年岁。
临春按耐住心思,不再想了-
北姚六公主闷闷不乐回到住所,此番和亲原本父皇犹豫让谁过来,是她听闻如今的大楚皇帝是谢明峥,亲自请缨。她以为这种事没有男人会拒绝,毕竟添一位美人,又于两国关系有好处。
她没想到谢明峥会拒绝,因为他那位皇后,他如今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六公主愤愤地想,却又不甘心,甚至有些恼恨,兀自发了通脾气。
北姚三皇子见妹妹如此,不由笑道:“不过一个男人,也值得你这样生气?大楚皇帝不答应才好,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留在大楚皇帝的后宫,日后天高皇帝远,你在这里水土不服,习惯不合,受了委屈,也没人诉说,有什么好。倒不如回到北姚,找个勇猛的武士嫁了,你是公主,又没人敢欺负你。”
六公主哼了声,知道兄长这话是对的,可还是不甘心。
见妹妹心情郁闷,做哥哥的自然要哄一哄,便道:“走吧,哥哥陪你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也看看他们大楚的风景。”
“大楚有什么好看的,比不上我们北姚一半好。”她讨厌谢明峥,连带着也讨厌起大楚来。
不过嘴上这样说,六公主还是随着兄长出了宫,在玉京逛玩。
玉京固然繁华热闹,可玩之处颇多,六公主一面觉得有意思,一面仍在不悦,嘴硬说:“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咱们洛城好。”
三皇子见她眉宇间的郁色消散几分,摇头笑了笑,二人一路往城中逛下去,逛累了,便进了玉京最有名的酒楼里去。酒楼生意热闹,兄妹二人在此遇上熙王。
他们与熙王在宫宴上见过,六公主礼貌打了个招呼,并未多看他。熙王却格外热情,与三皇子攀谈,男人之间的话题总是格外无趣,他们又谈得喋喋不休。
进了包厢,小二上菜,终于打断了男人们的对话。六公主无趣得很,脸色不大好看,三皇子却有种逢得知己的滋味,留熙王一道吃饭。
好容易到吃完东西,六公主便撂下两个男人,自己去逛了。
六公主走后,三皇子歉然道:“抱歉,她自幼被宠惯了,有些没规矩,王爷别放在心上。”
熙王摇了摇头:“公主天真可爱。”
熙王刻意接近,大费周章,以前不只是为了同北姚三皇子说这么几句话,做个知己这么简单的事。他另有所图。
夏日里那场行刺,是他的手笔。
他这位四弟自从即位,大刀阔斧改革,早惹世家不满,后来李家便与他搭上线,明里暗里做了些手脚。当日谢明峥没带什么人便出宫,熙王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做皇帝的哪能不狠心些?
他当即便决定派人刺杀谢明峥,若成了,皇帝死了,再推波助澜一番,自己便能上位。可偏偏天不遂人意,他棋差一着,哪里晓得谢明峥早有防备,反过来拿住了他的把柄。
熙王当时再一狠心,将李家推出去顶罪。李尚书在意他的儿子们,熙王拿住了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以此做威胁。李尚书考虑了一日,终是替他顶了罪。
但这事儿也不可能这么过去,熙王自己清楚,他派人刺杀谢明峥的事,谢明峥恐怕没那么容易糊弄,只怕早已经防备起他们兄弟几个。更何况,他已经做了一半,哪能半途而途?
这回北姚人过来,是个机会。倘使能与北姚人合作,先叫他们帮忙,拿住谢明峥,再许北姚些好处……
熙王想得很好,屏退了左右,将自己的计划与三皇子说了。三皇子面色凝重,没料到这位知己竟有如此野心,这是大事,他哪怕是皇子,也不可能轻易拿定主意。
“容我考虑考虑。”三皇子只淡淡道,也没了再攀知己的心思。
此番北姚使团要待到开春再走,有时间给他考虑,熙王并不急,又陪三皇子闲谈了几句,这才离开。
待熙王走后,北姚三皇子与心腹说话:“你说,他说的话,可信么?”
这位三皇子正是当时在北境与谢明峥交过手的人,因此对谢明峥的实力有所了解。在带兵打仗上,自己不是谢明峥的对手。那么于朝堂诡谲中,这位王爷又会是谢明峥的对手么?
