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活靶子堂伯被打断了腿, 虽然堂伯母之前的行为有些不讨喜,作为晚辈,钱有福虽然心里有些不太情愿, 在带着小胖、阿继出去浪之前,还是跟他哥一起去隔壁看望了一下。

    “阿德, 阿福回来了?来, 到大爷爷这来,让大爷爷好好瞧瞧。”大爷爷见到兄弟俩,乐呵呵的朝钱有福兄弟俩招手。

    钱家连着三代, 因为战乱,留下来的子嗣都不多, 大爷爷对钱家小辈还是很疼爱的。

    加上钱有福兄弟俩在镇上念书,不常回来, 大爷爷对钱有福兄弟俩态度就更好了。拉着他们问了不少在镇上学习的事。

    钱有福、钱有德都一一答了。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钱有福抽空问起他堂伯, “大爷爷,堂伯他没事儿吧?”

    “死不了。”提到犯错被自己打断腿的儿子, 大爷爷没好气的哼了声。

    额, 这话,钱有福跟他哥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们还来看他?那不要脸皮的畜生, 哪儿配?”

    “爹”,正躺在床上因为腿疼心烦意乱的钱长木听到他爹这话,第N次恼羞成怒, “我都知道错了, 也挨了罚。”腿都给他打断了,也够了吧?“您能不能在小辈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不要每次一提起这事就骂我?”他不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跟那刘寡妇进屋说了几句话吗?事儿都还没成呢?怎么就跟犯了什么大奸大恶十恶不赦大罪似的?

    大爷爷怒怼:“咋?你做错了?还说不得了?说不得你倒是别犯错啊。”

    钱长木不吱声, 好半晌才狠狠砸了一下床道,“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

    大爷爷冷哼一声,见钱有福、钱有德兄弟俩还在边上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当即挥挥手柔着道,“行了,你们玩去吧。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别因为这事闹得你们也跟着不高兴。去吧,你们堂伯没事。”

    钱有福看看他哥。

    “那我们就回去了,大爷爷,堂伯改天我们再来”兄弟俩对视一眼,跟大爷爷、堂伯打了招呼,出了他们大爷爷家转身就往山上跑。

    他们跟小胖、阿继约好了上山,巧儿已经带着小胖、阿继在山脚等他们了。

    “阿德哥哥、阿福,这儿。”

    看到钱有福、钱有德过来,早就等的迫不及待的小胖跳起来连连朝兄弟俩挥手。

    两拨人顺利会师,一起朝山上出发。

    在山下的时候,钱有福稍微走一会儿就觉得热,等进了山,周围绿树成荫,只能看到阳光透过树叶洒落的点点光斑,热度一下子便降了下来。即便在林间奔跑也不觉得热。

    “还是山上凉快。”钱有德感慨,随手从路边揪了个竹叶,随手抹抹放到嘴里吹,声音不成曲调,却并不十分难听。

    钱有福、小胖、阿继几个有样学样,也都摘了竹叶放嘴里乱吹。

    很快,上山的林间小道上便多了一阵有点像是放屁的‘噗’,‘噗’杂音。

    逗得巧儿笑的腰都弯了。

    “阿福,赶紧啊,兔子要跑了。”

    转眼三年过去,阿福六岁了,跟小胖、阿继他们一起跑在山林间,不管是身体敏捷程度,还是速度都比三年前提升了很多。

    手里的弹弓,爷爷也给他换了新的,这把弹弓的弹力比之前那把更好,能射中的距离也更远。

    眼见着兔子真的要跑了,钱有福一松手,手里的石子飞出‘啪’一声,精准打在兔子脑袋上,兔子立时便倒地不动了。

    小胖三两下跑过去,捏着兔子耳朵把兔子提起来,熟练的扔到身后背着的背篓里。

    “该说不说,论打弹弓,还是咱们阿福厉害。”小胖转头朝钱有福竖大拇指。

    哪怕他们跟着阿福也练了三年,准头跟阿福比,还是差了很多。

    钱继一手举着弹弓,一手捏着没有打出去的石子软乎乎笑着点头。“阿福,我们还打吗?加上野鸡,这已经是第五只了。”

    钱有福抬头看看天色:“不打了”他们晚上做两只吃了,给家里留一只,给夫子带一只,还有的剩,够了,“下山吧。”

    “好。”小胖、阿继也觉得差不多了,三人结伴轻车熟路的往回走。

    这三年,得利于赵县令苦心孤诣想出来的各种优惠政/策引导,镇上码头的停船越来越多,青山镇越来越热闹,小胖爹娘、阿继爹娘的生意也做的越来越大。

    两年前阿继家的小客栈经过翻修重建成了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一年前,小胖家的糕点摊子也换成了糕点铺子。

    唯一没变的就是周氏的小摊,不过,现在周氏的小摊在镇上已经很出名了,钱有福家的几亩药田也已经在附近有了不小名声,若非钱家在当地根基还是太浅了点,钱有福他爷觉得现在还不宜太过出头,他家的药田至少能翻个倍。

    “阿福,这次大考,你有把握吗?我听说王杰好像也准备升丙班。”

    自打三年前被钱有福打击了之后,王杰学习上就用功了很多,这两年在他们班,进度各方面已经差不多可以跟阿福并齐了。

    钱有福想想升丙班的条件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们俩呢?打算什么时候升丙班?可别让我一个人在丙班太久。我哥准备下次年终大考时冲乙班,你们那会儿能升丙班吗?”如果不能,他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小胖挠头,“下次啊?下次阿继应该可以,我,我感觉我有点悬。”

    “要我跟阿继给你补补吗?”

    小胖想想之前被钱有福‘揠苗助长’的日子,有些退缩,但是想到他爹之前说的:如果自己不能紧紧跟上阿福、阿继脚步,就会离两人越来越远,咬咬牙点头,“要”。

    “阿福,我也要”,阿继跟着开口。

    “好”,钱有福点头,“等回了镇上我就开始做学习计划。”

    钱继点头,转头又跟钱有福、小胖说起另一件事,“听说县令大人有意邀请我们县各个私塾在县里举办一场交流活动,这个你们知道吗?”

    钱有福:“交流活动?什么交流活动?”他完全不知情。

    小胖也不知道。

    钱继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从我爹那听说有这么回事。”钱昌荣认识的人多,消息渠道比较广,可能是谁跟他透露过一嘴。“不知道我们私塾到时候会不会参加。”如果有机会,他还挺想去见识见识的。

    “应该不能都去吧?”全县范围内私塾也不少呢,如果每个私塾,所有人都去人也太多了,恐怕也就是每个私塾选几个代表。这么一来的话,肯定没他们丁班什么事儿。

    “也是哦。”三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有些失落。

    不曾想,等到第二天回到私塾,袁夫子却给了他们一个巨大惊喜——他们想去都可以去,前提条件是家长愿意陪同。

    “夫子,我爹愿意陪我去,我就能去?”

    袁夫子捋着胡子笑着点头,“这是县令大人第一次办,夫子也不知道如何,只听说到时候现场会有设置一些比赛环节,还有县学的教谕讲学,你们能不能从中有所得,夫子也不敢保证,所以想去的都可以去。让你们爹娘到我这来报名,到时候一块过去。”

    钱有福点头,又接着问道

    ,“夫子,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如果去的话,要在县里待多久?”

    “如果自家有牛车、马车,可以自行驾车,如果没有,需要准备租赁车马的费用,或者自己跟人说好拼车。从我们镇上去县里路上差不多要半天,所以会在那里住上一晚。”

    钱有福颔首,咬着手指思量着如果说服他爹带他去。

    班里其他孩子也都差不多想法,一时之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好了”袁夫子敲敲桌子,让钱有福他们安静下来,又继续道,“交流活动这两天,我跟你们小袁夫子都要去县里,私塾会暂时停课两天,不去的孩子在家也要好好学习,等交流活动回来,我们就要考试了。”

    “对哦,还有考试。”差点把这事忘了。

    袁夫子话一出来,立时如往沸腾的水里,加了一瓢冷水,刚刚还兴奋的不行的孩子们立马安静如鸡。

    “哥,那个交流活动,你想去吗?”

    下午下了学,走在回家路上,钱有福兴奋的跟钱有德提起去县里参加交流活动这事儿。

    钱有德点头,当然“想去,我想去听听教谕讲课。不过,娘不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为什么不同意?”钱有福懵,他刚刚想了那么多,可从来都没想过他娘会不同意。

    “你忘了?你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抱走?”

    钱有福:“我没忘啊,可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你才六岁,还小。要在县城过夜,娘肯定不放心。”钱有德摇头。

    “可我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爹跟着呢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次爹也跟着,而且离你都没出五步。”

    “那,那我大不了,再把我的防丢绳带上。这下总该行了吧?”

    第042章

    “防丢绳也不保险。你那会儿是人家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那些人贩子没有防备,现在大家伙都知道防丢绳,人贩子也知道, 万一人贩子手上带把刀……”

    “娘,您这就是自己吓自己。这几年赵大人打击人贩子打的那么严, 咱们青阳县早就已经没什么人贩子了。”反正自那事之后, 钱有福就没再听说他们镇子上丢过孩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吧?”钱有福嘟囔。

    “啥?”周氏没听懂。

    钱有德在边上贴心的帮着解释,“阿福的意思是不能因为怕噎死,就不吃饭。”

    “这哪儿能一样?那饭是必须得吃的, 去县里可不是。”关键时候,周氏反应相当快, 反驳的也非常在点子上。

    “可是娘,我真的想去。您就让爹带我跟哥哥去吧, 好不好?我保证不乱跑,全程带着防丢绳, 这次机会真的很难得。”钱有福抱着他娘胳膊眨巴着大眼睛撒娇。

    周氏不吱声,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钱有福眼见撒娇大法失败, 只能给他哥使眼色。

    钱有德轻咳一声, 跟着一起加入劝说他娘行列:“娘,这次跟之前不一样,这次是赵大人亲自组织的, 县里对此事很慎重,到时候县学周围会有专门的衙差巡逻,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能进去的。我们来去县城这一路上也会有衙差跟着, 夫子也会去, 到时候还会有很多其他同窗的长辈,安全上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

    周氏还是没吱声, 目光却在兄弟俩之间几次来回,最终周氏哼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敢情这事儿不是只阿福想去?阿德你也想去?”

    钱有德摸摸鼻子点头,“娘,这真的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您想啊,要不是真的很重要,夫子怎么会为了这个连私塾里的课都暂时停了?”

    这倒是,周氏心下点头,心里其实已然同意了这事,只是这两孩子联手‘对付’她,她总得叫两个孩子急上一急。

    是以她嘴上并未松口,只是出门去镇子口请正要回山南村的赶牛车的大爷帮着给钱家那边带了句话。

    钱有福原想着,他爹再快,怎么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结果这天才将将黑呢,他爹就赶着牛车到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他三叔钱长鑫。“爹,三叔,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娘,哥,爹跟三叔来了。”

    钱有福一边把门打开,让他爹、他三叔把牛车赶进来,一边转头提醒正在收拾厨房的周氏跟正在房间里写大字的钱有德。

    “不是说让你明早过来吗?”周氏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钱长林、钱长鑫,一边过来帮着腾地方让他们放牛,牛车,一边诧异的道。

    钱长林无奈,“你让人带话回去,只说让我明早务必上镇子上来一趟,也没说具体啥事,娘一听,可不得着急?”

