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恨的是牙痒痒,可偏偏如今身在乾清宫,皇上又醒了过来,有些话不好细说。
他眼瞅着老十走了进去,像想起什么似的,拽了他一把:“你看看,我牙上可有韭菜?”
老十仔细看了看,摇头道:“没有了。”
老九心中狐疑,想着弘昼那小崽子怎么知道他吃了韭菜包子的?
下一刻,老十就为他解惑起来,低声道:“不过九哥,你一说话嘴里就一股子韭菜味儿,方才你可是又吃韭菜包子了?我就不懂了,咱们可是皇子,什么好东西没有,你怎么就偏好这一口?”
“平素在自己府上也就罢了,可今儿在乾清宫……你还是收敛些,再不济去漱个口,若是叫皇阿玛闻到了,只怕不大好。”
他们夜半接到皇上病重的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一众皇子皆守在乾清宫,若叫旁人知道老九还有心情吃什么韭菜包子,一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老九心中了然,敢情弘昼这小崽子是闻到他嘴里有味才如此说的?
他只觉得憋屈的很,大晚上的突然进宫,就这样干守着实在难熬,方才借如厕名义偷偷吃了两个韭菜包子,没想到却坏了大事儿。
但在他看来,包子是好包子,弘昼那小崽子却是个坏胚子。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漱口去了。
弘昼跟在四爷身后步入寝殿内,几位太医刚为皇上施过针,正在一旁收拾东西,而躺在龙床上的皇上却是面色苍白,不过是短短一夜的时间,就像是老了五六岁似的。
在场就没有傻的,当即一众皇子是心知肚明,心里更是忍不住腹诽起来。
皇阿玛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在他们的印象中,皇上一向是能文能武,几次御驾亲征,原先年轻时训斥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更是中气十足,如今却是病来如山倒,养了好些日子,这病刚有起色,见了老一一次,怎就病成这个样子?
四爷心里也是不安。
他虽担心皇上不假,可心里隐隐也是有些担心的——若按照这般局势,皇上突然驾崩,皇位十有八九会落在老八头上。
不过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作为一众皇子中年纪最大的,四爷恭声上前:“皇阿玛,您没事儿吧?”
皇上瞧着儿子们齐刷刷站在自己跟前,面上或真心或假意,却都露出关切之色来。
他摆摆手,虚弱道:“朕没事儿。”
说着,他更是道:“方才朕已听魏珠说了,你们昨夜都来了,朕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病,何须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人在病中都容易胡思乱想,皇上也是如此,他只觉自己心里像有一扇明镜似的,照出了每个人的小心思。
四爷等人也听出皇上言语中的不善,想着天子已老,就怕他们过分担心皇上的身体,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是提醒皇上他已经老了。
四爷便道:“那皇阿玛您好生歇着,儿臣们明日再来看您……”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门外的老九就冲了进来,步履踉跄,声音高昂,更是眼眶泛泪,一进来就道:“皇阿玛,您身子如何了?可真是叫儿臣担心坏了……”
顿时,寝殿内只听得到他那悲痛的啜泣声。
弘昼惊呆了。
他只觉得自己这位九叔真真是有两副面孔,方才对着自己,对着四爷他们是重拳出击,到了皇上跟前就装的像无辜的小白兔似的。
可如今皇上心情不善,老九装了也是白装。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悦道:“你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死了了!”
老九惶恐,顿时跪地连连道:“皇阿玛,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越是如此,心情不善的皇上就越是反感。
一旁的老十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只可惜,他与老九一个太蠢笨,一个太狡黠,两人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两人眉来眼去对视了许久,却是鸡同鸭讲。
四爷是看戏不怕台高,自不会多言。
到了最后,皇上皱了皱眉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可怜小弘昼跟在四爷身后巴巴进来,如今提溜转了一圈又恋恋不舍出去。
他虽顽劣,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知道这时候皇上病了且心情不好,自不会胡闹。
谁知弘昼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弘昼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
弘昼面色一喜,顶着众人欣羡且不解的目光乖乖回到皇上床边,等着众人都走了之后,才轻声道:“皇玛法,您好些了吗?”
