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德妃娘娘近来心情不算好。
人年纪大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病,这些日子她的头疼病是愈发严重了。
可在看到老十四与弘暟这一刻,德妃娘娘面上罕见地露出笑容,更是关切道:“……方才你可带着弘暟给皇上请安了?原先每年也就是除夕宴的时候他随着一众孩子们给皇上磕个头,想必皇上根本不记得他,今日皇上可喜欢他?”
一会她又道:“今儿天气冷,你身上这件大氅太薄了些,待会儿本宫叫绿波给你拿件厚一点的大氅!”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老十四和宝贝孙子弘暟,全然没有弘昼与弘历。
有对比才有差距。
连粗枝大叶的弘昼都觉得自己有点可怜,看了看身侧的弘历,见到弘历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更心疼起四爷来。
四爷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难得来永和宫一趟,看到自己的亲额娘与亲弟弟一副你亲我亲的样子,心里只怕更不舒服……也难怪四爷与德妃娘娘关系不好。
在德妃娘娘的盛情邀请下,弘昼与弘历更是留下来用午膳。
其实吧,弘昼也知道,他们是沾了老十四与弘暟的光。
他原是不打算留下来用午膳的,可在他听老十四说“永和宫小厨房做的香酥鸡乃是一绝,御膳房拍马都及不上”这话后,顿时他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香酥鸡了。”
老十四看着他,笑道:“上次我听皇阿玛说你最爱吃蟹粉酥,如今怎么又变成爱吃蟹粉酥了?”
弘昼眨巴眨巴眼睛道:“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喜欢吃。”
说着,他拽了拽弘历的袖子,试图让沉默的弘历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来:“是不是,哥哥?”
弘历与他一样,也能感受到德妃娘娘对他们的不喜,故而很是寡言,如今只点点头称是。
很快,绿波就带着宫女上前摆饭。
有永和宫小厨房的招牌菜香酥鸡,有鲜嫩可口的嫩藕尖,有喷香扑鼻的蒸软羊,有色泽鲜亮的红熬鸠子……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弘昼想着自己上次来永和宫傻乎乎吃了一大盘枇杷,就觉得自己怪可怜的。
唉。
顿时他更心疼四爷了。
下一刻,他更是眼睁睁看着德妃娘娘将香酥鸡的两个鸡腿夹到老十四和弘暟碗里。
是可忍熟不可忍,他哪里还忍得下去?
这盐酥鸡味道酥香可口,入口即化,的确像老十四所说的那样,是难得一见的美食。
连老十四都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额娘,您这是做什么?这鸡腿只有两个,您夹到我和弘暟碗里,弘历与弘昼吃什么?”
弘暟也跟着道:“是啊,玛嬷。”
“阿玛时常教导我们要孔融让梨,这两鸡腿还是让给两个弟弟吧。”
德妃娘娘是宫女出生,从前也曾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如今她身居高位久了,凡事就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她看来,这里是永和宫,她又是长辈,难不成连两个鸡腿的主都做不了?
可当着弘昼与弘历的面,德妃娘娘也知道话不能这样说,给弘昼与弘历碗里各夹了鸡翅膀,笑道:“不打紧的,不过是两个鸡腿罢了,本宫也不是偏心你们,只是弘历与弘昼长得胖些,你与你阿玛瘦弱多了,就该多吃鸡腿补一补。”
说着,她面上笑容愈发和煦,道:“本宫觉得鸡翅比鸡腿好吃,香酥得很……”
弘昼扭头看向德妃娘娘,正色道:“德玛嬷,真的吗?”
德妃娘娘笑道:“自然是真的。”
弘昼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着,他就将自己和弘历碗中的鸡翅膀都夹给了德妃娘娘,再将老十四的碗里将鸡腿夹到了自己碗里,又将弘暟碗里的鸡腿夹到了弘历碗里,更像没看到众人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道:“你们吃呀,看着我做什么?”
他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更是看向气的脸色发白的德妃娘娘:“德玛嬷,您吃啊,您不是说鸡翅膀是好东西吗?若是再不吃就冷了!”
这话说完,他就旁若无人啃起鸡腿来。
不得不说,这香酥鸡味道的确不错,弘昼向来胃口好,一个鸡腿很快就啃完了,忍不住催促弘历道:“哥哥,你快吃呀!”
弘历可不似弘昼这样厚脸皮,只觉鸡腿搁在碗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顶着德妃娘娘那不悦的目光,哪里吃的下去?
