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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1

    北地。西穆。

    侍从梁讷禀告道:“大司马并未生疑,已进宫来看小殿下。现已步行至含章门。”

    自接下皇位以来,魏壑并未与大司马魏歧直接冲突,而是处处忍让、放纵,大封特封。

    魏歧在大穆经营多年,势力深厚,与先帝的身死脱不了关系。

    魏壑只能装作愿当傀儡的模样,使得魏歧越发张狂。其部下肆虐横行,将王公贵族也不看在眼里,压榨百姓,欺压豪族,朔京城里怨声载道。

    在与东雍的战争中,魏壑欲调兵遣将,魏歧自不会让魏壑立下军功收拢军心,全部驳回自己战去。

    谁知遇上那东雍的大将裴一鸣,损兵十万,大败而归。

    魏歧的势力受到重挫,本疑心魏壑会对他下手,谁知那魏壑好似真的被流亡的日子磨灭了心性,整日不理朝政搞什么木雕,好似要立志当个匠人似的,惹得魏歧大笑道:“此子废矣!”

    魏歧大败反而要求赏地赏财,魏壑只是道:“大司马的要求,无有不允。小侄但求一清净之地,安度余生。”

    魏歧笑:“瞧你,混成这模样,好歹是我魏歧的侄儿,也罢。”魏歧让人去寻上好的木料,送给自己这安生的侄儿当礼物。

    先皇唯一的皇子名魏凌,年龄小每次生病,魏壑必手足无措,请求魏歧进宫与他一起看顾祈福。

    魏歧最初满心疑虑,必带好手执刀兵跟从。

    次数多了,心有怨烦的同时,也放松了警惕。

    魏歧对谋士道:“不过一个小皇子,还要本王每次进宫去照看祈福一番,要不是为了洗脱毒杀先帝的嫌疑,又彰显彰显本王的爱侄孙之情,谁愿意跑前跑后的,又不是本王的爹!”

    谋士劝道:“王爷新败,还请暂且容忍一番。待洗刷了败绩,届时凭军功逼那魏壑禅位,至于小皇子到时候是死是活,也不过王爷一言尔。”

    魏歧闻言咬牙切齿道:“东雍那该死的裴一鸣,挡本王的路,本王必将他挫骨扬灰。”

    魏歧进入含章门后,倏然宫门闭合。

    四周屋檐之上早有埋伏,乱箭齐发。

    魏歧以随从人尸做盾牌,还是中了一箭,慌乱东逃,逃入宫殿北的密林。

    魏壑命人围拢密林,纵火焚烧,黑烟滚滚,终将魏歧逼出。

    密林外有湖泊,引水熄火。

    魏歧被捉后不甘道:“你有本事堂堂正正,没本事才玩这等阴谋!”

    “枉本王以为你是本王的好侄儿,未料到竟是这等阴狠鼠辈!”

    魏壑道:“你买通厨子给皇兄下毒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堂堂正正。”

    魏歧道:“胡说!”

    魏壑道:“去了地府,自去跟阎王分说。”

    他下令道:“送大司马上路罢。”

    魏歧挣扎道:“我是你的亲叔叔啊,魏壑!你忘了小时候生病,叔叔还给你带糖果吃……前朝宗室相杀的后果你忘了吗!”

    魏壑笑着让人取来蜜饯,亲自塞了一颗到魏歧嘴里。

    “叔叔,一路好走。侄儿不送了。”

    魏壑拿来刀,亲自砍下了魏歧的头。

    血飙射出来,沾了魏壑半身。魏壑站在焦土之侧,叹:“皇兄,弟弟为你报仇了。”

    在纵容魏歧的同时,魏壑暗地里培植好手,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日。

    魏歧骄矜自大,张狂跋扈,自取灭亡。

    魏壑传令道:“魏歧叛乱,闭拢朔京诛杀余孽,不得有误。去罢。”

    魏歧的儿子孙子尽皆被杀,最幼之龄不过襁褓。魏歧的残余势力拼死反叛,惶然无措逃出了朔京。

    魏壑大赦天下,道是只要投降,便不追究罪责。

    有的降了有的继续反叛,冥顽不灵者,魏壑派直系军将追杀,两月余,基本肃清了魏歧的势力。

    最大的奸臣铲除,魏壑一改之前痴迷木雕的面貌,励精图治,重塑秩序。

    整顿朝纲,改革军制,收拢君权。文武朝政重要的职位上都换上了自己的人马。

    朝政稳定后,有大臣劝魏壑娶妻纳妃。魏壑驳回,将侄儿魏凌立为储君。

    下朝后,他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前迷惑魏歧日日夜夜雕刻的木雕好好地摆放着。

    那是他过去的生活,有马有景有夕阳,还有怯玉伮。

    魏壑拿起雕刻的怯玉伮塑像,天人之姿难以描摹,故魏壑并没有按照实际来雕刻,而是取其神态写意般,有的像是后世的Q版娃娃,有的是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小猫。睡觉的怯玉伮,开心的怯玉伮,忧伤的怯玉伮……

    魏壑想他了。

    侄儿魏凌慢吞吞走到了帝王的寝宫,奶声奶气地推辞储君之位。

    “侄儿愚笨,有一封地就藩已是大幸,怎敢占据储君之位。”魏凌不过四岁,平时话都说不太利索,魏壑问他是谁教他这么说的。

    魏凌说是自己想的,没人。

    魏壑抱起了他,宽慰道:“告诉侄儿也无妨,朕喜欢的是一男子,不会有后代。娶妻纳妾非我所愿,只愿与他相守一生。凌儿,这王朝的继承人只会是你。不要怕,皇叔是你的后盾。”

    自此,魏壑亲自教养魏凌。

    有人劝魏凌早做打算,说魏壑将来必会杀他。

    魏凌并未听从,将此事告知了魏壑。

    魏壑问魏凌不怕受到牵连吗。

    魏凌摇头说不怕:“侄儿不说,之后必有人挑拨,皇叔若心有芥蒂,反倒是叫那些人得逞。”

    “侄儿不怕皇叔,皇叔是家人,皇叔会护着侄儿。侄儿只怕那些外人,把侄儿当刀枪戏耍皇叔。”

    魏壑听了,摸摸魏凌的头,道:“你做得对。凌儿,你记得,不要偏听偏信,用心去看,用心去听。”

    “身处皇室,身处乱世,周遭想谋利者众,献真心者少。打着旗号为你着想的手下,也不免有自己的私心。别偏听他们的话,去看他们背后的利益。”

    魏凌乖巧点头,记在了心里,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向那些木雕摆件,他知道这是皇叔亲手所刻,珍贵不已,再想要也没有吵着要,收回了不舍的目光。

    魏壑拿起一匹黑马木雕,叫住了魏凌:“有些重,你能拿住吗?”

    魏凌惊喜不已,连忙点头。

    魏壑将木雕递了过去,木料极好,雕刻的木马果真很重,魏凌双手捧着路都走不太稳,但是走了几步就越走越稳。宫人要帮忙,他也拒了。

    “皇叔所赐,侄儿亲手端回去。”

    魏凌想要的其实是猫,但皇叔给的是马,他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没有提出用马换猫的请求。

    他心里隐隐明白,皇叔待他再好,有些东西,也不是他能要的。

    这年夏,南周宣王举兵与濮阳邵相争。而北地西穆的君王铲除了权臣,开始大展拳脚。

    东雍。

    裴一鸣归顺后,没多久便在与西穆的战争中,力挫敌国,立下大功,封万户侯。

    然而,枪打出头鸟,他出的风头太大,惹得皇帝犯了疑心病。

    权臣弑帝,仗着军功拉帝王下马的事,在乱世中并不少见。

    皇帝的宠臣也看裴一鸣不顺眼,进谗言说裴一鸣诸多僭越之事,不能容许他坐大。

    朝堂之上的公仪恒为裴一鸣说话,反惹得皇帝疑心更重。

    公仪恒的妹妹位居皇后之位,公仪恒本就是外戚,如今还与大将交情匪浅,莫不是想逼宫?

    皇帝的宠妃为了搞倒皇后,与宠臣结盟,时不时吹吹枕头风。

    皇后又素来对皇帝瞧不上眼,看不上他暴虐嗜杀的行径,惹得皇帝当众鞭笞。

    皇帝骂道:“哪天活剐了你,也是你自找的!”

    皇后咬牙不肯痛哭求饶,宠妃又来煽风点火,皇帝气上了头竟将皇后鞭笞至死。

    打死了皇后,皇帝酒醒了,悲从中来,说都是这宠妃进谗言,命人烹之。

    又道:“都是这酒害的!竟让皇后落到如此下场……”皇帝给自己找借口,先前他就因鞭打老母亲的事,惹得朝野震荡,这下直接打死了皇后,皇帝想到公仪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调兵围了公仪府。

    说是皇后与其兄勾结谋反,族灭之。

    又派人在军中暗杀裴一鸣。

    而裴一鸣的至交好友祁岭一家,当初公仪恒为了让裴一鸣卖命,将之扣留公仪府,好酒好肉招待,只说是战场刀枪无眼,不如留在都城他帮忙照看。

    裴一鸣心知肚明,公仪恒分明是怕他叛逃,留下人质,但局势如此,只能容忍。

    那天灭族的命令还没下达,公仪恒还在家中与祁岭饮茶下棋,期待裴一鸣凯旋,就被冲进来的禁军杀了。

    公仪恒全家包括孩子,祁岭一家,连丫鬟仆人都没放过。

    公仪府,没留下一具活口。

    公仪恒擅长谋略,是被倚重的大臣,妹妹又是皇后,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疯癫至此。

    再是能谋能算,也算不出一个手执权刃的疯子的心思。

    是他自大了。竟没有早下杀手。

    公仪恒流血倒地,那声叹息还没出口,就断在了肺腑。

    军队之中,裴一鸣躲过暗杀,顾忌祁岭不敢逃亡。

    光明正大凯旋,却得知祁岭一家并公仪恒早就下了黄泉。

    他敬重的嫂子,那几个可爱的孩子,一路追随他的祁岭……裴一鸣悲愤之下,想要手刃仇敌。但被手下告发,裴一鸣带着几百人马逃出了都城。

    皇帝派兵追杀,各城池拦截,到最后还没到雍穆边界,裴一鸣身边就只剩了十几人马。

    裴一鸣悲愤道:“是本将对不起你们,害得你们一个个死的死,亡的亡。我来时想求那王侯霸业,到最后却害得尔等尸骨累累。”

    “你们各自离去,不要跟着我了。我——我一个人逃命去。祁岭尸骨未寒,就此死亡,我不甘!”

    追随的人不愿离去,道:“我们跟着将军,不只是为了功名利禄。大丈夫来此一世,怎能危难之中弃主将而逃。将军,你去西穆,我们断后!”

    裴一鸣怎肯让将士断后,将士亦不愿逃亡。十几人马继续往西奔逃。

    然而东雍大军还是赶上了。一万精骑兵追来,再是英雄盖世,也走到了末路。

    恍然如梦般,裴一鸣这一刻想的不是野心与复仇,而是回到了那一个午后。

    他只是砍柴的少年,只是南柯一梦,梦见了一位神女。

    这场梦……该醒了。

    在裴一鸣陷入绝境之时,西穆大军压境。

    五万兵马急速进发。东雍兵马听见那地动山摇的声响,惊疑不定,不敢上前。

    裴一鸣调转马头,看见那大穆的帝王骑在黑马之上,迎光而来。

    魏壑得知裴一鸣被暗杀后,就起了收服裴一鸣的心。派人密切关注的同时,他亲领大军出发,正在此时,救下了裴一鸣。

    东雍的兵马被逼退,魏壑此来,并不是为了开战。他刚铲除魏歧,国内还需休养生息。此次来,只为收服这声名远扬的大将。

    回到军帐中,裴一鸣认出了魏壑。

    “你救了我和我部下的命,我会报恩。”但神女之事,他裴一鸣不会相让,只会公平竞争。

    终究不是南柯一梦。

    仇要报,他定在大穆立足,领着大穆的军队踏平东雍每一寸土地,为祁岭为嫂子报仇。

    而那初心……亦不会忘。

    来时的路一路走来,牺牲至此,不反省不放弃不甘心不回头。

    大帐内的将士都看着他。

    裴一鸣给出了臣服的态度,跪下参拜行礼道:“陛下。”

    魏壑望了他一会儿,亲自扶起了他。

    夜风中,裴一鸣随大军回西穆。

    他活下来的十几个部将跟在他身边。

    他回头望,望不见故人,唯余夜色茫茫。

    当初的把酒言欢,当初的豪情壮志,潇洒肆意,自以为天下不过如此。是他高看。

    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牵连至交至此,无颜无能逐鹿天下。是他低估。

    走上这条路,从一开始,他所肩负的就不只是他自己的命。

    裴一鸣回过了头,看向西穆的方向。

    ·

    南周。

    婚期临近。

    濮阳邵让林笑却提前穿婚服给他瞧瞧。

    林笑却说总是能看到的,不想提前穿。

    濮阳邵不肯,挠林笑却痒痒。

    林笑却笑得不行,眼角都隐隐带泪,只好从了濮阳邵。

    换好婚服,濮阳邵怔怔的,像个大傻子。

    林笑却这么骂他。

    濮阳邵笑着说:“那你就是大傻子的小媳妇。”

    “小媳妇,”濮阳邵上前将林笑却抱了起来,高兴得旋转,“我的小媳妇!”

    林笑却说要晕了。

    濮阳邵说要高兴得晕了。

    林笑却说真晕了。

    濮阳邵说是真高兴。

    他缓缓停了下来,与林笑却相拥:“怯玉伮,我真高兴。”

    林笑却在濮阳邵的怀里,回抱住他。

    濮阳邵问林笑却高不高兴。

    林笑却没办法回答他。

    林笑却抬眸看他,濮阳邵发现他眼里的泪意,不明白怎么竟喜极而泣。

    他问怯玉伮是不是喜欢上了他,很期待很期待这场婚礼。

    林笑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濮阳邵一点儿也不泄气:“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林笑却阖上了眼,眼眶里的泪落下。

    濮阳邵抚着他脸颊说别哭,要是当真不情愿,他濮阳邵可以等。

    林笑却摇头。

    “我只是觉得,乱世里什么都变得太快了。”林笑却低声道,“快得人还没反应过来,物是人非……事事休。”

    濮阳邵,你当真什么都不明白吗。

    林笑却掀开眼帘望他,可濮阳邵只是为他拭泪,只是从字面上看意义。

    濮阳邵说:“我会陪着你的,我不会变。”

    濮阳邵还以为林笑却婚前生出恐惧,他一再保证他不会变,绝不会欺负怯玉伮。

    “生老病死,沧海桑田,哪有什么不会变。”林笑却道,“我想歇歇,你快走吧。”

    怯玉伮又赶他走,昨天也赶他走,他不想走。

    他想多呆一会儿。

    “皇权霸业虽然好,可最近不知怎的,就想跟老婆热炕头。”孩子他都不要了,就想抱着怯玉伮走一辈子。

    “我这是不是儿女情长了,是不是不够威武。”濮阳邵搂着林笑却傻笑,“可在妻子面前,不用威武。我就是我,不是皇帝,不是将军,我只是濮阳邵。”

    “一路走来,遇见怯玉伮,心开始满,满得要溢出来。我真自私,不知道是贪恋这份满,还是贪恋你,不想走。”

    林笑却说他不想听。

    濮阳邵说他没有讲鬼故事,是不是这些词有哪些他学错了意思:“怯玉伮教我,我牢牢记住,下次不会说。”

    林笑却要酒。

    濮阳邵问要酒做什么,交杯酒不能提前喝的。

    林笑却笑:“我要壮胆。”

    濮阳邵便让人上酒,他看着林笑却一杯接一杯地喝,拦住了他:“我替你喝。”

    林笑却推开他:“我今天就是要喝,你别拦。”

    濮阳邵道那我陪你。

    可林笑却不准他喝。

    濮阳邵道:“看着你喝,心里难过。”

    “不准说,不准喝,”林笑却笑,“听着。”

    林笑却望着他:“你该走了。”

    林笑却说不出让他逃命的词,他本就杀了太多人,林笑却不能说出口。

    在那一刹,在林笑却的眼神里,濮阳邵回忆起近日种种,回忆起最初最初。

    回忆起征战时的各种异样之处。

    下一瞬,他什么也顾不得,抱住林笑却就开始往外奔跑。

    他大喝道:“达奚克、鲜于亨,备马!”

    他带着他的妻及亲卫逃。

    几百亲卫征战下来,只余百人。他们一逃,晏巉立即明白是林笑却那出了问题,垂眸道:“追,杀了他们。”

    禁卫出动,皇城军出动,濮阳邵一众被逼到了绍江河畔。

    大军包围了他们。

    晏巉走到大军前,望向怯玉伮。

    第82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2

    三月末的绍江河畔,风吹得人心颤。

    那股冬日的风没有散尽,从那一头直吹到这一头。

    林笑却听到晏巉让他过去。

    濮阳邵倏然搂紧了他。

    林笑却阖上眼眸,晏巉又唤了一声:“怯玉伮,过来。”

    荀延也赶到了。

    濮阳邵看着包围他的人,其中不乏他重用的将领,以及他从未怀疑过的军师。

    南逃至周国,许多人从那时起就跟着他征战。庆功宴上举杯共饮,篝火堆旁酒肉肆意,攻城掠地征战天下……

    将领们呼喊着胜利的喜悦,大碗酒大块肉刀光火光之间,说要建立一个寒门庶族、流民下人也能往上站的国。

    濮阳邵听着他们醉酒痛骂过去的不得志,痛骂一个个尸位素餐的高官,濮阳邵与他们同饮,喝道这周国的天该变了!

    他们一路打来,从岱城到辽通,从辽通到丘定……一路打进绍京,将这周国的天掀翻!金银赏,官位赏,他濮阳邵当了这皇帝,也不吝啬给手下封王侯。

    他们当初要的,要重用要官位要名要利要豪情壮志崭新国度,他们得到了。

    宣王反叛,他濮阳邵哪次征战不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横戈跃马斩关夺隘。

    可到最后……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濮阳邵大笑道:“你们是最后叛了,还是一开始,就等着朕上钩。”

    荀延出列,行了个臣礼:“陛下,英雄末路,何必牵连无辜。”

    “臣始终记得,当初攻打绍京,是陛下砍断了射向臣的箭。只是……各为其主。您将怯玉伮放回来,臣定竭力保留您的尸身,葬入帝陵,陪葬九鼎。”

    濮阳邵闻言,望向那些曾表面追随他的人,群将纷纷低下了头。

    濮阳邵笑:“到了这关头,军师,朕留一具尸身何用。”

    “放了朕的亲卫,放他们回故乡,朕束手就擒。而怯玉伮,”濮阳邵抚上林笑却脸颊,低声道,“你穿婚服真好看。”

    “我穿的时候,你不在。你穿的时候,我也要不在了。”濮阳邵搂紧林笑却,“怯玉伮,不是你的错,这一切与你无关。你要好好活下去。”

    林笑却眼睫湿润,濮阳邵抚上他眉眼:“成王败寇,不值得可惜。”

    林笑却望向他,唇瓣微颤,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荀延道:“可以,先放怯玉伮过来。”

    濮阳邵大笑:“错信一次便罢,哪能一错再错。晏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是否答应。”

    晏巉沉寂地唤怯玉伮。

    林笑却没有回应。

    过了许久,在江风之中,晏巉下令道:“拉弓。”

    荀延惊疑,沉声道:“林笑却还在那。”

    晏巉喝道:“拉弓!”

    士兵闻言,听命取出弓箭搭上了弦。

    一把把弓,无数的箭对准了叛逃的濮阳邵一行人。

    晏巉夺了身旁士兵的弓箭,亲自对准了林笑却:“濮阳邵,你以他为质,我就先杀了他。”

    “既然他背叛了我,这条命不应该留下来。”

    濮阳邵挡在了林笑却身前。

    两人的目光对峙。

    濮阳邵笑道:“你在逼我。”

    晏巉也笑:“晏巉平生最恨威胁。瓮中之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晏巉的箭射出,濮阳邵挥戟砍断。

    晏巉笑:“或许,我再给你一个选择。亲手杀了怯玉伮,我答应你,把你的亲卫都放了。”

    濮阳邵的面色冷了下来。

    亲卫也开始躁动。

    晏巉笑:“不过如此。我数十息,万箭齐发。你要放怯玉伮生路,还是放亲卫生路,好好想想。”

    “十。”

    “九。”

    一亲卫倏然暴起,想去擒林笑却,濮阳邵挥戟阻拦,喝道:“鲜于亨!”