“您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皇上摇摇头,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来:“朕不饿。”
“昨日之事想必就已经将你吓到了,今日朕这样一病,只怕你更是吓坏了。”
说着,他抬起手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道:“你了,你可用过早饭?”
弘昼摇摇头,灵机一动道:“我,我担心您的身子,实在是吃不下。”
他当然知道皇上为何会将他留下来,寻常孩子碰上昨日加今日这等事儿,不说吓出个好歹来,起码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但他可不是寻常孩子,如今只拽着皇上的手道:“皇玛法,不如您陪我一起用饭吧?”
“我听瓜尔佳嬷嬷说过,说御膳房做的山药牛肉羹很好吃,我还没吃过了。”
皇上没什么胃口。
任谁碰上这等事,都不会有胃口的。
可架不住弘昼像狗皮膏药似的说个不停,一会说一个人吃饭不香,一会说若皇上不用膳,这御膳房送来的菜式不够多,吃起来不过瘾……可谓是理由颇多,花样百出。
皇上听了直觉好笑,道:“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朕用早膳是不是?”
弘昼重重点了点头。
一旁的魏珠也忙道:“皇上,您就看在五阿哥一片孝心的份上,多少用些早膳吧!方才几位太医都说了,您得好好修养,若是不吃饭,这龙体哪能早日好转?”
皇上索性就扶着弘昼的手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传膳吧。”
不一会,早膳就摆了上来,弘昼所点的山药牛肉羹摆在最显眼处,如今他已经熟稔帮皇上盛粥起来,更是道:“皇玛法,瓜尔佳嬷嬷说的没错,这粥看起来可真好吃,您快趁热吃。”
他一会又给皇上夹了个虾仁蒸饺,道:“皇玛法,这蒸饺真好吃,里头的虾是又大又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蒸饺。”
他一会更给皇上剥了两个鹌鹑蛋,道:“皇玛法,您看我鹌鹑蛋剥的好不好?之前我和额娘在一起时,我们经常比赛剥鹌鹑蛋,鸡蛋之类的,额娘不仅没我剥的快,也没我剥的好。”
“您乖乖把鹌鹑蛋吃掉,可不能浪费我的心血。”
……
他是花样百出,惹得皇上也不好拒绝,不知不觉,毫无胃口的皇上却吃的比平日里还要多。
另一边,四爷等人前脚刚离开乾清宫,后脚老九身边就围了好几个平素与他关系不错的皇子,一个个皆追问昨日咸安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九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了,没好气道:“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还追问个不停?若你们真的这么想知道,不如回乾清宫问皇阿玛好了!”
旁人这才偃旗息鼓,没有追问。
可这些人却想着,老九向来诡计多端,只怕又在耍诈了。
老九索性便撇开众人,独独与老十走在一起。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见着疾步往乾清宫方向走去的弘皙。
老九不喜欢弘昼是真的,可不喜欢弘皙更是真的,要知道当初老一在位时,没少给他这个弟弟使绊子,就连弘皙这个侄儿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当即老九略一沉吟,就迎了上去:“弘皙,你也进宫了。”
弘皙如今成了亲,不好再像从前一样住在紫禁城里,他虽是一干皇孙中较为年长的,可架不住皇上儿子多大,这个成亲赐宅子,那个成亲赐院子,到了孙子辈,赐下去的院子就离紫禁城有些距离。
况且一辈管一辈,皇上也不愿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但这事儿传到弘皙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弘皙自老三下令被皇上幽禁后,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颓废下去,不仅对宫内宫外之事半点不敢操心,这些日子更是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生怕皇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人顺风顺水,高高在上十几年,一朝跌入泥里,换谁都不甘心的。
从前他并没有将这个九叔放在眼里,但如今却恭恭敬敬道:“是,九叔。”
他这般态度,老九很是受用,颔首道:“你这从小在皇阿玛身边长大的,就是与那等子小小年纪就擅装腔作势的人不一样,这脸上的关心之色是装不出来的。”
说着,他拍拍弘皙的肩膀:“只是可惜啊,皇阿玛从前最疼爱的孙儿是你,如今却换成了别人。”
“皇阿玛从小看重你,更是一直以你将皇太孙的标准培养,只是如今,这皇太孙怕是要换人了哟!”
