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郡王这话说完,更是看向弘昼道:“小阿哥,我要替阿丽亚与你赔个不是,她向来是莽撞无礼的性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弘昼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你说她叫纳米亚的,怎么又她叫阿丽亚?”
说着,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看着眼前的蒙古小格格。
他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人与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蒙古小格格猛地一看是长得一样,但仔细看来却还是有些不同。
眼前这个叫纳米亚的蒙古小格格脸盘子要圆些,嘴略大一些,方才那个叫阿丽亚的蒙古小格格长着一张鹅蛋脸,看着就活泼些许。
弘昼恍然大悟:“她们,她们……是双生子?”
纳米亚含笑点点头,道:“是了,我与妹妹乃是双生子。”
说着,她又郑重行礼道:“妹妹性子向来是如此,嘴硬心软,待会儿我好好劝劝她,定要她与三位小阿哥赔个不是。”
弘昼连说不用,若再计较下去,就显得他有些斤斤计较了。
听皇上与杜陵郡王说话,弘昼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纳米亚与阿丽亚的额娘乃是十三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当年被封和硕温恪公主,下嫁于蒙古。
和硕温恪公主嫁于杜陵郡王后,虽一直无所出,却是琴瑟和鸣。
好不容易和硕温恪公主有了身孕,诞下一双女儿后就撒手人寰。
而后皇上又做主将裕亲王福全第六女嫁给杜陵郡王,就是怕两个外孙女受苦,如今纳米亚与阿丽亚的母妃是她们的堂姨母,虽又生下几个孩子,但对她们却是呵护有加。
至于纳米亚与阿丽亚,人生来性子不同,两位小格格的性子更是南辕北辙,不大一样。
说起阿丽亚,纳米亚仍是满怀歉意:“……我们自幼没了母妃,虽有父汗照料,但难免有旁人轻慢的时候,所以就叫阿丽亚养成了张牙舞爪的性子,就像我们草原上的狼崽子似的,牙齿都还没长齐,就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说着,她更是道:“你别看阿丽亚凶得很,实则进京之前担心得很,马车上哭过好几次,生怕有人看不起我们,欺负我们。”
“就像将才,她一到乾清宫,就与皇上说想去母妃从前住过的地方看一看……我们还不知道母妃长什么样子了。”
这话说的弘昼兄弟三人都沉默下来。
弘昼决定好男不跟女斗,不与阿丽亚一般计较,更是拍着纳米亚的肩膀道:“你们别伤心,兴许会温恪姑姑的宫里头还保存着她的画像。”
他见纳米亚眼眶红红的,更是安慰道:“再不济我们去找十三叔,十三叔就是温恪姑姑的亲哥哥,说不定十三叔那里有温恪姑姑的画像了。”
“我记得阿玛与我说过,说十三叔书房里还有许多敏玛嬷的画像,想必也有温恪姑姑的画像……”
几个孩子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阿丽亚就从外头进来了,她从小与姐姐纳米亚相依为命,将姐姐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见着姐姐居然与那个混小子搅合在一起,当即脸色就变了。
她冲过去,用蒙语与纳米亚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话。
虽说弘昼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聪明如他,从阿丽亚的表情上也能看得出来,想必是在说他们几个不是好人,要纳米亚离他们远一些。
纳米亚笑看着弘昼他们,以汉语道:“阿丽亚,弘昼小阿哥他们三个都是很好的人。”
“将才你找到了母妃的画像吗?若是没有,弘昼小阿哥说我们舅舅家里可能有。”
“舅舅与弘昼小阿哥的阿玛关系十分要好,这些年更是得他们照拂颇多。”
阿丽亚面上虽仍不大高兴,可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们虽住在蒙古,这是第一次进京,却也是父汗说起过京中之事的,知道他们的舅舅得当今皇上不喜,日子很是艰难。
弘昼再看阿丽亚就像看同道中人一样,觉得阿丽亚与他是差不多的性子,当即就走过去道:“这几年十三叔身子不好,就连逢年过节都很少进宫的。”
“不过你们别担心,这几日若是阿玛进宫请安,我就要阿玛回去后问问十三叔,若是有温恪姑姑的画像,我要阿玛偷偷带进宫来给你们。”