    鲜于亨道:“主公,我们想活。征战太久,想回家了。”

    达奚克喝道:“鲜于亨,走到现在什么没享受过,陪主公死怎么了,活着跟主公征战,死了去地底照样潇洒!”

    晏巉插话道:“急什么,我说的是濮阳邵亲手杀,没让你们杀。想活,可以啊,献上濮阳邵的头颅,我就让你们北归。”

    鲜于亨望着这么多的追兵,问:“当真?”

    晏巉道:“既出口,便没有不应的理。”

    达奚克没有容忍鲜于亨问下去,一刀杀了他。

    达奚克泣笑道:“谁要叛主公,我先杀了谁。”

    鲜于亨的尸身砸在地上,极重的一声压在亲卫的心头。

    鲜于亨的弟弟见了,跪下覆上哥哥死不瞑目的眼,站起来拔了刀。

    濮阳邵护着林笑却,望向晏巉,此人竟是要逼得他临到死众叛亲离。

    鲜于亨之弟杀了上来,濮阳邵没有回手,达奚克冲上前将之反杀。

    亲卫顿时乱了起来,誓死追随的,不甘愤懑的,惶然无措的。

    双方拼杀起来,濮阳邵牵着林笑却的手站在江畔,反而成了置身事外的人。

    他明白,晏巉谁也不会放过,除了怯玉伮。

    无论他今天说什么做什么,这些亲卫的命,晏巉都要了。除非……

    林笑却身上沾了血,许是鲜于亨的血。

    婚服本是红的,沾了血红得过盛,盛极而衰,倒像是为了赶赴一场丧事。

    脸上也沾了几滴,濮阳邵用指腹擦,怎样也擦不干净。

    他笑:“我这个混蛋,到最后还是把你弄脏了。”

    林笑却的眼泪落了下来。

    濮阳邵道:“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投胎,怯玉伮,你今年多大,你还没告诉我。”

    林笑却说十九。

    濮阳邵笑:“十九好啊,我今日死了,若能投胎,十五年后再来见你。”

    “我还能到地府里去跟娘见一面,跟她说起你,说说她儿媳到底有多么好。”

    “是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濮阳邵在林笑却耳畔低声道:“你回到晏巉身边后,就说是我逼的。我逼迫你威胁你吓着了你,又给你灌酒,你才不小心透露。”

    濮阳邵道:“做丈夫的无能,不能带给你安生的日子,反倒要你委屈求全。”

    “怯玉伮。”濮阳邵笑,竭力笑得灿烂,他不希望自己最后留下的印象,竟是跟孩子似的哭得很难看。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憧憬着成为大人,他现在成为了,不走回头路,只能往前去。

    濮阳邵牵着林笑却的手,绕过拼杀的亲卫,将他送到了晏巉身边。

    濮阳邵一靠近,侍卫们便挡在晏巉身前,警惕他伤了主公。

    晏巉无所谓地挥退了侍卫,让濮阳邵走到近前。

    哪怕真要杀了他,晏巉好似也不会反抗了。

    他只是看着怯玉伮,看着他眼下的泪痕。

    侍卫们不敢退到身后,手执兵器簇拥晏巉身旁。

    濮阳邵松开手,摸摸林笑却的头:“去吧。”

    林笑却不肯走,濮阳邵推了他一把:“去,活下去。”

    林笑却往前跌了一步,就被晏巉紧紧扣住,搂在了怀里。

    晏巉的力气像要杀了他一样,令林笑却窒息发疼。

    濮阳邵道:“遵守你的承诺。”

    晏巉道:“你做了最好的选择,濮阳邵,金口玉言,我不会违背。”

    濮阳邵想跟林笑却告别,嘴角都扬起来,笑得很高兴很灿烂,没有阴霾没有凄楚,可他望到晏巉。

    心中明白,不能再给怯玉伮添麻烦了。

    他是个将死之人,可怯玉伮还得活下去。

    不要看不要说,转过身去。

    生路已经走到尽头,他只能独自踏上自己的归途。

    濮阳邵朝着亲卫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扔下槊天戟,陪他征战南北的兵器。

    扔下佩刀,砍断敌人头颅颗颗漫山遍野。

    扔下盔甲,这为他挡下诸多刀枪的甲胄。

    他来时没有刀枪,去时也不必拿。

    他径自走到拼杀的战场上,这一次却手无寸铁。

    亲卫的刀砍在了他的背上,达奚克大喝:“不!”

    濮阳邵道:“是我连累你们,取我项上头颅,回家去吧。”

    那辽阔的草原,那低低的青草地,离家十余载,他想家了。

    达奚克急赶,却被拦在反叛的亲卫之外。

    达奚克涕泗横流:“享荣华富贵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没说回去!共患难的时候,却杀主公。叛徒!叛徒!有何颜面回故土啊!”

    誓死追随的继续拼杀。

    反叛的亲卫略有迟疑。

    濮阳邵道:“身死异乡者,我一人足矣。达奚克!停下,住手,你要还当我是主公,就停手。不要再杀你的兄弟。”

    “这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

    达奚克不肯,可他拿起刀,对面是共同作战多年的亲族,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杀了一个又一个,怎么到最后,还杀了自己的族人。

    达奚克跪了下来。刀也落地。

    他泣道:“我陪主公去,我陪主公。我的人头,你们要的,就拿去罢。”

    濮阳邵主动求死,反叛的亲卫倒不敢下手了。

    濮阳邵大喝:“还在等什么!”

    话落,他强忍转过身去的渴望,想再看看怯玉伮,想回过头去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还是罢了。

    一亲卫咬牙泣泪:“都是人,都想活!主公,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这辈子,借你好头颅一用!”

    亲卫一刀斩下了濮阳邵的头。

    那身躯没有刀枪剑戟的支撑,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他想念的家,想要牵手回家的妻,都离他远去。

    林笑却气喘不已,喘不上气,眼泪不知不觉地落。

    晏巉紧紧桎梏着他,喝道:“提头者,赦免北归,好马一匹,金银若干,回乡去罢!”

    一个头怎么分,晏巉又道:“提手脚亦可免死。心肝肺,剐下来,那就是你们回家的免死金牌!”

    有将领不忍道:“主公,不如——”

    晏巉睨向他。

    那将领顿时不再言语。

    本来准备杀了那亲卫抢头颅的人,这下都忙着去分割濮阳邵的尸身,有人砍下手,有人砍下脚,有人掏了心,有人挖了肺。

    最开始砍头还让亲卫畏惧,不敢,可有了开头的,渐渐这尸身跟主公还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剥羊皮吃羊肉砍羊腿,两脚羊,一群羊,数羊数不清,等回家去,回家去就什么都忘了。

    绍江一场屠戮梦,回到北乡全忘了。

    离家十余载,家里的牛羊成群,该回家了。

    没有亲卫去杀达奚克,他的命不值钱。那些分割了尸身的亲卫,果真得了马匹金银,大喝道:“都在等什么,快啊,快和我们回乡去!”

    达奚克闻言,拿起刀,好似也要去分尸而回。

    他走到主公身旁,已经看不出主公的人样。最凶狠的猛兽席卷而过,也不过如此了。

    达奚克拿起刀,自刎而亡。

    他的尸身倒在濮阳邵残存的碎尸旁,马上的亲卫们,攥紧了缰绳。

    誓死追随的,上前阖上了达奚克的眼。

    捡起他掉落的刀,自戕身亡。

    剩余十余人,望了马上的族人们一眼,望向北面的苍穹。

    一人道:“既选择回去,便好好活下去。替我照顾我娘。”

    话落,自刎陪葬。

    他们中有吃过人肉的,那时也不觉得残忍,同样是为了活,可到最后要他们掏主公的五脏六腑,却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只是想念故土,想念娘亲的歌谣,孩儿不孝……孩儿做不到。

    剩下的人想着能杀敌一个是一个,得替主公报仇,没有自戕,拿着刀剑向外杀去,万箭齐发,还没靠近就死绝了。

    马匹上的亲卫们扬起马鞭,背起行囊,向北而去。

    荀延问:“当真要放他们一马?”

    晏巉道:“这些人已经废了,我说到做到,放他们北归。”

    荀延应了,眼神好似不经意掠过晏巉怀中的林笑却。

    不知为何,荀延竟觉得心揪了起来。

    马蹄声声,林笑却阖上眼眸,泪水如雨。

    “我娘啊,很强大,我也会学着强大,”濮阳邵过去的声音仿佛替代了亲卫回乡的马蹄声,“我要保护你,我要和你成婚。怯玉伮,我守着你过日子,你也守着我,这是不是汉人所说的相依相守。”

    “我喜欢相依相守,不喜欢相敬如宾,我就是要抱着你,时时刻刻都抱着你才安心。我不要做你的宾客,怯玉伮是濮阳邵的家人。我娘死了好久,我濮阳邵终于又有家人了!”

    ……

    患疫病的日子里,濮阳邵写下好多想给怯玉伮看的信,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劫,他突然变得好唠叨,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想嘱咐,天冷了要多加衣这样的絮絮叨叨都不自觉写了好几遍。

    写完了,手下问要不要送出去,怎么能送出去,他这双染病的手写下的东西,只能在烛火中燃灭。

    信纸在焰火中成了灰烬。

    他突然好想看怯玉伮曾经写给他的信,上面画了可爱的小动物,还有怯玉伮喜欢的小云朵,那些不长的言语,并不是甜言蜜语,可那一刻,濮阳邵竟什么也顾不得想去翻找出来。

    可碰到箱子的那一刻,濮阳邵停下了。

    不能打开,一旦打开,怯玉伮的信便留不下。

    还是藏着好,藏着好,等他活下去了,再一遍一遍地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不,等他活下去了,看什么信啊,他要看怯玉伮,濮阳邵笑着,想看多久看多久。

    一年一年一辈子。

    ……

    林笑却挣开了晏巉。

    晏巉攥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林笑却道:“把这身婚服,还给他。”

    “你会做噩梦的。”相比眼前的生死,晏巉只觉得怯玉伮看了会做噩梦。

    林笑却道:“有始有终,不是噩梦。”

    晏巉松开了手。

    荀延道:“我可以代劳。”

    林笑却没有理他,只是向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解婚服。

    这大红的衣裳早就血污。

    可相比破破烂烂的濮阳邵,这衣裳还是完整的。

    林笑却走到了濮阳邵的残躯残骨身边,真是看不出个人样了。

    林笑却闭上眼,泪水落下。

    半晌后睁开眼,看见的还是这残躯残骨。

    林笑却将婚服覆了上去。

    沿着身形,沿着他猜测的身形好好盖好。

    三月末,有点冷,濮阳邵的衣衫都碎了。

    盖好后,林笑却站起来,天暗了,不知何时早就暗了。

    傍晚的夕阳快要坠跌落下。

    林笑却道:“把他埋了罢,和这喜服一起。也算是衣冠冢。”

    荀延走了过来,他说这些亲卫是忠臣,而陛下亦对大周有恩。

    他会命人好好埋葬。

    “你不要太难过了。”荀延道,“人都有一死。”

    “只是陛下……死得凄惨了些。”荀延道,“一把刀,被用得四分五裂。”

    “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局。

    “回去吧。后事我会料理。回去好好睡一觉。”

    林笑却太累了,走了几步竟倒了下来。荀延及时接住了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接触一会儿,晏巉便从荀延手里将林笑却夺了回去。

    荀延望着晏巉的背影,很奇怪的,想到的却是主公抱着的林笑却。

    主公……太心狠了。

    而怯玉伮触犯了主公的逆鳞,荀延突然生出了担忧之心。

    荀延站在江畔,吹了很久的凉风,想不清想不透。

    不想了。

    荀延将濮阳邵扔下的槊天戟、佩刀、盔甲,拖到了濮阳邵尸骨旁。

    他坐在一旁,对濮阳邵道:“如果你只是将军,我只是谋士,而我们的主公是同一个人,那该多好啊。”

    也曾跟陛下喝酒痛饮,一起指点江山,不止是这周地,还剑指北国。

    从南地一直展望到北,展望至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陛下说他是草原的雄鹰,他会带着族群崛起。大雪无法淹没他们的尸骨,牛羊不该一片片的死。

    陛下让人带着金银回到族里去。

    陛下说,族里的小孩子们生活好多了,他们都很崇拜他,都想要长大了效忠他。

    陛下说,他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无论胡人汉人,无论世家寒门,都可以活下去。

    陛下说以前他没有这些想法,可奇怪的,遇见怯玉伮后,渐渐地生出了太平之心。

    那时候的荀延只觉得陛下跟林笑却呆久了,变得妇人之仁。

    可现在回想起来,不知为何……荀延拍了拍濮阳邵的盔甲:“下辈子,别生在乱世。再见了,濮阳邵。”

    第83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3

    林笑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任何一个他熟知的地方。

    这里未点烛火,夜明珠的光不算明亮。他想要起身,疲惫、乏力,晃了晃头才坐了起来。

    这一动,林笑却听到铃铛的声音,叮铃铃轻响。林笑却又动了下,循着声响望去,发现自己的脚腕上扣了脚环。

    林笑却抚上脚环,发觉没有钥匙根本取不下来。

    尝试取脚环,只是碰得铃铛响个不停。

    倏然,一只红烛被点燃,一道鬼影斜长落下。

    林笑却惊喘了两声,掀开了床帘。

    骤然瞧见那狰狞张狂的恶鬼面具,林笑却吓得往后倒。

    晏巉看着他倒下去,一言未发。

    林笑却惊魂不定喘息不已,他攥住被褥胸膛起伏,缓了好久才认出了晏巉的身形。心稍定,他乏力道:“我要出去。”

    过了许久,晏巉才道:“出去做什么,住在这里谁也瞧不见。清清静静,你应该高兴。”

    林笑却不回答,往床沿爬下了床,到处找出口,遍寻不得。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林笑却没有找到一双鞋履,裸足翻找,只有金银珠宝,没有钥匙没有开关。

    暗室里铃铛叮铃清脆,晏巉只是瞧着他,并不帮忙,也不阻拦。

    林笑却回头,又说了一遍:“我要出去。”

    晏巉缓缓上前,攥住了林笑却的手腕,将他一路直带到床边推了上去。

    林笑却倒在床榻上,纵是铺得够厚够柔软,他也还是觉得疼了。说不清到底哪里疼。

    晏巉道:“你说过你不会插手。可你告诉了他。怯玉伮,大哥不想纵容下去了。”

    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无数次。可以是为了濮阳邵,也可以是为了别的人。

    “大哥在这里陪你,忍饥挨饿,受苦受难,困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如此,”晏巉笑,“你就没有机会背叛我。”

    林笑却倒在床上,听到晏巉低低的笑声,揪住了被子,他道:“我不管你的,我饿了,我要吃饭。”

    晏巉说他出不去的。

    林笑却道:“你想死,我不想死。我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困了就睡觉,伤心了就落泪,我想背叛你,我就背叛你。”

    晏巉听了,取出一把匕首放到了林笑却的手边。

    林笑却听到他说:“可以,杀了我,我就放你出去。”

    林笑却头埋在被子里,湿润的眼眶凝聚不出泪滴,他闷闷道:“我不想杀你,就不杀你。”

    “那就一起死在这里。”晏巉道,“死得毫无价值,死得像个笑话,用最痛苦的死法做一个饿死鬼,当你学会了贪婪,学会了抑制不住的贪求,或许你便能与我感同身受。成为我,而不是濮阳邵的妻。”

    晏巉不需要林笑却成为他的妻子,只要成为他,把他吞没,这也算是完好的结局。

    林笑却抬起头,骂他:“你个疯子。”

    晏巉戴着那狰狞的鬼面,声音好似也沾染了鬼气。

    倘若从一开始,他心中只有恨,活下去倒也算恨得快活。可偏偏要他尝到几分甜,几分爱意,再告诉他那不过是妄想,不过是人人可得独他不得的情,在所有人恩恩爱爱你情我愿的戏码里,他倒成了突兀的怪物。

    破败不堪的世界,凭什么给了又夺回去。他宁愿毁灭所有,也要骗过自己是真的拥有。

    晏巉跪坐在床榻上,将匕首塞到了林笑却手中。他的指尖缓缓划下,带着匕首鞘脱离。

    “杀了我这个疯子,你就得到自由。怯玉伮,我不会反抗。为濮阳邵报仇,为你自己的自由杀了晏巉。”

    林笑却握着匕首落下泪来,他说他看不见晏巉,他看见的只是一头恶鬼。

    林笑却攥着匕首轻轻划上那面具:“这面具太骇人了。”

    眼泪落下,匕首划下浅淡的刻痕:“我毁了你的面具,你重新做回晏巉好不好。”

    “我饿了,我渴,落了好些泪我需要喝水。大哥,我不喜欢自相残杀,不喜欢杀戮,我没有杀你的理由。”

    烛火下,大哥一针一线给他缝新衣裳;素手做羹汤。随军的条件不好,大冬天的,他想吃鱼,大哥骑马跑到冻结的河边,凿冰取鱼。

    他出来看的时候,鱼儿还鲜活着。大哥让他退后些,大哥要去除鳞片剥除内脏,一片片鱼鳞掉落,活鱼成了鱼片,大哥端上热汤来,问他好不好吃。

    林笑却点头,说下次不去了,冬天冷。

    大哥洗了手,换了衣,将怯玉伮抱在怀中。他说他觉得快乐、安宁,近似于幸福。

    “大哥好久没感受到了,不冷,心里暖得跟火炉子似的。噼里啪啦,火星子没完没了,寒冬腊月也冻不着大哥。”

    林笑却靠在晏巉怀里,不明白照顾人为什么觉得安宁快乐。他是受照顾的那一个,他自然享受,可大哥真的不冷吗。

    林笑却让大哥也吃:“鱼肉好嫩好滑,又鲜又暖。”

    他换了筷子夹起一块,晏巉低头含住尝了。林笑却问他是不是很好吃。

    晏巉笑:“还有需要精进的地方,你喜欢对吗。”

    林笑却点头说喜欢。

    晏巉搂紧了林笑却:“喜欢就好。”

    仿佛他问的不是这汤喜不喜欢,问出口的被评判的好似成了他这个人。

    “我也喜欢。”晏巉将林笑却搂得太紧,他都没法吃东西了,“喜欢到了无法放手的地步。”

    林笑却说不用放手,喜欢就一起吃,太多了他吃不完的,要趁着鱼片鲜嫩趁着热乎乎赶快吃到肚里去。

    “等我们都吃饱了,就好好睡一觉。睡一觉战争就结束,春天就来临。大哥,我也跟你学学刺绣吧,我想给你缝一副手套。”做衣服太难了,他从简单的做起。

    但晏巉拒绝了他,不准他做任何事。晏巉抚上林笑却的指尖,他说这双手不该拿刀枪,也不必拿针线:“大哥养着你,刀枪大哥拿,针线大哥用,只此一份,没有怯玉伮的份了。”

    他不需要怯玉伮为他做什么,只需要他就这样在他怀中,而不是看向别的人。而不是为了别的人背叛他。

    “理由可以有千万个,怯玉伮,”暗室里,晏巉握上了林笑却的手腕,带着匕首下移,划破衣衫直抵胸膛,“这面具跟人长在一起,摘不下了。”

    林笑却摇头,不肯往里刺,晏巉没有用力,一切抉择交给怯玉伮。

    泪水砸在交握的手上,林笑却缓缓摇头,挣脱了晏巉的手,匕首砸在了床榻上。

    他谁也不愿搭理,慢慢爬到床榻另一边,钻到被子里去。

    三月末有些冷,他觉得冷了,更甚于饥饿,他想睡觉。

    梦乡会很甜软,梦境没有死亡,他不愿搭理尸身或杀戮,他只是一个人活着,必将永远活下去。

    晏巉垂眸望着掉落的匕首,缓缓阖上了眼。

    他突然想起两三岁时的怯玉伮,被带到菜市场上,想去牵爹爹的手,可他爹爹躲开了。

    这一躲,小小的怯玉伮什么都明白。垂下手,垂下眼,乖乖地当一个将被屠戮的菜娃娃。

    怯玉伮不会逃的,也不会杀人,他只是站在那里任人挑挑拣拣,哪怕那些人讨论的是他的肉值不值那个价钱。

    晏巉落下一滴泪来。

    过了许久,他缓缓睁开眼,将匕首慢慢地合拢在鞘里,搁置一边。

    他取下狰狞冰冷的面具,抛弃一旁。

    脱了外衣,爬到被褥里,抱住了怯玉伮。

    对不起。晏巉紧紧抱着他,摸他的头,摸他的脸,对不起。

    晏巉抚上林笑却的手,十指相扣,对不起。

    “一切都过去了。”晏巉道,“我带你出去吃饭。怯玉伮饿了,我们吃饭,过去了,过去了。”

    晏巉掀开被子,光芒刺破了黑暗。

    晏巉抚上林笑却脸颊:“等我。”

    晏巉拿来钥匙,解开了脚环,扔到一旁,铃铛叮当响。

    他牵起林笑却的手,带着他找到机关,打开了暗室的门。

    他们手牵着手一直往外走,往外走,天亮了。

    四月。

    赵璃一行人抵达绍京。

    晏巉立赵璃为帝。晏巉进位为大丞相,都督九州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

    周国各城池尽皆收复。

    北地。

    西穆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而东雍越发的荒唐。皇帝宠溺佞臣,肆意屠杀大臣,强抢大臣之妻,把都城百姓当牲畜,狩猎不去郊外,就在都城内狩,随意射杀百姓。

    东雍各地起义,摇摇欲坠。

    西穆朝堂上,君王下达了征战东雍的命令。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发兵三十万,分三路进军东雍!”