皇太孙?
弘皙深吸一口气,将肺腑里的不甘咽了下去。
从前别说旁人是这样以为的,就连他也是这样以为的,如今却只能含笑道:“九叔说笑了。”
他太清楚老九是什么性子,却还是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只道:“九叔,我还要去给皇玛法请安了,就先走了。”
待老九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
谁知他没走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九的戏谑声:“……老十,你看看,这就叫做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从前多风光的一个人啊,如今皇阿玛病了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啧啧,真是叫人唏嘘啊!”
听到这话,弘皙的拳头捏的紧紧地,却是深吸一口气后神色如常去了乾清宫。
他时时刻刻记得额娘李佳侧福晋与他说的话——弘皙,额娘只怕这辈子就要与你阿玛关在咸安宫了,这辈子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但你不一样,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孙儿,皇上如今年纪大了,太子之位不会空悬太久,虽说你的那些叔叔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从古至今,却也不是没有立过皇太孙的先例,额娘等着你,等着你将我们都救出去!额娘就只能指望你了!
所以弘皙一直表现的十分乖顺,不争不抢,即便自己的亲事一直没有敲定,他也没有因这等事求到皇上跟前。
对于皇太孙这位置,他原先不说胜算很大,可进了乾清宫,瞧见皇上与弘昼亲亲热热用着早膳,这让他觉得就算是皇上真立了皇太孙,这位置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皇上瞧见弘皙请安后呆呆站在一旁,知道弘皙这几年下来愈发谨慎,并未将昨日之事迁怒于他身上:“……朕知道你向来孝顺,你那府邸离紫禁城有些距离,这时候就过来了,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过来了。”
“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用,就一同坐下用些吧。”
若换成往日,弘皙定不会答应的,如今他与皇上的相处模式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人呐,都是有好胜心的,他见着弘昼坐在皇上身边,竟不自觉点点头:“多谢皇玛法。”
弘昼对弘皙印象并不差,甚至还挺好的,毕竟弘皙一众是他们这些皇孙的表象。
他见弘皙束手束脚,再想着皇玛法说若他与弘皙落水定救他,顿时就对弘皙生出“弘皙堂兄好像挺可怜”的感觉来,不自觉照顾起弘皙来:“弘皙堂兄,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弘皙堂兄,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若是你吃不惯,再要御膳房送些吃食过来。”
……
弘皙这一顿饭吃下来是味同嚼蜡,前几日他还以主人姿态招待弘昼,不曾想这才几日啊,竟风水轮流转起来?
一顿饭吃完,弘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更是与皇上道:“皇玛法,孙儿……孙儿有话想和您说。”
他这话一出,魏珠就极有眼力见的带着屋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了。
可偏偏这时候弘昼正在吃樱/桃,一颗颗樱/桃乃是从烟台送来的,又大又甜,宛如蜜蜡,他吃的可忘情了。
弘皙不知道弘昼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眼神下意识落在弘昼面上。
他这小动作并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皇上只淡淡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这就是并没有将弘昼当外人的意思。
弘皙心里是愈发苦涩,应了声是后就跪了下来:“皇玛法,孙儿听说您昨日去了咸安宫,是不是……是不是阿玛又惹您生气了?孙儿求您保重龙体,莫要因阿玛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如今虽看似与老一划清了界限,但两人却是父子,如今这话未尝不是没有试探皇上的意思。
皇上淡淡道:“朕没有生你阿玛的气,更不会将他所做下的错事迁怒到你身上。”
他说这话时就好像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般:“以后他是他,你是你,你也不必在朕跟前提起他了。”
弘皙愣了一愣,知道皇玛法这是彻底放弃阿玛了,只能应是。
弘昼并不在意弘皙,但却是在意正生着病的皇上的,如今见皇上脸色略有些不好看,便塞了颗樱/桃到皇上嘴里:“皇玛法,您尝尝,可甜了。”
皇上尝了尝,微微颔首道:“是还不错。”
弘皙见状,便道:“皇玛法您今日说的话孙儿都记下了,孙儿……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皇上称好。
可他却是看着弘皙离开的背影良久没有回神,等着他再一回神时,弘昼正巴巴盯着自己。
他不由笑道:“你看着朕做什么?”