    担心他们娘三有什么事,消息一传到,估摸着紧赶慢赶能赶在镇子关门前赶到镇上,他娘就让他赶紧驾着牛车过来了。

    至于老三,那是他牛车都快出村了,被他爹硬塞过来的,说是万一有事,也能跟着搭把手。

    周氏扶额,“这事是我的错”她想着这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就没提,哪曾想让家里人误会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下碗面。”

    “行。”

    钱长林点头,带着钱长鑫把牛车安置好,又找了些吃的、弄了些水喂了牛,这才就着钱有福端过来的水、帕子洗了手脸坐下说事。

    这事儿,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刚刚钱长林、钱长鑫喂牛、洗手的功夫,钱有福就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两人身后,小嘴叭叭的已经把事情跟两人说了,包括周氏死活不同意的原因,还有兄弟俩对这次出门的巨大渴望和期待。

    对此,钱长林、钱长鑫打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这是多大事,想去就去呗。不过媳妇(二嫂)之前差点亲眼目睹阿福被人贩子抱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能理解。

    “要是二嫂实在放心不下,到时候我跟二哥一起去?”他哥一个人二嫂不放心,他跟二哥一起二嫂总该放心了吧?正好他也跟着去县里见识见识。

    “有三弟一起跟着,当然再好不过。”

    周氏本来心里就已经同意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人自然更没有反对的理由。

    如此,钱有福总算得偿所愿,得以跟着他哥、他哥并小伙伴们一起第一次走出生活了六年的青山镇。

    青山镇距离青阳县大约三十里,钱有福他们一行早上辰时不到就出发,约莫快午时,才终于走到县城。

    等进了城,找到地方住下,钱有福小屁股,小腿已经被颠麻了。

    小胖、阿继、钱有德几个也都跟他差不多,出门时,一群孩子还生龙活虎兴冲冲的,这会儿一个个都已经蔫了。

    好在小孩子精力旺盛,只吃了点东西,喝了点热水,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钱有福几个便几乎满血复活了。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看着钱有福他们休息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袁夫子把这次来的孩子并跟来的家长集中到一起,带着大家伙往县学去。

    “阿福,你看那边,那些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也是来参加交流活动的?”

    越靠近县学,遇到的跟他们一样的组合越多,一开始小胖他们还没怎么在意,等反应过来这些人跟自己一样,霎时兴奋起来。

    有那长袖善舞的已经跟其他私塾的人聊上了。

    连待会要给他们讲课的教谕姓宋,举人出身,前朝时给知府大人做过师爷都给扒出来了。简直比上辈子的狗仔还厉害。

    “哥,你说这些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尤其像前朝的时候给知府大人做过师爷这种将近二十年前发生的比较私密的事,如果没有点关系,应该不能知道吧?

    钱有德摇头,这个他也不清楚。

    “他们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消息,知道这个消息对你们来说是好事。”

    牵着钱继走在钱有福兄弟俩旁边,听到兄弟俩对

    话的钱昌荣捋了捋胡子笑着道。

    “好事?为何?”为何知道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是好事?钱有福不解的看向钱昌荣。

    钱继也抬起小脑袋满脸迷茫的看向他爹。

    钱昌荣揉揉儿子小脑袋笑着提点,“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贫苦百姓出生的孩子明明走上了科举之路,也考上了秀才,依然生活拮据,顶天了只能在乡野做个穷酸秀才吗?”

    “为什么?”钱有福、钱继几个下意识问道。

    钱昌荣:“因为他们投路无门。”

    投路无门?钱有福很快反应过来,“钱伯父的意思是……”知道了宋教谕有做师爷的经验,如果他们将来也能有幸中个秀才、举人想要给人做师爷,宋教谕可以成为这个门?

    钱昌荣笑着点头。

    钱有福震惊,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细想想好像又没错,如果有人想给人做师爷,请宋教谕传授传授经验,确实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说不定人家现在官场上还有认识的相关人士,如果他能帮着介绍介绍牵个线没准一个工作就来了。

    这么一想,这位宋教谕的形象在钱有福心里立马拔高了两截。

    而且经过今天这件事,钱有福也意识到一点,哪怕他有幸活了两辈子,在一些方面的能力依然非常不足,比如从人家的的对话中快速提取有效信息。这种能力,他再练个几十年,可能都拍马赶不上钱伯父。

    等到了第二天比赛的时候,看到那些也就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真正古代孩童,诗做的一点不比他寒暑不辍两天一首练出来的差,字写的甩自己两条街不止,骑马、射箭样样出彩,能弹出堪比艺术家水平的美妙好听琴曲,画出那么好的画作。

    钱有福这种想法就愈发强烈——他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哪怕侥幸活了两辈子,他依然也只是一个在某些方面,比如算学(这个得益于上辈子十多年数学基础打得好),比如作诗(这个是他三年五百多首诗一点点磨出来的)比一般人稍微强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老祖宗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诚不欺我。”

    小胖、阿继连连点头,这次他们真的是见世面了。“阿福,回去以后我们一定要更努力。等下次我们也能参加比赛的时候,亮瞎他们的眼。”

    “还有下次?”钱有福诧异,他以为就这一次呢。

    “当然,我已经问了,夫子说,这是第一次,往后还会有的。”

    这次,他们私塾在所有私塾里表现虽然也还算可以,却不算极好那一拨,等下一次,他们上场的时候一定能拿个更好的成绩,小胖握拳。

    钱有福、钱继连连附和点头。

    旁边袁夫子听到钱有福三人对话,捋着胡子满意点头。

    很好,有他们这话,他这次不惜停课,带他们过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就是阿毅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受他那有些邪乎的气运影响,连着两天,竟然都没能跟宋教谕甚至任何一位训导单独说上句话,看来他之前想要阿毅在县学拜个师傅,留在县学念书的想法,是不成了。

    第043章

    两天青阳县之行, 过的很快,等钱有福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丁班的教室里开始准备升班大考了。

    这次大考一共考两天, 第一天考察《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幼学琼林》、《童蒙须知》这五本书的背诵以及对书中内容的理解;第二天考书中内容默写,兼考察写字。

    五本书的背诵、对书中内容的理解以及默写这三项, 钱有福都不担心, 不出意外,他都可以满分过。

    但是写字是钱有福的弱项,因为年纪小, 担心太早开始写字伤到手骨,夫子硬是压着钱有福到了六岁, 才允许他开始用毛笔,所以认真说起来, 钱有福开始练字的时间还不长,他现在也就能勉强把字写清楚, 连大小保证一致这一点,都还做不到。

    阿继虽然比他大, 练字的时间比他稍微长一点, 可字写得也就跟他差不多。小胖更甚,因为比较贪玩平时练得少,小胖有时候写的还没钱有福好。

    因此知道要考察写字之后, 小胖很有些紧张,生怕夫子因为他字写的不好,克扣他的等级。

    钱有福一开始也有点紧张, 可以仔细想想后觉得不可能才又放松下来, “不会的。夫子对我们一向公平,我们开始写大字的时间本来就比其他人短很多, 夫子肯定不会用其他人的标准来要求我们的。”如果那样的话,就太不公平了。

    “当真?”小胖一脸欣喜。他其实也觉得应该不会,就是有点不放心。阿福如果也这么说的话,那应该就没事了,小胖嘿嘿笑着挠头。

    钱继跟钱有福对视一眼,看着小胖狡黠一笑,坏心眼的道,“当真,不过我们还要考算学跟作诗,小胖你准备了吗?”

    “啥?夫子什么时候说要考察算学跟作诗的?”小胖傻眼。

    钱有福捂嘴偷笑,“从青阳县回来的路上啊,你忘了?当时小袁夫子还征求你意见来着,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小胖震惊:“我有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有,我也听到了。”钱继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软糯点头。

    小胖这下真惊了,又跟钱有福、钱继确认了一遍,得知两人并不是跟他开玩笑,而是真会考,小胖立马愁的眼泪就要出来了。“可是我都不会啊。这两样不是升到丙班,才会考的嘛?夫子他也没教啊? ”

    “夫子没教,阿福不是教了吗?你怕啥啊?夫子肯定不会考的很难的,估摸也就很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你不是都已经会了吗?”旁边赵云祥不解。

    小胖要哭不哭,“我之前是会,可是我现在又忘了啊。”

    “那……怎么办?”

    还能咋办?临时抱佛脚呗,钱有福叹气,“等考完,我再给你讲一遍。”

    “加我一个。”王杰适时凑过来。

    这几年钱有福给小胖、阿继讲作诗、算学的时候,王杰只要在,也都会凑过来听,时间一长,接触的多了,也就熟了。

    虽然跟钱有福他们的关系还不能说特别亲密,可也已经是很不错的同窗关系了。

    钱有福点头:“好。”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

    “阿福,到你了。”

    “来了”。

    第一天大考,钱有福一切都非常顺利,很快到了第二天。

    根据夫子要求默写文章段落,这次因为内容差不多,而且是写字,夫子就没有把他们单独叫到他的休息室去,而是所有人都在班里,大家一起。

    “好了,开始吧。”

    夫子一声令下,考试正式开始。很快,教室里就只剩下毛笔书写在纸上的轻微刷刷声。

    钱有福知道自己写的慢,也不十分急,细细磨好了墨,又把毛笔在砚台上舔了又舔,这才开始动笔。只是到底练的功夫还不到家,哪怕他再小心,写出来的每个字依然有大有小。

    钱有福叹了口气,调整好心态继续按着记忆往下写。不知过了多久,钱有福小手都写累了,一段才终于写完。钱有福呼出一口气,提起笔正准备沾点墨继续写,就听‘啪’一声,右后方一声清脆的砚台落地声传来。

    本来,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摔了个砚台而已嘛,哪怕他们再小心,这班里几乎每个人的砚台都摔过那么一两次。

    糟糕的是砚台摔了,砚台里满满的墨汁洒出来引起的后续——旁边人惊叫着躲避泼洒过来的墨汁,撞到了钱有福他们这张桌子。

    桌子直接挪出去几寸,钱有福还好,这会儿笔在砚台上滚,桌子被突然这么一撞也就墨汁溅出来零星几滴,无伤大雅。

    王子明跟赵云祥就比较倒霉了,那人撞到他们桌子时,一条胳膊正好砸在了赵云祥胳膊上,赵云祥一个没拿稳,握在手里的毛笔直接飞出去甩在了王子明身上,赵云祥砚台也被打翻了

    ,好不容易写好的几页纸被打翻的砚台污了大半。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就连负责监考的小袁夫子都愣住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兄他们考科举的考院都是一间间的小房子了。”除了防止作弊,估计也是为了防止今天这种意外情况的发生。钱有福看着赵云祥被毁的默写内容,再看看还一脸懵的王子明呢喃。

    钱继呆愣半晌,反应过来看了眼一下子红了眼睛的赵云祥,连连跟着点头。这要是不隔开,发生这种事,估计考场上所有人都得打起来。

    他们这教室里总共才十多人呢,一个人打翻砚台,就波及到了这么多人,这要是人再多一点,这场考试再重要一点,后果简直不敢想。

    就这,这场考完,包括赵云祥、王子明在内的,就好几个都哭了。

    等夫子把他们叫过去考算学,看着夫子递过来的乙班算学试卷(小胖他们考的是丙班的)又哭了两个。

    “阿福今天表现不错。”袁夫子看钱有福考完算学,也笑眯眯的,从钱有福手里接过试卷,笑着道。

    钱有福嘿嘿笑,“也是我今天运气好。”他要是跟王子明那样,他今天也得哭。

    袁夫子点头,将手里钱有福的试卷快速过了眼,发现钱有福竟然又是一题都没错,只两题过程写的略简单,比乙班孩子做的还好。再看他教出来的小胖、阿继竟然也做的不错。袁夫子捋着胡子,想了想,伸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把一本《九章算术》取下来递给钱有福,“你自己先看看,等什么时候我挑个时间,你去乙班你那些乙班的师兄交流交流。”

    “啊?跟乙班的师兄交流?怎么交流?给乙班的师兄上课?”