    南周。

    朝堂之上,有人主战有人主张休养生息。

    一大臣道:“周国连年内乱,已无力北伐。当以休养生息为重。”

    另一位道:“岂能眼睁睁看着西穆拿下东雍!西穆若统一北地,大周离灭亡也不远了!”

    又一人道:“坐山观虎斗,有何不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一位笑道:“渔翁?大周死了这么多人,粮仓见底,生灵涂炭,哪里来的大网去当渔翁!”

    荀延出列道:“陛下,大周虽内乱,但战力有保留。曾被东雍占据的领土该拿回来了。但与西穆相争,免不了两败俱伤。不如遣使者与西穆结盟,共同攻打东雍。”

    “既能分一杯羹,又不用此刻就对上西穆。战后双方皆需休养生息,必不会短时间内开战。”荀延道,“若让西穆独吞了东雍,整顿势力粮草兵马,不出几年,西穆的铁骑就将南下。”

    “西穆为了断绝双面开战的可能,必会答应结盟。”

    赵璃高坐龙榻之上,询问道:“丞相的建议是?”

    晏巉道:“遣使者结盟,签订战时合约。”

    赵璃思索了一会儿道:“就依丞相所言。”

    晏巉又道:“臣将亲率大军出征,收复大周失地。”

    赵璃担忧道:“丞相,居庙堂之高,何须亲自征战沙场。”

    但晏巉已经发话,如今这朝堂和他的一言堂也无甚差别。他敲定的事,皇帝亦无法反对。

    赵璃只得顺从。

    丞相府还未建好,晏巉仍居住在宫中。

    下朝后,晏巉回到寝宫,扶起怯玉伮给他喂药。

    林笑却生了场病,虚弱乏力。晏弥晏余已回京一月,双方却仍未见过面。

    晏巉最开始说是车马劳顿,晏弥晏余需要休养几日。等林笑却不慎病了,又改口说是怕他的病情牵连了晏弥。

    林笑却心里明白,晏巉就是不希望他见晏弥。

    住在这皇宫之中,无诏不得入。晏弥就是想见他,没有晏巉的准许,也没办法见到他。

    林笑却喝了几口药,问晏弥怎么样了。

    晏巉说他很好。

    林笑却乏力道:“快五月了,我们一家团团圆圆,聚一聚,大哥觉得如何。”

    晏巉继续喂药,等林笑却喝完了整碗药,苦得不行,他又端起蜜饯喂。

    林笑却推开了他。

    “我不可能永远不见人,大哥,我容忍你,你也容忍我,但这不是你把我和其他人隔开的理由。”林笑却道,“我要出宫,我要回家住。”

    晏巉道:“哪里是你的家?”

    林笑却不答。

    晏巉笑:“你就这么想回到晏弥身边,想到连我也不顾。他过去照顾你,你依赖他。现在我照顾你,怯玉伮,你该依赖的是我。”

    林笑却垂眸:“大哥,我对你只有兄弟之情,对晏弥亦是如此。大哥不要多想。”

    晏巉取一颗蜜饯,自己尝了。唯有如此,才能稍微填补心里的空洞。

    尝完甜,晏巉净了手,不用帕子,只用指腹去擦拭林笑却的唇瓣。

    林笑却想躲,晏巉道:“大哥帮你擦一擦,你怕什么。怯玉伮——”

    “你在怕什么。”

    第84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4

    林笑却垂眸,晏巉的指腹抚上他的唇瓣。他还是不自觉往后躲,晏巉把他掐在了怀里,没办法躲了。

    晏巉的力度并不重,碰着他的唇轻轻地擦。可是越擦,晏巉离林笑却就越近,晏巉的呼吸越来越烫,林笑却说干净了,不脏了,不擦了,晏巉额头碰到了他的额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林笑却手指抓住被褥,他垂着眸说不可以。

    “我不愿意。”

    晏巉捉住了他的手,捉住他指尖碰到自己的唇上,晏巉低头从指尖缓缓吻到指根,林笑却侧过头去,说这样也不要,不想要。

    晏巉从他的手心缓缓吻下去,最后咬住了他的手腕,有点疼,林笑却湿着眼眶喊疼,晏巉不肯松口。

    林笑却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晏巉脸颊:“大哥,我疼。”

    林笑却缓缓摸他的额角,摸他的眼尾试图安抚他,可是没用。

    林笑却道:“你咬吧,把我咬死你就不生气了,我也不疼了。”

    “我就是要见二哥,就是要见别的人。我不喜欢你,晏巉,不喜欢。”林笑却不再安抚他,而是用手打他,打他的背,打他的肩,打得他越疼越好。

    晏巉松了林笑却的手腕,将他压在了床榻上。

    林笑却泪痕滴滴:“你还要做什么。吻也吻了,咬也咬了,你太过分我绝不会原谅你。”

    晏巉缓缓抚上他的泪痕,并不回答他。林笑却挣扎,晏巉按住他不准他离开。

    林笑却说讨厌他,很讨厌,不喜欢大哥了。

    晏巉压制得林笑却动弹不得,随后俯身慢慢地舐吻他的泪滴。

    林笑却想哭,不敢哭,哭出来又要被捉弄。

    晏巉吻在眼下,吻在脸颊,吻他的下巴,那些泪水留下痕迹的肌肤,可即使如此,晏巉仍是不满足。

    晏巉说他想要,他喜欢,他一点都不讨厌,喜欢得魂魄都要融化了:“怯玉伮,我想吻你。”

    他看着怯玉伮的唇瓣,那样柔软,他想要吻下去,想要吻进去。水乳交融,唇齿相依。

    林笑却薄红了脸,羞意与泪意一齐上涌。

    “真的不行,大哥不要,”林笑却呢喃,“不行,我累了,大哥我想睡觉。”

    晏巉让他睡:“怯玉伮睡怯玉伮的,大哥吻大哥的。”

    晏巉说唇瓣擦干净了,唇瓣里面没有,里面一定很苦,大哥继续擦,擦得甜甜的。

    林笑却闭紧了唇,咬紧了牙齿,不肯给晏巉任何机会。

    晏巉笑:“原来是怕这个。”

    林笑却瞪他,湿漉漉的一双眼,森林里想逃跑又不敢跑的小鹿,晏巉垂头吻上他眉眼:“大哥不逗你了,快睡吧。”

    林笑却哪敢睡,晏巉抚着他耳垂,威胁道:“你睡我就不吻你,不睡,大哥就要做更过分的事。”

    林笑却说他不讲理,完全不讲道理。

    晏巉说怯玉伮可以报复回来。

    林笑却咬唇道:“好没道理,我不跟你说,你走,你走开。”

    晏巉说他累了,走不动了。

    林笑却让他坐轿子去,反正别呆在这,惹人心烦。

    晏巉放下了床帘,下人早就退了出去。

    晏巉说心烦可以做快乐的事。

    林笑却想起烟花,窘得直往被子里钻,晏巉笑着捉住他:“怕什么,大哥可不爱伺候你。”

    林笑却犟道:“我也不会。”

    晏巉捉住林笑却的手,笑:“当然,大哥担心累着你的手。”

    林笑却脸一红,怀疑晏巉内涵他不能一夜七次郎,倔强道:“胡言乱语,你的手也会累着,累得笔都提不起来!”

    晏巉抱住林笑却笑作一团,不断唤着他的小名:怯玉伮,怯玉伮……

    林笑却捂住耳朵,不想听,不想跟晏巉说话了,一直在捉弄他,脸红得快发烫了。

    晏巉捉住他的手,非要在他耳畔唤他:“怯玉伮,你好傻。”

    林笑却道:“你才傻,你是世上最傻的人。”

    “我最聪明,我大智若愚,我会装傻。”林笑却闷闷道,“你不懂我的聪慧之处。”

    晏巉将林笑却抱着,脸颊吻了又吻,林笑却嫌弃地推他,晏巉道:“知道你聪明,不吻你聪明的小嘴。瞧瞧你这冷脸,大哥帮你暖暖。”

    “我的脸不冷,”林笑却喃喃道,“烫得都要冒烟了。”

    晏巉笑着倒在床上,如瀑的乌发倾洒,说既然不冷了,不吻就是了。

    “傻瓜,”晏巉说他,“好好的欢乐成了胡闹。”

    林笑却低声反驳:“明明是你在胡闹。你不来,我一直很欢乐。”

    晏巉抱住他,不准他嫌弃,说还不睡大哥真要帮忙放烟花了。

    林笑却堵住他的嘴说他不要脸,自己也有的东西,偏要玩别人的。

    晏巉任由他的手堵着嘴,反倒是林笑却碰了会儿,觉得手心发痒。晏巉的呼吸存在感太强烈,哼,不管他了,怯玉伮要睡觉。

    林笑却收回手,爬到床榻另一头去睡。晏巉挠他脚板痒痒,林笑却笑得眼角生泪,说着这就回来,这就爬回来,不要挠了。

    晏巉这才松了手。

    林笑却迫于威胁,不得不回到晏巉这一头,被晏巉拉着一起睡。

    他满心恼意,不肯就这样罢休,他要报仇。林笑却摸到晏巉的小腹上,故意地挠啊挠,晏巉不反抗,笑得泪水润湿了眼睫,林笑却停了,问他为什么不反抗。

    晏巉倒在床上胸膛起伏,笑音仿佛还余留在空气中。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活该,怯玉伮怎么对大哥,大哥都受着。”

    林笑却心里闷,说出来的话不像是耀武扬威,反倒很难过似的:“你倒有自知之明。”

    晏巉倒在床上,刚刚笑得汗水都出来了,额发湿湿的,眼角还残留泪意,那长发浓密乌幽地流淌,瞧上去不像是高岭之花了,像沾了血的妖。

    明明脸色苍白,可那汗泪融合的绮丽叫苍白成了妖异的美。看上去很虚弱,可一旦靠近,被吃的一定是怯玉伮。

    林笑却也有自知之明,躲得远远的。

    晏巉说又不吃他,躲那么远作甚。

    林笑却说不吃但是会咬人,可怕。

    晏巉笑,说以后不咬他了,问他手腕上留没留印子。

    林笑却摸了摸:“没出血,一会儿就好了。”

    林笑却警惕道:“你想吃我的血,我不会给你的。”

    晏巉说他不是妖鬼,不吃人血,林笑却说那面具戴着,分明就是妖鬼。

    晏巉笑了会儿:“那是为战场准备的,大哥不吃血,但大哥需要敌人的血造就登天的梯。”

    他需要军功,需要统一军心。他已经厌倦了当权臣。

    站在这个位置上,不进,就只能等人把他拉下来。

    他已经尝到过走下去的滋味,不准备重蹈覆辙了。

    晏宅。

    晏弥邀请赵璃到晏宅一聚。

    赵璃心里明白,他是为了怯玉伮的事。

    回京一月,别说赵璃没有见到过林笑却,连晏弥晏余也不得见。

    晏巉拒绝了晏弥的几次求见,明明是兄弟家人,可晏巉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只是将怯玉伮如珠如宝地藏着,不给人瞧。

    晏弥心下越发地担忧。晏余也十分不解:“大哥拦着我们作甚,分别这么久,大哥都不想来看看我们吗?”

    “快两年了,”晏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蹲在地上,“明明都活了下来,怎么非弄得生离死别的模样。”

    晏余心有怨言无处发泄,既不能怨大哥,又怨不得怯玉伮,最后道:“都是这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叫人烦。”

    赵璃来了。

    晏弥踢了晏余一脚,示意他站起来,蹲着像条狗似的,成什么样。

    晏余不情不愿站了起来,迎上去道:“你来啦,今天好酒好肉,不醉不归。”

    赵璃穿着常服,十五岁了,个子比之前高了不少。

    他道:“我今天就是来吃酒吃肉的,若是让我办别的事,朕恐怕爱莫能助。”

    晏余道:“陛下,天下都是你的,哪有你办不成的事。”

    晏余迎赵璃到宴上,亲奉碗筷道:“我们只是想知道,怯玉伮到底如何了,大哥连我们也不见,心里实在急得慌。”

    赵璃搁下碗筷,缓了会儿道:“听说生了病,问太医说快好了。许是因着这病才没见你们。”

    晏余还想追问,晏弥道:“先用膳,陛下,除了泽兴的膳食,也做了绍京口味的,您看看绍京的合不合胃口。”

    赵璃尝了一口道:“有些吃不惯,但也挺好的。树挪死人挪活,无论去哪里,过段时间也就适应了。”

    赵璃安安心心地做着傀儡皇帝,并不试图争夺权柄,也不忧虑将来如何。

    晏哥一定要去战场,他担忧了几日,也放下了。吉人自有天相,顺着命运的河流往前,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怯玉伮的事,我有留心。”赵璃道,“我听说了他与晏哥的一些事,我想着,许是晏哥太在意了,在意得容不下别的人。”

    “我担心……”赵璃垂眸心道,丞相到时候上战场,没准会把怯玉伮一起带去。

    他抬眸看到晏弥平淡无波的眼神下,隐隐的激荡与痛苦,相处近两年也算是朋友,赵璃道:“我可以帮忙,晏弥你和我进宫,偷偷地见怯玉伮一面。”

    晏余忙道:“那我呢?”

    赵璃笑了下:“恕我无能为力。”

    晏余暴躁,晏弥道:“晏余,你先下去。”

    晏余:“二哥?”

    晏弥道:“下去。”

    晏余愤恨地猛吃了几口,端着酒下去了。

    场面只剩两人,晏弥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口茶,茶水暖心间凉,晏弥道:“大哥他……”

    赵璃继续吃着饭,咽下口中餐食后才道:“时间会改变一切。晏哥受的苦,我们并不能感同身受。晏弥,我会带你进宫,但我不希望你做出多余的事来。”

    “晏余太冲动,朕不会带他进宫去。”

    晏弥默了会儿,轻声道:“我明白。”

    他不会与大哥争什么,他没有资格。大哥养育他和三弟,如同再生父母。他只是担心怯玉伮过得不好,担心怯玉伮受欺负。

    担心大哥把自己当刀,伤害自己也伤害怯玉伮。

    五月中旬,林笑却的病本来都要好了,昨夜贪凉又加重了些。

    他躺在床上,下人去叫太医。

    太医还是那个太医,跟在太医身边的药童却不一样了。

    林笑却瞧见他,眼泪不自觉就冒了出来。

    林笑却让下人都下去,太医诊断完后去熬药,把药童留在了这。

    药童脱下帽子,眼中含泪,上前轻柔抱住了林笑却:“怯玉伮,我回来了。”

    “晏弥,”林笑却回抱住他,“快两年了,我都长高了。”

    晏弥说长高好啊,长得比他高了就是长大了。

    林笑却哽咽道:“晏弥长太高了,我可能长不到你那么高。”

    晏弥抱着林笑却,摸了摸他的头:“不长大也好。怯玉伮,我担心你。”

    林笑却擦了擦泪,说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

    晏弥在床榻上坐下来,抚上他脸颊,替他擦泪:“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法控制的担忧。怯玉伮,人人都拿刀,唯独你手无寸铁。”

    晏弥蓦然发觉林笑却的头发短了,问是谁剪了他的发。

    林笑却说自己剪的:“太长了好麻烦,我就剪了,反正你也不在。”

    晏弥不信这个说辞,他声音低沉,说自己是个废人。

    林笑却笑:“那我也是。”

    “我们不去伤害别人,对于拼杀来说,我们是废的,可对于平和安乐,我们是最好的。”林笑却抱住晏弥,“不要再吃五石散了,伤害自己也是一种可恶的行为。”

    “你继续可恶下去,我就不见你了。”林笑却说得轻声,并不斩钉截铁,他这个人就跟铁没有关系。

    一缕风、一小片月光、溪与泉,总是轻微的,不肯太决绝。

    “你喜欢弹琴,那就去弹琴,去谱曲,我想听,晏弥,我想听。”林笑却哽咽道,“天下总会太平的,人们需要琴声需要曲声,哪怕现在的人不需要,留给以后的人好不好。”

    耳鬓厮磨,晏弥阖上眼眸落下一滴泪来。

    “怯玉伮,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那你呢?”

    “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生,我知那是件好事,可我感受不到。”晏弥搂着他,恨不得用力些,可害怕抱疼了怯玉伮他还是那样轻柔,“如果能把我的命续给你该有多好。”

    林笑却道:“我不会见你了。”

    晏弥说也好。

    林笑却道:“我讨厌你。”

    晏弥说不要在意他。爱恨都缺乏。

    林笑却心中酸涩,好像在下雨一样,他明明听到晏弥的呼吸,却听不到他的生息。

    晏弥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林笑却的头,像把他当小孩哄一样。

    小的时候,晏弥有时会拿着拨浪鼓转啊转,声音咚咚咚,他站在那头,转着拨浪鼓鼓励怯玉伮走过去。

    “走得稳稳的,不急,慢慢走过来。”

    林笑却小短腿慢悠悠,晏弥的拨浪鼓晃啊晃,晃得夏天的蝉鸣过去冬天的冰锥子砸落,他终于走到晏弥身旁,他长高了,腿长了,不比晏弥矮多少了。

    可晏弥不转拨浪鼓,也不要夏天和冬天了。

    “晏弥,”林笑却改了口,“我还是要见你,我们偷偷地,偷偷地见,不给人知道。”

    林笑却笑:“就像话本里私奔一样。”

    “我要看着你弹琴,看着你谱曲,不准你吃些怪东西。”林笑却道,“人本来都会变成尘埃,你却提前吃石头散,这跟自己吃自己有什么区别。”

    “夏天快来了,莲池的荷花要开了。我想在莲池上听你弹琴,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听你弹。我倒要听听是风声雨声好听,还是你的琴声——”

    林笑却哽咽了一下。

    晏弥轻拍着林笑却的背安抚道:“怯玉伮,别难过。”

    “重逢本是喜事。”

    林笑却推开了他:“至少你我同处一座城池的时候,你好好活着。否则,晏弥,我真的不准备见你了。”

    晏弥望着怯玉伮,没办法不答应。虽然想着不见也好,可一想到此生再不能相见,竟不知余生的意义何在。

    “好。”晏弥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怯玉伮在的方圆百里,他要好好活。

    林笑却含泪微笑:“答应了,不能失言。”

    晏弥抚上林笑却脸颊:“好。”

    “我好想你,”晏弥搂住了林笑却,“想我们年少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只有彼此。那时候晏弥觉得幸福。

    他带着怯玉伮住,照顾怯玉伮不假人手,他在小孩的目光里感到自己的价值,即使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孩子。

    怯玉伮爱笑,笑起来眼睛里落满了美好,晏弥只是瞧着,心也乐了。

    现在有太多的人隔开了晏弥和怯玉伮,有太多的事像一条跨越不了的长河,无舟可渡,只能站在这一头远远地望。

    芦苇丛飘荡,有时候望也望不见,耳边只有江风刮过水面。

    林笑却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有次外出游玩碰到一头大狗,吓得林笑却直往晏弥身上躲。

    晏弥一把将他举起来,说就算咬也咬不着怯玉伮,别怕别怕。

    林笑却说傻,快跑啊,狗,大狗牙牙尖。晏弥举着林笑却,与恶狗对视。

    说不怕不怕,他比狗还凶狠,比狗还牙尖嘴利。狗绝对不敢扑过来。

    恶狗瞅了瞅眼前两人,跟看傻子似的,它只是路过好不好,又没叫又没吼,瞧这胆小样。

    恶狗摇着尾巴走了,晏弥松了口气,将林笑却抱在怀里,林笑却望着恶狗的背影,惊讶道:“晏弥,你真的把它吓跑了,你好厉害。”

    晏弥自夸道:“当然,就算打不过,我也会好好举着你的。不叫那恶狗咬你。”

    林笑却说起这段往事,说他们好傻啊。

    “我好坏,”林笑却道,“把你当树一样爬,爬上去就不管你了。”

    晏弥笑:“猫猫会爬树,狗是不会的。那恶狗干瞪眼。”

    林笑却说牛头不对马嘴,晏弥说不做牛马。

    林笑却笑:“不跟你斗嘴了,你这两年都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晏弥说他在泽兴衣食无忧,远离战乱,过着好日子。

    “你和大哥在绍京……”晏弥语气低沉。

    林笑却说谎道:“我们也过得很好,大哥一直护着我,而大哥很厉害,所以我们不会吃亏。”

    晏弥道:“当真?”