假使答应了王爷,若是王爷能成也罢了,一切如他所说,可若是王爷事败,岂非将北姚与大楚的关系也坏了。三皇子叹了声,决定先将此事按下不表。
就这么,到了除夕。
今岁的除夕因有北姚使团在,比往常更热闹些。除夕夜亦邀了北姚使团一道过来,北姚六公主因被谢明峥拒绝的事,借口身子不舒服没来。
宫宴时,临春不动声色打量那位郑家姑娘,瞧了许久,过了会儿,目光又落在晋王身上。她还在想这两个人有没有可能,可瞧了许久,都没瞧出一点端倪,只得闷闷作罢。
待宫宴散了,临走时,终于叫临春瞧见了。
晋王与那位郑姑娘不知聊什么,彼此都笑起来。临春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回过头,对上谢明峥若有所思的神情。
临春笑道:“我可说过了,我只拿晋王当哥哥。做妹妹的,为哥哥的终生大事操心一下,也寻常吧。”
谢明峥嗯了声,表情却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临春撇嘴,想到些别的,伸手扯他衣袖:“你不会还在怀疑晋王是那些刺客的主使吧?”
谢明峥握住她手,反问道:“倘若真是晋王,阿宝会站在谁那边?”
临春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她觉得这问题很难回答,她答不上来,便胡搅蛮缠:“你问我这种问题,那我问你,我与你的皇位谁更重要?你又能答么?”
在临春心里,她知晓自己比不上谢明峥的皇位,男人对权的看重,一向比女人重要。更何况,那还不是普通的权力,那是皇权。
她扯了扯嘴角,见谢明峥沉默不语,把自己说得苦了,“我们去放焰火,好不好?”
不要讲这些不高兴的话,早知道,她就不盯着三哥与郑姑娘瞧了。
谢明峥嗯了声,被临春拉着要去放焰火,走出两步,又听得他说:“你更重要。”
临春被他的话一定,一时间心头像被温暖的春风笼罩。她想这大概是甜言蜜语,但是世上又有几人不爱听漂亮话呢?
“快走啦。”-
北姚人求和的事得到了大楚的同意,不打仗于大家当然都是好事。既然得到了大楚皇帝的同意,北姚使团此番出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恰逢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他们计划着回程。
只是在回程之前,那位三皇子终于做了决断,他终究选择相信这位自己交战过的对手。三皇子将熙王与自己说的话,尽数转告了谢明峥。
得知是熙王,谢明峥不算意外。
他也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北姚人拒绝自己便也罢了,竟还转头将自己卖给了谢明峥,熙王自胸中长舒一口浊气,没想到北姚人竟如此狡猾。他轻捻着棋子,心下了然,如今皇帝知道了,必然不会留他。他只能放手一搏。
自从当时差一步与皇位失之交臂,熙王私下里一直在积蓄兵力,他认识到了早有兵才能干实事。如今筹谋许久,也已经差不多了。
只要他出手迅速,先行将皇城围住,纵然谢明峥有更多的兵力,也无能为力。
又是一年春,春日好,万物生长。
熙王落下手中棋子,长长叹了声。
熙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谋反,给新年打响第一道惊雷。
谢明峥亦没料到他会如此果决,不过并不慌乱。熙王没想到,就算自己万般算计,还是败在谢明峥手上。
熙王的人马节节败退,被逼得不停后撤。
“殿下,咱们……该怎么办?”
倘若此时投降,只有死路一条。熙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往后撤退,试图从后方杀出一条血路,至少能活着出去。他又问下属,接下来撤退的方向是哪里,待属下说罢,忽地想到什么,阴森森笑起来。
“传我令,往两仪殿方向撤。”
属下不解其意,“殿下,往那处走岂非自投死路?”
熙王咬牙道:“他不是喜欢我那三妹妹喜欢得神魂颠倒么,咱们起兵迅速,他想必不会在甘露殿设防,以甘露殿那点禁军,不足为惧。咱们将皇后抓来,一并带上。”
属下明了,传下令去。
熙王起兵当夜,谢明峥并未留宿后宫,又因甘露殿距离熙王人马距离尚远,不想惊扰临春,故而并未多做安排。
听得熙王人马撤退的方向,谢明峥脸色变了变,当即想起临春。他一面叮嘱他们尽全力拦住熙王,必要时可以就地正法。一面翻身上马,快马往甘露殿奔走,不愿再将临春扯进恩怨里。上一回已经叫他心惊胆战。
玄甲卫尽全力阻拦,将熙王人马射杀至仅剩数十人,但还是叫熙王带着数十人抵达甘露殿。熙王没料到谢明峥会下此狠手,原本计划是带着临春往宫外撤,如今只好杀进甘露殿,合上宫门,将玄甲卫都拦在外头。
彼时天光刚亮,临春尚未睡醒,只听得一阵吵闹声响。睡眼惺忪里,被人闯进寝间,见是熙王,睡意顿时醒了大半。
熙王一身盔甲散发着血腥之气,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什么。临春明白过来,熙王就是幕后主使。
熙王一把抓起临春,用刀架在脖子上,逼她起来,临春看着那把比自己腰宽的大刀,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泣泪涟涟。
熙王狞笑道:“三妹妹,怎么说你也唤过我这么多年皇兄,你放心,只要你那好夫君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我一定放了你。”
临春被熙王挟持着,一步步走出寝殿,走到甘露殿空旷的庭中。他命人将大门敞开,给外头的谢明峥看。
谢明峥只晚到一步,此刻胸口剧烈起伏着,遥遥望向临春。
临春又在哭,单薄身影在萧瑟寒风里柔弱不堪。
熙王隔空喊话:“放我走,不然我就拉她一道陪葬。”
谢明峥眸光沉沉,终是点头:“可以。”
熙王哈哈大笑:“真想不到,四弟还是个痴情种呢。是不是我说让你把这皇帝给我做,你也能答应?”