    袁夫子点头又摇头,“也不算上课吧,就交流交流。他们有些人已经要参加县试、府试了,甚至已经是童生了,算学学的还不如你。”

    钱有福:……

    别说他们这私塾,就是纵观整个大周,算学比他好的,应该也没几个吧?

    这是时代决定的,他运气好曾有幸站在诸多巨人的肩膀上,而且上辈子数学是老师、家长乃至一个国家、整个社会最重视的科目之一。在这里,算学却只是科举一个很小很小的分支,有时候都不一定会考。师兄他们不重视其实也正常。上辈子,他对音乐、美术不也不重视嘛。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当然,算学好,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升到丙班后,丙班这边的学生,得知他算学早在三年前就能跟他们平起平坐,现在更是能跟乙班那些师兄们掰手腕,立时便对他好奇热情了很多。

    都不用他哥、他张霖哥帮着斡旋,他就在丙班很快站稳了脚跟。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自打他算学好这事在私塾里传开后,不时就有人过来想考他。

    昨天是本班的一个同学从《九章算术》里找了个勾三股四问题来考他,没能难住他。今天又换了两个乙班的师兄来‘请教’他鸡兔同笼。

    钱有福本来不想搭理,毕竟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小学生都会。结果看旁边围观的很多人似乎真的不懂,就连他哥跟张霖都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一时之间似乎也没想出方法,钱有福这才在跑出去找小胖、阿继玩之前忍不住,把‘所有兔子抬起两只脚……’这个解题思路给在场的人简单说了。

    “所有兔子抬起两只脚,地上每只动物就只有两只脚,根据头就能算出来,多了多少脚,多出来的看看有多少对,就算出总共有多少只兔子,然后算出共有多少只鸡。妙啊。阿福这法子也太妙了。”理清楚这里面的解题思路,张霖眼睛一亮忍不住抚掌大赞。

    其他人跟着点头,“这思路确实好,一听就懂,这可比之前我们想的简单多了。”

    “还能举一反三呢”一个乙班的师兄用钱有福这个思路,试着解了一下另外一个鸡兔同笼的题,发现也可以轻松解决,兴奋的道,“好像不管题目怎么换,都能用这个思路解,太厉害了。” 不愧是夫子亲口夸赞的人,原来真有两把刷子。

    第044章

    “你们说, 我们要不要也去请教一下钱有福这几个算学问题?”

    马上就院试了,甲班这边徐舟几人的算学还学的不怎么通。去问夫子,夫子讲的他们听的似懂非懂, 反而是这位小师弟,讲的东西浅显易懂, 他们一听就明白。

    徐舟便想着是不是去请教一下, 却不想话才出口就被人嘲了。

    “去问一个六岁孩子?徐舟你可真有出息,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怎么就丢人了?”徐舟不解,“孔圣人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钱师弟虽然小, 算学确实比我们强,我们去求教一下怎么了?”怎么就跟丢人扯上了?

    “比我们强?你怎么知道?他就讲了一个鸡兔同笼, 就比我们强了?他才几岁?《九章算术》能看懂吗?”张瑞轻嗤。“夫子不过随口说说,你们还真信了他的算学水平比我们还强?”

    不管是出于自尊心使然, 不愿意相信自己还不如一个六岁孩子还是如何,反正最后找到钱有福跟前, 向钱有福求教算学问题的只有徐舟跟一个叫江米成的师兄。

    问的问题, 一个是小学的追及问题:今有善行者九十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不善行者先行一百二十步,善行者追之, 问:几何步及之?

    另一个是相遇问题:今有一人驾牛车十日从淮安府至京城,又有一人乘马车从京城至淮安府,今二人同时出发, 问:何日相逢?

    题目难度都不大, 讲起来也很简单,钱有福简单说了几句, 就给两人讲明白了,末了还给他们总结了一下这两类题的解题方法。并给他们又各出了两道题让他们自己回去练练。

    “两位师兄先回去试着做一下,如果还有不明之处,明日可再来寻我。”

    徐舟、江米成对视一眼,一同感激的道谢,“多谢师弟不吝赐教。”

    钱有福摆手,转头就又磕自己的《大学》去了。

    进入丙班后,钱有福开始学习四书,《大学》是第一本,有上辈子的文言文功底在,加上这辈子之前学的五本书,《大学》理解起来,对他来说倒不算很难,可是背诵的难度,比以前背朗朗上口的《千字文》、《千家诗》大了很多。

    钱有福升到丙班也有几日了,《大学》最后两段‘秦誓’那里还是背的还是有些不太流利,他得抓紧时间再背一背。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底,甲班几位师兄出发去府城考院试的日子。

    之前就说过,袁夫子是个非常重视模考的人,每次县试、府试、院试,都会安排私塾里一部分孩子跟着一起模考。

    这次也一样,随着距离考院试这天越来越近,私塾里的紧张氛围也越来越浓重。

    钱有福身在其中,哪怕他自己不考,都多少受到了些影响。

    就更不用说,今年报名参加模考的钱有德了。

    距离模考还有一天,钱有德就紧张的有些睡不着了。

    “哥,你怎么还不睡啊?”

    钱有福来了镇上念书后,就一直跟他哥一屋睡,兄弟俩睡眠质量都挺好,躺床上只要不说话,基本上不用半刻钟就能睡着。

    今天他哥,却跟烙饼似的,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又翻过去,搅和的钱有福也睡不着。

    钱有福被他哥闹得没办法,只能揉着眼睛坐起来,伸手推了推旁边的钱有德。

    钱有德翻了个身爬起来叹气道,“我有点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钱有德:“我也说不好。”他其实没觉得紧张,可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

    “那我给哥哼个小曲吧。”钱有福闭着眼又躺下,把自己塞他哥怀里,含含糊糊的道。

    “你还会哼曲?”钱有德搂着弟弟小身子,好笑的道。

    钱有福:“那当然。”别瞧不起他,他会的可不少呢。不提上辈子那些,就这几年,他也跟着学了不少这个时代的

    小调。

    说着钱有福也不跟他哥磨嘴皮子,直接就闭着眼睛哼了起来。

    钱有福躺着哼的调子,调子很轻,还有些失真,可钱有德却觉得分外好听,不多时就在钱有福断断续续的小调中闭眼睡了过去。

    翌日,袁夫子过来丙班叫几个孩子去帮着布置考室,钱有福正好没事便也凑了上去,这才算是见识了模考考室的庐山真面目。

    钱有福之前一直以为夫子休息室隔壁是跟一般房间一样的,只是做模考考场用,这次袁夫子拿钥匙开了门,钱有福才知道,原来里面还真不一样,里面是特意隔出来的几间面朝门的小隔间。

    小隔间空间很小,钱有福目测绝对不会超过三平米。

    “明天哥你们就是要在这里考试吗?是不是太小了?”

    钱有福自己进去试了试,发现进去把两块木板安上之后,中间只留了一条很细的缝,钱有福年纪小,还能勉强转个身抬个腿什么的,换个成年人,估计想要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都很艰难。

    “这还小?”袁夫子捋着胡子轻笑,“已经可以了。真正的考室可比这还要小一点呢。”

    钱有福等人震惊:“比这还小?”

    袁夫子点头,给钱有福比了比,“差不多只有这么宽这么长。”

    人身量小的话,还好,人长得高大些,晚上在里面睡觉都要蜷着身子睡。

    “好吧。”真是见识了。

    钱有福卷起袖子帮着擦起木板。

    木板许久没用了,上面都是灰,钱有福抹布一把抹上去就成了黑的。“这也太脏了吧?”

    “脏点好,脏点才真实。你们也不用擦的太干净,简答擦两下就好了。放心,真正的考棚里那两块板子只会比你们手里这个更脏。”

    他记得当初第一次参加县试的时候,那两块板子稍微碰一下,飞起的灰都呛人。

    “好吧。夫子,还有什么嘛?您都一次性给我们讲讲吧,先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袁夫子:“还有?还有考试的时候运气不好,遇上刮风、下雨、生病、臭号。”

    袁毅运气不好,参加几次考试,这些都遇了个遍。袁毅经历的多了,他这个当爹的也跟着各种情况都有经验了。

    “就说这刮风、下雨吧,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把卷子,笔墨收到里面妥帖处放好,然后赶在雨落下来前,把挡雨的雨布给挂上。还要检查你们的考棚漏不漏雨……”

    “考棚还有漏雨的?”

    袁夫子:“自然”许多地方考棚年久失修,漏雨很正常,所以一旦下雨一定要注意。

    “那如果生病或是分在臭号旁边呢?”