    林笑却答:“真的,比珍珠玛瑙玉石都真。”

    晏弥低声道:“你也会说谎了。大哥若是一直护着你,怎么会不让我和晏余见你。他想把你当雀一样圈养,让你活在他的掌心吗?”

    倏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又如何。”竟是晏巉提前回来了。

    有人发觉不对去报信,晏巉放下手中事务赶了回来。

    “偷偷摸摸闯到宫中来,晏弥,这就是你的教养。子不教父之过,爹娘死得早,今天,由兄长代为教训,让你长个记性。下次,”晏巉声音低冷,“别再犯了。”

    晏巉让人将晏弥绑了起来,绑到了专门罚人的架上。

    他令人拿来马鞭。

    林笑却阻拦道:“大哥,你在做什么?”

    晏巉道:“你可以请求我,要求我,命令我,却不能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你把我当什么了,阻拦你和晏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妖魔?”

    林笑却咬牙道:“我们只是话话家常,我不知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们不是一家人吗,都是兄弟,哪里来的有情人。”

    晏巉笑着抚上林笑却的脸颊:“作为家主之妻,可以代施惩罚。你打他十鞭,此事便罢了。”

    林笑却望着他,难以置信。

    “你背叛我,我可以容忍。除此之外的人,哪怕是亲兄弟,我也不想忍了。”晏巉紧紧地抱住了林笑却,“他想夺走你,想把你偷走,我要是回来得再晚一步,你们是不是要私奔了?怯玉伮,你可以厌恶我恨我,恶劣粗暴地对待我,唯独不能离开我。”

    “我会怕。”

    晏巉说着他会怕,可他的眼神里看不出半分怕来。林笑却才是怕的那一个。

    他摇头说不是的,他不会逃,不是那样的。

    放了晏弥,放了他:“大哥,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大哥很疼家人的,为什么要罚他。我跟你道歉,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林笑却越是求情,晏巉越是暴怒。

    心里的野兽仿佛再也压抑不住,晏巉攥着马鞭狠狠地甩了过去。

    林笑却想去挡,晏巉牢牢地将他扼在了怀中。

    晏弥受了一鞭,衣衫碎裂,皮开肉绽。

    他没有发出痛喊的声音。

    只是那一刻,晏弥的呼吸好似停滞了般,林笑却听不到。

    他看见晏弥身上流出了血。

    而晏巉攥得马鞭越发的紧。

    第85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5

    晏巉将林笑却搂得几乎密不透风,林笑却听见他说:“这是第一鞭。”

    林笑却呢喃着够了,不要闹下去了,够了。

    晏巉又甩了一鞭,晏弥咬着牙,嘴角渗出血来,一定是太疼了。

    晏弥从不碰刀剑,也没有习过武,他就是被人诟病的世家子,就算小时候做过一点活,随着晏家处境越来越优渥,他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遭受过这样的痛楚。

    晏巉问他,为什么要跟大哥争。

    晏弥抬起头来,说让怯玉伮进去,别看着,他不疼,大哥打是应该的。

    晏巉又是一鞭,晏弥忍痛的声响令林笑却受不了了,他攻击晏巉道:“你疯了。”

    晏巉道:“我养大你们,不是让你们把我逼成疯子。”

    林笑却眼含热泪:“放了他,大哥,我们进屋吧。放了他。”

    晏巉看着自己的弟弟,爹娘死得早,他一力撑起这个家,从来无所求,只希望他们安好。他遭受的苦难,遭受的侮辱,从来不对弟弟们诉说。他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垮了,谁来遮风挡雨。

    可是他也会累,也会倦,也想有一盏灯是为他照亮。

    他如今寻得了,可弟弟却要夺走。活在他的庇护下,却要夺在他在意的一切。

    晏巉笑了起来,他扔了鞭子,道:“叫太医,治好了送回去。晏弥,别再来了。”

    晏巉松了手,林笑却得了自由。

    他下意识往前想去看晏弥,晏巉拉住了他的衣角:“你是不是宁愿选任何人,也不肯站在我身旁。”

    林笑却停下了脚步,他不能往前,不能火上浇油。

    晏弥被放了下来,身上三道鞭痕狰狞。

    他望向他,晏弥扬起微笑来,安抚怯玉伮自己没事。可他嘴角还沾着血,疼得牙龈都咬破了。一定疼死了。

    他穿的衣衫一向薄,素净的旧衣上沾了血、破了洞,穿不了了。

    林笑却垂下眸,转过身,牵起了晏巉的手。

    “大哥,我们回屋去。”林笑却轻声道,“我不会跟人走的,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们进屋去。”

    晏巉望着林笑却,不要骗他,他会当真的。

    林笑却笑,含着泪笑:“还不快进去,好冷。大哥,我觉得冷了。”

    晏巉抱住林笑却,说了好。

    进去,进屋去,谁也偷不走他,谁也带不走他。

    晏巉要带着怯玉伮进屋去,没有金屋没有银屋,有怯玉伮就是家。他想要家。没有家,没有国与天下。

    林笑却转过身后,晏弥手掌按在刑架上支撑身体,他望着大哥抱着怯玉伮远去,有那一刹,晏弥什么也不想顾只想留下怯玉伮。

    可他不能留,不能说出口。

    大哥累了,他不能做那个往大哥心口扎刀的人。

    殿门阖上了。

    晏弥再也瞧不见。

    太医来了,想为晏弥医治。

    晏弥推开了他,礼貌地说不用了。

    晏弥按着皇宫里的红墙,一步一步走出了宫。

    每一步都牵扯到伤口,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晏弥在这疼痛里总觉得怯玉伮就在身旁。

    满头冷汗,他不敢往旁望。

    “晏弥,我们回家去,就像过去只有我们两个,别的人只是别的人。”

    “晏弥,我想你,我想我们的家,我想念家里的花,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花开着还是败了。”

    “大抵是败了。敌军占了那么久,他们不会珍惜我们的家。家里的老树是不是被砍掉了,家里的花瓶瓷器少了多少。我埋下的蜻蜓在夏天的时候会重新飞起来吗。”

    “晏弥,我们回去,只有我俩,只有彼此。”

    晏弥忍不住往旁看去,他想看看怯玉伮,想看看他说话时的神情……可那里哪有人。

    竟是疼出了幻觉。

    怯玉伮不在这。不在。

    晏弥扯着嘴角笑,不疼,他不疼。很快就到了,很快就回家了。

    到了晏宅,晏余焦急地等着,却等到二哥这般回来。

    他想问,急得一团乱麻,可晏弥推开了他。

    晏弥大步走到房内锁上了门。

    他取出琴来拨弦弄声,声声不断。

    可是没用,没用,晏弥取出了五石散。

    “你答应我的,要好好活着。我在的方圆百里,你不要吃这怪东西。”

    “从皇宫到晏宅,才没有千里远。你要是吃这怪东西,你就食言了。”

    “你食言,我就不见你了。”

    “晏弥,我想见你。”

    晏弥洒了五石散,抱着琴倒了下来。他轻抚着琴身“怯玉伮”三字,疼痛中近乎晕厥。

    他呢喃着怯玉伮,他说他不食言,别不见他。

    面色惨白如鬼,一身的冷汗。晏弥昏了过去。

    晏余实在担心,喊了大夫来焦急等在门外。等琴音没了,动静消了,晏余再也忍不了,直接破门而入。

    看着二哥倒在地上,衣衫破血淋淋,晏余恨道:“到底是谁!竟敢打丞相的弟弟。下手如此狠毒,别让我找见他!”

    宫廷内。

    晏巉抱着林笑却来到床上,殿内其余人都让退下了。

    晏巉脱下林笑却的鞋履,用被子紧紧裹着他,问他还冷不冷。

    林笑却摇头,说不冷了。

    晏巉说他说谎,不冷为什么要冷颤。

    林笑却垂眸,老实道:“大概是吓着了。”

    不至于晕过去,但也不觉得好受。心里堵得慌。

    “没有死人,怎么就吓着了。”晏巉笑着抚上林笑却的额头,“不烫,没发烧。”

    “我打他,不打你。”晏巉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他在被子外也觉得冷了,掀开被子缠住林笑却,一起倒了下来。

    “怯玉伮,”晏巉在林笑却耳畔道,“有时候还不如彻底疯狂,而不是疯癫过后清醒过来,看见那一地的狼藉。”

    林笑却乏力道:“打人的是你,你却要推脱到疯癫去。大哥,你刚刚吓着我了,怎么说你都不听,非要打二哥。”

    晏巉说他冷,要林笑却抱住他。

    林笑却不想抱,他说他也冷,两个人抱在一起取不了暖的,只会冻得慌,把人都冻僵。

    晏巉强硬地捉过林笑却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他说他冷静下来了,林笑却说他可怕,赶他走。

    林笑却自认欺软怕硬,晏巉疯的时候他只敢安抚,冷静下来却敢赶人了。

    晏巉不走,将林笑却搂怀里说自己大抵是好不了的了。

    林笑却冒眼泪:“你把晏弥打伤了,你却说你自己好不了,好没道理。”

    林笑却翻旧账:“你之前还想关着我,你谁都欺负,你不是大哥了,你就是晏巉,一个叫晏巉的人,才不是大哥。”

    晏巉抚上林笑却面庞,说就叫他晏巉,不叫他大哥,他不想做谁的兄长,他突然只想做他自己了。

    林笑却偏不从,大哥大哥地喊他,晏巉笑:“再喊我就堵住你的嘴。”

    林笑却打他砸他说就喊就喊怎么了,就喊。晏巉低下头就要吻下去,林笑却赶紧躲开了。

    “你不讲道理,你发疯,走开走开。”林笑却道,“你打得人疼死了,你还若无其事,你还想弄我。”

    林笑却踹他,晏巉压住他的腿说别乱踢。

    “踢你怎么了,我要替二哥报仇。”林笑却湿朦着眼瞪他,突然间晏巉就吻了下来,吻他的眼角吻他的鼻尖,气息灼热得不像话,刚还说自己冷,就会骗人就会打人,大哥变成坏蛋变成恶魔,林笑却就不让他亲。

    晏巉按住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得跟打仗一样,鼓声雷鸣,山摇地动,林笑却说他把床都要震坏了,打了人又去搞床,什么都要弄坏,滚蛋,滚,滚蛋。

    晏巉说只是心跳声,慌什么,又开始怕了。

    他手里没拿马鞭,不会把怯玉伮绑上去,瞧把晏弥打得皮开肉绽的,怯玉伮是不是心疼了。

    林笑却骂他混账,恨不得学一万句脏话去骂他,骂得他狗血淋头,骂得他再也不敢打人,还打晏弥,没本事的家伙,仗着自己会舞刀弄枪就去打人家弹琴的。

    233及时搜索了一万句脏话,完全不带重复的供林笑却参考,林笑却闭上眼望到那些脏话,又不肯说出口了。太脏了太可恶了不能这么骂人,骂出口遭殃的一定是他自己。

    林笑却挑了几句刚想说出口,倏地就被堵住了嘴。

    林笑却蓦然睁开了眼。

    晏巉眼里微微笑意,仿佛在说是你自己闭眼的,怪不得他。

    林笑却挣扎,晏巉吻得更深,他把林笑却死死地压在身下,让他没有丝毫躲避的余地,只能被动地承受他。

    林笑却的一万句不带脏骂人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口中。

    233在脑海里快爆炸了。他是为了攻击这晏巉才搜索了骂人的话,结果这晏巉趁宿主闭眼学骂人的时候,竟干起了偷亲的活。混账混蛋死妖怪王八蛋王八犊子不要脸!

    迷迷糊糊,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事。上辈子被咬了唇瓣很疼,现在怎么浑身发软啊。

    他这样问了233,233更气了。

    他说晏巉嘴里有毒,藏了软骨散。宿主要是尝多了以后都爬不起来了。

    林笑却说233在说谎,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这样的话吓着。

    林笑却说他明白,话本里好像也是这么写的。他说233忘了,他可是看过春宫图的人。

    233自闭了,一句话不想说了。

    林笑却红着脸说生理激素太奇怪了,他问233他是不是脸红了,他不想脸红的,他其实很愤怒的。

    233不想看的,可他要回答宿主的问题,就像看电影一样,晏巉怎样亲吻,宿主怎样承受,233看得一清二楚。

    林笑却毕竟是个正常男人,被这么亲自然……晏巉说可以帮忙。

    林笑却喃喃着不可以,不准,晏巉说看来是他亲得还不够。习过武的人确实比不运动的人厉害,林笑却已经晕晕乎乎了,晏巉看起来还能亲上一万年。

    晏巉又问要不要帮忙。

    林笑却支支吾吾还是说不要,不可以。

    晏巉再接再厉,林笑却实在喘不过来气,只能投降了……

    烟花在他眼前盛放,就像万花筒一样,人们看到的是四散的花火,而他眼前却一片斑斓,色彩丰富得把他砸晕了。

    晏巉不准他晕,说他应该多锻炼,林笑却都想哭了,他真的受不了了。

    晏巉让他主动亲上去,主动亲上去就不吻他了。林笑却不肯,怎么可以亲人,他可是不爱晏巉的,被迫是被迫,主动是主动,他才不会主动亲上去。别想别想,不可能。

    晏巉又要亲下来,不过看怯玉伮真的快晕过去,他及时停了下来,晕了就不快乐了,他要怯玉伮多感受感受,等习惯了快乐就不会畏惧,不会想着逃离。

    林笑却说他脏,晏巉说是怯玉伮把他弄脏了。

    林笑却掉眼泪,一颗又一颗,说不是故意的。

    晏巉的手要碰上来,林笑却赶紧说不要不要,晏巉笑了下,低下头慢慢地吻上去,像啜饮一条小溪,把怯玉伮的泪擦干净了。

    林笑却晕晕乎乎,不知什么时候被晏巉抱到了浴池里清洗。

    晏巉说那可是他的初吻,问晏弥有没有吻过林笑却。

    林笑却嘟囔着没有。

    晏巉又问他是不是第一个吻他的人。

    林笑却想到上辈子的谢知池,不吱声了。咬算是吻吗,林笑却问233,233不回答,林笑却拿捏不准这个答案,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晏巉带笑的眼阴沉了下来,问是谁。

    林笑却心道这可不能说,事关他投胎转世的秘密,林笑却脑海里翻找半天没找出合适的词拼成一句话,支支吾吾道:“没有。”

    晏巉道:“现在说没有,晚了。”

    林笑却只好拿赵异当挡箭牌,心道对不起赵异,看在我陪葬长发的份上,借你名头用用。

    晏巉听到这个答案,心狠道:“除了吻你,还做了什么。”

    林笑却迷茫:“还能做什么……”

    晏巉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他道:“赵异其人,死得不冤。”

    林笑却低声道:“人家都去了,别说鬼的坏话。”

    晏巉笑着说不怕,赵异要是敢来寻仇,就叫他灰飞烟灭。

    林笑却眼见着晏巉又要发疯,连忙找补说只是吻了嘴角:“赵异我躲开了,我也躲你,但没躲开。”

    听着林笑却微微埋怨的话,晏巉摸了摸他的头,林笑却嫌弃地后躲,晏巉说手洗干净了,你自己的东西,害羞什么。

    林笑却脸红得跟晚霞一样,不准晏巉说荤话。

    晏巉道:“等你习惯了吃肉,到时候不给你吃,你反倒吵着闹着要。”

    林笑却连忙躲,说晏巉以后要是再敢不经他允许就吻他,他一定不会原谅他。

    晏巉道:“大哥现在想吻怯玉伮,怯玉伮的回答是。”

    “不可以!”林笑却腿软,差点滑倒在浴池,晏巉接住了他。

    晏巉笑:“好,那就不了。”

    林笑却惊讶于晏巉怎么这会儿这么好说话。

    233道:吃饱喝足了,当然愿意哄哄你。渣男!

    233再次自闭,说看了会长针眼。林笑却连忙移开了目光。

    晏巉耐心地给他擦头发,林笑却在晏巉怀里东倒西歪困得不行。

    晏巉搂住林笑却,跟他道歉,说今天把他吓着了。

    林笑却道:“晏弥的伤?”