谢明峥不语。
熙王兀自笑了会儿,挟持着临春往外走,示意谢明峥的人退开。谢明峥看着那锋利的刀柄架在临春细嫩的脖子上,心紧紧提着,忽地开口:“不如这样。”
熙王警惕地看向谢明峥,听他道:“我换她。”
临春无声啜泣着,闻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向谢明峥。
不止临春不可置信,熙王同样不可置信。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他若是自己换临春,让自己挟持,自己可是能直接一刀结果了他的命。
熙王嘲弄笑,又有些狠:“你换她,我可以一刀杀了你。”
谢明峥面不改色:“你若是杀了我,不可能跑得掉,你也会死在这里。但有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么?你不会想死在这里的,二哥。”
熙王恶狠狠笑了声,未置可否。
谢明峥继续道:“再说了,她不过一介女子,你挟持她,远不如挟持我来得安心。毕竟我在你眼皮底下,不能做什么,只能放你走,而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放你走。”
他分析利弊,熙王有些动摇。
僵持了会儿,熙王终是同意了谢明峥的提议:“你放下武器,过来换她。”
谢明峥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哐当一声,像敲在临春心里。她眼泪流得更凶,没了武器,还拿什么反抗?万一熙王忽然反悔,不想活了,也要拉谢明峥垫背怎么办?
谢明峥举起手,示意自己两手空空,朝熙王走来。熙王慢慢松开手中的刀,将临春往外推了一把。
临春心都吊到嗓子眼,从谢明峥身边擦肩而过时,轻扯了扯他衣袖,想叫他别去。
谢明峥扯开嘴角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别担心。临春心还是吊着,就在那一瞬,他们身后的熙王忽地挥刀砍向二人。
他果真变了想法,阴森森道:“就凭你这般低贱的出身,也配做皇帝,我只要杀了你,也算出了口气。”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他从这里苟延残喘地逃了,来日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倒不如杀了这个卑贱竖子。
谢明峥眉头微皱,想也没想便护在临春身前。
临春反应迟钝,眼睁睁看着那把比自己腰还宽的大刀落在谢明峥背上,血从他后背流下来,滴落在自己脸上。
她嘴唇翕动着,仿佛失去嗓音,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他们又打了起来,熙王那点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很快被正法。
薛冰唤了声:“太医!快请太医!”
临春手脚冰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两仪殿。她一颗心还提着,在等太医的诊断。
碧云将一件厚重大氅披在临春身上,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只着了单薄的寝衣,竟然也不会觉得冷。大氅的温度将她包裹住后,临春后知后觉地冷起来,不停打着哆嗦,牙关颤抖。
朱弦赶紧又倒了杯热水给临春捧着,临春接过热水,浅抿了口。听见寝间里传来声响,当即站起身,冲进去。
“太医,怎么样了?”她声音也颤抖着。
太医道:“回皇后娘娘,陛下这伤有些深,伤势颇为凶险。”
临春看向床榻上趴躺着的谢明峥,他脸色苍白,从没有这样憔悴过。她不由得又落下泪来,捂住嘴,蹲在床榻边,握住谢明峥的手。
原来不久前问的那个胡搅蛮缠的问题,他的答案竟然是真的。
自己甚至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他的情一点也不肤浅,若换位处之,临春自问不肯为谢明峥舍下性命。她胆子小,怕死也怕疼。相较而言,恐怕她的喜欢更为肤浅。
临春眼泪一点都止不住,不停地哭,隔一会儿就要哭,直到谢明峥睁开眼醒来。
她那会儿哭累了,趴在床头睡着。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拨弄自己睫羽,伸手拍去,懵懵然睁了眼,对上谢明峥一张含笑的眼。
她陡然清醒,又哭又笑:“你醒了,谢明峥,你醒了……”
谢明峥用指腹擦去她眼泪,临春吸了吸鼻子,忽而又垂下眼眸,“是不是疼死了?”
她都没敢仔细看他的伤口,都能瞧见里头的骨头了,好吓人。
“没关系,有阿宝替我疼一疼,也没那么疼了。”临春哭得满脸都是泪,哭得更凶了。
谢明峥托住她下巴,凑上来吻她嘴巴,又吻去她眼下的泪,打趣说:“还没死呢,别哭得这么惨。”
临春软绵绵瞪他一眼,又听他继续说:“要是我真死了,阿宝打算怎么办?”