    “生病?生病要立马放弃考试。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谨记。不管什么考试,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一次考不中,下次再来就是了,千万不可为了一场考试枉顾自己的性命。”

    袁夫子家父子三人参加科举,每个人都遇到过有人得病强撑着进去,死在考场里的情况。有些人甚至比他们父子能力更强,文章读的更好,可就因为一时意气用事,一时不懂取舍,就把命丢在了考场里,实在可惜,也没必要。

    至于臭号,“这个你们倒不用担心。”

    “为何?不是说臭号很可怕吗?”钱有福疑惑。

    袁夫子不答,只捋着胡子神秘笑笑。

    然后钱有福第二天就知道答案了。

    第二天,两间考室里,夫子不知让人从哪儿拿了个粪桶过来。

    那味道,别说在考室里考试的人了,就是钱有福在丙班那边都能远远闻到。

    “啊啊啊,夫子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啊?臭死了。”所有人都被臭的受不了。

    钱有福也被熏得差点吐了。

    考室里有个师兄本来做题做的好好的,粪桶一摆过去,不到一刻钟,就被熏得吐着从考室里出来了。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又被熏出来一个,一个时辰之后又一个……钱有福以为他哥也会很快被熏出来,没想到他哥竟然坚持到把题答完才出来。

    先不说题答的怎么样吧?在有粪桶在旁边的情况下能坚持到最后,钱有福觉得他哥就挺厉害的。

    小胖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知道他哥坚持到了最后,纷纷给钱有德竖大拇指。

    就是这个味儿吧,他实在是有点大。

    他哥回去让他娘给烧了满满两大锅的金银花、薄荷水,里里外外洗了两遍才罢休。“也不知道夫子怎么想出来的?明明去年都还没有这个来着。”

    “之前就只运气不好的小袁夫子遇到过臭号,父子可能就没太在意。去年不是有两个师兄也遇上了了嘛?估计夫子是担心我们后面也遇上这种。”所以提前让他们适应起来。“以后,我估摸着每年模考的时候都要有了。”

    “有什么?”周氏、钱长林好奇。

    “模考室里面的粪桶。”

    粪桶?周氏、钱长林一愣,“不是考试吗?这跟粪桶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要是运气不好,考试的时候不小心被分到臭号,那人都要被熏晕了,还考啥?”

    “所以你们夫子是为了让你们适应在臭味边上答题?这个还不简单?”钱长林乐,“多挑几次粪不就成了。”

    镇上人不用种地,不用挑粪,自然受不了那味道,庄稼人哪年不需要挑粪?只是一点臭味而已,能有啥影响?

    钱有福跟他哥对视一眼,好像也有道理?“哥,要不下次回去,我们试试”挑几桶?

    钱有德皱着眉点头。

    事情解决,周氏又跟钱有福兄弟俩说起另外一件事,“再过些日子,家远、家磊就也要来镇上念书了。”

    “表哥他们也要来?他们之前那个地方不读了?”

    村里周夫子的私塾不办后,当时他娘去找过他大姨,问她要不要把家远、家磊表哥一起送到镇上来念书。当时他大姨觉得让他娘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太累了,就没送过来,而是找了其他关系,把家远、家磊送去了码头那边一个村子上去念。

    这几年,据说也一直念的好好的,怎么又突然要送到镇上来了?

    第045章

    “别提了。”周氏想到刘家那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就脑仁疼。

    还是钱长林帮着解释了一下,“你大姨父这几年不是一直在码头那边给人做事吗?刘家婶子觉得他能供得起家远、家磊念书肯定是赚了大钱了。刚刚好,刘家其他几房分家后日子又都过的不怎么好, 刘家婶子就又缠上来了。见天往你们大姨家去闹。

    正好,你们大姨父干活那家的主家在镇上有些产业, 需要个人帮着打理, 找上你们大姨父,他就同意了。”

    之前周桂香两口子把儿子送去码头那边的村子念书,图的就是那边离刘大干活的地方近, 来回接送方便。现在刘大要来镇上了,刘家远、刘家磊自然也要跟着转来镇上。

    钱有福:“那大姨是不是也要一起来?”

    周氏笑着点头, “当然”,为的就是一家子都到镇上来, 离刘家老婆子远点,那肯定不能把她姐丢下。

    “那太好了。”

    他娘来了镇上后, 每天出去摆摊,除非他爹来镇上的时候, 平时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大姨来镇上, 他娘也能有个好好说话的人。“家远他们到时候是不是也会去(袁)夫子的私塾?”是的话,在私塾里,他又多了两个玩伴。钱有福期盼的看向他娘。

    “这个……”她还真不是很清楚, 周氏转头看向钱长林。

    钱长林摇头,“这个他大姨没细说,可能?”

    钱有福点头。

    接下来几天, 钱有福一边磕着他的《大学》看他哥他们模考, 一边等着刘家远、刘家磊的到来。

    可是一

    直等他哥这边模考都结束了,也没在私塾等到人。

    钱有福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他大姨一家又不来镇上了呢,结果某一天在家练字休息的间隙,突然想起来一问他娘,他娘竟然说他大姨一家早就来了。“已经来镇上有几天了,你们大姨都来了两回了,只是你们平时要上学,没见上罢了。”

    “来了?”钱有福惊诧,可是他在私塾里没看到人啊。等等,“家远、家磊表哥他们去了其他私塾上学?”

    周氏笑着点头,“你们大姨她们住的地方在镇子的另一边,离柳树巷这边有点远,家远、家磊就去了杨秀才那边。”

    前几年阿德在镇上寻夫子那会儿杨秀才自己还想往上考举人,收学生的要求比较高,去年杨秀才又考了一次,落榜之后,就死了考举人的心。现在已经跟袁夫子一样一心教书了。

    “好吧。”钱有福有些失落的道。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刘家远、刘家磊兄弟俩了。

    夫子忙完模考之后,重心又重新回到所有人身上。然后他那大小不一的字,就被夫子给盯上了。

    现在他上午,下午加晚上,光花在练字、描红上的时间就有一个多时辰。

    再算上跟着夫子学习四书,自学《周髀算经》(《周髀算经》这本书是钱有福看完《九章算术》之后,夫子借给他的),练习作诗,以及温故而知新复习前面学习的内容,钱有福现在一天甚至比上辈子上初中的时候还忙。

    “现在我跟阿继每次过来找你玩,不是被你拉着练字,就是被你拉着背书。”

    小胖把自己学过的书,从头到尾都背了一遍,背无可背,一双因为胖而显得有点小的眼睛控诉的看着钱有福。

    钱有福摸摸鼻子心虚的假咳,“背书,练字不是挺好的嘛?你看,你这段时间天天跟着我背书、练字,背书、写字是不是都比之前进步了很多?你自己不也说了?夫子这几天每天都夸你。夫子夸你,你不也挺高兴的嘛?”

    小胖噘嘴:“是高兴没错,可是,可是我也想出去玩啊。自打夫子开始盯着你练字,我们都好几天没有出去玩了。”

    以前他们下学回来,还能三五不时跟巷子里的孩子玩玩捉迷藏、斗草、顶牛牛什么的,现在他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了。也没时间去街去吃好吃的,看杂耍。他好想东街的小吃摊哦,“阿福,我们今天出去玩吧?好不好?”

    钱有福转头看向钱继,见他捧着小脑袋同样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分明也想出去玩,钱有福食指抵在下巴上算了算,就算今天出去玩一会儿,回头事情也能干完,便抬头问道,“就去这一次?”

    小胖、阿继连连点头,“就去这一次”。

    “行”,钱有福合上手里的书,“走吧,你们想去哪儿?”

    “嗷,去东街,去东街。”得知能去玩,小胖‘嗷’一声跳起来,拉着钱有福、钱继就要往外跑,“赵云祥说那边新开了一家杂货铺子,里面有好多从江南来的小玩意,可有意思了。”

    钱有福: ……

    “等等,我进去跟我哥说一声。”虽然他家这小院就这么点地方,基本上他们在院子里说什么,他哥在房间里都能听到,可该说的,还是得说一下。

    再说既然要出去,总得身上带几个铜板吧?

    钱有福回屋去摸自己装钱的匣子。

    “够吗?不够的话,我这也还有一点。”钱有德把自己的钱匣子也递了过来。

    “够了。”他这几年,每次考试都是甲等,得的银钱,他娘也都让他自己存着。几年下来,可是存下来不少。只是出去一趟而已,他都没想买啥东西,只是想着带着点有备无患罢了。“哥,你有啥要带的吗?”

    钱有德摇头,“没有,你们去玩吧,早去早回。”

    “知道了。”

    钱有福答应一声,揣上铜钱,就跟小胖、钱继出门直奔东街新开的杂货铺去了。

    “诶?这边什么时候新开了家书肆。”就在杂货铺边上,门脸瞧着比旁边新开的杂货铺还讲究两分。

    “进去看看。”三人一时好奇,便弃杂货铺走了进去。

    入目所及便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书架。

    钱有福正准备进去细瞧,却见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徐舟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舟听到有人喊他,下意识朝着声音处看过来,见是钱有福三人,也诧异了一下,笑着起身招呼道,“是三位师弟啊。我也是刚回来不久,听说这边新开了间书肆有我需要的书,就过来看看。还未来得及谢钱师弟呢,钱师弟之前教我的算学方法,这次可是帮了师兄大忙了。”

    “?”钱有福没听懂。

    徐舟轻笑,“就是师弟之前教的那两种解题方法,说来也是巧了,这次院试正好考到了。”

    钱有福惊讶的瞪大眼,“考到了?这么巧?”

    徐舟笑着点头,就是这么巧,而且还考到不止一道,这次院试,算学总共考了三道,其中就有两道都是钱有福讲过的,一道是钱师弟之前当着众人面讲过的鸡兔同笼问题,还有一道就是后来单独给他和江米成讲的追及类问题。实在是,太幸运了。

    当时在考场上看到这两道题,他差点当场笑出来。真的是万分庆幸他后来跟江米成一起去问了钱师弟。之前碍于面子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几个人,估计肠子都毁青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惜这个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卖。他们自己种下的因,也只能自己承受这个果。

    不过,经此一事,尤其是六月里院试的结果出来,他们青山镇史无前例的一下子考上了两个秀才,徐舟还是以倒数第三的成绩挂在榜尾考上的,钱有福在他们私塾一下子就出名了。

    每次课间休息时间,都有甲、乙班的师兄过来向钱有福请教问题。钱有福一开始还会细心给他们讲,后来发现他们很多并不是真的不懂来求教,就是想来试试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有那么高的水平,或者单纯跟风,钱有福就不怎么给他们讲了。

    又怕传出去不好听,钱有福没办法就只能往夫子的休息室躲。

    “看看,又一个为了向你请教算学,特意转学到我们私塾来的呢。”历经千辛万苦,遭遇各种不幸,终于考上秀才的小袁夫子又领着一个新来的学生到甲班,回来笑着调侃钱有福。

    钱有福立马反驳,“才不是,人家明明是慕夫子的名来的好不好?”跟他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小阿福你可别妄自菲薄。”袁毅轻笑,“你想啊,如果没有你给徐舟他们讲那两道题,徐舟这次能考上的几率有多大?”很直白的讲,如果没有钱有福讲的那两道题,以徐舟倒三的排名,基本不可能上榜。

    如果徐舟没考上,他爹这次也就不会因为他们私塾一下子考中两个秀才而在整个青阳县乃至附近其他县扬名,他爹没扬名,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很优秀的学生慕名而来,所以这些学生这么远跑来他们私塾念书,跟钱有福关系还真不小。

    “那人家也是冲着夫子来的,反正不是冲着我。您别想坑我。”

    “嘿,瞧你这话说的”,袁毅一挥折扇,笑着道,“怎么就是坑你呢?我这可是给你扬名的机会。多少人想要还不得呢。”