德妃娘娘气了好一会,这才颤声道:“弘昼,这就是你阿玛和额娘教你的规矩?哪里能从旁人碗里夹东西?”
弘昼见弘历面带尴尬,不忍心见弘历为难,索性将他碗里的鸡腿也夹了过来,旁若无人啃了起来,更是正色道:“德玛嬷,您不是说鸡腿不是好东西,鸡翅膀才是好东西吗?那我把十四叔和弘暟碗里的鸡腿夹过来可有什么不对?”
“我将我们碗里的鸡翅嫁给您又有什么不对?我这叫孝敬长辈,若是皇玛法和阿玛知道了肯定要夸我的。”
德妃娘娘被他气的直发抖,指着他颤声道:“你,你……”
可她“你”了好半天,都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老十四见状是哭笑不得,劝道:“额娘,算了,不过是两个鸡腿而已,弘昼爱吃就给他吃吧。”
“连弘暟都知道孔融让梨,弘昼是咱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多吃几个鸡腿也无妨。”
说着,他更是轻轻拍着德妃娘娘的背,安慰道:“况且这香酥鸡我从小到大都吃腻了,更是时常从永和宫打包了香酥鸡带回去,别说我,就连弘暟也跟着吃腻了。”
弘暟忙附和点了点头。
弘昼顿时更心疼四爷起来。
他和弘历都长到四五岁,别说德妃娘娘叫四爷打包香酥鸡带回来给他们吃,他连永和宫小厨房擅做香酥鸡这事儿都不知道,真真是可怜。
他决定化悲愤为力量,不仅啃完了两个鸡腿,更是干完了大半盘子香酥鸡。
看的德妃娘娘哟,脸色是又青又白,一顿饭下来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到了最后,弘昼更是撑的不行,决定拉着弘历出去消消食,这才道:“德玛嬷,十四叔,弘暟堂兄,我们吃完了,就先回去啦。”
说着,他更是扬起一张灿烂的小脸对着脸色铁青的德妃娘娘,笑道:“德玛嬷,今日的香酥鸡味道真是好极了,过几日我还会过来吃的。”
德妃娘娘顿时气的眼眶都红了。
她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这般无脸无皮的小孩子。
等着弘昼与弘历一走,德妃娘娘就抹起眼泪来:“……老四与本宫不亲近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四五岁的孩子都这样没有规矩。你看看,你们看看,弘昼这孩子就仗着自己得皇上喜欢,就这般无法无天起来!”
老十四与弘暟只能耐着性子上前相劝。
另一边,弘昼是挺着小肚子走出的永和宫大门,更是摸着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道:“德玛嬷宫里小厨房做出的香酥鸡真好吃,哥哥,下次我们还要来吃。”
今日才真真叫弘历知道了什么叫食不知味,顿时他头摆的像拨浪鼓似的:“不来了,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他只觉得紫禁城当真如额娘所说的那样,实在太可怕的点:“不过弟弟,今日你做的不对,你怎么能从十四叔和弘暟碗里夹鸡腿?我觉得十四叔和弘暟不是坏人。”
这一点,弘昼非常认同,他点头道:“我知道,待会儿我会和十四叔,弘暟堂兄认错的。”
“而且想必十四叔与弘暟堂兄也不会介意这两个鸡腿,介意这事儿的是德玛嬷。”
而他,也就是非要气一气德妃娘娘。
若换成寻常人,定要问上一问弘昼为什么德妃娘娘不喜欢他,他还偏要去,但弘历懂他,知道德妃娘娘越是不喜欢弘昼,他就越要去,主打就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弘历无奈摇摇头。
弘昼的心情半点都没受到影响,到了乾清宫,见四爷刚陪着皇上用完午膳,这才知道原来皇上在等着自己用午膳了。
不过在皇上听说弘昼留在永和宫用午饭后,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在他老人家看来,以为德妃娘娘是有意亲近亲近这两个孙儿。
这是好事。
弘昼也不愿叫皇上扫兴,报喜不报忧,算是默认了。
等着四爷告退后,弘昼也跟了出来,一开口就是:“阿玛,您吃过永和宫做过的香酥鸡吗?”
四爷不明所以,但他已习惯弘昼的东边一锤子西边一榔头:“吃过一次,当日与你十四叔一起去永和宫请安,被你德玛嬷留下来吃饭,所有吃过一次。”
“今日你也吃过了?当初我也觉得这香酥鸡味道不错,只是听说这香酥鸡做法繁复,说是没有两三个时辰做不出来的。”
弘昼看着他,正色道:“那后来德玛嬷有提过再要小厨房给您做香酥鸡吗?”