    晏巉道:“他要是想打回来,我站着让他打。”

    林笑却伤心地说:“你明知他不会的。”

    晏巉继续擦着头发:“他不该偷偷摸摸地来。”

    林笑却说是晏巉的错,如果不是晏巉故意阻拦,哪会偷偷摸摸地进行。

    晏巉抚过林笑却湿润的头发,像走在山林里兜头的雾,晏巉恨不得自己做那座山,让怯玉伮永远生活在他的身上。

    啜饮的小溪是他的血,吃的野果是他的眼,把他整个人吞到肚里去,叫怯玉伮再也不能无辜。

    晏巉低沉道:“大哥只是怕。”

    怕什么,怕怯玉伮和晏弥的感情太深刻,怕怯玉伮一去不回头,怕亲弟弟把他的珍宝偷走,连一小片影子也不留给他。

    晏巉自知性情残缺,比不得他人圆满,怯玉伮一旦跟更好的人接触久了,就会发觉他的大哥处处不堪。

    晏巉不能忍受。

    林笑却说晏巉才不怕,他就是嘴上这么说,真正怕的人才不会打人。

    晏巉说怕的人一旦疯起来,远比无畏的人疯起来可怖。

    “一个人拥有的感情太少了,唯一那份也将失去时,整个天地也恨不得随之毁灭。”

    林笑却说那么多人爱大哥,大哥拥有的怎么会少。

    晏巉道:“那不是我选择的。”

    林笑却想嘟囔:你也不是我选择的。想了想没敢说出口,这一天太折腾了,他受不了晏巉再疯一次。

    晏巉擦完头发,林笑却想睡了,晏巉让他再等等。

    林笑却问他等什么。

    晏巉有些羞赧的样子,让林笑却猜。

    林笑却说他大晚上的,还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自己有手自己搞。

    晏巉说不会劳累怯玉伮的,他只想再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林笑却打着哈欠想骂他,但没力气了,就这样在晏巉怀里睡着了。

    晏巉还想再亲亲,亲亲怯玉伮的脸蛋,软乎乎的,咬一咬,把怯玉伮咬醒,咬得怯玉伮张牙舞爪地来骂他,小猫爪爪挠他,反正生龙活虎的样子,不要这样安安静静没声了一样。

    晏巉只能贴近,耳朵贴近怯玉伮的心脏,他要听怯玉伮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跳得有力些不快不慢跳着,跳得晏巉的心跟着平静下来才好。

    晏巉将林笑却放在床榻上,他听着怯玉伮的心跳,并没能让自己的心平静,反而越来越急促起来。

    他想,今天应该是成功把怯玉伮留下了。亲也好,烟花也好,累着了怯玉伮就不会计较太多。

    懒乎乎的怯玉伮,很好哄的怯玉伮,忘性大的怯玉伮,难过是一时,高兴是一时,很多事不往心里去。

    这样也好,要开开心心的,不要总是哀伤。

    只是偶尔,晏巉会觉得林笑却离他好远,远得他无论怎样疯狂都无法触及,好似分离在两个世界里,只能看见,无法相拥。

    林笑却睡熟后,晏巉去洗换下来的床单。

    晏巉不喜欢别的人碰,太晚上的自己在那里洗。

    洗着洗着笑起来:“真是只小坏猫。”

    小坏蛋,惹他急,惹他疯,又捏着他空落落的心往里面灌暖风,明明吃到的只是西北风,却好似饱了肚子一样。

    身体还冷着,灵魂却暖了。

    晏巉洗完床单晾起来,又去洗漱一番才上床抱住林笑却。

    “不准逃。”晏巉极低的声音回荡在林笑却耳边,“捉住你了,逃不掉。”

    “不给你笼子,可以放养,但不准逃。”晏巉道,“大哥打天下,大哥什么都给怯玉伮,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亭台楼阁,晏弥不给你,晏余不给你,万事万物都可以拥有,但人——”

    “你只能拥有我一个。”

    晏巉在林笑却耳畔威逼利诱他,可惜林笑却早睡熟了,晏巉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唯有233在那里气得默念一万句不带脏话的诅咒。

    不敢出声,会吵着宿主的,只能憋在心头。

    233的内心跟蝉鸣一样。

    六月初,派往北穆的使者回来了。

    第86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6

    出使北穆的使者带来了结盟的合约。

    一直整顿兵马的南周丞相自此带军出征。

    二十万兵马兵分三路,荀延领左路五万兵马攻打讷宁,赵玚领右路五万兵马攻打鞍景,晏巉率中路主力十万大军一路北上,沿途攻克十三座城池,收复南周旧地。

    东雍兵马救援,双方对战苑门。南周军中盛传东雍择选猛士为精锐,以一敌百,又有神箭手百发百中。晏巉得知后,于对峙之际命猛将出击。

    猛将单骑冲出,一神箭手出列军阵张弓欲射,猛将骑马急猛,大刀挥掷出击,正中神箭手头颅。神箭手倒地,又有十数猛士出列,猛将换槊尽杀之。

    东雍势气顿挫,东雍将领正准备重整旗鼓,晏巉一张恶鬼面,乘胜出击,率精锐冲入东雍阵中,所到之处血肉挥洒,东雍阵列混乱,军阵被撕开一个大口。南周主力紧随而上,东雍大败,将领单骑逃亡。

    东雍再派援军,晏巉整顿兵马以逸待劳,坚守苑门。众将士主张乘胜立即开战,晏巉道:“东雍新败,正待一雪前耻,急求速战。吾军应避其锋芒,待东雍势气回落,兵疲马劳,粮草消耗之际,一击即克。”

    晏巉又派人阻断了东雍援军的粮草,坚壁清野,东雍的马匹连树皮都要啃光想着率兵北归之际,晏巉率军出击。

    东雍连日攻城不克,军中怨言横生,又是一路从北向南,粮草见底却没有得到补给,本就军心涣散。本以为晏巉当了缩头乌龟,谁知大军突如其来,东雍大败,兵士溃逃,丢弃的器械军帐绵延数百里。

    晏巉本打算率军继续北上,但时值八月,暴雨冲垮桥梁,东雍与南周之间汹涌的长河阻断了南周大军行进的步伐。

    暴雨越来越烈,近有泛洪之势。搭建浮桥失败,正准备乘船北上。八月末,绥地传来消息,洪流冲垮城池,百姓无以为继,亡者十之六七。今年的粮草本来能够丰收,在这场暴雨洪流里,庄稼尽数淹没,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

    晏巉不得不暂停了征伐,操持国内各项灾后事宜。

    东雍与南周的战事告一段落,东雍集齐大军应对西穆。

    西穆先前便接连攻克丰新、姚定、涧州、平顺等地,一路深入东雍腹地。大军直抵东雍军事重镇昌丰。

    昌丰乃东雍起源之地,若是攻克此地,一路长驱直入,则都城危矣。

    东雍皇帝先前遭到两国夹击,力有不逮,得知南周洪水泛滥南周收兵,大悦道:“天助我也!”

    集齐兵马与西穆开战。

    西穆包围了昌丰,大将裴一鸣领两万精锐率军攻城,半月后攻克城池。

    但东雍援军十万兵马突如其来,裴一鸣率军坚守,月余东雍仍未克。

    西穆皇帝魏壑亲领五万兵马救援,从后夹击,久攻不下的东雍士兵本就势气低落,后军溃败之际,裴一鸣打开城门,率一千精兵一马当先反杀阵中,所过之处敌军头颅落地,东雍士兵前军亦溃。

    魏壑下令乘胜猛攻,东雍大败,士兵溃逃。东雍皇帝险些身死,收拢残兵屯驻武延,又调兵马驰援。

    但东雍皇帝听闻魏壑大军即将抵挡,而援军才走道一半,心中顿时起了逃的心思。

    他又是带着宠妃出兵,昌丰之战本带着宠妃围观,谁知此战大败,自己也险些被捉到。

    宠妃大骇,吓得急求皇帝退离前线。

    皇帝本就想退的心思更加坚定,不顾群臣反对,留下大将坚守,自己逃回都城。

    皇帝一走,本就大败的东雍军队势气一蹶不振,魏壑大军抵达当夜,武延城中有将领开城投降。

    皇帝宗族及时率军杀了叛将,守住了武延。

    但在之后的战役中,宗亲王战败,投降之势难以遏制,武延失守,宗亲王被杀。

    魏壑趁势宣告东雍:凡是投降归顺的东雍官员,皆进官加爵!

    一时之间东雍投降者如火燎原。

    东雍的皇帝本就因滥杀失了人心,前头又杀起了功臣,公仪一族被灭,有战功的将领也被皇帝疑心赐了毒酒,东雍上下早已摇摇欲坠。

    皇帝的临阵逃亡,加剧了东雍国灭的速度。

    此时已到十二月。

    寒冬腊月,河流结冰。

    南周晏巉终于腾出了手继续北伐。

    荀延劝罢了:“南周已无力北伐,固守成果休养生息,应对与北穆将来的战事。”

    晏巉道:“若不趁此北伐,让北穆一国坐大,南周灭亡只是早晚。东雍的粮仓就在眼前,南周没有的,东雍未必没有。先攻下粮仓,补充军需,以战养战。趁西穆牵制了东雍大部分兵马,急速前进,攻下都城!”

    但西穆早就防备着晏巉吞食战果,晏巉的大军还未至粮仓之地,西穆大将裴一鸣先行占领。

    双方对峙,合约在前,且粮草告急,晏巉没有攻城的时间,只能带着大军换道北上,每破一城必劫掠养战。

    越发艰险之时,留重军屯守平慈,平慈易守难攻,粮草充足,晏巉将林笑却留在此地,随即率孤军深入。

    南周军队破城劫掠,以战养战;而西穆大军自开战以来对百姓秋毫未犯,渐渐人心倒向西穆,畏南军如敌寇。

    魏壑手刃把持朝政的权臣后,下令释放沦为奴籍的人口,抑制佛道,僧侣还俗,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又改革军制,免了军士的赋税,调整军功爵位制度,屯兵屯粮,国力日渐雄厚。

    魏壑征讨下的城池也一并如西穆制度,释放奴籍人口,减免赋税等。一些城池无力抵抗选择投降,王师至,果真未犯秋毫。乱世以来军队破城多劫掠伤民,饱受压榨的东雍百姓从未见过这等王师,人心渐渐倒向西穆阵营。

    都城内,东雍皇帝自知大势已去,竟传位给儿子,让年仅九岁的太子留守都城,自己做太上皇带着宠妃北逃投奔突厥。

    太子慌得不行,刚登基听说又一城池破了,找来了宗室兄弟,想把这皇位禅让给他,两人推脱来推脱去,晏巉的大军到了。

    而太上皇被魏壑的军队拦截于化兴郡。太上皇的宠臣被斩杀,魏壑昭告天下为公仪一族及被鸩杀的功臣平反,收拢东雍臣民之心。

    东雍都城怀京。

    晏巉的精锐之军包围攻城。新登基的小皇帝在母妃怀里泣道:“我竟成大雍的亡国之君。父皇害我也。”

    其母妃亦是气愤不已,皇帝丈夫直接带着宠妃逃了,留他们孤儿寡母留守怀京,不但等死,还要让她儿子在史书上留下个亡国之君的名头,实在是不堪无耻!

    半月后,南周攻克怀京,捉住小皇帝斩杀,大雍立国数十载,就此灭亡。

    但很快魏壑的大军也到了。

    魏壑兵临怀京,阻断了晏巉的归路。

    晏巉留守平慈的援军欲北上夹击,但随即便被裴一鸣阻拦,不得前往。

    双方对峙月余,晏巉派出使者将先前的合约陈列,魏壑手下将领道:“我们只是包围了怀京,又没有开战。反倒是你们南周,抢夺战果,虎口夺食,未免失了礼义。”

    又一将领不忿道:“我们辛辛苦苦打下!你是什么档次,也敢抢我们的东西!西穆对战东雍的时候,你们南周忙着救灾,西穆要把东雍打下了,你们倒是有空闲北上了!”

    使者道:“东雍民不聊生,我大周率师攻下都城,本是等待穆军庆功,再商讨之后事宜,谁知尔等来势汹汹不顾先前合约,到底是谁失了礼义。”

    使者又道:“大周另有大军屯驻平慈,若穆军执意攻城,双方内耗开战,东雍死灰复燃,届时两国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使者道:“东雍淮王在东北之地集齐大军,随时南下,虎视眈眈。周穆两国以和为贵,何必逞一时之口快伤了和气。”

    西穆将领喝道:“先攻了都城,再杀那淮王不迟!南周若此时南归,大穆让开道路夹道欢送!”

    双方争执对峙月余,终于讲和。

    以渭河为界,渭河以南三分之一的东雍领土归南周,渭河以北三分之二的东雍领土归西穆,其中包括都城怀京。

    在这对峙的月余里,裴一鸣留大将留守,领一万精锐北上力挫东雍淮王,打下了东北之地。

    但由于消息的迟缓,平慈的主将担忧晏巉安危,趁裴一鸣远离,私自进兵西穆,攻下兴宜、石浦、娄樊,一路进逼怀京。裴一鸣得知消息后,即刻回援。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正在讲和的周穆两国局势紧张。

    西穆攻下的东北又起祸乱。

    魏壑心知此时不是与南周开战时机,责令南周归还兴宜、石浦、娄樊。主将不应,裴一鸣直接带军攻打,拿下了这三座城池,生擒了主将。

    平慈城内,见南周主将被擒,百姓开城投降。并献上了一个美人。

    两月前,晏巉执意带军北上,为了防备后路,留重军屯守平慈,并且将林笑却留在了此地。

    前进之路艰险,晏巉担心自己被穆军围困,并未让林笑却继续随军北上。

    本料想无论如何,平慈主力足够,不会有碍。谁知主将冒进,平慈直接开城投降。

    平慈失陷后,荀延领导的左路军与赵玚领的右路大军即刻朝怀京而来。

    两国形势紧张,谈判议和陷入僵局。

    怀京城。

    晏巉得知平慈失陷,主将及林笑却被俘虏,顿时大怒。

    拔剑就要带军冲出去,被将士拦下。

    而裴一鸣看到平慈献上的美人,陷入了惊愣之中。

    惊喜、惊吓、怔愣、困惑……梦中的神女落了地,变成了男的?

    第87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7

    春三月。

    在庆功的宴会上,一个美人被献上。

    据说是南周丞相晏巉的男宠,倾国倾城,晏巉爱不释手,打仗都要带着。

    席下的美人戴着面纱,席上的少年将军不屑道:“倾国倾城,名声倒大,不就一个男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缠绵他人床榻之辈,怎能与城与国相比。更何况……裴一鸣想到心中神女,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这几年想给裴一鸣说婚事的不在少数,裴一鸣皆以天下未定不成家为由推脱了。

    既想迎娶神女,断没有身边莺莺燕燕的道理。一生一世一双人,裴一鸣一个人甜蜜地畅想着,突然席下美人的面纱被摘下了。

    献礼者说:“虽是男子,但当世再没有容貌可比肩者。还请将军笑纳。”

    裴一鸣心不在焉地望去,心中惦念的人蓦然出现在眼前——

    一身素衫,脂粉未沾,没有那华服与钗环。

    裴一鸣的眼神如星辰一般亮了起来,可还未喊出“神女”二字,方才所言“男子”便回荡脑海。

    裴一鸣困惑地望着眼前人:“座下何人。”

    美人不言,旁边献礼的代答道:“听闻叫怯玉伮。”

    裴一鸣又问:“家中可有亲眷,同胞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妹妹。”

    献礼的讪笑道:“如此佳人,怎会还有同貌者。将军若是嫌弃男儿身,献给陛下也未尝不可。只是美人难得,还请将军勿伤他。”

    “国家大事,与其无关。”

    裴一鸣走下席位,献礼者不自觉往前挡了挡。

    裴一鸣推开了他,直视林笑却道:“当年空山鸟语,着女装遇砍柴郎的是不是你。”

    裴一鸣想起南周有的世家子那嗜好穿女装的怪癖,又想起那刻有“晏”字的马车,晏巉的男宠……如果是,一切都说得通了。神女不是世家女,一直是晏家人的娈童,穿女装不过是满足世家子的情趣。

    裴一鸣放轻了声音:“别怕,告诉我,当年那人是不是你。”

    林笑却望着他,隐隐约约想起了他。

    好看的人总是能留下个影子,哪怕那日他醉了。

    林笑却道:“那日我醉了,记不得了。”

    蓦然,裴一鸣抱住了他:“对不起,我来晚了。”

    少年将军的怀抱温暖,在这还有寒风的春日里,林笑却不明白裴一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回抱他,只是静静地任由裴一鸣抱着。

    裴一鸣感受到怀中人的单薄,悄然红了眼眶。

    裴一鸣以为他是晏家的世家女,不会吃苦,以为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谁知竟是献媚卖笑求生的男宠。

    神女变成男子的落寞,比不过对梦中人遭遇的心疼。

    裴一鸣压下泪意,拉林笑却坐到席上,他说林笑却瘦了,一定是饿的,夹好多菜给他吃。

    献礼者见林笑却没有被欺辱,心中放心了些,退到一旁入席。

    怀京城内。

    晏巉得知林笑却被俘,欲不管不顾冲出去却被拦住,晏巉心神震怒下,蓦然吐出血来。

    他突然找不到胜败的意义。

    突然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执着生存的意义。

    若怯玉伮有事,打下这天下又如何,当了皇帝又如何,从始至终,非他所愿,不得已一步步走上来,杀人也好,害人也罢,哪怕遗臭万年,他受着。只是不要夺走怯玉伮,他受不得。

    庆功宴上。

    林笑却心忧晏巉,食不知味。

    大哥被围怀京已两月,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了。

    裴一鸣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又道:“莫不是吓着了。军营里都是些莽夫,一个二个不识礼数的,”又笑,“我也是。”

    重逢的欢喜重新涌上心头,裴一鸣给林笑却倒酒,倒了半盏,又让人上茶。

    那半盏酒他自个儿喝了,给林笑却倒了热茶。

    “我叫裴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以后,你愿意的话,我会护着你。不管以前遭遇如何,都已经过去。”裴一鸣道,“往前看,怯玉伮对吗,我们往前看。”

    林笑却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身在敌营,他只能点头。

    裴一鸣高兴,不自觉就喝了许多。酒到酣处,笑问林笑却想不想看舞剑,他料想怯玉伮身在南国歌舞看了许多,不如舞剑助兴,好让他好吃一些,不要蹙着眉心忧模样,叫人瞧了忍不住心疼。

    裴一鸣又有一种少年郎想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的冲动,叫怯玉伮瞧瞧,他裴一鸣不再是当年籍籍无名砍柴郎,他战功赫赫,剑术高超,魏壑甚至亲自教过他。

    林笑却不清楚如今形势,只要是可以容忍的他都会答应。

    少年豪朗一笑,接过手下递上的剑,在席下空地舞起剑来。招招利落,不华丽但风声赫赫,席下将领叫好之声阵阵,如游龙如骄凤,林笑却渐渐也看了进去,手腕挪移剑随意转,看到精彩之处,连茶也没喝,更别提吃饭。

    裴一鸣想让林笑却多吃一些的念头落空,但确实在林笑却面前出了风头。

    林笑却瞧见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唇角微微扬了起来。没有人不爱春日蓬勃的生机,叫好之声此起彼伏,最后连林笑却也加入了其中,轻声道:“好。”

    说了一声并没有怎样,林笑却隐隐的惊怯退去,笑道:“好!”

    裴一鸣听到了他的叫好之声,剑一扔入地三寸,裴一鸣吹了个口哨,一匹黑马闯入了席下。

    裴一鸣道:“诸将继续宴饮!我先告退了!”

    他手下的将领虽嫉妒但也为将军高兴,心照不宣道:“大将军去便是!我们可不会替将军省粮,继续吃继续喝!”

    将领以为裴一鸣是等不到晚上,要拉着美人共度春宵了,将军虽厉害,但毕竟是个毛头小子,连妾室暖床也无,见到佳人心生欢喜,再合理不过。

    裴一鸣奔到席上,笑着抱起林笑却:“我带你骑马去!”

    林笑却被带到了马上坐着,微微惊吓靠着裴一鸣的胸膛。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比林笑却小了三岁,但长得比林笑却健壮多了。

    经常上战场的男人,手上的茧很厚,手臂有力,年龄小还在长身子,没有那些大汉魁梧,也与瘦弱无缘。

    既有少年郎残余的纤细,又步入了大将的魁梧,身上那清冽的气息里融入了血火的硝烟,稚嫩只是年龄的残留,战场上的手段早已娴熟。

    攻破东北淮王,裴一鸣只领一万精锐,轻装上阵,丢弃重甲,一路疾驰而去,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快得那淮王还没反应过来,就破了好几座城池。

    淮王虽兵众多,可战场并非人多就能胜,裴一鸣领精锐之力一战破淮王,力挫其势,初初平定东北,又传来平慈附近城池失陷,由于正在和谈,裴一鸣本只想拿回失陷的城池,平慈投降是意外之喜。

    被生擒的南周主将作为和谈的筹码,而怯玉伮,裴一鸣可不会还回去了!

    裴一鸣勒紧缰绳,抱紧怯玉伮疾驰而去,傍晚至,天边落日倾倒红霞无边,裴一鸣道:“平定东雍只是第一步,将来陛下一统天下,我裴一鸣不会就此歇着,我将征战草原打得突厥溃逃,带你去看草原的落日!”