阿丽亚面上顿时由阴转晴,更是笑了起来:“真的吗?”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自然是真的。”
“我从不撒谎。”
一旁的弘历:……
他就不明白,弘昼是怎么能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阿丽亚姐妹两个却对这话深信不疑,她们长这么大不仅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见过十三爷,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也很好奇,追着弘昼问个不停。
小孩们的情绪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
上一刻弘昼与阿丽亚吵的脸红脖子粗,下一刻就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另一边,四爷得皇上吩咐前来招待远道而来的杜陵郡王,原以为皇上就带上自己这一个儿子,不曾想今日一进宫,不光他在,还有老五,老七,老十二等人在。
四爷仍是面色不改,可心里多少却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他转而一想,幸好皇上没叫老八等人出来,不然就更糟心了。
皇上此举并无他意,不过是自己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找几个老实的儿子替自己分忧。
但下头的臣子们却不这样认为,一个个是猜来猜去,更说皇上这是在检验他们几个皇子,想从中选出一个立太子。
等着四爷等人陪了杜陵郡王在紫禁城逛了一圈,吃了饭,喝了茶,赏了歌舞……如今已是时候不早。
一众皇子中,四爷最为年长,故而担负起汇报工作,忙活了一天,与皇上禀告了一天后才能出宫。
甭管四爷是真清心寡欲,还是假清心寡欲,但这么几年下来,甚少与人打交道的他再与杜陵郡王这个妹婿应酬,着实有些累。
谁知刚出御书房,四爷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他的弘昼。
弘昼更是扬起灿烂的小脸,关切道:“阿玛,今日您累吗?”
“方才我见您与杜陵郡王在一起时,好几次都揉着眉心,可见是累了。”
“所以我叫御膳房给您煮了一碗鸡汤银丝面,还有一碗姜汤。”
“杜陵郡王是蒙古人,身强体壮,今天这么冷的天,我看他还穿着薄薄一层夹袄,咱们可比不了,您快拿喝点热汤热水暖暖身子,若是这时候染上风寒,耽误皇玛法安排给您的差事就麻烦啦!”
不懂事的孩子偶尔懂事一次只叫四爷欣喜,他乃堂堂亲王,这时候甭管什么鸡汤面与姜汤都及不上暖烘烘的被窝更舒坦。
再说了,难不成偌大一个雍亲王府没有鸡汤面和姜汤吗?
心意难得。
四爷摸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拖着疲乏的身子就去了他的屋子。
四爷前脚刚落座,后脚小太监就端上煮的奶白奶白的鸡汤面上来,面上卧了个鸡蛋,撒了一把葱花,还码着浇头。
随着鸡汤面一起送来的除了一碗姜汤,还有六碟小菜,嫩油油的水芹菜,喷香的牛肉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与弘昼的孝心一起温暖了四爷。
只可惜,四爷这碗鸡汤面还没吃两口,就听见弘昼道:“……阿玛,您说能不能叫十三叔前来见一见阿丽亚和纳米亚啊?她们好可怜的,从小就没了额娘,所以想见见十三叔。”
“她们更想问问十三叔关于她们额娘的一些事,顺便问问十三叔有没有她们额娘的画像,若是有,想要带一两幅回去。”
四爷那颗刚暖和没多久的心顿时是冰凉冰凉,扫了弘昼一眼:“今日你找我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弘昼点点头,“不然了?”
话刚一说完,他就觉得露馅了,忙道:“阿玛,其实我找您过来也不光是说这些,也是有看您太辛苦的原因……”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
还真是儿大不中留。
弘昼这才四五岁,就为了两个小姑娘如此对他这个当父亲的。
心碎归心碎,但他还是放下筷子,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等话今日在我跟前提过一次后,再不能提起,至于当着皇阿玛的面,你别说提,光是想一想都是不行的。”
他对皇上多少有几分了解。
虽说犯了错的皇子有好些个,但与老三那样的不一样,像老二,十三爷等人,轻易是不能提起的。
一来因皇上当年极疼惜他们。
二来是他们触及了皇上的逆鳞。
弘昼不解道:“阿玛,为什么了?您不是与十三叔关系最好吗?为什么不能在皇玛法跟前提起十三叔?”