临春抽噎道:“我……给你守寡。”
谢明峥眸光忽然有些凶狠道:“得殉情。”
临春又抬眸望他,觉得这大抵不成,却又觉得在这会儿反驳他不好,只好沉默不语。
谢明峥看着她,眼中的凶狠慢慢散去,亲她眼睫,“罢了,要是我真死了,阿宝还是改嫁吧。”
临春一阵呜咽,摇头:“改不了嫁了……”
他那样舍身为己,若是他真死了,临春估摸着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谢明峥。
听了她的话,谢明峥笑声从胸腔震荡而出,“那多好,这伤一点也没白挨。”
她曾夜夜入梦,叫他春心大乱。
他从此得了一种病,叫做求而不得。
此病之解,唯有求得二字。
谢明峥再次低头吻她唇,撬开她唇齿,临春亦回应他的亲吻。这是一个情意缠绵的吻,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临春眸中眼泪未散,又仰头主动去亲谢明峥。
两个人脸颊贴在一起,彼此都忍不住笑。
阳光从窗纱透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春和景明。
【正文完】
第68章 日常一
谢明峥醒后, 临春紧绷的精神终于能松懈下来,她一直没睡好,终于困倦不已, 呵欠连天。谢明峥见她白皙的脸上一圈乌青, 显然睡得不好, 要她去睡觉。
临春垂眸, 咬着唇犹豫片刻:“我趴在这里睡行不行?我有点害怕。”
谢明峥思及当时境况, 以临春那娇滴滴的性子, 能不害怕么?
他往里挪,意图给临春腾出半边床榻,被临春呵斥:“你干嘛?”
谢明峥道:“趴着睡不舒服, 你躺着吧。”
临春拒绝:“不要。你还受着伤呢,万一我睡你身边, 睡觉不老实碰到你伤口怎么办?我就趴这儿挺好的。”
说罢, 她便摆好姿势,闭上眼睛睡觉。
她真的很困了, 即便是趴着,也很快睡着。
谢明峥凝眸盯着临春的睡颜看了又看, 笑意一点点从眼底弥漫四散,他伸手, 替临春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谢明峥的伤养了许久, 那些日子临春都守在他身边, 因为回去会做噩梦,但待在谢明峥身边就能安稳入睡。不知从何时起,临春已经习惯了谢明峥在身边, 他在就能有安全感似的。
但谢明峥身上有伤,临春不敢与他同榻而眠, 整日里趴着也不舒服,便命人置了张美人榻在床侧,夜里临春便睡榻上。
谢明峥的伤口很深,要完全愈合颇为麻烦,起初上药时,临春又想看,又怕看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便看一眼,又迅速躲开。
好容易到了伤口愈合了些,不再那样狰狞可怖,临春便迫不及待从宫女手里接过给谢明峥上药这件事。她心灵手不巧,不是伺候人的料,对上药这种事并不熟练。
临春盯着谢明峥的伤口,眉头紧皱,如临大敌,又忍不住嘟囔道:“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上药,但是怕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谢明峥伤在后背,上药时上身不着寸缕,临春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为自己做成某件事而欣喜,双眼放光。
“好啦,还好现在不用担心了。”临春说着,收拾药瓶,净手。
她坐在床侧,目光忽地落在谢明峥胸口。
她发誓,一点也没有故意,就是这么随意的一落,就刚好落在谢明峥胸口的位置。
不知怎么,临春忽地想到从前有一回,她怕谢明峥怕得要死,正提心吊胆着,便撞在谢明峥的胸膛,还流鼻血了。
临春看着谢明峥的胸口,看着也挺软的呀,有这么硬吗,都能把她撞出鼻血?难道是她太过脆弱?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抬眸正对上谢明峥的目光。
谢明峥目光促狭,看得临春面色一红,她知道谢明峥一定想歪了什么,忙不迭解释:“我可没想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只是突然好奇,你这看起来挺软的呀,怎么能把我撞出鼻血的?我能摸一摸吗?”
后一句声音低下去,显然有些心虚。
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那么心虚,临春又提高了些音量道:“我这是求知,是美好的品德,你应该满足我的要求。”
谢明峥眸中笑意渐深,语气也温柔:“我没说不满足你的要求。”
临春吞咽一声,看向他胸膛,道:“那我可摸了哦。”
她缓缓伸手,覆在谢明峥胸口,的确就是肉的触感,不过更为紧实些。临春正欲收回手,忽地感觉手中的触感变了。
她瞪大双眼,露出惊奇的表情,看了看谢明峥的胸膛,又看他眼睛,实在好奇:“原来也不全是软的时候,难怪能把我鼻子撞出鼻血了。”
谢明峥噙着笑,任由她玩闹。
临春觉得新奇,便在他胸膛摸来摸去,原本还好,摸得多了,谢明峥渐渐有些意动。因为身上的伤,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和临春亲近过,最亲密的事也不过是摸摸手,碰碰脸。
谢明峥眸色微变,问还毫无知觉的临春:“阿宝,好玩吗?”