    第046章

    青山镇到底还是个小地方, 袁夫子的私塾虽然同时两人考中秀才确实在青阳县一时风头无两,热闹却也并未持续太久。只半个月不到,私塾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钱有福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学习生活。

    “阿福, 你怎么还走到哪儿手里都拿着这本《大学》?不是

    已经背会了吗?”小胖课间想玩弹弓,过来找钱有福借, 看到钱有福手里拿着的《大学》, 好奇的问道。

    钱有福好笑,“会了也可以看啊。”看书,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为了知道, 背诵吧?“你不觉得先贤说的很有道理吗?”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小胖憨笑着挠挠后脑勺。

    钱有福轻笑,把小挎包里放着的弹弓递给小胖, 自己继续看书。嘴里无声呢喃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脑袋里却不禁闪过北宋儒学家张载的‘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个志向太高太远, 钱有福想都不敢想, 但他非常喜欢那句‘为生民立命’。

    或许他也可以像青阳县的父母官赵县令一样,为一方贫苦百姓谋一份生路。

    这个理想不需要官居一品,不需要成为治世能臣, 他只需要成为一个小小县令就可以。比起上辈子那些穿越小说里动辄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左右朝堂局势的主角,他这个目标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却是摆在他面前,似乎伸伸手, 跳一跳也能够到的。

    钱有福握紧手里的书, 而后又倏然打开,取出随身带着的小本本(练习作诗的小本本), 拿起桌子上的笔在小本本的扉页上,认认真真的写下了‘为生民立命’几个字。

    经过这段时间刻苦练习,钱有福的字虽然还是拿不出手,大小一致却已经可以做到了。

    “写的不错。”

    袁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钱有福跟前,看着钱有福那几个稚嫩的字,捋着胡子点头。

    “夫子?”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钱有福下意识就想要用小手挡住那几个字。

    却被袁夫子一把挥开,“遮什么?”

    钱有福讷讷:“我怕人家说我自不量力。”

    袁夫子皱眉,“这算什么自不量力,老话说的好,立志要趁早,你这么小,就能有这个志向,乃是好事,怕只怕你中途易志。”

    这个肯定不会,钱有福铿锵答:“这就是我想做的。”

    “那你还有什么怕的?” 袁夫子笑着揉揉钱有福小脑袋,“你现在还小,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太过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世上人千千万万,怎么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对你做的事理解、支持?

    “这一点上,你可以学学你小袁夫子。”虽然,袁夫子对袁毅这个小儿子诸多看不上,可袁毅身上有一点,很值得其他人学习,那就是内心坚定。

    “不是夫子自夸,以你小袁夫子的才学,早在崇元二年其实就应该能考上秀才,可是连着几年,他愣是考试的时候各种事故频出,不是倒霉的遇上臭号、就是进考场之前生病,今年更是先在考场外差点被花瓶砸到,在号房里又遇上了蛇。换一般人经历这些可能早就奔溃放弃了。可是你看看他,他依然能一往如前。”

    就这一点上来说,他这个小儿子心性之坚定是很多人拍马都比不上的。

    袁夫子对钱有福这个聪慧努力的孩子很是喜欢,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小弟子也能跟他小儿子一样,心性坚定。

    钱有福抿着小嘴重重点头。“阿福明白了。”他会一直坚定不移向着他的目标努力的。

    而后,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的钱有福不知不觉就卷了起来。

    之前偶尔犯懒,钱有福还会懒懒床,现在在家里他几乎是每天第一个起床的。

    起床之后,也不再直接开始背书,复习之前学习过的内容,而是开始有意识的锻炼身体,做各种周氏、钱有德看不懂的蹦蹦跳跳动作。

    弹弓也再次捡了起来,只是不同于往日娱乐性的随便打打,现在钱有福每天早上练习弹弓,开始有目的的锻炼自己的准确度,灵活性和反应力。

    锻炼完,复习前面的内容不变,但是每天上下午晚上被他用来练字的时间,被再次拉长,现在加上每天钱有福给自己定的抄书时间,他差不多一天要练两个多时辰的字。

    之前月考得甲等得的那厚厚一摞堆在桌子上没有来得及用的竹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以我现在这个练字速度,家里《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这些蒙学书籍,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多上几套。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得去书肆买竹纸了。”

    “那不正好?阿福之前旬假回去不还说,下次回去要给巧儿带一套蒙书回去让三叔教她认字吗?”

    钱有德结束跟钱有福一样蹦跳的动作,喘着粗气,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进房擦洗换衣服。

    被钱有福影响,钱有德慢慢的作息规律也跟着改变了不少。

    尤其运动方面。之前钱有德每天就是两点一线,除了从家去私塾,从私塾回家,一整天也就课间偶尔跟张霖玩玩,其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坐着的,运动神经比之前还在山南村经常在山上乱跑的时候,退化了不知不少。

    身体也弱了不少,之前春夏交接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淋了点雨,还生过一次小病。

    如今被钱有福带着一起每天蹦蹦跳跳出点汗之后,感觉身体好了不少,就连走路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

    “阿德,你猜刚刚我在外面看到谁了?”

    正值午间,钱有德捧着一本书靠在窗子边随意翻看着,张霖突然神神秘秘从外面跑了进来,凑到钱有德耳边便轻轻说了个人。

    钱有德惊讶的放下书,“杨秀才?不能吧?我们夫子平时好像跟杨秀才没什么交集吧?”两人虽然同是青山镇的秀才,可年龄差了十几岁,而且因为都开了私塾的关系,多少有点竞争的意思在里面,印象里,两人私下里关系好像也一直不怎么样来着。

    张霖:“谁说不是呢?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吃惊。”

    钱有福嘴里塞着刚刚从小胖那混来的糕点,拿着刚洗好的笔跟砚台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这句,紧嚼了几口,把嘴里的糕点咽下,诧异的看向张霖,“吃惊啥?”

    “杨秀才到私塾来寻我们夫子来了。”

    “杨秀才?”

    钱有福显然也没想到,不过他对这位杨秀才为数不多的了解就是当初他哥在镇上寻夫子的时候,他还在准备考举人,现在不考了,据说准备好好教书,自己两个表哥刘家远、刘家磊也在他那边念书。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他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霖、钱有德均摇头道‘不知’。完了张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神神秘秘添了一句,“可能是来跟我们夫子讨教经验。”

    “讨教经验?”

    张霖:“是啊,你们想想,我们夫子这私塾办了才几年,就考中多少秀才了?”夫子自己的两个儿子,再加上徐舟师兄他们,反正就他知道的,就至少四五个了。

    这么多秀才,在大书院里可能不算什么,可在他们青山镇这么个小地方,绝对算得上顶顶厉害了。没看杨秀才到现在还一个秀才都没教出来吗?

    钱有福想想点头,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通。就是不知道,两位夫子要怎么讨教。

    另一边,袁夫子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原以为杨秀才是想问他,他平时是怎么教学生的,没想到,杨秀才开口却提出另外一个思路——他想仿照赵大人,每两个月在两家私塾之间办一次交流活动。

    “届时我们也在两间私塾间办一次小比,如此,我们也能知道两边孩子所学优劣所在。而后由我们两一起来给这些孩子上课,我知道五经之中,袁兄更擅长春秋,在下不才,刚好更偏好书、礼,如此我们也算是取长补短,让学生能博采众长,袁兄以为呢?”

    袁夫子思量一番,捋着胡子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想法。只是,如果只有我们两家私塾这么点孩子,只有你我二人,恐怕成果有限。”

    “袁兄的意思是要拉上镇上其他童生的私塾?恕我直言,那些私塾多以教导蒙童为主”就算拉来,恐怕对彼此也没什么裨益。

    袁夫子笑着摇头,他想说的并非那些童生办的私塾,就像杨秀才说的,那些私塾多以教导蒙童为主,在科举这

    条路上涉及并不多,甚至几乎没有,没必要把他们牵涉进来,他想说的是跟他们青山镇离得非常近,同样隶属于青阳县的另外一个镇——北山镇。

    “今年院试,北山镇也中了一个秀才。而且我记得之前我们去县城参加交流活动,北山镇那边的张秀才私塾里颇有几个不错的孩子。”如果自家这边的学生,能多跟那几个孩子交流交流,说不定能有所长进。

    懂了,杨秀才点头,“那这次旬假,就有劳袁兄,跟我一起去一趟北山镇拜访?”

    第047章

    袁夫子, 杨秀才拜访张秀才这一趟,很成功,张秀才几乎是杨秀才刚提出这个想法就同意了。

    只是消息传到钱有福耳朵里已经是旬假之后, 钱有福回到私塾的时候了。

    “阿德、阿福,你们这带的啥?还背个这么大的筐?”

    钱有福:“背的寒瓜, 之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家今年种了寒瓜, 正好我们这次回去,寒瓜也能吃了,我爷他们就让带了些来。我跟哥带了几个过来给夫子还有你们尝尝。”

    “寒瓜?”

    张霖等人闻言眼前一亮, 都不用钱有福,钱有德开口, 直接就有前些年吃过钱有福家寒瓜的上前懂事的接过筐帮忙抬进了教室里。

    其他人见了,也都凑上来问, 不多时,钱有福、钱有德带了一筐寒瓜来私塾的消息就在甲乙丙丁四个班传开了。

    就连小袁夫子过来查晨读的时候, 知道都凑过来看了眼,还特意交代钱有福, 回头给他留个最甜的。

    “这次带的多, 可以给夫子留两个。我爷特意挑的,保证甜。”

    小袁夫子笑着点头,然后便把袁夫子跟杨秀才、张秀才达成一致, 接下来几个私塾之间每两个月会相互交流一次的事情给钱有福他们说了。“交流的形式跟之前在县学的交流形式一样。”

    “啊?那岂不是说以后我们每两个月就要几个私塾之间小比一次?夫子,这个小比不是每个人都要参加吧?”

    要是每次都要参加,然后每次在几个私塾之间都倒数, 那岂不是丢死个人?

    小袁夫子笑着摇头, “会具体分蒙学、四书、五经背诵、默写、章句理解、算学、诗词、书画等等,你们不用所有的都参加, 但是每个人至少参加两到三项。可以挑你们自己擅长的来,如果你们自己擅长的还比不过其他人……”小袁夫子意有所指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划过。

    立时班里便响起了悲戚的嚎叫声。“啊?不要啊?!”会死人的。他们哪一项都不行啊。

    班里大半人哭丧脸。

    钱有福旁边坐着的几个,包括跟他一起升到丙班的王杰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钱有福好笑,“你们至于吗?”不就一场小比吗?又不是所有的都要参加,挑几样自己最擅长的不就好了。

    王杰忧郁的看了钱有福一眼,“你不懂。”钱有福年纪还小,就算什么都拿不出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何况钱有福还有一项其他人都比不了的,那就是算学,所以根本没啥可担心的。

    可他们不一样啊,他们没啥特别擅长的,这么去比,只会被人远远的甩在后面。

    “哎,这次真的要丢人丢北山镇去了。”王杰幽幽叹气。

    周围人纷纷附和点头。

    钱有福纠结正想着怎么开口安慰两句,结果还不等钱有福开口,这些人便又变脸朝钱有福道,“阿福,咱们吃寒瓜吧,现在唯有脆甜的寒瓜才能抚慰我被伤到的心肝。”

    钱有德扶额。

    张霖发出‘鹅,鹅’怪叫。

    钱有福: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表错情。原来这些人就是故意作怪。

    张霖一伸胳膊,勾住钱有福脖子,把人揽过来笑着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丁班挺不一样的?”