四爷看着眼前的弘昼,很有些无奈。
他膝下三个儿子,弘时是蠢而不自知,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弘历是聪明懂事,知道不能做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做的。
可到了弘昼这儿,弘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他却偏偏要做。
忙碌了一天的四爷再次深夜教子:“没有为什么。”
“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后就懂了。”
“你只要记得有些话是不能在皇阿玛跟前提的,不要仗着皇阿玛喜欢你,你就为所欲为。”
“想当年,你二伯远比你更得皇阿玛喜欢,如今却落得一个终身幽禁咸安宫的下场。”
弘昼的眼神落在那碗未吃完的鸡汤面上,眼睛是滴溜溜转个不停,一看就知心里在打着小算盘。
知子莫若父。
四爷是知道这小崽子是什么德行的,更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缓声道:“弘昼,凡事皆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故去的杜陵郡王妃是你十三叔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即便是看在故去的杜陵郡王妃的面上,杜陵郡王与你十三叔也该有所来往。”
“可自杜陵郡王进京后,对你十三叔绝口不提,像是京中上下没有这号人似的。”
“我听说杜陵郡王一向将他那两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寻常人进京给皇阿玛请安,哪里还会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
“想必他那两个女儿早与他说起过想见见你十三叔,我想他并没有答应……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弘昼点点头,道:“我知道。”
“想必是杜陵郡王怕在皇玛法跟前提起十三叔,惹得皇玛法不高兴。”
“你知道其中道理就好。”四爷看着灯下满脸不高兴的小人儿,叮嘱道:“所以,不管是为了杜陵郡王,还是为了他那两个女儿,为了你十三叔,或是为了你皇玛法的龙体,这事儿不得在你皇玛法跟前提起,知道了吗?”
弘昼无奈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四爷被他这一通搅合,连吃鸡汤面的心情也没了,觉得愈发疲乏,又交代几句,这才出宫。
可就算如此,翌日一早皇上用早膳时,弘昼就屁颠屁颠去了过去。
这次进宫,弘昼每日是与弘历,弘暟一起用饭的。
毕竟皇上年纪大了,政事繁忙,没时间每日与几个孩子们一起用饭。
魏珠瞧见弘昼过来,就已轻车熟路吩咐宫女再上一套碗碟。
弘昼落座后,并不顾着吃,时不时打量皇上一眼。
昨日他虽与四爷说知道十三爷一事的利害,可没有说会乖乖听四爷的话了。
昨夜他想了一晚上,即便不是为了阿丽亚与纳米亚,他也不愿见着皇上与十三爷一直这般下去。
皇上被弘昼盯了好久,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道:“说吧,今日你找朕又是为了什么事?”
弘昼面上一喜,笑道:“皇玛法,您怎么知道?”
说着,他更是嘿嘿笑道:“我们可真是祖孙心意相通了。”
皇上扫了他一眼,都没好意思说他,他这屁股一撅,自己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说吧,将近年关,朕忙的很,没太多时间与你闲聊的。”
弘昼想着自己与皇上也不算什么外人,便开门见山道:“皇玛法,您为什么不喜欢十三叔啊?十三叔多好啊!”
皇上微微一愣,自老三之事后,再无人敢在他跟前提起老二和十三爷等人了。
弘昼像没看到皇上面上的惊愕似的,一五一十将昨日阿丽亚姐妹两个人的话都道了出来,更是道:“……皇玛法,阿玛提醒我千万不能在您跟前说这话,可我却觉得父子没有隔夜仇。”
“从前我把阿玛气的都要揍我了,更是好些日子对我不理不睬的,后来还不是与我和好啦。”
“难不成您与十三叔之间真的要闹成这般地步吗?虽然我不知道您和十三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听阿玛说过十三叔十分执拗,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
“您是皇上,又是他阿玛,让着他点不行吗?”
“就像我不懂事,阿玛也让着我啊,没有一直不理我,不和我说话的。”
他虽如此劝着,但却是打定主意,等着见到十三叔了也得好好劝一劝十三叔,这样两边一劝,父子两个不就重归于好了吗?