“倒是提过一两次,只是我听说这香酥鸡做起来颇为麻烦,就拒绝了。”四爷是个聪明人,却错以为弘昼爱吃香酥鸡,含笑道:“你可是喜欢吃香酥鸡?不要紧的,我这就回去找个会做香酥鸡的厨子。”
“你十四叔从小长在你德玛嬷身边,弘暟又时常去永和宫请安,与你德玛嬷关系更亲厚些也是人之常情。”
“你莫要吃醋,更不要胡闹,记得了吗?”
弘昼乖乖点点头,愈发心疼四爷了,只恨自己肚子太小,方才没能一口气将那一盘子香酥鸡吃完。
前脚四爷刚走,后脚弘暟就回来乾清宫了。
魏珠一早就带着人将三位阿哥的屋子分了出来,三人皆住在乾清宫的后院,三间屋子紧紧相连。
弘昼想着自己方才那所作所为,迈着小短腿就跑了上去。
他不跑不要紧,却将弘暟吓了一跳。
昨日进宫前弘暟就听自家阿玛说起过弘昼的所作所为,是惊愕不已,自家阿玛更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离这个叫弘昼的小堂弟远些,更不要有心欺负他,否则他会叫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
弘暟方才就见识到了。
再加上在永和宫,他听德妃娘娘说了几句,将这位看似可爱,实则顽劣的弘昼堂弟划为头号危险份子,瞧他朝自己跑来,吓得连退好几步。
这下弘昼就不高兴了,垮起一张小脸道:“弘暟堂兄,你这是在躲我吗?我又不是那等会吃人的老虎,你躲什么?”
弘暟是个好孩子,知进退,懂礼物,如今却被弘昼逼的不得不撒谎起来:“不,不是,是因为风太大了,所以我有点没站稳。”
可是没人告诉过他,他撒谎时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四爷喝醉了酒一样。
弘昼觉得这位弘暟堂兄还是怪有意思的,踮起脚戳了戳他消瘦的小脸。
嗯,手感和自己胖乎乎的小脸很不一样。
他又伸手戳了戳。
一点肉都没有,没有自己的脸蛋摸的舒服。
这下弘暟的脸更红了,磕磕巴巴道:“弘昼堂弟,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戳我的脸做什么?”
弘昼笑道:“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想要戳戳你的脸。”
碰上他喜欢的人,他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平日在王府里,我可喜欢戳橘子的脸啦。”
“你怕是不知道橘子是谁,它是阿玛送给我的一只猫,不过它的脸比你的脸胖许多,胖乎乎的,戳起来可舒服了。”
“德玛嬷说的没错,你太瘦了,得多吃点才是。”
……
弘暟惊呆了。
他可没见过话这样多的小孩子,更觉得这个叫弘昼的堂弟与阿玛说的不一样,更是与玛嬷说的完全不一样。
下一刻弘昼更是道:“弘暟堂兄,对不起,今日我不该从你和十四叔碗里夹鸡腿的。”
“我实在是气不过才会如此的!”
“德玛嬷实在太偏心了点,我阿玛和十四叔在的时候,德玛嬷偏心十四叔,我们一起都在永和宫,她却偏心你。”
“这事儿只怕换成谁,谁都会生气的,你说是不是?”
“弘暟堂兄,你不要与我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对上这样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弘暟下意识点了点头,更是道:“弘昼堂弟,我没有生气。”
“玛嬷说明日我去永和宫请安时,再要小厨房给我做香酥鸡吃,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吧,我把两个鸡腿都夹给你吃。”
说着,他更是略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从小就不爱吃肉,所以长得瘦。”
这下弘昼就更无心理负担了,连连笑着称好。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可爱,这样一笑,让弘暟有几分踟蹰起来,下一刻弘暟更是道:“那,弘昼堂弟,我可以捏一捏你的脸吗?”
