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还没跟小弟们说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几个男人热闹地闲聊了起来。声音不大,却由于店内空旷,仍可以听出七八分来。
“还不就是因为那日王妃去将军府……”男人突然压低声音警告,“哎,这事儿你们可别乱传啊,小心不保都得掉脑袋!”
“咱们口风一向严实,大哥,你就快说吧!”
“其实这事吧,还真是有点子阴差阳错的感觉。”男人还神秘地卖了个关子,“那夜,我正照常巡逻,偶然发现将军府的两个丫鬟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讨什么,走近一听,像是在吵架,一个人想往马车上动点儿什么,另一个没让,说是要连累夫人什么的,让她不要自作主张……两人争执半天,最后不欢而散。我怕事关重大,连忙去叫了王妃,王妃性子谨慎,当即便带着人将那马车一验,并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那,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几个奴才只是起了内讧,并没有真的动手脚?”
“不错。但王妃神机妙算,岂会放过这个天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时,她便教我明天一早就到马厩来,把今夜所见之事择其利者说之,还不能说多漏了嘴。于是,我就配合她演了一出‘宫心计’,闹得将军府鸡犬不宁。”男人说着,不满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过,话说回来,这王妃聪明是聪明,却也手段决绝,那日回去之后,她立马便让人收拾了我的行囊,将我速速赶出了苏府!哼,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碰上这种苦差事算老子倒霉!也就是给的封口费还算不错,够老子逍遥一阵的。要不然,我还能在这见到你们?”
“这王妃果然不简单,能想出这样一个以退为进的损招借坡下驴,真是心机颇深啊。”
“哈哈哈,看来这达官贵人府邸的下三滥轶事也不少啊……”
……
直到尽了兴,男人们终于离开了客栈,嬉笑打诨的声音逐渐远去。
副将望着门外的影子,恍然大悟一般喃喃,
“这样一看,杜夫人或许是无辜的。”
尹诀的眸色一沉,薄唇渐渐地抿紧。
“是她的丫鬟自作聪明想动手脚,最后却被借刀杀了人。”副将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若那些人所说属实,杜夫人先前对此并不知情,那此事对她而言,真是无妄之灾了。怪不得杜夫人在顶罪之时,始终没有半句辩解。想必,她也受了许多委屈。”
副将突然有些理解了杜棠的心情,一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便说出真相,怕是也无人会相信。二是即使选择不顶罪,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那兰青兰草定是少不了被赶出将军府的命运,说不定最后还会祸及性命。如此一来,将军府便又只剩下了杜棠一人漂泊无依。指不准,新来伺候的下人还会因此故而薄待了她。不过,无论如何,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能站出来替一个下人揽罪,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
“只是没想到,王妃竟如此擅长操纵人心,连我们这些看客都被她算计进去了。也真是枉费她一番苦心。”副将不禁感慨,“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尹诀的指尖贴着桌面,不经意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的眸底难掩惊诧之色,久久平息后,又与几分歉疚交织,最终合上眼,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明日改道,回将军府。”
...
“夫人,你怎么醒得这样早?”
兰青回过头,发现杜棠还衣着睡袍,揉着惺忪的眼走到了后厨,“老夫人的药还没熬好,夫人,你再去休息一会吧。”
杜棠摇了摇头,好似脑袋沉甸甸的。
“睡不着,总感觉嘴里发酸,想吐得紧。”
兰青苦笑地解释:“夫人,这是怀孕的缘故,说明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了。让我来为你煮些糯米粥吧,听说能有所缓解。”
“不用了,没什么胃口,我起来走走吧。”
杜棠推辞了兰青的好意,接着在厅堂内散起了步。她来到一张老桌旁,发现抽屉半掩着,风一吹,忽地掀出了几张牛皮纸。
杜棠便走近几步,弯腰拾起,发现是一封信。
署名写着尹诀。
细细算来,距离苏锦绣回京城、尹诀独自前往常春圆已经有数周的时间了。这期间,他没有给将军府中的杜棠带去任何口信,却给临水的沈夫人寄去了不少的家书和特产。杜棠情不自禁地翻阅了其中的几封,遍读全信,大抵是分享一些途中见闻、以及对沈夫人送去平常的问候。
其中,没有一个字提到了杜棠,或是她腹中的孩儿。
就好像,她这个妻子从未存在过。
杜棠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将信纸默默收好,重新放回了抽屉。
看来,将军还在生她的气。
杜棠长叹一口气,愈发感到在这将军府的每一日都如履薄冰。
“夫人,药熬好了。”
就在这时,兰青的声音打断了杜棠的思绪,她便收回目光,将信纸重新放好,“我来端去吧。”
如今已经过去了快半月,沈夫人的风寒已快要痊愈了,只剩下一些不打紧的并发症,并不影响生活。杜棠今日来见她,她面色红润,状态已是好了许多。
“有你在我身旁照料,什么病也总是会好得快一些的。”
杜棠莞尔笑了笑,刚伺候着沈夫人喝下了半碗药汤,楼下忽地传来了马匹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摇晃的身影撞进了众人眼帘。
竟是苏锦绣。
“沈姨姨,来的路上,我听如喜说你染了风寒,担心得不得了,赶紧上来看看。”
不同于上一次的“沈夫人”,这次苏锦绣直接用上了幼时的乳称,显得亲近了不少。
许久不见,苏锦绣依旧张扬明媚,只是,她看上去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但具体哪儿变了,杜棠又说不上来。
只见,苏锦绣在门前停下步伐,目光落在杜棠身上,猛地僵住,“杜夫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如王妃娘娘所见,棠儿是关心我,才特意来侍疾。”沈夫人扶着床坐起,请了个安,“王妃娘娘不必挂念,我身子已经好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了棠儿侍奉在我左右。”
“棠儿……”苏锦绣喃喃着,神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姨姨,您生病了,怎么不告诉阿诀,让他也能尽一尽孝心?他若是得知了您生病的事,一定会不远万里赶回来。”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叫他担心。”沈夫人叹了口气,“我明白他不想回临水,下周便是他父亲的忌日了,难免触景伤情。”
苏锦绣的目光又随之投向了杜棠,那眸底转瞬即逝的厉色,令杜棠也心中一紧。直到这时,杜棠终于才反应过来,苏锦绣究竟是哪里不同以往。
她似乎更锋利了些。
就像锁定猎物后,蓄势待发的野猫。
“看来,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杜夫人。”苏锦绣挑起眉,微勾嘴角。变脸之快,仿佛方才的冷漠与她无关,“你怀孕已有数周,小腹都微微隆起,还要不辞劳累地照顾沈姨姨,果真是个贤惠的妻子。”
沈夫人笑着打断,“不如说说你吧。王妃娘娘,这才过去短短的一个月,怎么又想到回湖州来了?”