皇上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老了,如今膝下子嗣虽多,可夭折,幽禁的也不少,也曾尝试过与十三爷缓和关系,派了太医前去给十三爷治腿疾,派人赏了他药材……若换成寻常人,早就进宫磕头谢恩了。
但到了十三爷这儿,每次他只与领头的太监说上一句——还请公公回去转告皇阿玛,多谢皇阿玛了,只是我抱病在身,唯恐将病气过给皇阿玛,所以就不进宫谢恩了。
谁听到这等话都会生气的。
弘昼仍在絮叨:“皇玛法,在我们看来,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与您儿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更是抱住皇上的胳膊道:“不如我来替您出个主意?趁着杜陵郡王这次进宫,您召十三叔进宫一趟?剩下的事儿交给我就是了。”
皇上沉默看着古灵精怪的弘昼,良久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他知道四爷一贯和十三爷关系好,这一瞬也有些怀疑起四爷来。
从古至今,天子一向多疑。
弘昼拍着胸脯道:“对啊,除了我,还会有谁敢在您面前说这些?”
他是个胆子大的,见皇上面上并无拒绝之色,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说十三爷可怜,腿疾一直没有好。
一会又说故去的和硕温恪公主可怜,更说阿丽亚姐妹两个可怜,没了额娘就算了,想见亲舅舅一面都难……到了最后,他吵的皇上脑瓜子都是疼的。
皇上还有公务在身,眼瞅着弘昼大有一副“您若是不请十三叔进宫我就不罢休”的架势,便摆摆手道:“差人请老十三进宫,就说杜陵郡王和他两个外甥女来了。”
魏珠应声下去。
弘昼脸上更是泛起笑容。
到了下午,十三爷就进宫了。
他虽仍在与皇上赌气,却心疼难产去世的妹妹,心疼两个一出生就没了额娘的外甥女,便匆匆进宫。
杜陵郡王仍记得当初迎娶和硕温恪公主时,十三爷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相隔数十年,两人再次见面,却已是物是人非。
杜陵郡王所属的翁牛特部乃蒙古四十几家蕃王中实力最强的部落之一,他并非莽撞之人,相反是年轻有为,与发妻伉俪情深,这次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进京也有为十三爷求情之意。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劝诫皇上,就已如愿见到十三爷。
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
故去的和硕温恪公主,阿丽亚姐妹两人,蒙古现下是何等情形……一直说到十三爷的腿疾。
这次杜陵郡王还从蒙古带来了治疗腿疾的草药,更是低声道:“……公主临终之前除了放心不下阿丽亚姐妹两人,也放心不下远在京城的你,若公主知晓你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只怕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你就低个头,与皇上服个软吧。”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你们那一大家子想一想才是。”
这等话,四爷已不知道劝过多少次。
奈何十三爷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的性子,想必你也听温恪说过的,你就不必再劝了,更何况我觉得如今这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远离世俗纷争,平平淡淡的,这样也挺好的……”
杜陵郡王是蒙古汉子,在皇上跟前尚能做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到了自己舅兄跟前,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低声道:“话虽如此,可如今皇上年迈,你也该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十三爷仍听进不去。
到了最后,杜陵郡王是面带无奈。
但阿丽亚与纳米亚两姐妹一看到十三爷就面带喜色,血浓于水这话可没有说错,6姐妹两个见十三爷还带来了和硕温恪公主的画像,终于知道了母妃长什么样子,又是伤心,又是感动,落下了眼泪。
待她们再看到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十三爷,更是心生亲近。
舅甥几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广袤无垠的蒙古草原,到了沿途风光……到了最后,更是说到了弘昼身上。
十三爷听说这几日阿丽亚姐妹两人与弘昼相处的很好,一点都不意外,笑道:“紫禁城上下,很少有人不喜欢弘昼的。”
阿丽亚虽脾气不好,可在十三爷跟前却温顺的如一头小绵羊似的:“舅舅,这个叫弘昼的小阿哥真的很好。”
她看了一眼在外间烤红薯的弘昼,面上泛起几分笑容来:“要是可以的话,我恨不得将他拐到蒙古去了。”
纳米亚低声道:“阿丽亚!”