临春点头,诚实回答:“挺好玩的。”
片刻后,临春柳眉微横,道:“你这人……还有伤呢,怎么满脑子……”
谢明峥道:“伤在后背,不碍事。再说了,阿宝大夫,这么久了,我都病了,求你治一治吧。”
临春撇嘴,觉得他如今说这些不正经的话越来越顺嘴了……
这是自然,军营里什么荤-话都说,谢明峥只是不常与他们一道说,但该听的一点没落下。
临春呸了声,还是妥协,重操旧业。
抬眸时,撞进谢明峥视线,却见谢明峥一副……的表情,还挺好看的,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让临春想到给谢明峥跳舞的时候,他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此刻他那好看的眼睛里也只有自己这个人。
而且现在她还拿捏住了谢明峥。
临春嘴角微翘,有些高兴,笑说:“你现在好像为我神魂颠倒哦。”
谢明峥低头吻她唇角,叹了声,有些无奈的样子:“早就是了,好吗?”
他早就为她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临春嘴角翘得更厉害,想到谢明峥背后那道没完全愈合的伤,想到他的奋不顾身。
谢明峥的伤赶在夏天来临前终于完全痊愈,只是留下了一道不小的伤疤。临春跪坐在床上,看着那道伤疤皱眉头,“这疤以后都会留着吗?”
谢明峥浑然不在意:“留着就留着,男人身上总得有些伤。再说了,就是能去,我也要留着。”
临春不解:“为何?”
谢明峥道:“留着提醒阿宝,一辈子不许忘记。”
临春轻哼了声,“我才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更何况,人活在世上,能遇上几个把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人。遇见一个谢明峥,难不成还能遇见第二个?
临春伸手碰触谢明峥那道有些长的疤痕,疤痕摸起来与肌肤有些的触感有些不同。她低头,在那道疤上亲吻了一下。
她是情不自禁,待亲完,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躺下扯过被子,“很晚了,该睡觉了。”
谢明峥盯着她,视线灼灼,随后从身后将人拥住。长臂渐渐收紧,仿佛拥住世上最难得的珍宝一般。
身后是他坚实的胸膛,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牢牢圈住。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敲击着临春耳膜,临春无端有些眼眶发红,低声道:“谢明峥,谢谢你。”
谢明峥忽然觉得自己名字不大好听,他唤她阿宝,她却冷冰冰回敬自己连名带姓。
临春被他问住,一时有些迟疑,忽地心念一动,小声在他耳边唤:“那……叫你峥峥?”
第69章 番外二
春去秋来, 又是一年新岁。
正是春日,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大地,万物复苏, 枝头吐着新芽, 鹅黄嫩绿。
临春推开窗, 远目眺去, 这巍峨宫城忽然变得格外腻歪。她叹气, 再叹气, 不知怎么开始想,倘若她当时真能离开皇宫,会过怎样的生活?
临春想到自己仅有的一些民间经历, 觉得应该还不错。也许会在四处走走停停,然后买一处小院子, 种几棵自己喜欢的树。那日子应当也不错。
随即又犯难, 以自己这水平,倘若去了民间, 该以各种方式谋生呢?
她会的东西……跳舞?做舞姬么?
可是做舞姬总要被人调戏,看人家脸色, 她这爱哭的性子肯定做不来。可除了跳舞,她似乎也没别的擅长的事了。
临春撑着下巴苦恼, 仿佛已经身临其境。
谢明峥一来就看见临春耷拉着一张脸, 不甚高兴的模样。谢明峥走到她身后, 将人拥进怀里,问:“阿宝怎么愁眉苦脸的?谁又惹着你了?”
临春幽怨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除了你还有谁?
谢明峥默然, 反省了一下自己,好像最近没哪里惹她生气。除了昨晚。
谢明峥轻笑了声, 下巴搭在临春肩头,转移话题:“天气这样好,出去走走?”
