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那名字能消吗?”晚些时候,钱存贵回来,李氏抱着钱有福迎上去,悄声问。
“现在还不好说。”钱存贵跟着跑了半天,累得不轻,进来擦了擦手脸,看到朝他笑的小孙子,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还是下意识露出一个笑,伸手把小人儿从老伴怀里抱了过来。“里正的意思,得再等两天。都说江南出美人,这次选宫女,咱们这因为跟江南挨得近,分到的名额也多,听里正的意思,咱这一个县就分了七八个名额……”
“那豆角要不要进宫,是要看到时候人能不能挑满呗?那估计悬,谁家好好的日子不过,能想家里闺女进宫受苦?”
那可不好说,钱存贵再次摇头,摸了摸怀里一直仰着头看着他的钱有福小脸,表情有些复杂的道,“我们这地方不知道,听里正的意思,其他地方,想把女儿送进宫的还真不少。”
“啥?”钱有福跟李氏同款惊诧。
见老头子/爷爷不是开玩笑,奶孙俩同时目光直直的看向钱存贵,等着他解释。
“这事说来话长……老婆子可还记得老辈们嘴里口口相传的,前朝前面几位皇后、太后是个什么出身?”
“前朝前面几位皇后、太后?”这她哪儿知道?
“好像是平民出身,有一个好像还是寡妇再嫁。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饭做好了,正好老爷子也回来了,钱长林被周氏差遣出来叫人进去吃饭,听到钱存贵问话,顺嘴便答了一句。
钱存贵低声呢喃,“是啊,平民出身……”
听到他爷这声呢喃,原本还在想他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的钱有福,小脑袋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他爷想要表达什么——那些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女儿送进宫做宫女的人,其实都是想让女儿复制前人的道路,成为又一个平民或者说宫女出身的皇后、太后。
可是进宫的宫女千千万,不说最后能坐上皇后、太后之位,就说最终能得个好结果的,又能有几人?
反正这事要发生在钱有福身上,不管是他的闺女还是姐妹,他都舍不得。
当然,他也只能代表他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投机之人。这从几日后这次遴选宫女出来的最终名单上就能看出来。
不管是真心自愿,还是被迫自愿,名单上大半都是镇上、县城出身的姑娘,有两个据说还是颇为富贵的出身。
要说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素梅怎么会也在这名单上?”
豆角在名单上也就罢了,经了豆角主动跑到里正跟前自荐这事,李氏她们也算是看到了她的决心。就算心里依然为她担心,几天下来,见她依然坚持己见,其实心里已经慢慢接受了。可素梅又是怎么回事?
“二嫂,刘素梅她不会也想不开自己跑去跟里正自荐了吧?”看到出现在刘家门前的衙差,吴氏把怀里的巧儿往上托了托,狐疑的扯了扯周氏衣袖。
周氏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这两天她忙着跟李氏、吴氏准备过年要准备的各种物什,还要照顾两个儿子,偶尔还得被迫听听隔壁堂嫂的诉苦,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关注其他事。她姐也没再跟她说什么,她还以为没事了呢。
谁能想到,她姐那小姑子竟然也上了宫女名单?
关键,看刘家人震惊的样子,估计之前也是完全不知情的状态。
“姐,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今天天比较冷,周氏听到这边动静,被吴氏拉出来看热闹,没敢带钱有福出来,倒是方便了她自己趁人不注意,把她姐拉到一边问情况。
周桂香疲惫摇头,她也不知道,“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连素梅她自己都不清楚。”
“那这结果还能改吗?”