弘昼衷心称赞道:“我觉得您是个好皇上,是个好皇阿玛,也是个好皇玛法。”
说着,他也不等皇上问询,就自顾自解释道:“您看您,即便每日病着都还不忘批阅奏折,有的时候还会看奏折看到很晚。”
“您对一伯,对阿玛都还不错,就连对上九叔……嗯,都是个好脾气的,若换成我是您,我肯定是要骂九叔的。”
“还有您对我,对弘皙堂兄也都很好。”
皇上苦笑一声:“恐怕像你这样想朕的人并不多。”
“人都是贪心的,朕给他们再多,对他们再好,他们也是嫌不够。”
就比如老一,就比如老大,就比如如今的弘皙等人。
弘昼对这话是一知半解,正欲问一问时,后宫大部队就来了。
像德妃娘娘等人都是浸淫后宫的老人儿了,知道皇上正在养病,若她们一个赶一个的过来定会打扰皇上养病,但不来吧,更是说不过去,便结伴一起过来。
今日过来的有德妃娘娘,宜妃娘娘,荣妃娘娘,甚至连惠妃娘娘都来了,至于那些说不上名号的妃嫔也有数十个,便是一个个女人不敢多言语打扰皇上养病,可哪怕一人说上一句,也够热闹的。
弘昼就这样静静坐在皇上身边,鼻尖传来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香气,感受耳畔那些女人们叽叽喳喳的,愈发觉得当皇上好累。
他更是佩服皇上能够面不改色与这十多个女人寒暄,问问德妃娘娘花圃中移过去的花儿可都种活了,问问荣妃娘娘的咳疾好了些没……可谓雨露均沾。
弘昼对皇上很是崇拜。
他这崇拜之情如滔滔江山绵延不绝,正畅想来日若自己娶妻了有人要给自己送小妾该怎么回绝时,惠妃娘娘就情不自禁捏了捏他的小脸:“这孩子,长得也太好了些,别说皇上喜欢,就连臣妾瞧见了也喜欢。”
如今惠妃娘娘乃四妃之首,虽说儿子老大因镇魇老一被幽禁,但人活着总不能沉溺过往,如今倒也爱说爱笑。
弘昼笑着喊了声“惠玛嬷”。
惠妃娘娘是个喜欢孩子的,偏偏打从老大一出生就被抱去了宫外养着,如今孙儿孙女都被幽禁起来,她想见一面简直是难以上青天,故而就拉着弘昼的小手絮叨起来:“你如今在乾清宫住的可还习惯?跟着本宫一起去延禧宫住些日子好不好?”
她觉得逗弄小娃娃很有意思。
弘昼却一本正经道:“多谢惠玛嬷的好意,只是我得陪着皇玛法了,皇玛法正在养病,每日无人陪他说话,多无聊啊。”
谁人是真心喜欢他,谁人又是做做样子,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当即就笑道:“等着皇玛法的病好些了,我就去给您请安。”
这下惠妃娘娘是更喜欢他了。
后宫中的女人一向无聊,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见来见去都是那些面庞,她们从前就觉得弘昼可爱,如今便叽叽喳喳将弘昼围了一起,争先恐后逗起弘昼来,“弘昼,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这么可爱?”
“是啊,雍亲王整日冷着一张脸,怎么就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儿子来?真是稀奇!”
“弘昼,你喜不喜欢吃豌豆黄?本宫宫里小厨房做的豌豆黄可好吃了,待会儿派人给你送些过来好不好?”
……
这一刻,弘昼只觉得一个女人像五千只鸭子的话真是没说错,如此说来,他耳边至少围绕着五万只鸭子。
便是聒噪如他,都有词穷的时候,刚抬头看向这个,正欲答话时,另一个的问题就又抛出来了。
答不完。
真的答不完!