临春叹了声,道:“出去走走也总在宫里,没什么意思,不想去。”
谢明峥沉思片刻,以为她还在生气,耐着性子哄:“好阿宝,别气了,下回不会了。”
临春哼哼了声,心道他可会骗人了,什么没有下回,也就是嘴上说说,左右床帏之间他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临春心情不佳,连着几日都兴致缺缺,也不想与他亲近。她当真不想与假意不想,谢明峥还是分得清的,自然也不会强迫于她。原以为她在生气,再哄几天就好了。
可一连半个月,临春还是说没兴趣,不想与他亲近。不止晚上不想与他亲近,就连白日里也是敷衍几句。
“哎呀,你自己看会儿书,别烦我。”临春拂开谢明峥的手,躲去旁边美人榻上睡觉。
谢明峥手悬在半空,看着临春背影,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就算为那事儿生气,也不至于气这么久。
谢明峥又反省了自己一遍,思索自己是否除了那件事以外,还有哪里惹到她。认认真真将记忆回溯,也想不起任何可能的事。
谢明峥看着眼前的人,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该不会……是已经对他腻了吧?
纵然当日临春十分感动,这两年与他的相处也十分和谐融洽。但谢明峥自己也清楚,临春对自己的感情,决计没有自己对她的深。
若是自己对她有十分,临春大抵只有五分。
但谢明峥原本并不怎么介意,他想的是,左右临春心里有他,五分十分也不差什么。只要她心里没有旁人,空出一半也可以。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余下一生的时间,来得及填满这一半的空白。
但是不知为何,此刻谢明峥忽然有些慌张,他不禁想到另一种可能,万一她连这一半也消散呢?
她一向是没心没肺,很迟钝的人。
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谢明峥垂眸,忽地掩嘴咳嗽了声。
临春闭着眼,并未睡着,只是心里烦闷。听见了轻微的一声咳嗽,她转头看谢明峥。
谢明峥注意到她回头的动作,又掩嘴咳嗽了声。
临春终于开口:“怎么了?”
谢明峥道:“不知道,今早起来便有些咳嗽。”
临春半撑起身:“咳得厉害么?”
谢明峥见她还是关切,心又软下来,“还好,就是偶尔咳一下。”
临春哦了声,重新躺下去,背对着谢明峥,“找太医瞧瞧吧。”
谢明峥:“……”
谢明峥心里的紧张感更添一分,她连自己生病都不在意了,可见真腻了,不在乎了。
可瞧她方才还是有些关心的,应当只是有些开始腻了,应当还来得及挽回。谢明峥心里百转千回地想,思忖着,“阿宝这几日心情不大好?”
临春叹了声,闷闷开腔,提及自己前些日子的想法。她忽地觉得自己很无能,好像什么都不会做,倘若把她扔去民间,没有银钱,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是我当日真能出宫,此刻会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那些山山水水,这世上大美山河,我却还未曾看过,好遗憾啊。”临春努努嘴,越说越叹气。
谢明峥眉头亦听得越来越皱,心道她果真是后悔了。
“我能不能出宫去找悄悄待几日?”临春突然发问。
这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譬如说,三哥同郑姑娘还是走在了一起,去岁秋刚成婚,如今二人正蜜里调油。那位郑姑娘亦不拘小节,性子大大咧咧,很好相处,临春与她相处得很好,二人也是朋友。
她实际上真的只是憋闷,想去找悄悄玩,但这话落在谢明峥眼里,还有深层含义。郑悄悄如今是晋王妃,若是临春去,自然要住在晋王府,那与晋王势必会有所接触。
而自己在宫中,又难以时时见她。说到底,谢明峥还是在意临春与晋王之间多年的情意。
再说,纵然不是晋王,她如今都对自己表现出腻与不在意,那出了宫见不到自己,愈发不会在意自己了。
不论如何,谢明峥不答应。
他道:“晋王与晋王妃如今感情正好,你陡然过去,未免打搅了他们。”
“也是……”临春觉得谢明峥说得对,可是她真的好闷。
谢明峥琢磨着,说:“这两年朝堂稳定,纵然不在玉京,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若如此,我们一道出宫,从玉京南下,游历大美山河。”
这种事在大楚不是没有先例,皇帝带着朝臣一道微服出游,既不会耽误政事,又能玩乐,还能考察民情。
临春啊了声,她只是想出宫两天,没想到谢明峥直接说要出去游历,有些惊讶。随即又有几分心动,她对大美山河甚是期待。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你?”临春犹豫,这两年那些臣子们不怎么骂自己了,大抵是发现骂也无用,何况临春也没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也就是没那么端庄温婉罢了。
但若是谢明峥提出此事,难免他们又要多嘴。
“不会。”谢明峥淡淡道,“那我来安排,过些日子就出发,好么?”