    确实,钱有福笑着点头,说起来,他好像有点后知后觉,竟然进丙班这么久了才发现,丙班的人是这么个相处模式,跟丁班截然不同,又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之后几天,许是为了两个月后的三私塾小比,大家在学习的同时,都默默加大了对自己优势项目的时间投入。

    只钱有福还按着自己的节奏,跟平时一般无二。

    又是一次下学后三人在钱有福家院里小聚,小胖双手托下巴看着钱有福,“阿福,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八风不动,很有大将风度。是吧?阿继,阿福是不是很有大将风度?”

    钱继重重点头,“对,临阵不乱。”

    以后每两个月要跟其他两个私塾的孩子小比一次的消息传开后,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受了影响,就连赵云祥都一连紧张了好几天,其他人更是纷纷开始临时抱佛脚。就只有阿福,之前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似乎一点没受影响。

    钱有福放下手里的《周髀算经》,好笑的道:“那不是因为还早着呢吗?还有一个多月呢。”

    这么早就开始紧张,紧张的过来吗?再一个,就像之前王杰他们想的那样,他年纪小,又没有太大的胜负欲,还有一技在手实在没什么压力。

    小胖、钱继:“也是哦。”确实还有挺久呢。“那阿福你想好到时候报名参加哪几样了嘛?”

    钱有福摇头,他还没有考虑。“你们都想好了?”

    钱继点头,他准备到时候报算学跟书画。

    算学夫子虽然还没教,可他们跟着阿福,《九章》已经快学完了。这个水平跟甲班、乙班的师兄比可能没法比,但是跟同样水平的比,他们绝对算是比较好的了。书画,这个竞争小,尤其是画画,虽然他也才跟着他爹给他请的夫子学了没多久,可夫子说他资质不错,再恶补两个月,应该稍微能看。

    小胖的话,“暂时还只定了一个背书。”

    “阿福,你觉得我再选一个什么好?”

    之前被阿福抓着背了一段时间书,他背书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被夫子夸的多了,小胖自己也喜欢上了背书。现在他背书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其他的好像没有什么比较突出。

    虽然他平时也跟阿继一起跟着阿福学算学跟作诗,可因为他贪玩,这两样他学的也就一般。“你们说,我现在开始好好学算学跟作诗,还来得及吗?”

    书到用时方恨少,小胖现在就是这种心理,可惜这个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钱继觉得来不及,只一个多月时间了,时间太短了。

    钱有福却是颔首,“只要你愿意学,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的。就算赶不上这次,不还有下次,下下次嘛?”又不是只这一回。

    对哦,钱继恍然。

    小胖也挠头,转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赧然道,“那阿福,你从夫子那抄的《九章算术》能不能借我抄一下?”之前他跟着阿福学的时候,没怎么上心,书都没抄。

    “可以啊。我去给你拿。”钱有福放下手里的《周髀算经》进屋去给小胖取。“喏,这上面有我自己看书时做的笔记,有的你可能不一定看得懂,你先抄着,如果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小胖连连点头,“我包里正好带的有笔墨纸砚,我现在就开始抄。”

    阿继忙也把自己的《九章算

    术》拿出来。

    三人在夏日的蝉鸣声中,互不打扰,静静的看书、抄书。

    时光如水,秋风转眼便卷走了夏日的炎热,将凉爽的秋天送了来。

    小胖、阿继他们为之辛勤准备的三私塾交流活动终于到了。

    为了表示重视,这一天,钱有福还特意穿上了他娘新近给他裁的新衣。

    “哥,待会儿,你准备去听哪位夫子的课?”

    交流会第一天上午是三个私塾的夫子分别给他们授课,授课的内容从蒙学到四书、五经、甚至策论都有。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需要选择合适的场所听课。

    “张夫子,夫子说张夫子的四书最好,也最适合我现在的水平。你呢?是跟我去张夫子那边,还是跟小胖他们去听小袁夫子蒙学的课?”

    “跟哥哥去张夫子那边吧。”小袁夫子的蒙学课虽然有意思,可对他已经没有太大帮助了。

    钱有德点头,正想回头说点什么,就见张霖站在丙班教室门口,一个劲朝他们挥手,还大声喊着让他们快点。

    钱有福莫名,“这么着急干嘛?”

    钱有德蹙眉,转瞬反应过来,“估计人比较多。”

    袁夫子的私塾平时总共就只有差不多三十个人,丙班十个,桌子稀稀拉拉的摆放着,在后面踢毽子都够地方。

    可今天另外两个私塾的孩子也要过来,都加一起的话,好像确实要比平时挤一点。“走吧。”

    钱有德拉着钱有福加快脚步,跑到教室门口。

    一进门钱有福就被里面乌泱泱的人头吓到了,“?怎么这么多人?”

    瞧着好些都是生面孔。

    “这些都是另外两个私塾来的学生?怎么这么多?”钱有福惊讶的凑近张霖问。

    张霖点头又摇头,“好像还有北山镇其他私塾的。听说是知道我们私塾这边今天有交流活动,就都一起过来了。哦,对了”,张霖看着钱有福笑,“还有些是慕你的名来的呢。”

    “啥?”

    “真的。刚刚你没来,不知道,好几个人进来就问你在不在呢。”

    真假的?钱有福怀疑脸。结果他刚到位置上坐好,正伸手往外掏《大学》、《中庸》的书呢,就听头顶一道温和的声音道,“你就是钱有福?”

    第048章

    “张夫子?”

    中等个子, 有些略胖的中年人捋着胡子笑着点头。“听袁夫子说,你正在学《中庸》?”

    钱有福点头,“刚刚学到‘君子和而不流’”。

    “何解?‘君子和而不流’, 何解?”

    班里其他孩子一开始还有些羡慕钱有福被张夫子主动搭话,结果张夫子上来就是一个问题, 砸的大家都有些愣神。

    钱有福也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认真的答道:“这句,学生的理解是君子可以和顺却不能随波逐流。”

    张夫子点头,又挑了《大学》、《中庸》里面的两句考钱有福, 钱有福都很快答了出来。

    张夫子对此应该是很满意,看向钱有福的目光比之前和善了不少。之前钱有福擅长算学的名声在附近传扬的时候, 张夫子在北山镇也略有耳闻。

    刚刚在门口正好听到有人问,他一时兴趣上来, 就生了考教钱有福的心思,本以为钱有福传出去的那些名声不过是世人道听途说, 夸大其词。现下来看,倒好像是他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这孩子身上还真有些本事。

    张夫子捋了捋胡子, 笑着朝钱有福点点头,夸了句“不错”,这才转身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还没进来的都进来, 已经进来的都安静下来,“今天,我来给你们讲讲你们现在正在学的四书……”

    跟袁夫子严肃、小袁夫子活泼的讲课风格迥然不同, 张夫子可能是本身性格比较温柔的关系, 讲起课来也是不疾不徐,说话温温柔柔的, 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钱有福本来听的就认真,很容易就被带着进入了上课的玄妙氛围中,等再回神,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钱有福感觉自己好像还徜徉在张夫子的知识海洋里,颇有些意犹未尽。

    “也不算快吧,已经一个时辰了。休息会儿吧。要喝糖水吗?我娘今天特意给我带的糖水?”王杰举着自己的竹筒,问钱有福。

    “要”反正他们平时也没少吃自己带的东西,钱有福可不跟他们客气,不过,“你娘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让你带糖水了?”

    往常,因为王杰他娘做的肉饼、酱肉味道好,王杰都带的肉饼、酱肉比较多。

    钱有福从王杰那弄了些糖水,捧着小口小口喝着,好奇的道。

    王杰沉默两息,无奈的道,“为了让我不给她丢人。我娘说,我喝了她的糖水,就不能给她丢人,至少也得给她拿个前十回去。”

    “啊?”

    “我今天从家里出来,我爹娘也说了。难道你娘没提?”张霖拉着钱有德凑过来道。

    钱有福下意识转头茫然的看向他哥,“哥,娘提了吗?”他怎么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钱有德摇头,“娘没提,爹也没提。”

    他爹昨天特意从山南村过来给他们带了包山上采的野果子,应该也是记着这事,但是他们有志一同的都没在他们兄弟俩面前提名次什么的。

    王杰、张霖:“也可能是婶子她们觉得你们不用提也能拿到好名次。”毕竟之前他们私塾每次月考,这兄弟俩就没拿过乙等。

    这么一想,自己好像更可怜了怎么回事?

    下午,三私塾小比正式开始。

    小比总共分背书、默写、章句理解、诗赋、策论、算学、书画、乐器八项,其中背书、默写这些又依据学生的层次不同,分成各个不同的段。

    时间关系今天下午只进行背书、默写、章句理解、诗赋四项的比试。

    张霖报了四书全段默写、章句理解和策论、书画。

    钱有德报了四书全段默写、章句理解和诗赋、算学。

    “阿福,你报了啥?看看咱们有没有一起的?”

    “没有”,钱有福摇头,“我虽然也报了默写、章句理解,但是我的背诵、默写、章句理解报的都是四书半段(只考察《大学》、《中庸》两本)的。”跟张霖还有他哥不在一个组。

    “行吧。那等我的默写、章句理解考察完了,我去看你跟阿德作诗。”

    “好。哥、张霖哥,你们赶紧去吧,小比马上要开始了。”

    四书半段考察就在他们丙班,四书全段在隔壁乙班。

    钱有德点头,简单叮嘱了钱有福两句,就赶紧跟张霖往隔壁去了。

    钱有福这边也很快开始了。

    第一场是背书。

    钱有福本来觉得,这是一场非常简单的考察,毕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摇头晃脑的背书。

    可是看下来才发现,自己默默背书,跟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书大声背出来,区别还是挺大的,很多人都因为这个原因发挥不好被淘汰了。

    轮到钱有福的时候,前面得甲等的,竟然还不到一掌之数。

    怎么会这么少?钱有福诧异,却也顾不上多想,在杨夫子念出考题之后,下意识就张口背了起来。

    “这个就是钱有福?你们之前说的那个算学很好的那个?”