十三爷却笑道:“若真能如此,他早就被皇阿玛拐走了,你倒是想将他拐去蒙古,可也得看看皇阿玛,看看四哥答不答应。”
几人话音刚落,弘昼就端着一盘子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来了。
他见着十三爷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率先给十三爷拿了一个烤红薯,接着又给阿丽亚姐妹两个拿了烤红薯,就开始自卖自夸起来:“就连皇玛法都说了,御膳房烤出来的红薯都没我烤的好吃了。”
“若我不是生在皇家,我定要当一个日日卖烤红薯的货郎,哪里好玩就去哪里卖烤红薯。”
十三爷等人被他逗的直笑。
阿丽亚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当即也闹着要去烤红薯。
如此一来,外间就剩下弘昼与十三爷两人了。
弘昼正绞尽脑汁想法子将十三爷骗去自己房里,方才想着要不要以请教学问之名将人请过来。
可话还没出口,就连弘昼都觉得假得很。
他低头一看,见十三爷脚上的墨黑色的靴子湿了大半,知道十三爷着急见杜陵郡王等人,怕是骑马来的。
他道:“十三叔,您靴子湿啦,不如去我房里烤一烤吧?”
十三爷笑道:“不必麻烦了。”
弘昼却正色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您腿上本就有伤,若穿着湿漉漉的靴子该多难受?”
说着,他就伸手去拽十三爷:“走嘛!走嘛!”
懂事的纳米亚也是连连催促。
十三爷没法子,只能跟着去了弘昼房里。
十三爷与四爷一贯亲近,故而将弘昼当成了自己儿子一般,并没见外。
他更是觉得弘昼今日热情极了,又是招呼他喝茶,又是招呼他吃糕点……到了最后更是道:“十三叔,今日您怎么没去给皇玛法请安啊?”
十三爷不愿叫这些孩子们太早知晓身在皇家的残酷,粉饰太平道:“我身子抱恙,唯恐将病气过给了皇阿玛,所以就不过去了。”
他也知道弘昼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孩子,又道:“皇阿玛年纪大了,你们年纪尚小,这病气过到你们身上不容易,过到皇阿玛身上却容易得很。”
得,弘昼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十三叔,您和皇玛法闹别扭了嘛?为什么您从来不与皇玛法请安?”
说着,他更是道:“您可别与我说怕将病气过给皇玛法,逢年过节时,我们请安时离皇玛法远远的,如何会将病气过给皇玛法?”
十三爷语塞,继而无奈笑了起来。
这小崽子,可真不好糊弄。
弘昼更是步步紧逼起来:“您是不是不喜欢皇玛法啊?”
“怎会如此?他是当今天子,更是我的父亲,我怎会不喜欢他?”十三爷是个性情中人,远离是非多年,他更是养成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我还记得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皇阿玛也曾带着我散步,教我写字……先有父后有子,我不会不喜欢他的。”
他顶着弘昼那狐疑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道:“只是生在紫禁城,长在紫禁城,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与皇阿玛虽为父子,却更是君臣,政事上意见不一很正常,可要我昧着良心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我做不到的。”
说着,他更是含笑道:“相反,我不仅喜欢皇阿玛,更是十分敬重他,孝顺他,每年万寿节或除夕夜,总会祈愿他老人家能够长命百岁……”
弘昼嘴角含着笑,笑的十三爷满心狐疑:“弘昼,你笑什么?”
“怎么,你觉得我这话是撒谎?”
“我的性子你不清楚,若是你不相信,可以问问你阿玛,我可不是那等喜欢撒谎的性子!”
弘昼摇头道:“不,十三叔,我相信您说的是真心话。”
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屏风后面,低声道:“十三叔,对不起……”
十三爷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见着皇上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瞬间是什么都懂了。
弘昼连忙认错起来:“十三叔,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您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好了。”
“明明皇玛法心里是惦记您的,您心里也是在意皇玛法的,父子之间为何不愿将话说清楚?”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皇玛法就该与我阿玛学一学,你就该和我学一学,就算有什么事情惹得皇玛法不高兴,脸皮放厚点,难不成当老子的还能与儿子一般见识……”
十三爷愣到这时候仍未回过神来。
他做梦都想不到皇上会做出躲在屏风后偷听人说话的事儿,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没错,皇上碰上弘昼,行事也毫无章法可言。
皇上面上却带着几分松动之色,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并说给朕听听。”
十三爷这才记得问安。
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皇上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你这腿疾怎么愈发严重了?太医仍没有办法吗?”