“好呀。”临春点头,欣然应允,甚至从美人榻上坐起身,兴致冲冲唤来碧云她们要收拾行囊。
谢明峥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眉宇之间的郁色更深一分。
谢明峥将玉京的事安顿好,当即便准备微服南下的事。他安排了几个靠得住的臣子在玉京留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可以自己拿主意决定,若遇上决定不了的事,快马加鞭送来由他处理。
此番出游,对外宣称的理由是考察民情。既然是考察民情,自然不能太大阵仗,告诉那些地方官员,反倒得悄悄地去。不然那些地方官员若得知皇帝出行体察民情,定然会提前做好表面功夫,那便太过虚假。
因此谢明峥并未大肆宣扬微服出游的消息,只暗中布置好玉京的一切,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与临春一道离开了玉京。
临春一大早便神采奕奕,与前些日子形成鲜明对比。谢明峥看着她的模样,无声叹气,他伸手欲揽住人,却被挣脱,“哎呀,你好粘人呀峥峥,你自己忙会儿。”
谢明峥:“……”
第70章 番外三
谢明峥手搭在膝头, 微微蜷曲,眸子垂下去。
但临春一心只有出去玩的喜悦,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身后人的情绪变化。
马车两旁是挺立的大树, 枝繁叶茂, 从枝叶的间隙里, 可见远处的连绵山峦。雾霭茫茫下, 或许还有繁华的街市, 与市井的烟火气。
想想就期待。
一路走走停停, 在离开玉京的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进入南方。
南方与北方大为不同,从气候上就不同。南方气候湿润, 临春吸了口气,只觉得街上弥漫着花香。她掀开帘栊, 目光欣喜地从街市扫过, 双眼放着光。
谢明峥心情却不大好,临春从前有晕车之症, 需要他帮忙按按穴位。可这回不知怎么,竟忽然好了, 一路上活蹦乱跳,能吃能睡, 一点儿也不需要谢明峥。
临春大为惊喜, 更是不肯与谢明峥同乘一辆马车, “峥峥,我就不打搅你忙公事了。”
临春知晓谢明峥放下这样多事物与她出游,定然忙得不得了, 十分体贴。
不止在车上不愿与他亲近,即便停在城镇或者是驿站, 她也总是借口说自己困倦、身子不舒服、累了……总之是各种推脱。
在谢明峥看来,女人与男人一样,都会对对方的身体有兴趣。爱里总归要掺杂些欲望,人又不是菩萨,难道真爱一个人不想与她亲近么?
临春一向在这事上不会表现出太明显的兴致,但若是他主动,她也能从中打趣,半推半就到有些许迎合。如今这般,着实让他有些不好的念头。
她既不想与他睡,也不想与他待在一起腻歪。
从在玉京时就是,到如今,算来都快有两个月了。
谢明峥眸色渐深,再次凑近,长臂从身后拥住人,下巴更是搭在临春肩上,语调也放沉了:“一路舟车劳顿,阿宝都不累吗?”
临春摇头:“不累呀,我夜里都睡得很好,所以白天就精神抖擞了。”
说起这个,果然不能夜夜都与谢明峥一道睡,跟他一起睡,他总要折腾自己,没一个安稳觉。那才叫累呢,分明什么都没做,都把她累得够呛。
自从跟谢明峥在一起,她都多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你很累吗?”临春反问,目光落在谢明峥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上,“哇,峥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水土不服?”
谢明峥无语,他哪里是水土不服?他是被她气的!
但还是耐着性子装下去:“是有点水土不服,感觉头有点晕。”
“碧云,少爷不舒服,你去请大夫来瞧瞧。”临春当即吩咐碧云,他们如今行走在外,称呼不能暴露身份,便称少爷少奶奶,乔装成从京城来的富商。
碧云应了声,很快将太医请来。
太医听闻陛下不舒服,已经有些担忧,可认真为陛下诊过脉,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不适。偏皇后娘娘还在一边认真地询问,到底是什么病症。
“这……”太医一时拿不准该说什么了。
谢明峥咳嗽了声,以眼神示意太医,太医看了看一旁的皇后娘娘,又看一眼陛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回少奶奶话,少爷的确是有些水土不服,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临春哦了声,若有所思。这会儿才刚过午时,她有些饿了,原本打算上街走走,先逛玩一番。
“既然这样,那少爷便留在客栈休息吧。我带碧云她们出去逛逛。”临春说着,似乎颇为遗憾,拍了拍谢明峥的肩。
谢明峥:“……”
他装病是想让她多关心一下自己,结果她直接撂下自己出去玩。
感情淡了呗,不爱了呗。
谢明峥反手扣住临春的手指,幽怨道:“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出去?”
临春纠正他的措辞:“不是抛下,是,我也想与你一道出去,可你这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我这是体贴你呀!”