    旁边,一个清瘦身着藏青色书生袍子的少年看着正抑扬顿挫背书的钱有福,转头询问旁边的同窗。

    同窗点头,“就是他。夫子上午的时候还夸他了。他很厉害,我听这私塾里认识的人说,鸡兔同笼的那个非常好用的解法就是他给出来的。他还给今年中秀才的徐师兄讲过算学题。”

    “那确实很厉害,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跟他切磋一下。”

    “应该可以的吧?他算学那么好,算学肯定报名了。”

    清秀少年薛林点头,重新抬头看向钱有福。

    此时钱有福已经无错漏的背完了《大学》,正在从杨夫子说的地方开始往后面背《中庸》。

    终于背完,杨夫子笑着道,“不是说才学到‘君子和而不流’?怎么后面的也会?”

    钱有福笑:“这不是要考背书嘛,就临时往后面背

    了背。”

    杨夫子笑着点头,提笔在钱有福的名字旁边背书的位置写了个甲。

    “好好加油,看你下面表现。”

    钱有福点头,谢过杨夫子,等到这边结束,转身便继续进入了第二场默写的比试。

    “又是甲等。你真厉害。”

    旁边一个看着也就比钱有福大上两三岁的孩子瞧着钱有福名字旁边的两个甲等,两眼冒光佩服的道。

    “谢谢,你也很厉害。”钱有福自然的回了个笑。

    “下一场章句理解,你还能得甲等吗?”

    钱有福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有点悬。我的《中庸》还没学完,如果考到《中庸》后半段的文章理解,我可能不会。”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你才六岁呢,就已经学到《中庸》了,我比你还大三岁呢,也才跟你学的进度差不多。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学《幼学琼林》呢。”

    “是吗?”钱有福笑笑,一边关注着另一边王杰比试默写的情况,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小孩聊着,手上还翻着《中庸》。

    终于第三场小比很快就来了。

    肉眼可见的,很多人都紧张了起来。

    旁边刚刚还跟钱有福说话的小孩,这会儿小腿似乎也在抖。

    “你很紧张?”

    小孩点头,“当然了,你不紧张吗?”

    钱有福摇头,他还真不紧张,“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不了甲等?”钱有福开了个玩笑。

    玩笑完,夫子的题目就已经出来了。

    一共六道,《大学》、《中庸》各三道,前面五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所恶于上,毋以使下……’这些都还好,钱有福很快就答完了。

    最后一句,却把钱有福给卡住了。不过好在《中庸》全文他都会背,联系上下文,再利用一下自己两辈子的知识储备,倒也能大致猜个七七八八,就是这具体表述吧?总觉得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

    交到杨夫子那里,果然只落了个乙等。

    “你其他五句都答得很好,这最后一句,答得不好也不在你,事实上你能凭借所学答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莫要灰心。”

    “是,阿福多谢(杨)夫子开导。”钱有福并不觉得难过,朝杨夫子笑笑,便赶紧朝考察作诗的地方去了。

    “阿福,这边,这边,快来。”离得还有些距离,小胖看到钱有福过来,就拼命的朝钱有福招手。

    钱有福跑到跟前,先去小袁夫子那边签了个到,然后才回转回来凑到小胖几个跟前道,“小胖,阿继,赵云祥?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那边结束了,来看你跟阿德哥哥跟作诗啊。”

    “阿福,你有把握吗?我刚刚听他们说北山镇有两个人作诗可厉害了。”

    “厉害些不是更好吗?”

    如果都不如他的话,那这比试还有啥意思?他来参加诗赋比试,不就是想看看自己苦练几年,作诗到底到了个什么水平吗?

    “也是哈,不过我还是希望阿福你能赢。”

    钱继附和点头,“我也希望阿福赢。”

    “小孩,你这就是白日做梦,作诗,有我们琦哥在,哪还有其他人的份?”

    第049章

    “奇哥?谁啊?”

    “你们这些小屁孩, 竟然没听过琦哥?论诗文这一块,琦哥在咱们青阳县可是这个。”少年竖大拇指。

    “真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你骗人的吧?”小胖凑过来盯着少年不相信的道。

    少年: “谁骗人了?本来就是,几个月前县令大人在县学办交流活动的时候, 我们琦哥那可是魁首。小孩,魁首知道吗?就是第一。”

    “切,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几个月前的第一, 现在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几个月时间这么长,啥事情不可能发生?几个月前他还特别害怕背书呢, 现在他可喜欢背书了。

    “就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有些人啊好像以为一个名头能撑一辈子呢。”

    五经的经义理解比试刚结束,孙琦以很微弱的优势赢了青山镇几个师兄。

    有人心里正不爽呢, 进来正好听到小胖跟少年之间的对话,立马阴阳怪气道。

    “你……”

    “行了, 跟他们说这些虚的干啥?等下手底下见真章就是了。”

    孙琦推开少年,溜溜哒哒摇着扇子从外面进来, 掌心一合, ‘啪’一声扇子尖砸在掌心。引得周围人齐齐看过来。

    钱有福自然也没能免俗,不过他的关注点跟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他凑到他哥耳边小声叭叭,“哥, 你说他冷吗?”这天气还摇扇子?

    钱有德嘴角扯了扯,正待说点什么,就听甲班一个面熟的师兄素然道, “见真章就见真章, 还怕你不成?”

    一句话,青山镇跟北山镇学子之间的战火便迅速被点燃。

    就连钱有福、钱有德兄弟俩也被波及, 并被迫分了阵营。

    目睹这一切的小袁夫子有心想站出来当个和事佬,从中调停一下,却被袁夫子、张夫子联手拦下了。

    文人相轻,自古有之,他们在决定办这个交流会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

    只要不过分,其实两个镇的学子之间有些竞争不是什么坏事。

    “走吧,张夫子、杨夫子,咱们正好也看看两个镇的孩子,这半年有没有什么进步。”作为东道主,袁夫子捋捋胡子,笑着首先跨进比试场。

    张夫子,杨夫子紧随其后。

    “夫子,你怎么不进去啊?”

    小胖拉着钱继、赵云祥站在旁边,看到小袁夫子,凑过来,小声问道。

    袁毅笑着答,“当然是因为夫子还要看着你们啊。”诗文小比,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参加的,虽然以国人看热闹的天性,大多数孩子最后都会来这里,可也有特殊情况不是?

    如果有人没过来,他不得在外面看着点以防这些孩子有什么事儿吗?

    小胖点头,拉着钱继踮着脚尖,伸长脑袋往里看。

    此时里面,几位夫子官面上的话已经说完了,开始出题了。

    “如今时间正值金秋,就以秋为题写一首诗。五言七律不限,韵脚也不限。”

    那这能写的可多了。

    钱有福暗道,心里却忍不住,把自己这些年小本本上积攒的关于写秋的诗句,在心里过了一遍。

    还别说,因为这几年他不仅写诗,三五不时兴致上来还会把之前写的诗拿出来逐字逐句斟酌着修改,钱有福这还真积累了几首不错的写秋的诗句。

    有一首,甚至还挺应景。

    钱有福一边铺纸磨墨,一边在脑海中思量这首诗还可以怎么改才能更好?

    最终落到纸上,全诗却只改了一个字。

    不过这个字一改,整首诗相比之前确实更灵动了几分。

    钱有福满意的放下笔。

    一转头,旁边孙琦,还有钱有福认识的江米成、周元等几个甲班的师兄竟然还都在低头或奋笔疾书,或苦思冥想。

    钱有福霎时就惊了,“不是吧?这些人难道来之前都没准备几份腹稿?还真当场写?”

    这当然不可能,在场的,其实百分之九十九脑袋里装的都有存货。

    只是比试之前一个个都放了狠话,所以真正等东西写出来,他们又都觉得好像不够完美,所以这会儿全都在趁着还有时间,想着怎么改改?能让自己的诗作压对方一头。

    这就把钱有福这个最先落笔的,给显了出来。

    几乎是钱有福落笔的瞬间,张夫子就飘到钱有福跟前拿起了钱有福写的诗。

    如何?袁夫子慢一步走过来,捋着胡子眼神询问张夫子。

    张夫子点头,确实不错。或许跟孙琦

    他们比,评不上甲等,但是如果考虑到钱有福的年龄,这首诗绝对算是一首非常拿的出手的好诗了。

    张夫子看完,把诗递给后面过来的杨夫子。

    这首诗最后才到了袁夫子手里。

    袁夫子之前每天给钱有福答疑解惑时,都会看钱有福的小本本。所以刚拿到这首诗,袁夫子就认出来了。不过这个字改的确实很不错。

    袁夫子捋着胡子笑着朝钱有福点点头。

    得到夫子认可,钱有福眼睛一亮,一直到时间到,所有人都呈上自己的诗作,钱有福嘴角都还勾着。

    “咋,捡银子了?”

    交上诗作等着点评,钱有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钱有福跟前,伸手点了点钱有福额头。

    “没有”钱有福摇头,“不过,夫子刚刚认可我写的诗了,嘿嘿。”

    “真的?”钱有德闻言眼睛刷的一下也亮了。“夫子怎么说的?”

    “夫子没说,不过夫子朝我笑着点头了。哥,你写的啥?感觉咋样?”

    “还行?”

    他跟钱有福一样也是从自己平时写诗的小本本上挑的一首,只是那一首最后一句有点不符合今天的情景,所以他临时把最后后面几个字给换了,“应该能得个乙等上……”

    “噗嗤……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自信?我都不敢说我的诗能得乙等上,你一个五经都还没念的,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的诗能得乙等上?!”

    钱有福边上一个瞧着眼生的青年看着钱有德毫不客气的嘲笑。仿佛钱有德在说什么天荒夜谭。

    钱有福护哥模式立马启动,“怎么就不能了?谁说的你年纪大,就一定比我哥会做诗?照你这么说,那东街卖冰糖葫芦的张爷爷做的诗不是应该甩你两条街?”

    “我什么时候说了?”青年恼羞成怒。

    钱有福:“你都没看到我哥做的诗,就说我哥做的诗一定没你做的好,不就是用年纪来衡量的吗?那照你这个说法,我难道说错了?东街卖糖葫芦的张爷爷难道不比你大多了?”说完钱有福还求证的看向注意到这边动静看过来的张夫子,“(张)夫子我没说错吧?”

    张夫子淡淡的瞥了眼青年,点头,“没错。你哥对自己的诗看的也很准,这首诗,确实可以评乙等上。”

    “夫子,那琦哥他们的呢?”

    “是啊,夫子,琦哥他们的呢?琦哥这次还是不是魁首?”