不光是弘暟,老十四府中的几个孩子都生的瘦弱,弘暟还没见过这样浑圆胖呼的小孩子。
弘昼一点不客气,将脸就凑了过去,大方道:“喏,你捏吧,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只是有一点,你不能把我捏痛了。”
“额娘说了,小孩子的脸是很嫩的。”
弘暟怀揣着激动的一颗心,小心翼翼捏了捏弘昼胖乎乎的脸。
又滑。
又嫩。
又软。
这等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他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下。
也就是他还记得自己害得进去给皇上请安,不然就这等胖乎乎的小脸,他能捏上一个时辰不停歇。
等弘昼与弘暟进去御书房时,已经手牵着手,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别说弘历,就连皇上都愣了一愣。
在今日之前,皇上的确是对弘暟没什么印象,但一点不影响方才他发现弘暟是个腼腆寡言的孩子。
可这才一炷香的时间,两个孩子就手牵手,如此热络了?
他更是看出弘暟看弘昼的眼神里带着喜欢。
孙儿们之间和睦相处,皇上自是求之不得,乐于见此的,交代他们几句,便要他们三个一起下去玩了。
弘历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即便身处乾清宫仍好学的很。
但弘暟却不一样,老十四重武轻文,对孩子们的功课抓的也不是那么紧,再加上他是家中嫡幼子,平素在家中也没什么玩伴。
所以不到半日的时间,他就与弘昼玩到一起去了,更是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过他怕是不知道,弘昼与谁都能打成一片。
到了第二日,弘昼兄弟三个再次结伴前去永和宫请安。
德妃娘娘怎么瞧怎么觉得弘暟招人喜欢,不过今日她学聪明了,不仅命人将香酥鸡摆在弘暟跟前,更要小厨房做的都是些弘暟爱吃的菜。
不曾想今日却叫德妃娘娘更生气,香酥鸡一上桌,弘暟就率先将两个鸡腿夹给了弘昼与弘历,还不忘将鸡翅膀夹给了她,更是孝顺道:“玛嬷,昨日您不是说您爱吃鸡翅膀吗?”
“我瞧着您脸色不大好,您多吃些。”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弘暟更是将鱼肚,兔腿这些好东西都夹到了弘昼碗里,将弘昼面前的小碗堆的如小山一样高,更是笑容满面道:“弘昼堂弟,你不是说玛嬷小厨房厨娘的手艺很合你的胃口吗?来,你多吃些!”
“弘昼堂弟,你光吃荤菜是不行的,得多吃素菜,不然容易积食。”
“弘昼堂弟,这鸭架粉丝汤味道不错,你可要喝一碗?”
……
旁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觉得欣慰,更称赞一句“兄弟友爱”。
但德妃娘娘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刺眼的很,不光觉得刺眼,只觉得头更疼了,觉得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到了弘昼跟前就像奴才似的,不,连奴才都比不上,像那等见了主人就摇起尾巴的狗儿似的。
德妃娘娘难受极了。
弘暟不论在她跟前,还是在老十四跟前,一贯话不多,怎么到了弘昼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弘暟忙着照顾弘昼,给弘昼夹菜。
今日弘昼本就是为了永和宫小厨房而来,自是埋头苦吃。
唯有细心聪明的弘历察觉出德妃娘娘的不高兴来,可他见着德妃娘娘看向弘昼的眼神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在他心里,这世上弘昼与阿玛,额娘一样,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最后,弘昼更是挺着圆溜溜的小肚子从永和宫出来的。
临走之前他更不忘与德妃娘娘说:“德玛嬷,您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人年纪大了就要多歇息,不必每日一大早就盯着小厨房的人。”
“一直到除夕之前,我们都要住在乾清宫了,会时常过来吃饭的,您不用这么麻烦。”
德妃娘娘更生气了,偏偏傻乎乎的弘暟还在一旁连连点头直附和,气的她都忘了在不知不觉中,弘昼与弘历这两孩子对她的称呼已从“玛嬷”变成了“德玛嬷”,就与对惠妃娘娘等人的称呼一样。
小孩子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却是最清楚。
弘昼与弘历很快就与弘暟打成一片,每日三个小娃娃手牵手去给皇上请安,去永和宫吃好吃的,去御花园打雪仗,坐冰船,去寿康宫那只小京巴狗儿……皇上瞧见这一幕,甚是安慰。
甚至有一次四爷前来进宫请安时,皇上道:“你打从满月后就抱到了孝懿皇后身边养着,与胤禵虽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是关系不算亲厚,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倒是关系好得很。”
