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等人到达会稽县时,会稽县知县,早早的就在官道上等候了。
看着最前面那个大腹便便,笑得如同弥勒佛一样的男人,孟昔昭差点没认出来他是谁。
下了马车,走近好几步,他才吃惊的说道:“二舅,是你吗?”
曾经的王司理,如今的王知县,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许久未曾听闻大外甥如此呼唤了,如今猛然一听,下官倍感亲切啊。”
孟昔昭:“……”
嗯,是你。
只有你敢叫我大外甥了。
王易徵当年帮孟昔昭扳倒了邱肃明,然后就出去上任,做知县了。到如今整整十六年,他还是个知县。
不过人家也不是一点进步没有,以前他是小县的知县,如今是大县的知县,会稽县可是个繁华的地方,这里的知县,大概就等于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州。
王易徵在这待了四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就在这边干到退休了,孟昔昭也是知道这里有个老熟人,才放心的让庆福过来,跟他一起打造自己退休后的小家。
好吧,“小”家。
知道崔冶要在这建一座庭院,王易徵激动的好几天晚上没睡觉,当机立断,就把东湖边上最好的一处土地划了出来,他亲自找工匠,对他们殷殷叮嘱,一定要好好干,千万别偷工减料。
孟昔昭他们是要隐姓埋名的,所以这庭院与宫廷没有半点关系,更不能接近行宫的规格,就是三进的院落,引入活水,连接东湖,再开辟出一个花园,和几块菜地,主院旁边再配置上六七个小院,供仆人和未来的客人居住。
这么一个宅子,看起来挺豪华,其实还不如会稽县当地的大族,王易徵引他们过去的时候,心里十分的忐忑,怕自己把事情办砸了,但是孟昔昭看完了,觉得特别满意。
他满意了,崔冶自然也就满意了。
这一边,孟昔昭沉浸在搬新家的喜悦当中,正兴冲冲的规划着每个房间的用途,而另一边,气氛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当年的皇妃庵,在把住了两年的娘娘们都送出去以后,里面就空了,只剩下一群尼姑在这里念经做法事,慢慢的也成了贵妇人爱来的地方,而现今,贵妇人不敢来了,谁也不敢这时候过来,触苏若存的霉头。
外人不知皇宫里面的情况,他们还以为新帝这么做,是要搞个下马威,苏若存和太上皇、孟相公一系十分亲密,十五年间几个人从未有过不合的时候,新帝针对苏太后,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苏若存在朝中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她简直就是那些大臣心中,皇后、太后的楷模,许多人都不忍心让她落个在尼姑庵潦倒一生的下场,所以纷纷向新帝求情,搞得新帝十分烦躁。
他可是想要把苏若存接回来,放在自己后宫里的,这么多人都记得她,还关心她,这事不是很快就会露馅吗?好烦,这群人怎么跟苍蝇一样啊。
新帝烦得很,苏若存的脸色更
是阴沉。
关娘子陪在她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昨日新帝偷偷来到这里,跟苏若存表明了心迹,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给她改个身份,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他的人。
一想到昨日的情形,关娘子就想晕过去。
这些年来,新帝对苏若存是什么样的想法,别说苏若存了,就是她,都早就看出来了。而苏若存看出来也不说,还吊着他,既不让他绝望,也不明确的给他希望,苏若存的本意,是想利用这一份心意,让他听自己的话,这样她想插手什么事,就会顺利得多。
她和崔冶想的一样,他们都觉得,新帝十分胆小,他做不出出格的事情,最多就是对她格外有,不够了解普通男人。
他们是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的,苏若存的随意一笑,就给新帝留下了一个印象——哦,她也喜欢我,她在鼓励我,她也想要和我在一起。
所以在新帝看来,他是完完全全为了苏若存好,他是在为他们的爱情抗争,他在为了苏若存,对抗整个天下。
这个自我感动的蠢货,差点没把苏若存气死。
新帝走了之后,苏若存就一直沉默的坐在这里,不管他有多蠢,他都是皇帝,他要是想抹消一个人的存在,无论如何,他都是能办到的。
关娘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苏若存的脸色有这么难看的时候。
没办法,她以为孟昔昭他们离开了,就可以轮到自己来表现了,或许她能学着他们的样子,也做一些名垂千古的好事,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是她重回噩梦的开始,她又要仰人鼻息的过日子了。
枯坐一夜,直到天光大亮,苏若存才终于开了口,一夜没睡也没有喝水,她的嗓音沙哑了不少。
“关娘子,去帮我请一个人来。”
关娘子小心翼翼的问:“请谁?”