弘昼下意识扫眼看向皇上,只见皇上正坐在炕上喝茶,虽说皇上方才应付起一众妃嫔们来是半点不费劲,可如今坐在炕上的皇上却也可见轻松之色。
弘昼懂了。
不是皇上擅长应付这些妃嫔们,而是已习惯应付了这些妃嫔们。
正欲开口与皇上求救的他想明白这一点,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想着自己小小年纪就能为皇上分担如此忧愁,只怕整个京城无几人能做到。
想及此,他便神色认真回答每一位妃嫔的问题。
众妃嫔瞧他这般煞有其事的模样,是愈发喜欢,更是上下其手来,有人学着惠妃娘娘捏了捏他的小脸,惊声道:“呀,咱们小弘昼的皮肤可真好,多嫩啊!”
还有人捏了捏他的小胖手,笑道:“你这小手可真胖乎。”
还有人摸着弘昼的小辫子,感叹道:“弘昼小小年纪头发就生的如此好,不像我,如今头发都快掉完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夸得弘昼都有些飘飘然来,更是正色道:“若是阿玛在这里就好了。”
惠妃娘娘不解道:“弘昼,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弘昼一字一顿道:“因为阿玛总说我顽皮,若阿玛在这里,就能听到各位玛嬷夸我的话了,就能叫阿玛知道是他看走了眼。”
这话一出,以惠妃娘娘为首等人又笑了起来。
这些妃嫔中,唯有两人笑不出来。
一人是宜妃娘娘,她前不久就差被弘昼指着鼻子骂是王八。
还有一人则是弘昼的亲玛嬷德妃娘娘,她一向得皇上称赞有加,夸她进退有度,知分寸,却因弘昼在皇上跟前落了面子,暂且不论别的,就冲着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对弘昼喜欢不起来。
等着一众妃嫔离开时,弘昼顿时生出与女人们打交道简直比念书还累的感慨来。
他更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皇上笑看着他:“怎么,累着你了?”
弘昼郑重点了点头,好奇道:“皇玛法,您每日与这么多女人在一起就不累吗?若非今日是您生病了,我肯定要借口溜走的。”
皇上想了想,也是认真回答他起来:“有的时候累,就比如今日,她们叽叽喳喳凑在一起,朕听着有些头疼。”
“可是朕若在她们跟前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来,她们就会惶恐不安,甚至还会找机会前来请罪,愈发麻烦。”
“索性朕就与她们应付着,等她们走了就好了。”
说着,皇上更是笑了笑道:“不过,更多时候朕只是与她们单独相处,她们大多会顺着朕的话往下说,更不会敢像对你一样捏朕的脸的,当皇上除去能吃到好吃的,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与弘昼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对四爷放心。
其实很多时候,孩子是父母的缩影,他也能从弘昼身上看到四爷的影子。
就比如说方才,他好几次从弘昼脸上看到无奈的神色,却还是强撑着,客客气气答话。
想到这里,皇上更是循循善诱起来:“所以啊,弘昼,这当皇上还是好处很多的……”
方才弘昼面上都没有惊惧之色,如今却是惊恐道:“皇玛法,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心心念念对您好,您,您……怎么恩将仇报起来?”
皇上笑了笑,没有接话,却打算好好培养培养弘昼。
这孩子虽顽皮些,但聪明,孝顺,懂事……若是加以培养,未来定是个好储君的。
弘昼隐约也猜到了皇上在盘算些什么,顿时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道:“皇玛法,您觉得我哥哥好不好?”
皇上虽对弘历也有些印象,但身在皇家,像弘历这样好学懂事的孩子太多:“弘历也是个好的。”
弘昼咧嘴一笑,道:“皇玛法,我觉得我哥哥比我适合当皇上多了。”
“您是不知道,他可好学啦,每日都要看书写字,即便上次进宫参加老祖宗寿宴,回去之后都还不忘将当日落下来的功课补上,若是这样的人当了皇上,以后肯定会造福天下万民的。”
他的中心思想可是很明确的,反正我不想当皇上,但我还是要日日吃好喝好的,更是道:“皇玛法,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
一旁的魏珠听闻这话已是宠辱不惊,毕竟习惯成自然嘛,他不知道从前对储君之位颇为忌讳的皇上为何与弘昼说起这等话来是如此坦然。
想不通。
真是想不通啊!