还能改啥?这都最终名单了,肯定没的改了,这也是刘家人恼火的真正原因。
明明昨天她男人还特意请周童生去里正那边帮忙问过,当时名单上根本没有她家素梅。现在突然又有了,要说这里面没人故意使坏,周桂香那是一万个不相信。
只是这话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跟周氏细说,只能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们自己再好好理理,“行了,这事呀你就别管了。也别瞎打听,等事情弄清楚了,我会跟你说的。”
周氏点头,回去抱着钱有福,听钱有德给钱有福背《千字文》,悄声跟钱长林说起这事,言语间满是唏嘘,“本来眼瞅着这事都快结束了,大家伙就等着好好过个年了,娘还说等过了年,挑个日头好的,再让你去镇上看看腿”明明一切都在转好,结果“竟然能天降惊雷……真真是世事无常。以后豆角、素梅两个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听说那深宫里,日子都不是人过的。有些人特别坏。”
“坏,咱们不惹她们,她们应该也不至于就欺负人。豆角、素梅都不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又都是能吃苦能干活的”钱长林轻叹口气,搂着妻儿安抚,“等过几年,到了年纪,回来就好了。”
“还能回吗?”朝廷在民间选宫女不是一茬两茬了,前朝时,她们周家村也有长辈被选进宫过,可到了年岁没一个回来的。
“能”肯定能,钱有福在周氏怀里突然道。
“能什么?你听得懂吗?”周氏好笑的低头轻刮钱有福小鼻子。
钱有福装作以为他娘在跟他玩,努力昂着小脑袋,咯咯笑着往后躲。钱有德见了,也停了背书,笑着过来帮他。刚刚还萦绕在夫妻间,有些沉闷的氛围,立时变得欢快起来。
隔壁正因为女儿马上就要进宫做宫女而心力交瘁的王氏,听到钱有福隐隐约约的笑声,只觉得一阵怒火直冲天灵盖,手上拿着的碗,直接就朝两家连着的那堵墙砸去。
灰褐色的粗瓷碗砸在墙上,刹时四分五裂。
“王氏你疯了?”钱有福大爷爷钱存荣低喝,拐杖敲打在地上,传来一阵‘咚咚’的砸地声。
“我是疯了,我闺女都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了,他们倒好,还笑,他们怎么笑的出来?进宫的不是他们家闺女……”
“进宫的本来就不是她们家闺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前的豆角看了眼地上破碎的碗,看向她娘的目光似是嘲讽,又似是微笑,“当然二奶奶家也养不出我这样上赶着进宫伺候人的闺女,毕竟人家可没这么重男轻女,不把闺女当人的爹娘。”
“你……”
“豆角,你少说两句。”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就这两天了,何苦这般?
豆角转身,避着人,用手指轻刮了刮眼里流出的泪水,笑着道,“我也就在这家再呆两天,还不让我把我这么多年想说的说了?你们要是实在不想听,也行啊,我现在就去找里正,现在就住到镇上去。”
其他人立马不说话了。就是原先看着有些癫狂的钱有福堂伯母,这会儿也跟个漏了气的气球似的,立马蔫了。
次日,大周崇元初年腊月三十。
原本,按着钱有福的想法,这个年虽然物质可能匮乏一点,却一定会是个非常热闹、有意思、且年味十足的年。
可是因为这次宫女遴选,因为豆角明日就要跟着遴选宫女的公公离开,钱有福她们家虽然贴着大红的春联,气氛却沉闷的新年氛围聊胜于无。
顾忌着隔壁的心情,钱有福他们甚至在自己家里玩闹、说话都不能太大声(昨天王氏发疯往墙上砸碗的事儿,李氏她们还是知道了。虽然很生气,可是想到豆角马上就要走了,心疼孩子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为此,钱有福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不过在一家人开开心心用完还算丰盛的年夜饭后,想到明儿豆角堂姐就要跟着遴选公公离开,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钱有福眨巴眨巴已经有些困倦的惺忪睡眼,还是心软的把自己刚刚从他爷他奶那儿收到的红纸包着的一文铜板压岁钱拿了出来,然后小手指了指隔壁。“娘,姐……”
“阿福是想把这个压岁钱送给你豆角堂姐?”
钱有福小脑袋轻点,因为困倦,不多时就靠在周氏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周氏看着手里的压岁钱,跟钱长林对视一眼,心里几乎软成一汪水,低头亲了亲钱有福小脸,把钱有福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安置好,就起身去堂屋,把这事跟钱存贵、李氏说了。
钱存贵、李氏听周氏把事儿说完,定定看着周氏掌心那红纸包着的铜板,对视一眼,好半晌,老两口都没吱声,良久,钱存贵才哑声道,“送去吧,怎么说,也是咱们阿福一片心意。不过小孩子压岁钱还是要有的。”那可是用来镇压邪祟用的。“等下,我们再给阿福包个大的。”
“诶”李氏点头,起身也没去接周氏手里那铜板,而是进屋又数了十个铜板,找来一块旧帕子包了,这才从周氏手里接过那一枚红纸包着的铜板,出门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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