苏若存望着前方,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臧禾,臧相公。”
关娘子点点头,然后就出去了。
……
这里被新帝的人看守着,关娘子想出去也不容易,她用的理由是给新帝带话,然后中途,她甩掉守卫,跑去左相府,臧禾和苏若存没有任何交情,但只是得知,苏若存居然不止是被送到了皇妃庵,还是被关押起来了,臧禾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很快便趁着夜色,过去了一趟。
等回去以后,第二日,臧禾就拜见新帝,然后义正辞严的要求新帝,释放苏太后,把她迎回宫去。
臧禾这么做,是因为他有正义感吗?
还真不是,而是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杀杀新帝的威风,自己可以摆出老师的架子来,让他以后不敢总跟自己对着干。
苏若存只是个导火索而已,君臣之间的博弈,早晚会出现,但因为她做了这个导火索,也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十分的重要,她的一句话,就能让这天下局势出现动乱。
新帝胆小,这是他最大的短板,意识到的人
已经利用起来了,意识不到的人,也很快就会意识到。
最终臧禾赢了,他说动了一半的朝臣对新帝施压,于是,半个月之后,苏太后被迎回宫中,而且新帝不得不把她尊为了太皇太后。
臧禾心满意足了,可他不知道,在后宫里,新帝满腹委屈和愤怒的去找苏若存对质,苏若存任他发泄,然后沉默的掉了两滴泪,她说她不能让新帝背负骂名,她说她不想成为新帝的污点,她找臧禾,不过是想让他劝劝新帝,谁知道他居然会这样做,她后悔了,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她恨不得真的绞了头发做尼姑。
新帝自然是很感动,觉得自己错怪她了,而且从此恨上臧禾。
等这俩人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半年都过去了,做太后时,苏若存十分低调,只在合适的时候,帮着锦上添花,现在做了太皇太后,她可就不这样了,她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频率大大增加,而且由于新帝特别听她的劝,经常性的,在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局面以后,就会有人去把太皇太后请过来。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朝政当中,竟然渐渐出现了苏若存的影子。
新帝已经没救了,他被自己想当然的爱情蒙蔽了双眼,可臧禾没有,臧禾是很聪明的,一发现苏若存的意图,他的脑袋里就响起了警钟。
不管苏若存把手伸的有多长,目前的她,都还是一个温婉和善的女人,而人们总是习惯性忽视女人的作用。明明他们两个都是狠角色,而且你来我往,谁也不能彻底把另一方压下去,但大家就是只能看到臧禾的狠,对他忌惮,对他臣服。
有这么一段时间,臧禾的势力甚至大过了当初的甘太师,他在朝里只手遮天,而他看不到的地方,苏若存在安慰皇帝,因为这样的他,激起了皇帝幼年的心理阴影,他怕臧禾太厉害了,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
苏若存坐着,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她不说话,只听他诉说心里的恐惧,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背,很温柔,很温柔。
可她的神情不是那样,她在笑,戏谑的笑,好像把皇帝的恐慌当成了笑话,皇帝躺在她膝盖上,当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宫人看得到,却只是深深的低下了头。
皇帝当上皇帝,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如今年号都没有改,而苏若存当太后,可是十五年了。
曾经她只管一个宫室,后来孟昔昭遣散了所有太妃,整个后宫,就都是她来管了。
没人敢告她的密,除非那人不想活了。
……
皇帝胆小,胆小就是怕死,怕死的人自然都不想死,所以在抱怨完了以后,他就开始思考对策,而苏若存听他提起,要是父皇能回来就好了,苏若存便提议了一句:“将詹大将军召回来如何?他是孟相公的好友,也是太上皇最信任的武将,太上皇将他留给陛下,那他必然不会看着陛下,被此等宵小欺辱。”
皇帝今年二十三岁,又是在封地的王府里长大,他完全不知道詹慎游的事情,当年的罪己诏,他也没机会看到,所以他压根就不懂,詹不休和姓崔的有什么恩怨。
詹不休有兵,臧禾一定忌惮他。皇帝恍然大悟,觉得苏若存这个建议十分好,立刻便回去写圣旨了,苏若存看着他离开,然后她微微后仰,眼睛垂下,看着自己膝盖上有略微褶皱的布料。
片刻后,她站起身,对关娘子说:“给我更衣吧,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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