皇上懒得搭理弘昼,并未接话。
到了第一日四爷再进宫时,皇上就将弘昼打发走,把四爷留下来说话了:“……朕听说年前你亲自教导过弘昼启蒙?前些日子弘昼又去了老三府上进学,他的学问想必你这个当阿玛的最清楚,也不知道他学问如何?”
皇上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日四爷离宫之后就去缓福轩看了看耿格格,与耿格格说了说弘昼在宫中一切都好,免得耿格格担心。
耿格格倒是不担心,可四爷却是担心起来。
皇上当日将弘昼接进宫,也没说将皇上留在宫里多长时间,弘昼这小崽子倒是半点不操心念书的事儿,但四爷担心啊,他只是想叫旁人误以为弘昼烂泥扶不上墙,不是真想叫弘昼成为一团烂泥。
就弘昼这样的,本就不好学,如今功课再落下些时日,只怕出宫之后什么都忘了。
如今听皇上这样说,四爷隐约猜到皇上有心教弘昼念书,毕竟皇上对他们这些儿子学业抓的还是很紧的,忙道:“回皇阿玛的话,弘昼虽天资聪明,可据儿臣观察,这孩子怕不是念书的这块料,儿臣去年与他启蒙多日,可他,可他……实在与弘历相差甚远。”
他都没好意思说,弘昼念书拍马比不上弘历,甚至连资质平平的弘时都比不上。
这话说的皇上可不爱听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皇上与四爷是同一种人,喜欢谁就会喜欢到骨子里,如今四爷喜欢弘昼是这般,皇上喜欢弘昼也是如此:“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弘昼可是你的儿子,天底下哪里有当老子的这样说自己儿子的?朕当年可曾有这样说过你们?”
四爷强撑着笑没有接话,心中却是暗自腹诽:皇阿玛,当初咱们这一众当儿子的谁不是头悬梁锥刺股,天不亮就开始念书,到了天黑还在念书?若谁敢像弘昼这样,只怕老早就被您丢出紫禁城去了。
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念叨几句,迟疑道:“皇阿玛,您若不信儿臣这话,考一考弘昼就是了。”
皇上当然不信,当即就差人将弘昼喊了过来,当着四爷的面问道:“弘昼,你前些日子在诚亲王府念书,念的如何?”
弘昼向来是个有自信的好宝宝,当即想也不想就道:“好极啦。”
皇上扫了四爷一眼,虽每说话,可眼神里却满满皆是“朕就说弘昼聪明得很,念书也不差”的意思。
四爷低着头,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皇上含笑道:“那你倒是与朕说说先前你都学了些什么。”
弘昼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皇玛法,我不记得了。”
皇上好性子道:“不要紧,你好好想想就是了,你这样聪明,总能想起来些的。”
弘昼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哦,我想起来了,柳老先生教我们了古文,皇玛法,我背给您听听……”
在皇上与四爷期待的眼神中,弘昼朗朗背起诗来:“鹅鹅鹅……”
他刚开头就卡住了,小脑袋瓜子都要想破了,却也没能想出下一句,索性就自我发挥起来:“鹅鹅鹅,曲颈用刀割,拔毛烧开水,铁锅炖大鹅。”
饶是四爷知道弘昼在读书方面没什么天赋,但他却也万万没想到弘昼竟能背诗背诗成这样子?
皇上微微一愣,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咏鹅》到底是怎么背的。
偏偏弘昼好些日子没念书,如今难得有了那么点兴趣,一脸你们快夸我的表情,更是道:“皇玛法,阿玛,我不光会背这一首诗,我还会背别的了,我背给你们听。”
“床前明月光,小偷爬上窗,看见明月光,牙齿落光光。”
背到这儿,他只觉得不太对,挠挠头道:“皇玛法,阿玛,我觉得有点不对,是不是背错了?”