    “从那日山中见你,我便不愿草草一生。怯玉伮,你是我的起点。”裴一鸣道,“也会是我的终点。”

    裴一鸣驭马太急,在风声中林笑却无依无助只能依靠着他,少年的声音在风的刮蹭中有几分失真,但那烈性与壮志不曾减少半分。

    林笑却在急速中心跳得能听到呼吸,好快,太快,这将军在战场上也胜得如此快吗。不过初相识、再相遇,林笑却竟感到裴一鸣话里的真心,疾速带来的惊吓里他不得不听着裴一鸣说的每一句。

    夕阳落下,红霞残余,黑暗来临。

    军营里燃起火把,裴一鸣的马飞奔了一圈回到军营,放慢了速度,吃起地上的野草。

    方才纵马疾奔的时候,在急促的风声中裴一鸣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会儿安静下来,他倒羞怯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他不自在地捏了捏自个儿耳垂,脸颊微红呼吸灼热,林笑却就靠在他的胸膛上,裴一鸣呼吸越是不稳,胸膛起伏的幅度越大,渐渐林笑却也感到不好意思了。

    现在马在吃草,林笑却自觉不会摔下去,坐直了腰背,不靠着裴一鸣了。

    裴一鸣颇感失落,他问林笑却是不是他身上出了汗,一身的汗臭熏着了他。

    裴一鸣嗅嗅闻闻,没嗅出什么来,倒嗅到林笑却身上的幽香,浅浅淡淡入鼻腔,裴一鸣感到自己真如登徒子,只见两面便说些狂词浪语,一定是吓着了怯玉伮,裴一鸣赶紧下了马,独留林笑却在马上。

    身后彻底没了支撑,林笑却喘了两下,有些害怕。这马好高,他垂眸望野草,马头吃个不停。

    又去望裴一鸣,望见火光里裴一鸣红着的侧脸,坚毅的眉骨鼻梁,林笑却道:

    “没有。”

    裴一鸣望向他。

    林笑却轻声道:“没熏着我。”

    他看见裴一鸣蓦然一笑,爽朗清澈干净,欣喜自在与欢喜,那双亮起来的眼睛比他身后的火把明亮多了。

    裴一鸣笑:“我是个粗人,但我洗澡很勤,很爱干净。你不要怕我。”

    他说他身上的血和汗都会洗得干干净净。但长途跋涉征战的时候是个例外。

    “那时候性命都顾不得,更管不得干净,我知道应该冲下去,无所顾忌不顾一切冲下去赢得胜利。我在前方冲锋,跟着我的将士自会无畏往前,无论面前的刀枪战火有多烈,赢下来的总归是我。”

    裴一鸣抬起手,笑着接林笑却下马。

    林笑却望着他的笑,望着他火光里布满细碎疤痕与厚茧的手,静静地将手搭了上去。

    裴一鸣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搂住他的腰,带着他下了马。

    下马后,裴一鸣握紧了手,手心竟出了汗。碰了心上人的腰,不,不是碰,他只是扶,只是扶了一把。

    裴一鸣呼了口气,脸颊红手心烫,该说些什么脑子怎么不转了。

    林笑却回头望他,浅浅一笑,火光里那笑容如梦似幻,裴一鸣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候。

    他突然问:“你喝酒吗?”

    那个时候他只能在山林间偷偷瞧着怯玉伮与别人喝,共饮欢畅酒意琴声,他不会弹琴,但他学会了唱歌,那些军队里的战歌、思乡之歌,他也跟着会唱几句。

    喝酒的间隙学会了打拍子,一拍一和,唱乡间的田舍唱战争的必胜,唱苍茫的天与云与广袤的土地。

    林笑却点了头。

    裴一鸣牵起他的手,对黑马道:“回去啦,别顾着吃,吃草料去。”

    回到军帐中,裴一鸣看见自己扔得乱七八糟的里衣,脸一红要把林笑却推出去,说半刻钟,半刻钟就收拾好。他平时都很干净很整洁的!

    林笑却说没事,林笑却走过来要帮忙收拾,裴一鸣红着脸摇头,将林笑却请到一旁坐好,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一鸣刚松口气,就看见不知是哪个混账送了男男春宫图摆在桌上,就在林笑却的手边。

    林笑却即将翻开,裴一鸣瞅见封皮飞奔过去还是晚了一步。

    大开大合的春宫图出现在两人眼前,裴一鸣看见那不可描述的动作不可描述的画面,脸红得急退三步,说他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过去从来没想过。

    “我虽然在军营,军营里全是男的,但我绝对绝对对男子没有非分之想。”裴一鸣急得说了实话,“我根本不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奇奇怪怪,南周才喜欢这么玩!”

    话出口想起心上人就是男的,裴一鸣心哗啦哗啦碎了一地。重逢的喜悦后,裴一鸣不自觉看向自己身下,他有的,怯玉伮也有。

    裴一鸣安慰自己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男的女的没什么不同,再说了他也没碰过男人女人,什么都不懂还搞嫌弃那套,岂不是固步自封井底之蛙。

    裴一鸣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都不喜欢。我就稀罕你。”

    林笑却看他一眼,垂下眸将春宫图又翻了一页。

    裴一鸣走上前,好奇地跟着瞅瞅,又是不解又是意动又是羞赧:“哪个混球送上来的,又不是新婚之夜,看多了猴急,不看了。”

    裴一鸣在林笑却身侧坐下,手搭在春宫图上不准林笑却看了。

    他道:“你过去……”

    裴一鸣不想揭林笑却的伤疤,但有些话不得不说:“不管你过去过着怎样的日子,在我这里,你不用学这些取悦人的东西。”

    林笑却有点好奇裴一鸣脑补了什么,问:“我过去?”

    裴一鸣道:“不必说,我明白。”

    林笑却道:“我过去确实看过很多春宫图。”上辈子的事。

    林笑却推开裴一鸣的手,抚着画上人的脚环铃铛道:“这个我也戴过。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林笑却见裴一鸣眼眶有点红,明白裴一鸣脑补的什么了。

    林笑却想了想,如果让裴一鸣知道晏家看重他,拿捏他为筹码威胁晏巉……不如让裴一鸣以为他不过是个以色取人的男宠,丢了也就丢了。

    林笑却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我服侍主人,主人宠爱几分。锦衣玉食,珠宝华服,我吃得饱穿得好,日子过得挺好的。”

    “可他们逼你穿女装,逼你戴这什么脚环,他们根本不珍惜你。”裴一鸣甚至想,晏家三兄弟,是不是个个都拿怯玉伮当玩意儿。

    在裴一鸣心中怒意叠生的时候,林笑却故意娇媚讨好地笑了一下:“他们买下我,养大我,我喜欢穿女装。将军,你俘虏了我,可我确实没什么价值。”

    裴一鸣望见林笑却这样的笑,心中突然很难过。

    他红着眼眶,眼眸湿润了一层,水盈盈的光,他说不要这样笑,不想笑可以不笑,他不需要讨好。

    裴一鸣抱住了林笑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或许在晏家人眼里,你只是漂亮的男宠,可在我心里,你是不可侵犯的神女。怯玉伮,别难过,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裴一鸣道,“我会保护你,竭尽全力。”

    裴一鸣拿起春宫图,丢在火盆里,点火一把烧掉:“我绝不会轻贱你。”

    小兵把酒送来了,裴一鸣道了谢,提起酒壶给林笑却倒酒:“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我是大将军,我有权有势有金有银,怯玉伮会过得比从前好。”

    裴一鸣递上酒盏:“我保证。”

    林笑却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情真意切。不过两面而已,真能生出真情?

    林笑却想了想自己的价值,除了威胁晏巉还有何用。

    可少年的目光是少见的清澈与干脆,盈满一腔的激情与热烈。

    林笑却望向酒盏,迟疑片刻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裴一鸣陪饮,两人喝了半壶,林笑却醉意上涌,笑:“你为什么要心疼我。”

    裴一鸣垂下目光,红着脸说不为什么,又抬眸安安静静看林笑却半晌,轻声道:“你醉了。”就像当年那样。

    渐渐的,裴一鸣意识到不对,怎么身体这么热……这酒……

    好心送了春宫图又送了助兴酒的将领,深藏功与名。

    裴一鸣抬眸望林笑却,林笑却已经醉得哼哼唧唧在脱衣服了。

    裴一鸣赶紧道:“不可。”

    裴一鸣抱住林笑却,不让他脱:“不可以,不可以,太急了,太猴急了,这不行。”

    “这得成婚才能做。”可渐渐裴一鸣也……他晃晃脑袋,清醒,要清醒,他千杯不醉,区区助兴酒也不过如此,才不会,才不会…

    …

    林笑却脱不了衣,眼角落泪说不舒服,好不舒服,要人帮忙,还胡乱喊起了晏巉的名。

    裴一鸣听了又是醋又是怒,林笑却摸裴一鸣的脸,哭着说大哥我不舒服,大哥帮忙,甚至喊起了上辈子的名,裴一鸣越听越恼火,到底多少人欺负过怯玉伮!总有一天,他要他们都——

    裴一鸣还没怒完,林笑却的手就抚上了他的唇瓣:“大哥怎么不说话,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都是你。我好热,我需要太医,太医,需要沐浴,我好热——”

    “晏弥,我好热,好热,我要晕倒了,好不舒服。”林笑却低声啜泣起来,头好晕,好热。

    裴一鸣渐渐也受不了了,让人去喊军医来。

    军医来了说纾解一番就好,熬药没什么用。

    裴一鸣恼怒不已,说到底是哪个混账多管闲事,本将军又不是不行,别让他找到到底是谁!

    军医都来了,那将领也来了,很快就请了罪,瞧着怯玉伮红通通的脸,暗道难道是他猜错了?将军真的不喜欢男人?

    将领羞赧道:“大将军要是不喜欢,要不、要不、赐给卑职?”

    “滚!”裴一鸣道,“滚滚滚!”

    帐内没了人,裴一鸣抱着林笑却,心道只能互相帮帮忙了。

    但那事不能干,等明天酒醒了,要是怯玉伮发现——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互相帮帮忙,帮一帮,军中也有这种事,没事的,只是兄弟之间帮帮忙。

    裴一鸣抬起了林笑却的手……自己的手也……

    过了半夜,裴一鸣让人烧了水。

    沐浴的时候,林笑却仍然晕醉着,但已浑身乏力。

    他笑得迷乱,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裴一鸣凑进去听也听不懂。

    突然就被林笑却揪住了耳朵,林笑却揪着道:“坏,讨厌,坏。”

    裴一鸣听清了这几个词,颇感罪过,将领管教不严就是他的罪,他承认了自己很坏很讨厌的事实。

    见他承认得这么快,林笑却颇感无趣,松开了他的耳朵。

    讨厌道:“你把我的手累着了。好痛,手腕痛。”

    裴一鸣连忙抬起林笑却手腕捏了捏,按摩按摩,说明天让军医来看看,都是他的错,他坏,他太坏了,明明说好了不轻贱的,可是还是……裴一鸣红着眼眶说对不起,他刚才昏了头了。

    林笑却说不准哭。

    裴一鸣说他没哭。

    林笑却说也不准难过。

    裴一鸣道:“那你能不能原谅我。”

    林笑却另一只手抚上裴一鸣的眼眶,晕醉着笑着:“我也快乐了,你也累到了,公平的事。”

    裴一鸣说没累到。

    林笑却生气了:“就是累到了。”

    裴一鸣说真没有,他还放轻了力道。

    林笑却很生气:“你就是累到了。”

    裴一鸣愣了会儿,恍然大悟,偷笑着说起谎来:“没错,我好累,我明天也得让军医看看手腕。”

    林笑却这才满意了,他抚着裴一鸣微红的眼眶,问他还难不难过。

    裴一鸣抱住林笑却,呜咽了两声,说怯玉伮怎么这么好,小菩萨一样。

    林笑却道:“不是狼,别嚎。”

    裴一鸣说不嚎了不嚎了,一点也不难过。

    林笑却说还要酒,裴一鸣说那可不能再喝了,伤身。

    林笑却说要普通的酒,不让人发热的酒,不会干坏事的酒。裴一鸣笑着说:“怯玉伮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没醉。”林笑却说没醉。

    裴一鸣问:“那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林笑却说了一堆,裴一鸣越听越怒,越听越伤心,最后林笑却笑道:“我骗你的。”

    “我故意的。”林笑却骄傲道,“我也坏。”

    “我故意骗了你,”林笑却醉着小声道,“骗了你。”

    裴一鸣说没骗他,就是不知道他什么名字,早就忘了,压根儿不肯记在心里。

    林笑却说的不是这件事,他脑子好乱,乱七八糟的好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是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很好记的。

    “裴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林笑却轻声说出了口。

    裴一鸣愣愣的,随后笑了起来。干净的、喜悦的、被人珍视后温暖的笑。

    和帐内的烛火一样,滚烫耀眼。

    裴一鸣低低地“嗯”了声:“我叫一鸣,我想在你面前一鸣惊人。”

    受伤的时候,落魄的时候,被暗杀的时候,这念头如同信仰,一直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兄弟一家被牵连,追随他的将士命丧,被大军围攻,几次冲出重围又几次被围,生死一线之际,他想着我叫一鸣啊,绝不能就此偃旗息鼓。

    不服,不甘,不愿!鹏程万里,一鸣惊人,砍柴的少年一路走来,就应该耀眼下去,而不是不到弱冠就折戟沉沙。

    要于神女面前一鸣惊人,让她的目光再不能挪移。

    必为兄弟复仇,叫该偿的罪孽偿还。

    不会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冲,冲下去,哪怕前方是绝境。

    裴一鸣抱住林笑却,声音嘶哑:“我会做到的。”

    林笑却醉意深深,痴笑着重复:“会做到的。”

    裴一鸣哽咽了一下,将林笑却抱得更紧,再不愿松开。

    第88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8

    怀京城。

    晏巉醒了过来,太医说是怒急攻心需要静养,晏巉笑了下:“静养?”

    他起身,心肺撕裂一般,晏巉咬牙坐了起来。穿上衣衫,穿上甲胄,小兵送上来的药一口饮尽。

    搁下药碗,晏巉道:“和谈我亲自去。派人去准备吧。”

    士兵忙道不可,晏巉道换个地方,让西穆的皇帝亲自来。

    倘若不成,南周便跟西穆决一死战。

    晏巉笑着说:“被困怀京不是长久之策,去吧。”

    小兵愣了下,下去禀告将领。

    没了人,晏巉双手撑在桌上,又吐出一口血来。他不在乎这天下,不在乎是否再起战乱,不在乎中原四分五裂,过去他在意的,可是他累了。

    没了怯玉伮,晏巉已经厌恶到想毁了一切,这个卑劣的粘稠的无法脱身的世界。

    把他自己也烧得干干净净。

    赵异放的那把火不够大,不够长久,才会让自己留下骸骨来。

    晏巉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的那把大火应当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晏巉用手去擦桌上的血,沾得满手血腥。

    怯玉伮在的话,一定会过来抱住他的,不准他再胡乱动弹。

    会捧起他的手慢慢地擦,会红着眼眶说不准吐血,血吐多了人会死的。

    晏巉说不会:“我不吐了,是不是很脏。别擦了,快去休息,把怯玉伮的手弄脏了。”

    晏巉说完面前哪有人呐,连声音也无,晏巉笑着说没关系。

    他随意擦了擦手,躺在床上说没关系。

    晏巉抱住被子,说怯玉伮没关系,他可以忍耐,不过是如同过往一般,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刻钟,一时辰,一日一夜一月一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娘去世之前说对不起,家里的担子都要晏巉扛了。

    两个年幼的弟弟也只能由他带大。

    十岁的晏巉落着泪说不行,他承担不起,娘亲不能去,留下来,留下来。

    娘亲抚上他脸颊,说巉儿,娘留不下了,只是苦了巉儿,娘对不起你。

    “你要是能养,就养着他们,要是自个儿活不下去,就把他们卖了吧。”娘亲双眼含泪,忍痛浅笑,“娘不怪你,本就不该是你的担子。”

    晏巉跪在床边,泪水滚落,他说会养大弟弟,会养大的,不会抛弃不会舍弃,娘留下来看着,看着他养大弟弟,他要是做得不好,娘也能指正。不要留他一个人,不要。

    “娘,孩儿怕。”十岁的晏巉茫然无措,两个幼弟跟着哭泣,晏巉垂下头,“孩儿不想如此。”

    “孩儿要娘留下来。”

    娘亲想要抬起手,抚上晏巉面庞,给孩子擦擦泪,可她办不到了。

    晏巉躺在床上发起了烧,一会儿想到娘亲,一会儿想到怯玉伮。他心中对两个弟弟其实是有怨的。

    二弟沉迷五石散醉生梦死,三弟纨绔子弟醉酒贪欢。他一路往上走来,做侍卫做官做贵妃做丞相,其中苦楚没有人能分担。

    置田产买铺子金银珠宝,一堆堆地供养,可是娘,我也会累。

    他们已经长大了,孩儿不想养下去了。

    孩儿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孩儿想要怯玉伮在身旁,孩儿别无所求,娘,您让他回到孩儿身旁吧。

    孩儿千错万错,罪孽难消,愿早逝愿病痛缠身愿不得好死不得超生,只要活着的时候,给孩儿一点甜头。孩儿就心甘情愿地去死。

    恍惚之间,晏巉以为怯玉伮回来了。

    林笑却爬上床,抱住了他:“大哥,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瘦了。”

    “瘦得若是只有一把骨头,抱着硌人的话,我就不抱你了。”林笑却轻声道,“我没有说谎,我说到做到。”

    晏巉不允许。

    林笑却道:“那你就得好起来,大哥,你要好好来接我回去。”

    晏巉问去哪。

    林笑却笑:“去我们的家啊,大哥,你烧糊涂了。”

    晏巉说你不是怯玉伮,他闭上眼,沉重而迟缓地重新睁开,眼前果然没了人。

    他知道的,怯玉伮不想要和他的家。

    不是一个家,没有我们,只是他强求,他贪求太过,而怯玉伮选择忍耐。

    如同他忍受这日日夜夜年年。

    军营里。

    天亮了,林笑却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浑身无力。

    想掀开被子,发现手特别疼,手臂、手腕连着手指都没力,抓握迟缓酸软。

    昨夜发生的一切回荡在脑海,林笑却顿时清醒了。

    他往身旁看,正看到裴一鸣那张英毅残留稚气的面容,林笑却抬脚就是一踹,可惜还没靠近,裴一鸣就乍然醒来擒住了他的脚。

    “疼疼疼——”

    裴一鸣下意识面对危险的动作顿缓,他赶紧松开了林笑却。

    “哪里疼哪里疼,是不是捏疼了,我没注意是你,怯玉伮我看看我看看。”裴一鸣掀开被子去捉林笑却的脚要看,林笑却骂他登徒子。

    裴一鸣道:“不能讳疾忌医,我这就叫军医来。”

    林笑却拉住了他的衣角:“不!”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他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裴一鸣轻轻动了动,林笑却扯着他衣角不放:“不准去。”

    裴一鸣问:“那你疼得厉不厉害。”

    林笑却抽着冷气说不厉害。

    “说谎。”裴一鸣道,“我不去叫军医,跌打损伤我也会,我去拿药酒给你搓。保管一搓就好。”

    林笑却攥着衣角:“真的?”

    裴一鸣笑:“真的。”

    林笑却这才松开了他。

    裴一鸣翻找出药酒,临到头林笑却不好意思了,说自己擦就好。

    裴一鸣道:“都是男子,不兴不能看脚那套。”

    林笑却看着裴一鸣拿药酒的手想起了昨夜,脸又红又羞,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说不要就不要。”

    裴一鸣笑着爬上床:“怕什么,我真会,没骗你。我可不是那等庸医,保管药到病除。”

    林笑却隔着被子踢他,裴一鸣掀开被子一下子就捉住了他脚。

    林笑却还要挣扎,裴一鸣道:“药酒洒了很可惜的。”

    林笑却想想也是,不能浪费,就不动了。

    裴一鸣一颗心简直要化了,怯玉伮怯玉伮,心中疯狂叫着林笑却小名。恨不得扑到林笑却怀里牢牢抱住,狠狠抱住,摸摸头揉揉手,不怕不怕,不疼不疼,很快就会好。

    裴一鸣倒了药酒在手心,按着林笑却脚腕揉了起来,林笑却说都红了,裴一鸣就是得揉红。

    林笑却哀叫了两声,说裴一鸣力气好大,裴一鸣放轻了力道,放缓了速度,问现在还疼吗。

    林笑却怨他:“你说呢。”

    裴一鸣头凑了过来,蹭了蹭林笑却的头。林笑却要躲,裴一鸣继续蹭,林笑却说你头发不要蹭我嘴里,裴一鸣笑着离开:“才没有。”

    林笑却问裴一鸣哪学来的习性,不准这么蹭他。

    裴一鸣说动物都可以,人也可以:“我不亲不逾矩,就想跟你亲近些。”

    林笑却脸微红:“什么亲近不亲近,不准说了。”

    裴一鸣笑了下,有点小坏蛋的意味:“不快乐吗?”