四爷轻声是,难得夸赞起弘昼来:“弘昼这孩子虽顽劣,却是性子极好,与谁都能玩到一起去。”
说着,连他嘴角都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自上次弘昼回府后,惠娘娘都还差人送了几次东西过来。”
说起惠妃娘娘,那就说来话长,她位居四妃之首,与德妃娘娘一贯是面和心不和。
后来又有老大参奏老二一事,惠妃娘娘对他们这些曾经的太子党很是不喜,如今她对弘昼这般,可见是喜欢弘昼到了骨子里。
皇上颔首道:“后宫上下,不喜欢弘昼的怕是没几人。”
偏偏德妃娘娘就是其中一个。
想及此,四爷心里仍不是个滋味。
就在这时,他却听见皇上道:“……一月前,朕收到杜陵郡王的来信,大概就是这几日会带着温恪的女儿进宫,到时候你随朕一起见见他们吧。”
四爷那颗阴郁的心顿时就明朗起来。
从前碰上这等事,皇上带的可都是老二。
三日之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瓮牛特部的杜陵郡王就进京了。
在弘昼的熏陶下,乖乖小子弘暟也爱上了烤红薯。
对弘昼这三个小崽子来说,谁人来乾清宫拜见皇上他们并不关心,毕竟乾清宫内永远都是门庭若市,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他们关心的只有好吃的。
他们,指的氏弘昼与弘暟。
至于弘历,他每日的重心还是放在了念书上,每每碰到什么不懂的问题还会去请教皇上,更道:“阿玛说了,皇玛法是饱学之士,当初年轻时参加科举还高中了,学问比柳老先生与方先生还要好,若我有什么不懂得,就来请教您。”
皇上只觉得心情很好。
这三个孩子,一个顽皮,一个乖觉,一个好学……不由让皇上觉得看到老四等人当年的影子,更觉得自己年轻不少。
可在皇上心底,他最喜欢的还是弘昼。
话说回来。
今日弘昼找魏珠从御膳房弄了一筐子流心红薯,这等红薯乃是可遇不可求,遂拉着弘历一起去御花园去烤红薯。
挖坑,生火,丢红薯……一整套动作弘昼已是烂熟于心,香甜的味道很快钻入每个人的鼻尖。
弘昼更是咽了口口水,认真道:“以我多日烤红薯的经验,大概再等一会会这红薯就能烤好了。”
“我听魏公公说这筐子红薯极好,若烤好了轻轻抿一口比空口吃了蜂蜜还甜,我已经差人给咱们取了大红袍来,苦苦的茶再加上甜滋滋的烤红薯,一定很好吃。”
“待会儿咱们可以去凉亭吃,一边吃一边赏美景。”
这下别说他了,就连弘历与弘暟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三人便都撅着小屁股,目光灼灼盯着火堆。
闻着红薯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眼瞅着这红薯就要烤好了,却从天而将一捧雪,“兹拉”一声就将熊熊熊燃烧的碳火浇灭了。
一同浇浇灭的还有弘昼那颗炙热的心。
弘昼下意识起身,嚷嚷起来:“你做什么?”
如今他不光在雍亲王府,甚至在紫禁城都声名远扬,谁都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就连骄纵如宜妃娘娘与他交手过几次,也只敢在太后娘娘跟前上上眼药,而非亲自与弘昼交锋。
说实在的,许久没碰上对手的弘昼还觉得有些无聊咧。
只是他气势汹汹站起来,却见着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蒙古服饰打扮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裳,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更是编成了一缕缕小辫子,光是腰间的配饰就是用纯金打造,沉甸甸的不说,瞧着更是十分精美,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更不必说这小姑娘面上神色傲气,一瞧就是素日里娇生惯养,是草原上远道而来的璀璨明珠。
雍亲王府除去怀恪郡主,并无女儿,再加上弘昼打从骨子里觉得这年代的姑娘们日子很难,对女孩子一贯是客客气气的。
顿时,他的气焰就弱了三分。
那蒙古格格更是昂着头,她汉语说的极流利,面上更是一派傲气:“我父汗说过,小孩子不能玩火,所以我才帮你们把火给浇灭了。”
到手的红薯飞走了。
饶是弘昼颇有君子风范,却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在烤红薯,当然得生火了!”
“你以为都像你们蒙古似的,住在蒙古包内,一不小心就将帐篷给点燃了?”
“这里是紫禁城!这儿是御花园,不会失火的!”
他气归气,却还是摆摆手,道:“算啦,我就不和你一般计较好了。”
谁知这蒙古小格格却扬声道:“哼,什么叫你不和我一般计较?你们还没与我道谢了!”
弘昼惊呆了。
弘历更是惊呆了。
原先他以为弘昼已经够顽劣了,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弘昼更顽劣?看样子方先生说的没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那蒙古小格格更是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信不信我要父汗将你们的眼睛都挖出来!”