“此事,算是一言难尽了。”苏锦绣苦笑了一下,娇嗔地解释,“那日王爷来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与阿诀告别便踏上了回京的马车。好在,王爷顾及我思乡心切,才特意允了我回湖州多住些时日。我一心想着能来见见您,再为尹叔伯扫扫墓。”
尽管她这样说,可出嫁的女子,哪有每月都往娘家跑的道理,更何况是王室贵族之妻,若是让外人知道,难免说些闲话。再加上,苏锦绣向来与尹诀交好,不去找尹诀赴约同游常青园便罢了,偏偏挑在尹泓深忌日的节点跑来临水向她献殷勤作甚?
沈夫人知道此事绝非苏锦绣所言那么简单,只是她不愿说,沈夫人自然也就不会追问。
“杜夫人,不如你先去好生歇息吧,沈姨姨由我照看便好。”
苏锦绣与沈夫人开始叙起了旧,杜棠知道她是不想留外人在,便知趣地行礼退下了。
她将空药碗送去了厨房,刚一抬头,偏偏又撞上了前来的碧水。
碧水行了个礼,又笑脸盈盈地说:“杜夫人,我们王妃娘娘说了,夫人第一次来临水,日夜操劳,想必一定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过将军的故居。眼看老将军的墓祭仪式将至,涉及到的礼数颇多,沈夫人身体抱恙,不如就由奴婢先带夫人四处转转吧。”
碧水给出的理由让杜棠无法推辞,可念及先前发生的重重,杜棠心里仍有所顾虑,就多说了一句,“那,能否待我回去稍作收拾,准备好了再来劳烦姑娘?”
“夫人这是想推脱吗?”碧水的笑容戛然而止,神情肃穆,“我是奉王妃娘娘之命为夫人带路,夫人可不要耽误时辰,轻贱了王妃娘娘的好意。”
碧水使出王妃的名头来压杜棠,杜棠不想在沈夫人和老将军面前惹出事端,只好点头应允,默默跟着碧水走过一间一间的院落。
转眼日落西沉,碧水将杜棠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巷道之间,眼看着人烟越发稀少,杜棠心中也是越发的不安。
偏偏这时,碧水行礼道:“夫人,时间不早了,奴婢该回小厨房准备王妃娘娘的晚膳了。王妃娘娘叮嘱过,请夫人参观完旧居后回厢房一趟,她有话想对夫人您说。”
杜棠应道好,可转眼一看,这地处偏僻,四面窄路,她根本不识方向。
“请问碧水姑娘,从厢房的路该往哪儿走?”
碧水莞尔一笑,“从这道门过去穿过去直行便好,夫人请自便,可不要让王妃娘娘久等了才好。”
接着,还不等杜棠开口,碧水便徐徐退出了巷道。
杜棠从未踏足过这里,这房屋有些年头了,一墙一柱都显得陈旧不堪。她不识路,又心有疑虑,便没有急着往碧水指使的方向走,而是朝另一端探了探,结果是个死胡同。只好往回撤,来到了碧水说的那扇门。
一推开门,杜棠却并没见到什么连廊,反倒发现自己像是身处一间修缮的木屋里,门锁被抽开的瞬间,竟有一张被撕碎的黄符飞了下来。
这黄符将木门封了起来,而她刚才却不经意打破了这道符文。杜棠顿时心中一紧,隐约有些不安。她刚想退出去,却在墙上看见了一把熟悉的木剑。
就像将军腰上佩着的那把。
只不过,这墙上的木剑年久失修,已是碎成了三瓣,只用细绳吊着一并挂起,隐约还可见到狰狞的血迹,渗入木纹。
这应该就是苏锦绣仿制的原版吧。杜棠情不自禁走近了些,伸手抚摸其纹路。她抬起眼,很快又在墙的另一端发现了另一块短木,早已经看不出形状,却被家主人珍视地收着。再环顾四周,这木房就像是一间卧室,铺着一张方床、一架木工桌,只是都积着厚灰,看上去已经被废弃许久了。
杜棠突然感觉那木头碎片的轮廓像是一只水□□似的,刚想拿起细细端详,身后赫然响起一道惊诧。
“大胆!还不快将东西放下!”
杜棠被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双手下意识松开,那木头就这样直直地掉落在了地上,竟变得四分五裂!
那是碧水的声音。她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糟了,她被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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