皇上只觉得这孩子也不像老四说的那样不堪,颔首称是:“你既知道自己这首诗背错了,那就好好想想,看看到底该怎么背。”
弘昼认真想了想,扬声道:“我想起来了!”
“床沿明月光,小偷爬上窗,看见空箱箱,银票没几张!”
皇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四爷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皇上。
从小到大,他的学问在一众兄弟中虽不是最出色的,却也是出挑的,怎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好一会,皇上才道:“咱们弘昼倒也聪明。”
若是不聪明,也不会胡编乱造编出这么多诗来:“你想想,你在诚亲王府上还学过了些什么?”
弘昼想了想,道:“我还学了成语。”
这下皇上可学聪明了,不敢再任由弘昼自由发挥,便随便选了几个简单的成语考考他:“那朕问你,你可知道别来无恙和知足常乐是什么意思?”
弘昼皱眉道:“皇玛法,我没学过这两个成语。”
皇上道:“那你觉得这两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你这般聪明,应该会想得到的。”
弘昼当真认真想了起来,一会就道:“别来无恙的意思应该就是你别过来,我就没事儿。”
“这知足常乐的意思大概就是知道自己有脚就会开心。”
说到这儿,他却苦着脸道:“皇玛法,为什么知道自己有脚就会开心?难道那人是个瘸子不成?”
这下皇上就有点笑不出来,他耐心替弘昼解释这两个成语的意思后,只拍了拍四爷的肩膀。
一切都在不言中。
皇上只觉得就弘昼这般性子,四爷能亲自弘昼启蒙的确是个好阿玛,这等差事,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给老三记上了一笔,觉得老三这是给他的一众皇孙们请的这叫什么先生?
远在诚亲王府关紧闭中的老三打了个喷嚏。
弘昼却不知道皇上与四爷很是无奈,眼见着宫女端上来了初夏的桃子,连啃两个,更是道:“阿玛,我记得额娘喜欢吃桃子,待会儿您回去时给额娘带些桃子吧!”
说着,他更是自顾自道:“给额娘带了东西,哥哥也不能忘。”
他便熟稔吩咐魏珠道:“魏公公,那你待会也包些蟹粉酥给阿玛,叫阿玛带给哥哥,哥哥也挺喜欢吃蟹粉酥的。”
四爷下意识看了皇上一眼,眼神里皆是惶恐。
他觉得这小崽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仅把乾清宫当成自己的家,如今竟敢使唤起魏珠来?要知道,便是连寿康宫的人对魏珠都客客气气的。
可皇上并无接话的意思。
皇上如今沉浸于弘昼念书的确不太行一事不可自拔,刚过了晌午,他就已接受这个现实,更是自我安慰起来——大清乃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早些年不少将士们大字不识一个,一样也能立下大功,即便弘昼是皇孙龙子,也不过是寻常人,有所长也有所短,便想着在骑射方面好好培养培养弘昼。
这一日弘昼刚用过午膳,想着趁皇上午睡的时候出去御花园逛一圈,谁知魏珠却过来道:“五阿哥,皇上又赏了您好东西了。”
之所以用“又”,实在是皇上这几日赏了弘昼不少好东西。
弘昼下意识就看向外头,却是什么都没有,不由好奇道:“魏公公,你不是说皇玛法要赏我好东西吗?那宝贝了?”
魏珠笑了笑,道:“您随奴才一起来就知道了。”
弘昼不知道皇上与魏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可还是带着好奇心跟在魏珠身后。
很快,弘昼就随着魏珠来到校场,他狐疑道:“魏公公,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魏珠但笑不语。
弘昼定睛一看,只见校场里正有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正在跑马,这马儿高大威猛,浑身发毛发亮,无半根杂毛,而宝马上坐的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皇上身着骑装,即便年岁已高,却是威风凛凛,宝马速度极快,愈发显得皇上英武非常。
弘昼忍不住拍手道:“皇玛法真厉害。”
这话是真心而出,他想着历史上的康熙帝几次御驾亲征,若他是随军将士,见有如此君王,也会士心大振的。
皇上骑着宝马停在了弘昼跟前,冲弘昼伸出一只手来,居高临下道:“弘昼,来,朕亲自来教你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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