一想起这事,他就心痛不已。
想当年十三爷与老十四一样,都是能文能武,骁勇善战啊。
十三爷面上含笑:“多谢皇阿玛记挂,太医说了,儿臣这腿这辈子怕就这样了。”
“不过不要紧的,儿臣并不介意。”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皇上心里就越是难受:“当年你替老二求情,不惜老二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境地,全然是朕的缘故……后来朕下令将你软禁,偏偏你是个要强的性子,就算腿上患了此等怪病,也不肯认错。”
他替十三爷心疼。
后来,等着四爷求到他跟前,十三爷的腿已经再治不好了。
十三爷仍跪地道:“皇阿玛,全是儿臣太过执拗的缘故,还望皇阿玛莫要因儿臣担心。”
“你是朕的儿子,朕怎能不担心你?”皇上伸手将十三爷搀扶起来,淡淡道:“朕年纪大了,朝中太子未立,朝廷大事无人分忧。”
“你这病养了这么久都没养好,可见安心静养并不足于至你早日痊愈,既然这般,不如来帮帮朕吧。”
十三爷知道皇上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连声称是。
继而,他更是谢恩起来,谢谢皇上前几日为瓜尔佳·满宜与纳喇·星德赐婚一事,虽说瓜尔佳·满宜只是他府中瓜尔佳侧福晋的侄女,却因这孩子年幼丧母的缘故,从小是在他身边长大,就与他女儿无异。
皇上与十三爷两人再没谁提起废太子一事,反而是皇上问起十三爷的病情更多,听闻这些年四爷一直暗中照拂十三爷,更是四处替十三爷寻医问药,笑了笑道:“老四倒是个好哥哥。”
一众皇子中,能得皇上如此夸赞的是寥寥无几。
一旁的弘昼更是点头附和起来:“是了,阿玛不光对十三叔很好,上次我与阿玛说起十二叔膝下没有子嗣,还求阿玛与年额娘说一声,要年额娘帮着将那个调理身子的名医介绍给十二叔,阿玛也答应下来。”
这孩子,管的是真的宽。
皇上打趣道:“哦?还有此事?怪不得朕这几日发现老四与老十二关系和睦了不少。”
弘昼挺起小胸脯,骄傲道:“都是我的功劳了。”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一个小小善举,不仅老十二与四爷亲近许多,皇上再次器用十三爷,甚至因弘昼与十三爷的关系,杜陵郡王都感念起四爷的好来。
弘昼这只小蝴蝶啊,无意间煽动了整个大清的历史走向。
但弘昼却是浑然不知。
这一日他见着年羹尧与一众大臣从御书房走出来,眼瞅着避不开,便喊了一声“年舅父”。
他这一声舅父倒也喊得,但年羹尧却只是微微颔首,转而就与一旁的大臣继续说话起来。
这态度,要多倨傲就有多倨傲了。
弘昼当即这小脾气就上来了。
哟,给你三分颜色年羹尧这就开起染坊来了?要是有朝一日年羹尧真成为了朝中重臣,岂不是要将他们踩在脚底下?
更气人的他无意间听到四爷与十三爷说话,说怀恪郡主与表兄李松清有染一事正是年羹尧派人散播出去的。
饶是好脾气的十三爷听到这话脸上都浮现几分怒容来:“……四哥,按理说我不该多嘴你雍亲王府之事,可年侧福晋与年羹尧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今日你稍不如他意,他就将雍亲王府之事闹的京城皆知,若下次得罪了他,岂不是他就要将雍亲王府搅合的天翻地覆?”
四爷微微颔首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年羹尧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走,他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四川巡抚,可谓前途不可限量,是京中有名的热灶。”
“如今登门年家的官员不计其数,可他却一一回绝,倒是与老八走得近。”
“其中深意,是不言而喻啊!”
十三爷神色一变,道:“四哥,你的意思是年羹尧也站在老八那一边了?自老八送给皇阿玛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后,老八对他如何,众人都是看在眼里。”
“你说,年羹尧到底是要做什么?”
弘昼这只煽动历史的小蝴蝶听到这儿,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知道历史上四爷之所以能够顺利继承大统,年羹尧与隆科多是首当其冲的功臣,可因他的出现,年羹尧不站在四爷这一边就算了,如今竟倒戈相向起来?
弘昼这只小蝴蝶,很有点难过。
不仅替四爷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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