    “别急别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杨夫子笑着朝等着结果的学子们挥挥手,示意他们稍等,拉着张夫子,赶紧又去给钱有福他们的诗作评分去了。

    “孙琦这孩子在作诗上天分确实不错。”

    袁夫子把几个被他们三个共同认定为甲等的诗拿出来,又挨个品评了一番,最后把孙琦那首放在了最上面。

    这一点把孙琦从小带到这么大的张夫子自然心里清楚,他也引以为豪,“只可惜,这孩子策论、算学上都还有很大不足。”

    这次院试,孙琦差就差在策论跟算学上。尤其是算学,本来这次孙琦策论做的还不错,结果算学愣是三道两道都没做出来。

    他这次带着孙琦过来,其实也是想孙琦能有机会跟钱有福讨教一下算学。

    可惜两个孩子年岁相差的有点大,这一天下来并没有太多接触。

    袁夫子理解的拍拍张夫子,这种情况,他的学生里也有,现在他已经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这种情况了,发现哪个学生哪一块有问题提前就开始补救。

    “这孩子之前作诗就是个老大难。你看练上两三年,现在也赶上来了。”

    虽然现在还只是个乙等上,不算特别突出,可这孩子年纪不也还小吗?再练上几年,应付府试、院试的作诗肯定没问题。

    张夫子、杨夫子看着钱有德的诗作,受教的点头。

    翻翻看到下面钱有福乙等的诗作,再思及之前听说的钱有福在算学上的造诣,张夫子难得感叹一句,“袁兄这是收到了两个好苗子,再过几年恐怕咱们平阳县又能出一对秀才兄弟了。”

    袁夫子连连谦虚的摆手,“还早呢,都还小呢。张夫子、杨夫子私塾里那几个才是新近的秀才老爷苗子。”说完把张夫子私塾里,还有杨夫子私塾里几个表现突出的孩子那是夸了又夸。

    礼尚往来,张夫子、杨夫子自然也把钱有福他们夸了一通。

    好半晌三人才回归正题,给钱有福他们宣读了这次诗赋小比的等级排名。

    听到孙琦又是魁首,哪怕他们自己成绩其实也不算差,甲班这边江米成、周元几个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有人甚至气的当场打翻了笔墨,“不公平,明明你们的诗文都差不多,凭什么孙琦就是魁首”。

    北山镇那边则兴奋的不行。

    钱有福他们在角落里都能听到他们嗷嗷叫的声音。

    “兴奋什么?走着瞧,等明天笔试策论、算学比试,有他们哭的时候。”

    有人不忿的看着那边,然后转头期盼的看向钱有福。

    钱有福还在这边为着自己跟哥哥一个得了诗赋乙等,一个得了乙等上傻笑呢,压根没注意到因为这次孙琦再得魁首,他们私塾学子跟北山镇私塾学子之间的那些波澜。

    第050章

    “阿福。”

    “啊?哥?”怎么了?

    钱有德看看弟弟, 余光瞟了瞟周围瞧过来的视线好笑的捏了捏弟弟腮帮子,“明天算学好好比。”可不能再输了,要是明天他们私塾再叫北山镇那边给压一头, 那些师兄得气死。

    “好,我知道了。”钱有福咧着嘴笑。

    次日小比, 算学被安排在礼乐之后第二场, 钱有福刚刚欣赏完舒心的乐曲,还没怎么回过神就被众人殷殷期待的送进了算学了考场。

    所幸,顾忌在场所有人的水平, 算学比试几位夫子出的都是鸡兔同笼、追击、相遇、计算面积这些,在钱有福看来并不算多难的问题。

    钱有福很快就答完了。

    唯一一道相对来说有些难的, 也只是《九章算术》里一道比较简单的等差数列题:今有大夫、不更、簪褭(zan niao,前面一声后面三声, 秦汉时的爵位名)、上造、公士,共五人, 共出五百钱.欲令高爵出少,以次渐多, 若公士出一百六十钱, 问其余各几何?

    钱有福只心里略思量了一番,便飞快写下了答案:大夫四十钱,不更七十钱, 簪褭百钱,上造一百三十钱。

    “这题你是怎么这么快给出答案的?”

    钱有福答题时,正好站在钱有福边上目睹了钱有福整个答题过程的杨夫子好奇的问。

    难道这道题跟之前钱有福讲的鸡兔同笼问题一样, 还有什么简单做法不成?

    钱有福笑着点头, 等时间到,大家都落了笔, 才轻声把自己的简便方法说了。

    “钱兄这方法妙”薛林闻言眼睛一亮,第一个站出来抚掌大赞。“林听同窗说,钱兄在解决算学追击、相遇问题上也有非常精妙的方法,不知钱兄可否不吝赐教?”

    “当然可以”对于爱学习的人,没人会讨厌,钱有福笑着点头,不过“我(这辈子)年纪比薛师兄小了不少”薛林一口一个‘钱兄’,他哥、张霖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戏谑,实在是让他有点尴尬,“要不,薛师兄还是跟师兄他们一样,叫我‘阿福’吧?”

    薛林当即应承下来。

    两人也没挑其他地方,就趁着夫子给其他人批阅答案的时间,当场讲起了追击、相遇问题的解法。

    旁边人也都多少听过钱有福的名声,闻言也都跟着凑过来听。

    “还别说,你这个方法听起来,确实容易多理解了,之前师兄给我讲了几次,我都听不懂。可是听你这么一讲我竟然懂了。”偷师到的一个北山镇少年高兴的道。

    “我也懂了,哎呀,我刚刚两道题好像都算错了。”

    “嗤,算错不是正常的吗?你之前不也十

    次能算错八次?”

    旁边人和善的笑。

    “那是之前,现在知道了阿福的法子,我以后肯定不会再错了。”

    “说的……”

    “好了,都静一静。”批改完所有人的答案,分好等级,张夫子笑着朝钱有福他们都挥了挥手,打断钱有福他们的议论,高声道,“下面由我来说一下结果。这次算学比试,丙等七人,分别是……甲等上只有两人,那就是——钱有福和薛林。他们两全对。如果按照做题时间来算,魁首当是钱有福。薛林你可服?”

    薛林重重点头,“服,心服口服。不过,我这里有一道题,想跟阿福探讨一下。”

    说着,薛林从怀里摸出一本《孙子算经》递到钱有福跟前,“不知道阿福有没有读过这个,这里面有一道题我一直不怎么看得懂。你看就是这道,我问了夫子,可是夫子也说不清(楚)”。

    “咳咳……”张夫子没想到薛林会突然爆他的短,被口水噎住,咳的他心肺疼。

    等他终于咳完,钱有福那边已经把题看完了。

    是一道物不知数题,现代很多教材里这类问题也叫韩信点兵: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解的话,其实说简单也简单,钱有福很巧的还记得那首明代数学家程大位针对这个问题的解题诗‘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

    所以很快就把这个题的解题过程及结果给了出来。

    但是在给薛林他们讲解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钱有福第一次遇到了困难。

    除了薛林,其他人第一遍都听的半懂不懂。

    眼见着后面书画小比的时间已经到了,钱有福不得不道,“要不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今天先进行书画小比?”

    “好吧,那阿福可千万别忘了,有时间,一定要给我们讲讲。”

    钱有福笑着应下,众人这才散去。

    “今日,多谢阿福解惑。薛林受益匪浅。”其他人都离开后,薛林郑重朝钱有福一礼。

    钱有福连连摆手,“大家互相交流罢了,以后我有问题,也会去跟薛师兄请教的。”

    说完简单跟薛林客气几句,还不等等在边上准备夸钱有福几句的周元他们上前,就被小胖拉着急急跑去看钱继、赵云祥的书画小比去了。

    青山镇到底还是小地方,真正有钱有底蕴的人家到底不多。大多数人能够进私塾念书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根本没有条件再去学画画,所以书画小比参加的人并不多。

    也因此,钱继、赵云祥小小年纪就在其列,就显得特别显眼。

    钱有福跟小胖跑到书画小比的地方,第一眼就瞧见了他们。

    “阿福,他们已经开始画了。”

    钱有福点头,拉着小胖在观众席间左冲右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钻到了最里面最靠近钱继的一个位置。

    “阿福,阿继正在画桃花;赵云祥画的是……”小胖踮起脚伸长脖子看了眼才又凑到钱有福耳边轻声道,“赵云祥画的好像是房子?赵云祥画房子干什么?”

    钱有福摇头,等又过了好半天踮起脚尖又看了一眼,才发现赵云祥笔下的房子好像有点眼熟。

    这布局,这轮廓,“怎么看着那么像我们私塾?”

    “真的诶,好像哦。”小胖瞪大眼。

    钱有福心里却不知为何,突然涌起几分‘不详’的预感。

    然后很快,钱有福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就被证实了——陪伴他几年的小伙伴赵云祥要离开青山镇了。

    “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你家不就是青山镇的嘛?”

    钱有福不是镇上人不知道,钱继却是知道的,明明赵云祥就是在镇上长大的啊。

    赵云祥摇头,他是在镇上长大的没错,但他其实祖籍是江南的。“之前一直没跟你们说,我其实是县令大人的族侄,我爹是县令大人的族人,今年年底县令大人的任期就到了,到时候,我爹肯定是要跟着县令大人一起离开的。”

    “不能留下吗?”小胖天真的道。

    赵云祥摇头,他爹说接任的新县令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等新县令一到,这边公务交接清楚,他们就也要走了。

    钱有福:“那你们后面要去哪儿?还跟着赵县令吗?”

    赵云祥点头,他爹肯定还是要跟着族叔的。至于接下来去哪儿,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好吧。“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赵云祥摇头,他也不清楚,这个得看那位新来的青阳县令什么时候能到,“可能这个月月底也可能下个月月初。”

    那其实已经没剩多少天了。

    这个时代交通、通信那么差,说不定以后就都再也见不到了。

    回到家里,钱有福越想这事越伤心,还抄着书呢,抄着抄着眼圈就红了。

    “阿福?这是怎么了?”

    最近地里没什么活,今年地里的草药该收的也都已经收上来,卖给了之前合作的几个药商,钱长林这几天就一直在镇上待上。偶尔去替周氏的班,给她看几天小摊,让她歇歇。

    今天因为天气不好,担心落雪,钱长林就提前回来了。

    结果刚回来进来看看两个儿子,就见小儿子眼圈通红,就跟哭了似的,钱长林以为小儿子在私塾被人给欺负了,一个七尺多高的汉子惊得差点跳起来,赶紧上前询问缘由。

    得知是因为赵云祥要跟着赵大人一起离开青山镇,钱长林拍了拍钱有福,好笑的道,“这是好事啊,阿福怎么还眼圈红了。赵大人这几年把咱们青阳县治理的这么好,离开后肯定是要升官的,你那同窗跟着赵大人,肯定会去更好的地方,能接触到更好的夫子,学业也会更加精进,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可是我可能以后就都见不到他了。”

    这里不是现代,想一个人了,还能坐个高铁、飞机几个小时跨越千里去看看,也没有手机、电话没事还能聊一聊。这个时代离别,可能就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钱有福也是到了这里,切身体会,才明白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离别为什么总是凄凄惨惨戚戚,因为真的很可能简单的一次离别就是永别。

    “其实想见也简单。我听张霖说,赵大人祖籍是江南的,赵云祥要考科举,以后总要回祖籍考试的。你之前不是说等大一点想要跟小袁夫子一样去江南游学吗?到时候,不就又能见到了?”钱有德刚刚专注看书,没注意到钱有福的情绪,被他爹这么一提醒看到他弟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钱有福脑袋,出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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