    林笑却脸更红:“不准说。”

    裴一鸣也跟着脸红,想摸摸耳垂手上沾了药酒,摸了摸林笑却的小腿,说这么瘦,还不多吃些,吃那么一点点难怪长不胖。可不兴南周宽袍大袖弱柳扶风那套。

    “要你管。”林笑却道,“我就不吃。”

    裴一鸣跟孩子似的斗嘴:“我就管,你就吃。”

    “我不吃。”

    “你就吃。”

    “不吃不吃就不吃。”

    “要吃要吃就要吃。”

    两人斗嘴斗得越离越近,裴一鸣的呼吸烫烫的,一下子烫醒了林笑却,林笑却赶紧侧过了脸。

    裴一鸣也红着脸停下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

    近得裴一鸣的呼吸吞吐在林笑却的面颊上。

    林笑却想踢他一脚不知怎的又没踢。大概是脚真的疼了。

    过了半晌,裴一鸣越来越近,林笑却赶紧叫停:“嗯,那个,脚疼,还不快给我搓搓,嗯,嗯那个药酒。”

    裴一鸣也赶紧后退,掩饰道:“是是是,刚才,刚才我,我看见,对对对,有蚊子飞过,我想赶蚊子来着。它它,它,嗯,飞走了。”

    林笑却笑了起来,扭过脸看着裴一鸣笑:“你怎么结巴了。”

    这下轮到裴一鸣扭过脸去了,林笑却看到他的耳垂红得跟上了胭脂似的。

    林笑却都想摸摸看看,是不是能摸出一手的胭脂粉。

    裴一鸣侧着脸,呼吸呼吸,没关系,他还是很神勇的,没有丢面子没有丢脸,他的形象还是很高大的。

    裴一鸣冷静了下,咳嗽一声:“嗯,口渴了。”

    林笑却笑着顺手将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里面的茶早冷了,他笑着送到裴一鸣嘴边:“口渴啊,快喝。”

    裴一鸣低头就喝,林笑却来不及送,裴一鸣咬住茶杯头一仰一口饮尽,大半都倒脸上去了。

    林笑却看着他茶水湿淋淋的半张脸,赶紧用衣袖擦过来:“你怎么这么傻。我捉弄你呢。”

    裴一鸣咬着茶杯没法说话,林笑却将茶杯接了下来:“太傻了。”

    裴一鸣说不傻:“你一笑,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不就是喝残茶浸茶水,掉脑袋的事都没办法犹豫了,色迷心窍。裴一鸣呸了自己一把。

    “你快坐着,我给你搓药酒,药性一发挥就好了。”

    林笑却这下不使坏也不挣扎,安安静静地让裴一鸣按摩搓药。

    裴一鸣最开始是好好地正正经经地揉搓着,可怯玉伮的脚怎么这么好看啊,这脚腕,这小腿,裴一鸣唾弃自己色胆包天,又在那胡思乱想胡瞅乱看,一点儿都不君子,妥妥小人一个。

    裴一鸣强行收心好好地揉搓完,林笑却果真觉得好多了。手也疼,林笑却不客气地把手递了过来。

    裴一鸣拍了下他的手,问:“玩游戏?”

    林笑却轻瞪他。

    裴一鸣想起昨夜,怯玉伮哀哀怨怨呢喃手疼,一下子坐规矩了:“明白,揉揉就好,不疼不疼。”

    要揉上来了,林笑却低声说刚揉过他的脚。

    裴一鸣说怎么嫌弃起自个儿,香香的才洗过。

    两个人一起洗的,他亲自洗的,洗得香喷喷干干净净。

    林笑却说都怨他。

    裴一鸣主动承认错误:“都怨我没约束好下属,他们竟自作主张。你放心,我自有处置。”

    林笑却不管,让裴一鸣洗手了再来。

    裴一鸣笑着洗了手,又端来一盆干净的水:“知道你爱干净,我要当着怯玉伮的面再洗一次。”

    林笑却说真烦,他可不想看。

    裴一鸣道:“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这可咋怎。”

    林笑却摆烂:“不怎么办。我和你没关系。”

    裴一鸣笑:“和我的手有关系。”

    林笑却说裴一鸣再说,他真的要恼了。

    裴一鸣说怯玉伮想哪去了,他的意思是他洗好了,现在就来给怯玉伮的手上上药酒。

    林笑却分不清裴一鸣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坐那里任由他把手揉来揉去。

    揉得重了喊疼,揉得慢了说快点,好不容易揉好了,林笑却眼泪都出来了。

    裴一鸣想抬手擦去那滴泪,但手上沾了药酒,又不敢去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泪滚落,滑到下巴滴落在衣领子上。

    林笑却见他怔怔的,说不疼。

    “说谎,骗我。”

    林笑却心一紧。

    “明明就疼。”

    林笑却松了口气,原来说的是这事啊。

    裴一鸣用头蹭了蹭林笑却的头:“让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太低落,又落寞,林笑却不忍道:“没有的。”

    裴一鸣松松抱住了林笑却,手腕提着,沾了药酒的手没有碰到他:“以后不会色迷心窍了。”

    林笑却想到自己也半斤八两,两个人都那个了,怎么能只怪裴一鸣一人。

    他轻声道:“我也不了。”

    裴一鸣惊疑:“我在怯玉伮眼里,算‘色’吗?”

    林笑却看了裴一鸣几眼:“勉强吧。”

    裴一鸣英气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能够得上,我心满意足。”

    林笑却见他笑得这样叫人心软,一时之间没有推开他。

    裴一鸣沾了药酒的手牵上林笑却上了药酒的手。

    他说:“再给你揉揉。”说着揉揉,却是十指相扣。

    他那粗糙的、有细碎疤痕和厚茧的手,扣住了林笑却一双几乎没做过粗活的手,他的手指仿佛浸入了玉泉,竟有种捉不住的触感。

    “怯玉伮。”裴一鸣低声唤林笑却,却没有下文。

    在这一刻,裴一鸣好像回到了过去,他永远是那砍柴的少年,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神女。

    酒声泉声与笑声,都离他太远太远。

    林笑却瞧他安安静静的样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过了许久,林笑却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一鸣惊喜地抱住林笑却,原来神女真的到他怀中了,不对,不是神女,是怯玉伮就是怯玉伮。

    “怯玉伮。”裴一鸣又唤。

    林笑却:“嗯。”

    “怯玉伮?”

    林笑却烦:“在。”

    “怯玉伮!”

    林笑却恼:“太大声了。”

    裴一鸣只能小小声地唤:“怯玉伮。”

    这声太轻了,轻得林笑却几乎听不见。

    “我喜欢你。”

    这声更轻,林笑却本该听不见的。都怪这军帐太大太安静,他什么都听清了。

    但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什么?”林笑却问。

    裴一鸣安静了会儿,笑:“我是说你的手还疼不疼。”

    疼和喜欢可不相通。但在裴一鸣此刻的心里,雪水交融般相通了。

    林笑却让裴一鸣松开,牵着他的手,他没办法知道疼不疼。

    裴一鸣很乖地松开了。

    林笑却转了转手腕,握着拳头又松开。

    “好多了,”他对裴一鸣道,“多谢将军。”

    裴一鸣想说叫我一鸣,那军衔人人都能得,我的名才是我。

    但他咽了下去,他察觉到林笑却的疏远,不想再做登徒子了。

    蓦然,军帐外士兵大声道:“大将军!”

    裴一鸣神情一凝,以为是有了军情,立马道:“进来。”

    很快又改了口:“等等,我出去。”

    裴一鸣出去后,得知并非军情,而是陛下得知他收复兴宜、石浦、娄樊,又收降了平慈,给他送了一个礼物过来。

    那便是东雍曾经的皇帝,危难时传位给儿子做了太上皇的元新稷。

    其欲北逃投奔突厥,被魏壑的军队拦截于化兴郡。

    魏壑杀了他身边的宠臣为东雍忠臣平反,收拢人心。唯独元新稷的命,魏壑留给了裴一鸣。

    元新稷被锁在囚车里,落魄不已。

    而今时移世易,元新稷瞧见了裴一鸣,心中又骇又故作镇静。

    “原来是裴将军,裴将军真是越发威武。”元新稷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学着过去宠臣讨好他的样子试图说几句缓和缓和关系。

    但裴一鸣看见他,只是神情冷静地拔出了刀。

    第89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39

    刀身的光晃着了元新稷的眼。

    元新稷慌乱道:“你要做什么,你曾是大雍臣子还想弑君不成?裴一鸣朕跟你无冤无仇——”

    裴一鸣笑了下,一刀砍破囚车,笑语:“陛下,您先逃。”

    元新稷不知道裴一鸣玩什么花样,顾不得多说慌里慌张往外逃,裴一鸣等他跑了几步才提刀砍去,元新稷的左手断裂,他痛叫不已,呼嚎声震动了军帐内的林笑却。

    林笑却缓缓走了出来。

    元新稷涕泗横流痛叫冲天,裴一鸣道:“这一刀,祭祁岭。”

    裴一鸣提刀又将落,元新稷顾不得断手四处逃窜,裴一鸣就那样看着他,故意让他逃开些却逃不出这军营,裴一鸣提刀走去,砍断了元新稷的另一只手,手砸在地上,血染红裴一鸣的半张脸。

    血往下滴,裴一鸣道:“这一刀,祭嫂子。”

    元新稷面色惨白,求饶道:“给朕个痛快,朕不逃了,不逃了!”

    裴一鸣提着刀,静静地望他,元新稷改口骂道:“裴一鸣你不得好死!乱臣贼子,朕要杀你朕杀你全族,朕——”

    裴一鸣断了他的腿,元新稷满身血污,眼泪鼻涕混着血,他怕了,趴在地上往外爬,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一刀,祭孩子。”

    元新稷絮叨着:“朕是皇帝,朕是皇帝,皇帝怎可受此大辱,裴一鸣,你将遗臭万年,不得超生——”

    元新稷爬不动了。

    裴一鸣给了他最后一刀:“祭死去的将士。”

    元新稷的头颅滚到一旁,死不瞑目。

    终于手刃了仇人,裴一鸣心中却并未得到解脱。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故人的音容笑貌……一幅幅画面冲荡着他的脑海。

    他抬眸望,大穆的将领士兵都站得远远的,似乎被他的残忍惊骇。

    他一望去,士兵便低下了头。

    杀皇帝是没有这么杀的,大多数鸩酒白绫了事。可皇帝杀无辜之人时,可有给他们体面?

    他就是要将元新稷五马分尸,他忍不下痛快的死法。

    东雍的皇帝临死前,应该感受一下无辜之人曾遭遇的无端痛苦。

    祁岭喊他将军,有时喊他裴兄,祁岭的孩子们叫他一鸣哥,他称祁岭的妻子嫂嫂,祁岭总是笑着说乱了辈分。

    嫂嫂笑说那么拘泥作甚,各喊各的不冲突。

    孩子们也捣乱说就要叫哥哥就要叫哥哥,祁岭笑着说好好好,就叫哥哥就叫哥哥。

    嫂嫂会摊饼,做好的饼总是让祁岭送一份过来。那饼特别香特别甜,裴一鸣的爹娘死得早,他已经好久没吃到这样的饼了。

    他跟祁岭说起心上人,祁岭从不觉得拒绝与公主的婚事有多么遗憾,嫂嫂也说就是要跟爱的人在一起,不能将就。

    祁岭牵着嫂嫂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孩子们依偎在身旁。

    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东雍的皇帝手中。

    他只恨让其死得太轻松。

    裴一鸣紧攥着刀,满身血地站在营地中间。

    蓦然,林笑却缓缓走了过来。

    裴一鸣看着怯玉伮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旁,抬起袖子想擦去他脸上的血。

    他说:“太脏了。”

    林笑却说:“擦干净,就过去了。”

    裴一鸣的泪水滚落下来,手中的刀砸落地上。林笑却捧起他的脸,用袖子慢慢地擦。

    林笑却擦得那样认真仔细,好似裴一鸣脸上沾的不是血,只是沾染了尘灰,擦一擦就好,擦得亮晶晶的,再也没有苦与伤。

    那些断肢残臂犹在,死不瞑目的头颅就在不远,林笑却知道自己或许会做噩梦,可是他想走进来。

    大抵是见不得裴一鸣孤零零的,提着刀仿佛被丢弃了一样。

    人人都怕,他也怕,可他相信裴一鸣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

    不知全貌,不加揣测,方才将军给他上药酒,他便为他净血污。

    这样才算公平。

    有了第一个,将士们也冷静多了。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处理公事的处理公事,本就是陛下送来的礼,大将军如何处置是大将军的自由。

    东雍皇帝四散的躯体被收拢一旁,将领不知道该拿去喂狗还是拿去埋了,只能等大将军清醒后再做处置。

    溅在军帐上的血也开始有小兵清洗,一切井然有序,林笑却牵着裴一鸣的手回到了军帐之中。

    裴一鸣安安静静的,林笑却牵着他坐下他就坐下,林笑却打来热水给他擦拭,他也乖乖地坐好。

    眼睫上都沾了血滴,林笑却让他闭眼,裴一鸣闭上眼,温热湿润的帕子覆了上来,裴一鸣不知怎的又开始落泪。

    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还没及冠,林笑却安安静静地给他擦拭,脸上擦干净了,整盆水都红了。

    头上也沾了血,得去沐浴。

    浴桶抬了进来,小兵倒了一桶桶热水,军帐内热气缭绕,仙宫一般。

    裴一鸣倏地抱紧了林笑却。他是来到天宫了,他见到了他的神女。他的小菩萨。

    裴一鸣不肯松手,抱了好久好久,林笑却说水要冷了。

    “我身体好,”裴一鸣声音嘶哑,“我洗冷水澡。”

    林笑却听见他这样回答,浅浅地笑了下:“身体再好,也要热水洗着才舒服。快去吧。”

    裴一鸣不要林笑却走,他不想去,林笑却说他就在这等着,哪里也不去。

    裴一鸣这才肯去沐浴。

    林笑却在榻上躺了下来,背对着裴一鸣。

    洗浴的水声里,林笑却渐渐睡了过去。这时候那后怕才爬到心头来,血腥的一幕令林笑却睡得很不安稳。

    他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清醒过来,又被拖入了睡梦之中。

    一个个死去的人,那一场大火,那一场千刀万剐,林笑却睡梦中落下了泪来。

    清醒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无非是他生命里的过客。

    可睡着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所有经历的一切都会在他心头刻上印痕,他无法遗忘,只能淡漠。

    不去在意,不去回想,让时光冲刷而去,滚滚向前。

    裴一鸣湿淋淋的,随意擦擦就穿了里衣。

    他爬上榻来想抱住怯玉伮,却发现怯玉伮眼角泪痕。

    一定是吓着了。

    裴一鸣抬手抚上他眼角,将那滴泪揩去,泪珠湿润他指尖,裴一鸣含入口中,原来小菩萨的泪也是咸的。

    没有人能超脱人世。

    裴一鸣将林笑却抱到了床上,穿好衣衫打来热水擦擦脸,盖好被子,怯玉伮要睡觉了。

    不怕不怕,他陪着,他陪在这里,牛鬼蛇神不得近身。

    他拿起的刀,只愿为怯玉伮放下。

    林笑却醒的时候,裴一鸣已经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他不愿自己像一个妖魔般叫怯玉伮生畏。

    裴一鸣一直守着他,滴水未沾,嘴上都起皮了。

    林笑却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夜色已深。

    烛火里,林笑却瞧见他,缓缓起身,说他怎么不喝水。

    裴一鸣说不渴。

    林笑却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你渴了,只是你没喝。”

    “我陪你喝,将军,我也渴了。”

    裴一鸣端来了饭菜和茶水。净了手,问林笑却是不是头疼,他刚刚看见他揉了。

    林笑却说有点晕。

    裴一鸣先喂林笑却喝了点水,又去按摩按摩他的头。林笑却好些了,只是没力。

    裴一鸣要喂他,林笑却摇头:“我们一起吃。”

    都饿了,该吃饭了,生死大事面前,也得吃个饱饭。

    怀京城。

    最终双方和谈定在了怀京城外的古亭里,双方皆带兵马。

    晏巉见到了这西穆的皇帝,竟是南周的故人。

    皆屏退左右,晏巉道:“魏壑,好久不见。”

    魏壑亦是回道:“晏大公子,久违了。”

    晏巉坐在石凳上,笑:“你救过我的弟弟,如今我怎能对恩人刀兵相向。”

    魏壑坐在另一面,提着茶壶给晏巉倒了杯茶,晏巉接了过来,却没有喝。

    他看着杯中茶叶浮浮沉沉,道:“此时开战,于大周于大穆皆不利。既然我手下的将领占据的城池已经还回去,不如就此罢了。按照先前的和谈进行。”

    魏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啜饮了口,想起曾经那个小家伙不喝茶专讨酒,喝得醉意深深,脸颊薄红,说起迷迷糊糊又清醒的话来。

    他想他了。这样的场合不该想怯玉。

    可一见故人,压抑这份心就变得困难。

    魏壑道:“不是还回来,是朕手下的将领攻打回来。平慈亦投降。晏大公子,你是为什么而来,不妨直言。”

    冒险出城,就为了说这些话,魏壑不信。

    晏巉笑:“是裴大将军吧,他俘虏了一些人,我希望他们安安全全地回来。大周大穆和谈就会进行得很顺利。如若不然,我宁愿拼尽大周之兵,也要咬下你大穆的尸骨。”

    晏巉如此讨厌他手下的将领,又怎么会为了将领的安危不顾天下大势。魏壑看着他,倏地问:“怯玉伮在哪?”