这下弘昼可不依了,扬声道:“你命人挖我们的眼睛试试看?信不信我将这事儿告诉皇玛法,要皇玛法治你和你父汗的罪?”
那蒙古小格格气急败坏道:“大胆,你知不知道我父汗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比大声,弘昼可从来没怕过谁,当即他就嚷嚷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我皇玛法设计谁?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说我大胆?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你怎么能说我大胆?你到底还讲不讲一点道理了?”
……
弘昼今日可算是碰上了对手。
从前他或许会觉得无敌有点寂寞,但如今却觉得有对手也不算什么好事。
他更是理解了四爷,原来在四爷等人眼里,自己撒泼耍赖就是这般样子?如此的蛮横不讲理?
他的心更碎了。
两个小孩子吵成一团。
那蒙古小格格气场强大,个子高,弘昼却是嗓门大……一时间是难分高下。
到了最后,还是弘历与弘暟一人拽着弘昼的一个胳膊,连拖带拽将他拉走了。
弘历道:“弟弟,算了算了,我们回去吧,咱们还有一大筐子红薯了,待会儿我不念书也不写字,就陪着你烤红薯好不好?不,我烤好了喂你吃好不好?”
弘暟更是道:“是啊,弘昼堂弟,好男不和女斗,不要和那等不讲理的人一般见识,可别因为这等人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们两个又是哄又是劝的,弘昼仍是气鼓鼓的,宛如一只小河豚。
等着弘昼刚回到乾清宫,就有小太监前来传话:“奴才见过三位小阿哥,皇上说杜陵郡王带着小格格来了,请三位小阿哥过去说话了。”
弘昼心里这才稍微舒坦些。
皇玛法果然疼他,如今已想着带他见客了!
谁知弘昼走到御书房门口,却是惊呆了。
他只见方才那蒙古小格格乖乖被皇上抱在怀里,面上不复方才的骄纵霸道,反而是一派温婉之色,这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
他惊的连行礼都忘记了。
还是弘历拽了拽他的袖子,这才带着他上前请安行礼:“弘昼/弘历/弘暟见过皇玛法。”
“见过杜陵郡王。”
皇上含笑道:“弘昼,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姐?”
那蒙古小格格面上含笑,从皇上身上下来,笑看着他们道:“纳米亚见过三位小阿哥。”
“纳米亚要与父汗在紫禁城中住些日子,若有什么做的不好或不对的地方,还请三位小阿哥多多包涵。”
多乖的小女孩啊!
多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啊!
甚至她说这话时,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弘昼等人,眼睛好像会笑似的。
不说一旁的杜陵郡王,就连皇上都微微颔首,对她很是满意的样子。
可弘昼他们三人可谓三脸懵逼,三人互相对视几眼,眼中皆有茫然和无措。
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蒙古小格格是戏班子出身吗?怎么变脸变的这样快?
正在气头上的弘昼却觉得这小丫头太会伪装了些,顿时是更生气了,扬声道:“你,你……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你还好意思说若你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要我们多多包涵?你,你当着皇玛法和你父汗的面真的是太能装了,方才你对着我们,可不是这样子的?”
不说还说,一说他是愈发觉得方才那一窝烤红薯实在可惜,当即就一头扎到皇上怀里,嚷嚷道:“皇玛法,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皇上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还有委屈的时候?朕还以为向来只有你将别人气的嗷嗷叫了。”
他拍了拍弘昼的肩膀,以示安慰,更是看向弘暟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来与朕听听。”
弘暟虽也生气,但他没有弘昼这么大的胆子,更不敢当着杜陵郡王的面告状,遂一五一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谁知道皇上与杜陵郡王听说这事儿后,脸上是笑意更甚。
皇上更是打趣看向弘昼:“看样子蒙古小格格的确是名不虚传,泼辣得很,朕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你气成这样子。”
弘昼的嘴撅的都能挂起油瓶来,掷地有声道:“皇玛法,不是我怕她,而是来者是客,她又是小姑娘,我不愿与她一般计较,丢了我大清的脸面。”
若他想要报仇,不说百种法子,起码十种法子是能想出来的。
皇上微微一愣,继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杜陵郡王面上更是露出赞许之色,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原先就听说一众皇子们出众,没想到您的皇孙也是格外明白事理,也难怪大清昌盛。”
“有这样的皇子皇孙,实在是皇上之幸,更是大清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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