这体贴,不要也罢。
“我也没那么不舒服,我陪你吧。毕竟人生地不熟,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不放心。”谢明峥道。
临春听他这么说,自然想到了从前跟他出去那次出的事。
“没事儿,你不在,应当不会出事。”
从前那些不法之徒皆是奔着谢明峥而来,如今他们隐藏身份,朝局太平,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事。
临春就这么决定,把谢明峥撂在了客栈里,带着碧云朱弦与几个护卫出了门。
谢明峥又没病,自然不需要休息,他定定坐在房中的椅子上,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终是长叹了声,而后出门寻临春。
他不能放任她对自己这么冷淡下去,既然她不想与自己亲近,他偏要凑上去。
谢明峥沿着临春出去的方向追上她脚步,在一处茶楼里寻到人。彼时临春身侧还有位翩翩公子,瞧她的眼神充满了觊觎的味道,而临春仿若未闻,与人有说有笑。
谢明峥脸色陡然一沉,快步走近,停在临春身侧:“娘子,你方才不是说想吃糖糕么?我买回来了。”
临春怔了怔,被谢明峥突如其来的演技吓了一跳,他在说什么?
她看了眼身边的公子,随即反应过来,他又在吃醋了。
她有时候真觉得谢明峥有点奇怪,谢明峥好像认为全世界的男人都会喜欢自己。
就……跟他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是?”谢明峥一副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的表情,礼貌地看向那位公子,笑了笑。
公子略略颔首,与谢明峥寒暄:“仁兄好,我方才见这位夫人头上的簪子十分好看,我娘子一定会喜欢这种样式,想问问夫人是在何处购买的。”
公子叹了声:“没想到二位竟是从玉京来的,也是,玉京热闹繁华,咱们这里比不得。我娘子也总说向往玉京的繁华,我打算抽空带她去玉京玩一玩。”
公子说罢,与二人告辞。
待人走后,临春气笑道:“峥峥,你那什么表情,一定又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人家可没有对我有什么心思,言语之间都很友善,的确只是询问我的簪子是哪里买的。”
谢明峥轻哼了声。
临春又道:“再说了,人家与自己的娘子感情也很好呀。”
谢明峥反驳道:“你怎知他一定有位娘子?说不定那只是与你搭讪的说辞。”
临春原本还好声好气与他讨论此事,听他这样无理取闹,有些不悦,好看的眉头当即压下来:“谢明峥,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你真的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吗?”
这一年临春都唤他峥峥,言之凿凿说,可爱的东西就要配叠词,就像冬冬那样。结果现在为了一个陌生男人,竟然直接叫他全名。
谢明峥本就对她这些日子的疏远心生怨怼,听她这般冷淡地指责自己,更是心中郁闷。别过头,没说话。
临春见他沉默不语,愈发恼怒,胸口起伏着,径直走了。
二人就此吵架。
因为陛下与娘娘吵架,所有人都变得战战兢兢,生怕殃及池鱼。分明是初夏,可整个客栈里弥漫着一股冬日的寒冷。
就连随行的那些大臣们,也感受到了陛下心情不佳,他们递上来的折子,通通被驳回,并且被训斥了一番。
薛冰莫名其妙从陛下那里挨了一顿骂出来,完全摸不着头脑,被朱弦叫住:“薛统领,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薛冰道:“挺差的,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不是,陛下与娘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吵成这样?”
朱弦也不知道具体为何,只听自家娘娘念叨,认为陛下在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她也只知晓,那日有位公子与自家娘娘说了几句话,陛下为此不高兴。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出来玩本该好好地玩,为这事儿浪费时间纯属没必要。朱弦想了想,端着铜盆进屋,看了眼临春,试探道:“方才奴婢在廊上遇见薛统领,薛统领说,陛下今日很是难过呢。”
临春哼了声,柳眉轻竖:“他难过什么?他自己先无理取闹。”
朱弦顺着她:“是,陛下此事的确做得不对。不过娘娘,咱们出来不就图个开心么,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您哄哄陛下,就这么算了吧。”
临春不肯:“为何要我哄他?他若是来哄我,我就与他和好。”
的确出来玩是为了高兴,与谢明峥吵架这几日,临春什么兴致都没有。她也知道谢明峥撂下朝中事务陪自己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可是她真的觉得谢明峥有些过分,他瞎吃什么醋?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叩响。
是谢明峥站在门外。
方才的话他已经听见了,他脸色不大好看,似乎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朱弦将人请进来,拉着她们退下,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明峥停在临春跟前,声音放软:“好阿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此事都是我不好。”
临春努努嘴,顺着他的台阶下:“本来就是你不好,我昨日还瞧见那位公子与他娘子了,恩爱得很。你老是这样,谁的醋你都吃,我难道谁都能瞧上么?”
谢明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柔荑:“嗯,是我错了。阿宝眼光好,只瞧得上我。”
“呸。”
谢明峥将人抱紧,又叹气控诉:“可是你这两个月对我好冷淡。”
临春叫冤:“我哪有,我确实好困嘛,春困秋乏,很正常啦。”
谢明峥幽怨的眼神望着她:“可是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
临春被他说得心虚,竟有这么久么?
“那……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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