    晏巉不答。

    魏壑蓦然明白了。

    “你竟带着他上战场,”魏壑忍不住道,“你有没有想过刀枪无眼,营地随时可能被围,一路奔波他怎么受得住。”

    “若是你被困城池,难道要怯玉跟着你一起受罪。”魏壑放下茶盏,“我以为你们晏家会对他很好。”

    魏壑回到北国,周身豺狼虎豹,他的身边不安全。在没有彻底肃清之前,他不会贸然接怯玉来大穆。

    晏巉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怯玉伮的朋友,晏家的恩人,还是西穆的君主。”

    魏壑瞧着晏巉苍白的面色,眼神中自毁发狠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道:“你病了。”

    晏巉道:“生了病的人是不理智的。魏壑,你要天下就得把怯玉伮还回来。否则,鹬蚌相争之下,谁也讨不得好。”

    魏壑道:“周国的衰弱自你之前便开始,又有饥荒洪灾,年年的灾祸年年的内乱,只剩个空壳罢了。纵是勉强支撑着,也是无力回天。”

    天下各地起义层出不穷,若现在就与南周对上,大穆免不了伤筋动骨。纵是先后吞并东雍南周,若无法镇压各地叛乱,天下又将重回大乱。

    魏壑道:“举国投降,天下归一,晏巉,你可以做我大穆的丞相。”

    晏巉笑:“你登基没几年,大穆的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国内的余孽肃清了吗,不听调防的彻底服从了吗。魏壑,你杀的人不够多,坐得不够稳。”

    魏壑道:“你杀的人太多,内耗至此的大周又还剩下什么。”

    晏巉微笑了许久,没有回答。

    他曾经想过联合所有的力量,而不是自相残杀,可是被送入宫中做什么贵妃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些人永远不会臣服他。

    只想着将他压在身下,给予的权柄仿佛是那卖身钱。

    晏巉不卖这个身,便只能杀了他们。

    晏巉咽下口中的鲜血,腥得令人作呕。

    他垂下头,将杯中的茶喝了。有毒又如何,无毒又怎样,咽下此刻的腥甜即可。

    魏壑道:“我不会给你下毒,如此卑鄙的手段,怯玉不会原谅我。”

    “晏巉啊,大周早晚会亡,回头和朕共建新国。晏家是怯玉的家人,我不愿伤到他,便不愿伤到你们。”魏壑说的是真心话,晏巉是有才的人,只是满身泥淖缠身,为何要苦苦在死地挣扎。

    晏巉放下了茶杯:“魏壑,将怯玉伮还回来,和谈继续。不还,那就用更多的性命去填。”

    晏巉喝下茶,本是要压下腥甜,可心情激荡之下,晏巉又吐出了血来。

    双方士兵顿时对峙起来。

    晏巉笑:“老毛病了。”

    魏壑见着晏巉如此,竟感到悲凉。

    “我会尊重怯玉的意见,他若想回到晏家身边,我不会阻拦。他若不愿,请恕我无能为力。”魏壑道,“晏丞相,先回去看看太医罢。”

    此次和谈,无疾而终。

    临走之前,晏巉道:“早日接怯玉伮过来。”相比怯玉伮不知被俘虏到谁手里,晏巉更放心魏壑。

    晏巉心知魏壑是怎样的人,此次前来,纵是没能讨回怯玉伮,也绝不能放任怯玉伮留在危险的处境当中。

    魏壑道:“我会护好他。”

    晏巉道:“记住你的承诺,他若有事,我会毁了一切,绝不让这天下安宁。”

    晏巉笑了下,他已经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了,弟弟自生自灭,他自己大抵也活不到老。跟一个疯子还能讲什么道理。

    魏壑没有反驳或刺激晏巉,对于病人应当有耐心和容忍之心。

    他瞧着晏巉渐渐走远的背影,转身道:“派人去裴一鸣那,让他护送怯玉伮到怀京。”

    “大名林笑却,男,二十岁,倾国倾城模样。别让蒙混了去。”

    护卫应声道:“是。”

    心下却想,真有倾国倾城的男人吗?林笑却、怯玉伮……护卫念叨了几遍,退了下去。

    晏巉回到怀京城内,军医诊断后说是牵扯旧伤,不能再动气动怒动情,需静养静心。

    那旧伤是诛杀姜清境的时候留下的。

    姜清境当年逃到了北雍,北雍的皇帝赏赐了他官做,姜清境一直筹谋着复仇,鼓动北雍皇帝打南周。

    元新稷听得烦了,将姜清境赶到北雍南周边境,让他做了个太守。

    晏巉此次北伐,便对上了他。

    姜清境兵败被活捉,晏巉亲自审问的时候,姜清境不知何时竟藏了匕首,刺中了晏巉。

    没有性命之忧,姜清境到最后也舍不得下手,临到头偏转了方向。

    姜清境随后被斩。

    死之前他说,本想与你做对亡命鸳鸯,可我的亲族不会答应的。

    他们绝不会认你这个儿L媳。

    罢了,我独自回到族人身边,带了你,他们反而生气。

    晏巉,你最好活得久些,要是死得太早,被地下的亡魂生吞活剥了,可别怪我也要分一杯羹。

    姜清境又瞧见了林笑却,笑道:“小哑巴,你还活着啊。”

    “还活着,真好。”他没那个机会了。

    晏巉捂住了林笑却的双眼,下一刻,姜清境人头落地。

    晏巉惨白着唇道:“这条性命,终究还是落到了我手中。”

    “怯玉伮,我答应过的,赵异和姜清境都会死,我做到了。”

    林笑却被捂着眼,明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可头颅落地的声音他不是第一次听,脑海中自动想象了出来。

    林笑却从来没有要求晏巉杀他们。

    从始至终,想杀掉那些人的只是晏巉。

    林笑却靠在晏巉怀里,问大哥的伤还疼不疼。

    晏巉说不疼了。

    可晏巉分明是很疼的,即使疼,他也紧紧地抱住了怯玉伮。哪怕伤口会撕裂出血来,他也渴求拥抱怯玉伮的温暖。

    他只恨两个人不能变成一个,只恨怯玉伮太心善,不肯将他整个儿L吞下。

    就算水乳交融,就算巫山云雨,也满足不了晏巉想要融为一体的贪求。

    这是喜欢吗,这是爱吗,晏巉不知。

    他应当作为信徒把自己献祭,可他受不了神灵只是高高在上。

    他把神灵拉下来,坐在他的餐宴上将他享尽,吃下他的血肉,吞噬他的灵魂,让他填满怯玉伮的五脏,叫怯玉伮的心跳成为他的心跳,如此大抵便算是怯玉伮爱上了他。

    晏巉收回思绪,对军医说谎说他的心很静。

    某种程度上,也不算说谎。心如烛灭,自然没了声息,也算是安静。

    军医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晏巉看着那药,明明就是假药,能救他的,从始至终只是怯玉伮。

    只有怯玉伮。

    怯玉伮不想做他的药材,那就做他的食客,享受他生命的消逝,做一个残忍的无情者。

    不爱他,那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自始至终,无情无义,方得逍遥。

    晏巉挥退了军医,他觉得药苦,这些假药都太苦了。

    他的怯玉伮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等着。

    第90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0

    魏壑的命令传到了大将军的军营。

    在裴一鸣的逼问下,护卫将南周要回俘虏的事说了,又道:“陛下应是与怯玉伮认识的,大名林笑却。只是让大将军先护送怯玉伮去怀京,之后的事之后再定夺。”

    裴一鸣闻言道:“可惜你来晚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他。不会将他送回南周。”

    护卫霎时站直了身体:“大将军可是要抗旨不遵?”

    裴一鸣道:“陛下无非是此时不想与南周开战,给我十万兵马,我一定打下南周。还请章护卫回去通禀,臣并非抗旨不遵,只是怯玉伮已经成了臣的妻,哪有将妻子送人的道理。”

    护卫闻言,道:“不如将军亲自向陛下通禀。”

    又劝道:“只是先去怀京,大将军,咱们为人臣子,断然不能违抗圣命。您若不愿护送,卑职带了些人马也足够了。”

    军帐外,林笑却突然闯了进来。

    他道:“我要回去。”

    护卫瞧见眼前闯进来的人,蓦然明了陛下所说倾国倾城的含义。

    他未能看多久,就被裴一鸣请了出去。

    林笑却感染了风寒,头晕眩身体虚弱,但他看着裴一鸣,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想回去了。”

    裴一鸣不解:“回去做什么。你不要害怕,我会护着你,你不用回去做男宠。”

    林笑却看着眼前的人,相比晏巉、晏弥,裴一鸣鲜活得多,他身上有蓬勃向上的生机,哪怕遭遇苦难,也并没有变成一个厌世的人。鲜活、自由、潇洒、肆意,多么耀眼的少年郎。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轻松快乐、打打闹闹,好像那些烦忧从来不存在。

    可是……可是……救了他的是晏家人。

    他会担忧大哥,也忧心晏弥,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了。

    无关情爱,但多年的感情不是说一句不爱就可以放开。

    林笑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裴一鸣立即上前抱住了他,脱下披风披在他的身上:“还冷吗,快躺着,我去叫人熬药。”

    林笑却摇摇头,眼含泪意:“对不起,我骗了你。从始至终我不是男宠,晏家待我很好。大哥买下我,二哥照顾我,我健健康康地长大,衣食无忧,从来也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

    林笑却总觉得不祥,他担心会出事。就算命运无法挽回,他希望能陪他们最后一程。

    而不是离得远远的,仿佛当真无关紧要。

    “我只是担心你用我威胁大哥。”林笑却落下泪来,他浅笑道,“我不想成为累赘,不想拖累任何人。”

    “我骗你,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你。”林笑却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你在大穆,我在大周,阵营对立,我大哥是大周的丞相,我怎么会信任你。”

    裴一鸣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裴一鸣没说什么,先把林笑却抱到了床上去。

    脱了鞋,被子盖好,不能着凉。

    裴一鸣掖着被子道:“原来你叫林笑却。多好的名字,你本该多笑笑。”是他不好,总是让怯玉伮伤心。

    裴一鸣掖着掖着倒了下来,隔着被子抱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裴一鸣紧紧地抱着,头埋在被子上,不肯看不肯听不肯承认。

    原来他的小菩萨只是虚与委蛇,根本不想呆在他身旁。

    过了许久,裴一鸣道:“倘若我不肯放手——”

    他的声音近似哽咽,他努力压下去了。强装出来的威胁如窗户纸般一戳即破。

    林笑却虚弱道:“裴一鸣,我只是你的一个梦。”

    “只是一个梦。”他缓缓道,“梦醒了,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

    裴一鸣咬牙道:“你明明就在我怀里,却非要说自己只是梦。你明明触手可及,偏要我捞水中月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肯认。”裴一鸣掀开被子自己也躲了进去,他抱着林笑却依偎着他。一切应该有始有终,而不是半途而废。

    林笑却抬手摸了摸裴一鸣的头,他知道裴一鸣难过了。难过得不敢抬起头,担心他瞧见他红了眼眶。

    裴一鸣觉得那不够威武。他想做林笑却的盖世英雄,无坚不摧,不应该满眼泪痕。

    裴一鸣低声道:“你只是病了,病得头晕说胡话。怯玉伮,我会照顾你,我们喝药就会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说这些好不好。”

    林笑却闭上眼,过去种种浮现,他道:“我也有想守护的人,只是我不能。我只能看着他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总是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幸福充盈在每个人心间。没有纷争,没有战乱,人们度过一个个日夜,有吃有喝有住,不必颠沛流离。

    但他只是一个懦弱者,不愿走到这世界来。他想要的祝愿,也如尘风一般。

    爱恨纠缠,阵营敌对,纷繁复杂的一切……他只是活下去。

    “裴一鸣,你会青史留名。你将创造不世之功。你可以照顾天下百姓。而我,我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林笑却道,“放我走吧,我想回家了。”

    爱他,他并不能回报什么。而爱百姓,历史会记得。

    这天下乱了太久,应当由明君能臣统一。

    林笑却抚上裴一鸣面庞,抚上他的眼眶。裴一鸣固执地不肯松手,他所追寻的一切,怎么能够就此罢休。

    “我先照顾我的妻,随后才能照顾其他人。”裴一鸣道,“我们成婚吧。”

    林笑却侧过头去,不看他。

    裴一鸣就是要靠着他,耳鬓厮磨。

    林笑却没有推开他,也不曾相拥迎合。

    他心里软而涩,像捏住了一颗烂熟的果。裴一鸣亲吻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耳垂,再次求道:“怯玉伮,我们成婚,成婚好不好。”

    林笑却不答他。

    裴一鸣抱着林笑却坐了起来,两人裹在被子里,像一只茧。

    裴一鸣直视着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林笑却。”

    林笑却的心一刹那跳得急了些。

    裴一鸣道:“过去或许是梦,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可我们相处过了,你知道我的名,我也知道你的,将来你会知道我更多更多,我也会了解你更多更多。”

    “你家人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会竭力保住他们的性命。你想守护的人,我作为你的丈夫,会陪你一起守护。”裴一鸣道,“这天下百姓我会努力去爱,但那需要努力。可爱你——”

    “怯玉伮,这不需要努力。”裴一鸣眼眶微红,按住自己的胸膛,“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满脑子的念头……它们告诉我,爱你不是一个梦。”

    林笑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有一万种方式去拒绝,去质疑,去怎样都好,可他此刻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林笑却虚弱道:“不必了。”

    他侧过头去,呼吸艰难。身体的虚弱让他只是呼吸都觉得疲惫、迟缓,拖曳了太多的重量,怎能让别的人扛起。

    他自愿沉沦,就不祸害旁的人了。

    林笑却掀开被子,走出了茧,在一旁背对着裴一鸣躺了下来。

    他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身体跟着一起颤。

    裴一鸣留在被子里,见不得他这样受苦的模样,抱着被子覆上去好好盖好。

    他说:“我去熬药,一会儿就好。别怕,会好起来,好起来就不难受了。”

    裴一鸣下了床,转过身那刹,忍不住眼角泪滴落下。

    裴一鸣没有抬手去擦,他不想让怯玉伮知晓,原来他是这么无用的一个人。

    他从来不曾无坚不摧。血肉之躯,会疼,好疼,装满了苦果子涩得不知所措。

    他想去找祁岭参谋参谋,到底该怎么挽回心上人的心。

    想去找嫂子问一问,要怎样求娶心上人才会答应。

    裴一鸣走出了军帐,看见眼前的一切,才恍惚想起故人早就离世,他没了可以问询的人。

    没有人告诉他,如果他的一腔欢喜,心上人不愿要该怎么办。

    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那些最美好的词汇,如果不属于他与怯玉伮,该怎么办。

    裴一鸣出了军帐后,随意擦了擦眼眶,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得去给怯玉伮熬药。对,熬药。他去熬药。

    林笑却生着病,裴一鸣以此为由搪塞了魏壑派来的护卫。

    奔波劳累不利于养病,护卫只好传信给陛下,禀明此事。

    魏壑得知后,留大将驻守,带人赶赴平慈。

    这日天气好多了。

    林笑却这病缠绵不去,总是躺着人也要躺坏了。

    他披上衣衫,缓缓走出军帐,恰碰上裴一鸣采了好多野花回来。

    他捧着一大捧花,多得快要将他淹没。

    他低头嗅着花香,心道怯玉伮一定会喜欢的。

    是他操之过急,追求人应该徐徐图之慢慢来,一上来就说什么成婚的话,实在太过孟浪。

    裴一鸣低头嗅着,浅笑着,差点就与林笑却撞了个满怀。

    林笑却叫住了他:“将军。”

    裴一鸣蓦然抬起头,看见是他,浅浅的笑一下子比朝阳初升还灿烂。

    那背后的光成了漫天的金,光芒万丈里,裴一鸣捧着花靠近他一小步,只是这一小步,他们已经近得触手可及。

    中间拥堵着花,裴一鸣问林笑却怎么起得这么早。

    “总是睡着,不知不觉就醒了。”

    裴一鸣笑着道:“醒了也好,你闻闻这花香如何。”

    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林笑却低头浅嗅,那幽香入鼻腔,像是一整个春天将他扑倒,花摇摇叶颤颤春风入暖,山中的清泉泠泠过,嫩芽破土竹笋疯长,一场场春夜喜雨。

    “春天的味道。”林笑却说。

    裴一鸣低头又嗅了嗅,笑道:“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林笑却正想拒绝,可裴一鸣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期待。

    林笑却低头望,裴一鸣的鞋履沾了泥,裤管也染了些,一大早没去练武,不知道跑了多远才摘下这么多的花。

    林笑却抬头又看见裴一鸣的头发上缠了几片碎叶,整个人像是从花草丛里滚了遭,不是泥就是碎花碎草碎汁液。

    裴一鸣天不亮就起了。

    春天的花开了,怯玉伮却呆在军帐里养病看不着。他要去寻花,摘下各种各样的春花送来,让怯玉伮看见春天来了。

    他骑着他的马,配着他的剑,一路奔驰。过往冲锋陷阵杀敌的马与剑,现在成了他追求心上人的帮手。

    祁岭和嫂子们已离去,他更应珍惜当下,珍惜想要保护的人。

    他拍了拍马头,哼着很久以前哼过的歌谣,甜蜜、酸涩、春风起,他疾驰着马,风吹得袖管鼓囊囊,乘风欲飞去,天宫摘花来,送给小仙子,还望勿嫌弃。到了山谷里,漫山遍野的花草,裴一鸣寻到了答案。

    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爱就用真心温暖,恨就以血肉洗清。

    仇已报,恨已了。爱不该踟蹰不前。

    裴一鸣下了马,在山谷里疾驰狂奔,拔出剑,借这春地的花朵一观。

    如同剑舞,他捋过花枝花瓣,杀敌的手足够粗糙,花的枝节伤不到他。

    要快,冲锋要快,采花也要快。要在怯玉伮醒来之前,将目之所及的春花送到他身边。

    在清晨的花香里醒来,而不是苦涩沉闷的药味。

    剑划过泥土地,手取下春花枝,马儿吃着草看着主人疾奔狂跑。

    春天的露沾了他一身,昨夜的雨湿了他鞋袜,他捧着花狂奔上马:“驾——”

    天渐渐明朗,太阳初升,裴一鸣一手抱花一手驭马,马儿快些快些,跑出三百里加急的气势来。快些快些,让鲜花的清香浸满苦药的军帐。

    快些快些,他想念他的心上人,下一刻,下一息,下一瞬,他将出现在心上人的面前。

    让心上人看见他。

    林笑却望着眼前的花与人,低低地“嗯”了声:“好。”

    裴一鸣的心蓦地暖了,暖得快要融化。

    林笑却接过花,可这花太多太多,他抱不住,裴一鸣连花带人抱住。

    花香与裴一鸣的气息交融,他的呼吸声、他的心跳,急促热烈如过早的夏,春夏交融,金红的光影里,林笑却纵容了这一刻的相拥。

    许久过后,林笑却蓦然意识到花要被挤坏了。

    他赶紧让裴一鸣松开。裴一鸣松开后,见好些花挤得不成样子,有些难过。

    “都怪我。”

    林笑却浅笑安慰道:“都是花,长在土地里是花,被摘下来后是花,盛艳是花,被挤坏了还是花,一样的香,一样的好看。”

    林笑却低头一嗅:“你瞧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大朵大朵,有的花瓣欲坠不坠,我瞧着挺好的。很喜欢。”

    他道:“快来,帮我把这些花插到花瓶里去。”

    裴一鸣一扫阴霾,高兴地低“嗯”:“这就来。”

    军帐内的花瓶插满了,不够装下这些花,裴一鸣又去翻找了个花瓶顶上。

    两人忙忙碌碌,花香四溢,最后都倒在榻上笑。

    林笑却问他哪里摘了这么多。

    裴一鸣笑答:“快把山谷摘光了,罪过罪过。”

    林笑却笑着,也跟着说罪过罪过。

    不知哪里觉得好笑,两人又笑了起来。

    林笑却最后彻底乏力了,裴一鸣赶紧起来,说得喝药了。

    先吃饭再喝药。

    林笑却抱怨说不想喝。

    裴一鸣说他陪着,裴一鸣低头就要饮,林笑却叫住了他:“你这海口,别把我的药喝光了。”

    “一口也不准尝,我自己来。”

    林笑却接过药碗,豪爽地一口饮尽。

    裴一鸣赶紧端来漱口茶,林笑却漱完口,还是那浓重药气。

    裴一鸣又端来蜜饯果子,林笑却笑:“你这一大早,全陪着我瞎忙活了。你去忙你的,我没事。”

    裴一鸣道:“就剩下些杂事琐事,手下的人能办。”

    “但陪你的活,”裴一鸣道,“任何人也别想代劳。”

    林笑却踢了他一脚:“说胡话。”

    裴一鸣笑:“真心话。”

    林笑却不服:“就是胡话。”

    裴一鸣不认,林笑却抬眸瞪他,裴一鸣笑:“不想对你说谎。”

    林笑却低下了头。

    裴一鸣蹲了下来,仰望着他。

    林笑却扭过脸,裴一鸣跟着动。

    林笑却说他烦,裴一鸣说不烦不烦。

    林笑却被逗笑了,躺在榻上笑:“真的好香,裴一鸣,这花香得我晕头转向了。”

    裴一鸣缓缓站了起来,道:“转我怀里。我会好好抱住,绝不会摔倒。”

    林笑却不理他,翻转身子头朝下。

    裴一鸣坐在榻旁摸摸他的头。林笑却说不准摸。

    裴一鸣说就一下。

    摸了一下又一下。林笑却笑着往里躲,裴一鸣跟着来。

    林笑却说不准跟。

    裴一鸣这下真停下了。

    林笑却抬眸望他,裴一鸣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有没有好一些,还晕不晕。

    林笑却想说晕,但他最会说谎了,所以他说:“不晕。”

    裴一鸣笑:“真的?”

    林笑却老实道:“假的。”

    裴一鸣立即不玩闹了,去洗了手说要给林笑却按按。

    林笑却想躲的,可真的好晕啊,没躲掉还是没躲他分不清。

    他枕在裴一鸣的大腿上,裴一鸣按按他的头,按按他的肩,揉揉手,拉拉手臂,林笑却笑说裴一鸣怎么什么都会的样子。照顾人十项全能一样。

    说到这,不知为何,林笑却想起了自己身穿的里衣。

    那还是大哥给他做的。

    林笑却轻盈的心一下子跌了下来。

    他阖上眼,好似在静静享受,可是裴一鸣瞧见了他眼尾隐隐的泪。

    裴一鸣问是不是力道太重了。

    他放轻些,更轻些。

    裴一鸣已经足够轻柔,是他的心太重,一块块碎石往上垒。

    也不知是要为谁人建墓立碑。

    平慈外。

    魏壑带着五千精锐快马疾奔,终于到了平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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